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從心隻是靜靜看著他。  “昆原鵬被捕了,”嚴慎歎了一口氣,“你還不知道吧,謝老院士自首了,起訴他二十三年前,唆使了你母親自殺。”  “……”謝從心沉默了片刻,道:“昆原鵬不會認罪,謝霖沒有證據。”  “對,沒有證據,所以要製造證據,”嚴慎說,“除夕那天晚上,他喪屍化,攻擊了老師。”  謝從心一怔,立刻問:“老師怎麽樣?”  “沒事,不用擔心。裴隊長當時在老師身邊,”嚴慎笑了一下,“具體的等他們回來,你自己問吧。”  人都沒事,隻是無法立刻出現在他麵前。  謝從心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嚴慎也不再說,看著他抖開被子,在斜射|進來的陽光中抖出無數塵埃。  這一刻兩個人都非常明白,他們之間,已經回不到從前。第95章 不好  女人的雷達大多天生敏感, 而李絡恰好是其中翹楚。  整個研究室上上下下幾十號人, 她應該是第一個, 可能也是唯一一個察覺到謝從心情緒不對的人。  那種‘不好’非常微妙,不怪其他人看不出來,實在是謝從心表現得太不明顯。  他照常作息, 照常吃飯,比從前更加專注於研究,睡得比誰都晚,起得比誰都早,李絡在實驗室裏見到他的每一個瞬間, 都可以從他眼中讀出‘心無旁騖’四個字。  一開始, 李絡也沒有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營養餐他總是吃得準時規律,每天要吃的藥也一顆不落,他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妥妥帖帖, 在有限的條件裏維持最大可能的整潔。  哪怕每天早晨時間匆忙, 他還是會花一點點心力在服裝搭配與頭發打理上,以至於李絡一個女人見了都有些慚愧為了多睡十分鍾的懶覺,她已經很久不曾化妝了。  這樣的謝從心有什麽問題呢?  沒有,沒有任何問題。  但沒有問題也是問題的一種。  李絡第一次意識到不對是某日研究所的打印機出了點故障, 每天高強度的打印使得這台年份不算大的打印機鬧了脾氣,印出來的字都帶重影。  這玩意的重要性不亞於任何一台實驗機器, 李絡立刻叫其他助手去找人來修,回來一看,就見謝從心站在打印機麵前, 正等著下一份文件跳出來。  “啊,師兄,打印機有點壞了,”李絡忙上前去,“已經找人來修了,下午應該能弄好。”  謝從心卻隻是應了一聲,李絡看著他從吐紙口裏接過數據報告,淡淡道:“沒事,看得清。”  “……”李絡掃了一眼那印成了花的紙麵,重影足有三四層,疊在一起漆黑一片,這怎麽可能看得清?  謝從心用訂書機把文件訂好,往辦公室去了。  李絡瞧著他的背影出門,說不上來是什麽感受。  那是ldv1感染者抗原視網膜病毒寄生濃度報告,挺重要的,她隻以為謝從心急著要看,便也沒多想。  到傍晚,打印機終於修好,李絡琢磨著去跟謝從心說一聲,重新給他打一份報告,上了辦公室敲門沒聽見回應,小心開門進去,就見謝從心伏在桌上,像是睡著了。  李絡抿唇一笑,心道謝從心還是太累了,能睡一會也是好的,便想過去給他披件衣服,走進了一看,卻發現桌上散著許多碎紙片,上頭那打印字跡,分明就是下午那份報告。  從痕跡上看是手撕的,撕得非常碎,有些碎片落在地上,甚至落在謝從心的發梢上,混亂得像是一場發泄。  辦公室裏就有碎紙機,再者這資料根本沒有必要粉碎,李絡這才品咂出了一點不對勁來。  她彎腰去看謝從心從臂彎裏露出來的一點額頭,想要看一看他有沒有事,卻意外看到謝從心膝蓋上蓋著一件外套。  並不是什麽名牌,顏色有些深,款式一看就不是謝從心會穿的那種。