這一場不到五分鍾的搏鬥,簡直是一場單方麵的虐殺。 謝從心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程殷商一聲嘶啞痛呼咽在喉嚨裏沒發出來,周安就單手握住了他的腳踝骨,對著謝從心在的方向,不輕不重比劃了一下,那是□□裸的威脅,威脅他如果不自己走出去,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無法挽回的事情。 謝從心渾身冰涼,扶著牆壁走出來,以異常的冷靜出聲製止周安:“住手,我跟你走。” 周安略顯遺憾地嘖了一聲,放開程殷商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骨,笑道:“抱歉,很久沒動手,不小心就太用力了。” 他受病毒感染後情緒總有些暴虐,非常渴望見血,在外麵時還能殺殺喪屍,進京以後壓抑了許久,一朝解放,有點控製不住。 謝從心沉默著,走到程殷商身旁蹲下,把文件袋放到他身邊,程殷商滿臉的血,伸出還完好的左手想要抓他,“別,別跟他去……” 聲音已經不成調,周安那一下至少斷了他一根肋骨,但還能發聲,肺應該沒有受傷,謝從心安撫地對他笑了笑:“我沒事,你別說話。會有人來找你,把文件帶給老師。” 外頭站崗的士兵如同雕塑,裏麵這麽大的動靜,卻沒有引來任何人的察看。 謝從心跟隨周安,離開一片狼籍的資料室,過了兩道走廊,從側門離開。 他無心交談,周安便也沒有開口,始終走在他身後一步的地方,替他拉開車門,迫使他坐上副駕駛,並彎腰,為他扣上了安全帶。 直到車發動,謝從心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問他:“裴澤在哪裏?” 周安換擋的手頓了頓,轉過頭來以微妙而審慎,又帶著一點嘲諷的目光凝視了他片刻:“每次我們見麵,你總是在問他。” 謝從心回以一個同樣嘲諷的笑容,“關心男朋友,應該的。” 周安微微一頓,轉回頭去觀察路況,“你們在一起了?” “兩個月了,”謝從心答,“說起來還要多謝周副隊做媒。” 周安笑了一聲:“激怒我對你有什麽好處?怕我不會對你動手嗎?” 謝從心觀察著他前進的方向,微笑答道:“就事論事而已。” 周安沉默了片刻。 其實他並沒有感到多少生氣,隻是有些意外。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被感染後,他已經許久不曾有過平靜情緒,生理衝動受病毒支配,他無法靜心思考,整個人總是處於隨時可能失控的危險邊緣,就像方才對程殷商,他本心裏並不打算傷他多重,一出手卻停不下來,拆了兩根骨頭,還有些食髓知味,想要繼續。 他本來也以為,謝從心與裴澤的事是會讓他不快的,畢竟這兩個人,他都萌生過占有欲。 但事實是,他聽謝從心說完,卻並沒有覺得心情更差,這個消息甚至還沒有程殷商那兩聲慘叫更令他有所波動。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不太像個人了,更像外頭那些每日遊蕩的喪屍,因為此刻他剖析內心,最直觀最清晰的感受,依舊是破壞欲,是想把眼前的謝從心,以及即將見到的裴澤,全部撕成碎片,生食血肉的破壞欲。 他想到那畫麵,愉悅便湧上心頭,像是已經得到了滿足,他以帶著好奇的語氣問謝從心:“他不會跟我一樣嗎?” 謝從心一頓,迅速理解了他問的是什麽,“不會,我持續為他輸血,他的情況很穩定。” 周安發出一聲嗤笑,以此表達了對這件事的不屑。 謝從心偏頭凝視他的側臉,緩慢道:“你本來也可以。” “可以什麽?”周安說,“可以跟他一樣,被你輸血嗎?” 謝從心眉心微動,改口道:“現在也可以。” 周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踩下了刹車,把車停穩後才輕快說:“謝院士這是在招安我?” “是,我以為我們之間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我可以為你提供和裴澤一樣的治療。”謝從心自覺地解了安全帶,準備跟他下車,但門鎖遲遲未解。 他回頭看向周安,對方也在看他,目光甫一接觸,周安斯斯文文的臉上就露出一個笑容,悵然似遺憾地輕聲道了一句:“可惜,來不及了。” 