李絡隻用了不到三秒,就判斷出那是裴澤的衣服,一半蓋在謝從心腿上,一半被他墊在臉下,帽簷在謝從心臉上壓出了一道淺淺的紅印。  李絡在原地怔了好一會。  她把記憶往回倒退,突然意識到,謝從心從出院開始就沒有提起過裴澤一句。  他沒有像在住院時一樣試圖去探尋裴澤的情況。  李絡原先是沒有多想的,因為她眼中的謝從心強大不可摧,並不是會因為情情愛愛而動搖的人。  在這之前,她根本都沒有意識到謝從心出院後這半個月中表現出來的平靜有什麽不對。  蘇時青也很久沒有出現了,嚴慎總是會在早晨過來一趟又離開,謝從心半個字不說,隻讓他們專心做自己的事,其他不要過問。  李絡明明已經記不清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卻在此刻突然反應過來,謝從心也如這世上所有普通人一樣,會因為愛人長時間的失聯擔心,也會因為見不到而想念。  李絡蹲在地上,將紛紛揚揚的碎紙片撿起來扔進垃圾桶時想,或許還有些生氣。  因為謝從心和他們一樣,對裴澤和蘇時青的動向一無所知。  從前他的脾氣就算不上好,從重城回來後緩和了許多,不再脫口就帶刺,但這不意味著他就能好脾氣地接受愛人和老師一起計劃了什麽,卻唯獨隱瞞於他。  李絡以一個女性敏銳並敏感的思維做出了這些分析,而後悄然退了出去。  她開始更加細致地觀察謝從心。  從謝從心吃飯時偶爾放空的雙目,以及麵不改色地吃下從前從來不碰的芹菜,到夜裏他堅持不要人扶,一個人拄著拐杖上樓的背影。  隻要有心其實不難發現,謝從心的焦慮一日更盛一日,李絡在他眼下看到了眼袋,甚至在實驗時,謝從心竟然犯了尋常大學生都不會犯的錯誤。  李絡非常擔心他的狀態,在謝從心又一次吃下芹菜時終於忍不住開口,勸他每天多睡一個小時。  謝從心沒應,嘴裏咀嚼了兩口後感覺到了一點反胃他對芹菜的味道敏感,平時隻是聞到都會難受。  他忍著不適把那一口芹菜吃下去,然後開始挑盤子裏剩下的。  李絡又道:“或者中午在辦公室睡半個小時吧?”  謝從心挑了幾筷子挑不幹淨,覺得有些煩躁。食堂的廚師很喜歡芹菜,時常會在菜裏放一把,裴澤知道他不吃,打菜時都會注意避開,如果避不開,也會在拿到他麵前前替他挑幹淨。  他索性舍棄了那一盤芹菜雞柳,應付地對李絡道:“知道了。”  一聽就是敷衍,李絡幾乎要歎氣了。  她要是裴澤,現在就要把謝從心按在床上睡上兩天兩夜,可惜她不是裴澤,甚至也不是謝從心任何一位長輩,除了勸說,沒有任何手段強製謝從心休息。  她又去找嚴慎,希望嚴慎能勸動謝從心。  然而嚴慎隻是諷刺又有些悲哀地笑了一下,說:“隨他去吧。”  李絡感到很絕望,她這才意識到嚴慎和謝從心的冷戰還未結束,並且可能永遠也結束不了了。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三月中旬,天氣開始回暖,雪下得少了,路麵上的掃雪車每日作業,將一片皚皚的北|京城從冬日的尾巴裏解放出來。  謝從心不可避免地瘦了,他已經很久沒有抽血,卻每日都會去研究所的冷藏室裏檢查儲備的血袋有沒有減少。  如果少了,必然是拿去給裴澤輸了血,那至少能說明裴澤還活著。  可是沒有,已經一個月,血袋沒有少,依舊擺放得整整齊齊,如果不是放在密封環境裏,或許已經落了一層灰。  連李絡都開始為裴澤擔心了。  蘇時青必然是沒事的,如果有事研究所裏早就亂了套。李絡旁敲側擊問謝從心要不要去蘇家看看,謝從心生硬回了一句‘不去’,李絡便更加明白他確實是在生氣,生嚴慎的氣,生蘇時青的氣,也生裴澤的氣。  他的焦慮與日俱增,時常有人叫他,要叫上好幾遍才能聽得見。  終於有其他助手也發現了,偷偷來問李絡,李絡不知該如何答,隻能梗著脖子說不知道,助手們也不敢真的去問謝從心,隻得把事情做得更加小心,怕他遷怒。  但李絡明白,這種擔心很多餘,謝從心早已不像從前,會對他人疾言厲色。  他已經分不出多餘的心情去關注別人,最後所剩的理智被日複一日的等待煎熬擠壓,僅剩的那些又全部投入在了研究之上,李絡時常見到他對著辦公室的落地窗發呆。  整整一個月時間,李絡每日都膽戰心驚,怕會某一日的某一時刻會突然收到裴澤的噩耗。  事實上她的擔心也是多餘的,謝從心比任何人都清楚裴澤沒有事。  他的焦慮百分之五十源於對方對自己的隱瞞,還有百分之五十來源於非常單純的想念。  酒店的房間哪怕他刻意收斂也已經亂得沒地方下腳,髒衣服扔了一地,謝從心卻不想拿去給洗衣服洗。夜裏一個人睡總是不安穩,醒過來意識到身邊的位置是冷的,會讓他瞬間失去睡意。  他變得有些沉默,一點也不像從前那個謝從心。  三月十八號那天蘇時青和裴澤猝不及防出現在研究所時,李絡甚至已經悄悄計劃好了,要在下周一的午休時間翹出一個小時,偷偷請求司機送她去蘇家找蘇時青問個清楚。  謝從心在走廊上與兩人打了個照麵,李絡那一瞬間高興地忘了先後順序,開口就是:“裴隊長!”  喊完才意識到蘇時青也在,連忙補上招呼,蘇時青笑著對她擺手,示意她不要緊。  李絡提了一個月的那口氣終於鬆了下來,她看了一眼身姿挺拔的裴澤確認對方全須全尾,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任何地方不對,又扭頭去看謝從心。  謝從心表情依舊淡淡,既沒驚訝也沒驚喜,但瞳孔的放大無論如何是藏不住的,李絡抿著唇笑起來,對裴澤用口型道:生氣啦。第96章 原創網已鎖,歡迎補齊第97章 未來  如果謝從心不是謝從心, 或許他和裴澤之間將會難以避免地爆發交往之後的第一次爭吵, 畢竟鮮少有人能夠麵對伴侶一個月來近乎失蹤一樣的杳無音訊無動於衷。  但謝從心畢竟是謝從心, 即使近來精神大不如前,時常有些無法控製自己,也依舊不是一個肆意發泄情緒的人。  他有足夠的情商保持冷靜, 也有足夠的想念使他沉迷於身體交融的快感,人就是這樣奇妙的動物,時而意誌如鐵堅不可摧,時而又繞骨柔情統統化成了水,謝從心此刻便是後者。  他發現自己對裴澤的想念遠比他以為的要多出許多, 像密封保存的氫氣, 壓抑得久了,陡然被人揭開了瓶蓋,便在久違的氧氣中迅速爆炸, 炸出短暫一朵絢爛煙雲。  然這爆炸看著凶猛無比威力十足, 炸過之後卻隻能化成再平靜不過的分子水,一如他麵對裴澤,色厲內荏地質問幾句,也抵擋不住對方深情款款的取悅討好。  他敗下陣來, 任由裴澤伺候著到了一回,本以為就此結束, 裴澤卻解了自己的衣服擁他起來,謝從心順勢一口咬上他頸側,泄憤地磨牙, 咬得痛了,留下牙印,裴澤也半點不反抗,溫溫柔柔地親他的臉頰耳垂唇角,將他抱到了辦公桌前的寬椅上。  座椅靠背調到最直,裴澤自己坐下去,讓謝從心背對著坐在他腿上,這個姿勢謝從心受傷的左腿恰好能懸空掛在椅沿上,不至於被壓或是吃力。  謝從心想要回頭,被裴澤繞過來的手按住了額頭。  謝從心平日裏缺覺,又時常要抽血,裴澤不常索取,身體接觸總是淺嚐即止,偶爾被謝從心撩出火來,也舍不得真的對謝從心做些什麽。  但今天他卻像是解了禁,掀去了那礙事的毛衣,細細的吻順著謝從心的脊椎線往下,輕柔觸感令謝從心從腰麻到了頭頂。  裴澤是真的要做,謝從心不太想順他的願,在裴澤舔上他蝴蝶骨時輕輕顫了一下,說:“我明天真的要去研究所……”  說來說去也隻有這一個借口,裴澤的手從額頭移到了他眼上,蓋住那雙眼,感受著謝從心睫毛在掌心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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