來不及的是什麽他沒有說,隻是開了自己那一側的門,率先下車走至後備箱,從中取出了一個長條形的黑色防水袋背在背上,而後他繞到謝從心這一側,用鑰匙開了門鎖,示意他下車。 謝從心下來站穩,周安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腳步跟隨自己移動,語氣意味深長:“這次可不要再跑了,否則你會後悔的。” 謝從心沒有打算跑,他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對京城四四方方的建設格局算得上熟悉,在周安停車時,就已經判斷出了他的目的地。 那是一片拆遷地,因為地段寸土寸金,周遭一整片都被拆了,周遭還能看到一點早前破舊民房的影子,中央寫字樓拔地而起建到第五樓,因為地震和病毒的接連爆發而停工,外頭帶著鏽跡的金屬腳手架還沒有拆去,某一根杆子的邊緣甚至還掛著一個明黃色的安全帽。 這一片拆遷地的背後,是國安本部。 京城的中心地區,四處都定時會有軍隊清洗檢查,喪屍早被撲殺幹淨,謝從心被周安按著,穿過磚瓦淩亂的工地,從沒有防護欄的樓梯登上那座徒有骨架的寫字樓,站在六樓頂上,看到了掛著鮮紅國徽的國安本部大門。 “來這裏做什麽?”謝從心本能後退了一步,與頂樓的邊緣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周安沒管他這一點小動作,亦停下,將背上的黑包放在地上,拉開拉鏈,從裏頭拿出了一把狙擊|槍,架在搖搖欲墜的露台邊緣,而後他取出一個高倍紅外望遠鏡,站在謝從心身旁緩慢調整好角度,隔著不到一百米的距離,找到了國安部四樓辦公室中那兩個纏鬥的身影。 他笑了起來,用一種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仿佛恐怖故事中要一刀紮穿病人心髒的外科醫生,把望遠鏡遞給謝從心,還貼心地為他指了方向,說:“往那邊看,四樓,左數第二個房間。” 望遠鏡上有他的指溫,謝從心接過來時卻覺得很冷,周安悠然的態度使他升起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並不想看,卻不得不看,望遠鏡架上鼻梁,他很快找到了周安所說的那個房間。 其實看不太清,紅外線沿直線傳播,亦沒有穿透能力,隔著厚實的牆體,幾乎看不見裏頭的情況,但玻璃偏薄,謝從心等了數秒,便看到了兩個一晃而過的身影 一個他無法判斷,但另一個,毫無疑問是裴澤,朝夕相對,他絕不可能認錯! 二月的北京,非常冷,謝從心出來得急,一身白大褂,沒有穿外套,站在樓頂的寒風中渾身僵硬,他鬆開結了冰一樣的手指,緩緩放下望遠鏡,問周安道:“還有一個人是誰?” “是給我下令的人”周安悠長一笑,“當然,也是給裴澤下令去接你的人。” 謝從心牙關緊繃,迎著灌入口腔的冷空氣,一字一字念出那個名字:“昆原鵬?” “正確。”周安微笑著打了一個響指。第89章 無畏 轟! 第一道火光應著那響指於國安一層最右的窗中炸開, 裹著迅猛濃煙升向陰天昏暗的天空, 緊隨而至的刺耳警報穿破獵獵寒風, 有接近一秒的延遲,謝從心無法判斷那是因為音速不夠快,還是因為他大腦中一瞬間的空白。 “不看看嗎?”周安在他身邊微笑, “你還有兩分鍾” 隨著他話音落下,第二扇窗戶炸了! 兩分鍾什麽?謝從心僵硬轉過頭看著他,周安耐心解釋:“二十次爆炸,六秒間隙,你還有兩分……不, 還有一分五十秒時間, 可以看看你的男朋友。” 又是一聲巨響! 爆炸抵達二樓,延遲傳來的聲音並不及時,像新年時遠遠升入空中的煙火, 短暫而輕快, 炸出燦爛的光。 外頭站崗的人仿佛大夢初醒,列隊朝火源而去,但還未靠近,第四扇窗也炸了, 國安本部的第一層已經徹底陷入火海。 謝從心忍下將望遠鏡砸在周安臉上的衝動,“……你們瘋了。” 周安露出一個更加肆意的笑容, 糾正他:“不,瘋的隻有我。” “……”一句話中含著許多意思,謝從心恍惚了一瞬, 從他眼底讀到了嗜血的瘋狂。 “該從哪裏開始解釋呢,”周安舔了舔唇,“確定要現在聽我說嗎?你還有七十秒。” 謝從心望向裴澤所在的那一間,瞳孔放到最大,像是要捕捉每一道可能落入視網膜裏的光,但他看不到裴澤,隻能看到火勢已經蔓延至三樓,整個建築物扭曲在周遭高熱空氣中,熱浪隔著八車道的寬闊街道撲麵而來,眼眶與嘴唇都因為這溫度幹澀無比。 周安往前走了兩步,停在露台邊緣,朝著三十米高空下看了一眼,腳手架密密麻麻,地麵上是還沒清理幹淨的水泥包裹和沙堆,他很滿意這個環境,回頭對謝從心笑道:“我記得謝院士恐高,站在這裏會害怕吧。” “……”謝從心沒有回答。 “過來,”周安朝他伸出了一隻手,“到我這裏來。” 謝從心沒動。 周安也不催促,陪著他靜站了一會,而後才微笑著,低沉聲音如同蠱惑,“最後十五秒,到這裏來,我就停下,好不好?” 他站的地方幾乎已經懸空,背後是被濃煙包裹的國安本部,謝從心看著四樓最右邊的窗戶自他身後炸開,想起了在鄧州那一夜,他們從三層高的小旅館上爬下時,裴澤握著他的掌心的溫度。 “十,九,……”周安開始倒數了。 他走了過去,在周安數到五的時候,走到了周安身旁。 腳下是近三十米的高空,謝從心睜著眼,在生理暈眩中強迫自己站穩,對周安說:“停下。” 周安卻微笑著凝視他的側臉,抓住他的手臂,薄唇一動,吐出一個句嘲弄來:“可惜,晚了。” “……” 十秒倒計時結束,轟啦一聲,連大地都發出輕微的震動,謝從心看著那一間辦公室的玻璃被火光轟碎,紛紛揚揚下雨一般落下,將破碎天光折出微弱的光。 裏頭的窗簾轉眼被火舌舔舐,謝從心沒有看到人影。 “昆部長要做什麽?”謝從心的聲音出乎意外的冷靜,問周安道,“周副隊又想怎麽樣?” “說來話長,”周安勾起腳邊的狙擊|槍,抄在臂彎裏托著,“你知道嗎,那時候裴澤接到命令去接你,而我收到短信,要我路上拖延的時候,其實我本來不想做的。” 他話音感慨,謝從心問:“為什麽最後做了?” “因為我真的不太喜歡你,”周安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了笑容以後,那張臉看起來陰沉而狠戾,“跟裴澤沒有關係,我當然知道你跟他那時候什麽也沒有。” 知道什麽也沒有,卻故意與他爭吵,讓程殷商和彭禾誤解,謝從心頓了片刻,才道:“你做那些……是希望他們排斥我?” 周安聳了聳肩:“我以為殷商和彭彭會站在我這一邊。” 但事實是,程殷商和彭禾對謝從心表現出了很大的關心,會擔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擔心他暈車,擔心他衣服不夠穿。 也會有爭吵,但因為骨子裏的善良,最終並未能如周安所願。 謝從心說:“他們跟你不一樣。” “對,不一樣,所以我更討厭你。”周安笑了一下,五個人的隊伍,撇去一開始就犧牲了的章鶴鳴,隻有他,會因為謝從心的聰慧和高傲而厭惡。 謝從心沉默了片刻,說:“討厭我的人很多。” 周安說:“我曾是其中一個。” ‘曾’,謝從心抬頭看著他。 “現在不了,”周安摸了摸他衣領下的後頸皮膚,“當然,也不喜歡你,隻是都無所謂了。” 是的,無所謂,他不可能讓全世界喜歡,也不需要全世界的喜歡,周安對他是什麽態度,根本無所謂。謝從心平靜問他:“所以呢?現在是想要我死嗎?” “對。”周安也勾出一個笑容,不僅死,還要所有人一起死,所以他背著昆原鵬,在國安埋下□□,違背命令將謝從心接來這裏,所以他拿著槍,等待昆原鵬與裴澤決出勝負。 “沒有了你的抗體,那些人還能做什麽呢?”他捧住謝從心的後腦,手指穿入他鬆軟的發間,溫柔如情人間的愛撫,“所有人變成喪屍,全世界為我陪葬,不是很有意思嗎?” 人若至癲狂,大約就是這個模樣,謝從心從不同情誰,卻在此刻對周安產生了憐憫。 還活著的人,即使速度緩慢,也能在日複一日的生活中向前走,成為更好的自己,追求更好的生活,而周安,哪怕病毒使他獲得了身體能力上的增強,思想卻已經停滯不前,甚至是向著古老的動物本能倒退而去。 這不是進化,人類的進化不該是這樣可悲的形式。 “就算沒有我的抗體,病毒也終有一天會被攻克,”謝從心拂開他的手,“就算攻克不了,人類也一定能夠生存下去。” 他低著頭笑了一下,視線朝國安那一側偏去半分,以輕緩的聲音道:“也沒有任何人會給你陪葬” 話音至最後一個字時,他突然反手握住了周安的手腕,在對方的詫異中撞進他懷中,而後帶著他向前一步,以體重和所有力量壓著他朝懸空的露台邊緣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