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杆兒沒想到事情成了這樣,有點兒傻眼:“啊,現在去?”  “對啊,趁著白天才去。不然晚上鬼就出來了。”二胖躍躍欲試。看見麻杆兒的表情,他露出了一點兒狐疑:“該不是你編的吧?”  “肯定不是!”麻杆兒也犯起倔來:“去就去,誰怕誰?不去是小狗!二毛,你來不來?”  潤生嗤之以鼻:“世上根本就沒有鬼。”  “有。”鬱青從作業堆裏抬起頭來:“我去我姨媽家玩兒,她家還有神仙呢。”鬱青的姨媽家在北邊的烏裕爾旗,家裏是供神的。  “吹牛。”二胖不信:“神仙那麽厲害,怎麽會留在你家裏。反正你來不來嘛。”  “我作業沒寫完啊……”鬱青有些煩惱:“寫完再去玩兒嘛……”  “有一整個暑假呢。你不是不跳級了麽?”  潤生忽然抬起頭:“豆豆要跳級?”他不高興道:“我怎麽不知道?”  “不跳了。”鬱青忙著嗖嗖寫作業:“我不想跳了,和我媽說好了,正常念。”寫著寫著,手裏一空,筆被二胖抽走了。  “你還我!”鬱青不高興道:“不然我不借你看作業了!”  二胖很討嫌地跑遠了:“來拿呀!”一群頑童都跑遠了,隻剩潤生還在鬱青身邊坐著。  那支鋼筆是大哥拿了獎學金給鬱青買的禮物,他很喜歡。於是隻好像大人那樣深深地歎了口氣:“麻杆兒真煩。”  “煩死了。”潤生讚同道:“你去我家裏吧,我拿支新鋼筆給你。”他的語氣突然低了些:“那個,前幾天,有人送了冰糕過來。”  鬱青沒注意到潤生的不自在,而是合上了作業本:“走吧,一會兒追不上他們了。”說著拎起水壺,挎到了身上。  轉身見潤生沉著臉,疑惑道:“你不舒服麽?”  潤生翻了個白眼:“我舒服得很。”說著大步流星地走到鬱青前麵去了。第7章   紅苑中學後頭的那個教堂已經廢棄很多年了。據說當年裏頭很漂亮,有鍍金的聖像和十字架,棚頂還有彩繪。  最亂的十年間,這裏著過一次火,後來就不再有人來了。鬱青小時候和周蕙去黑市賣布票,曾見過有人在那裏賣純銀的燭台。周蕙歎著氣,說那燭台原來就是教堂裏的。  許多年過去了,破舊的教堂被大片半枯半榮的爬山虎覆蓋著,上頭的鍾樓空蕩蕩的,傳說裏的銅鍾早就不見了。  孩子們東瞧西看,大著膽子推開門,卻隻收獲了滿身灰塵和枯葉。  草叢裏在閃光,鬱青跑過去,挖出了一小片彩色的厚玻璃。他在水坑裏把玻璃片涮幹淨,對著樹蔭間的陽光看,發現它比自己的玻璃球還要透亮。  潤生踢了踢地上雜草:“你又亂撿東西,髒死了。”  “洗幹淨就不髒了。瞧,多好看啊。”  “不就是窗戶上的玻璃麽。”潤生嘟囔道:“那有一大片呢!”  鬱青抬頭,看見不遠處還有幾扇完好的窗子,上麵都是這樣的彩繪玻璃。  不過他還是覺得這一小片玻璃很好看。鬱青低下頭,用石子把玻璃片的棱角磨了磨,打算把它帶回去,收在自己的寶貝盒子裏。  潤生走開了。過了一會兒,隻聽嘩啦一聲巨響。有人生氣道:“傅二毛!你搞什麽!差點兒砸到我!”  鬱青抬起頭,見方才還好好的玻璃窗碎了個老大的窟窿,地上亮晶晶地全是玻璃片。  他震驚道:“你怎麽把人家窗戶給砸啦?”  潤生蹲在地上,用兩根手指捏著玻璃片,挑剔地翻撿著:“你不是要玻璃麽。”  鬱青不高興道:“地上有玻璃啊!你幹嘛砸人家的窗戶!”  潤生的臉色沉了:“你愛要不要。”他皺眉盯著自己的手指尖:“我手都髒了。”  鬱青和他說不明白,隻得把嘴撅起來,不說話了。他看著教堂窗戶上黑乎乎的大洞,突然覺得有點兒難過。  “喂!找到了!你們快來!”二胖在遠處衝他們大喊。  一群孩子全跑過去。潤生在樹上擦了擦手,目不斜視地從鬱青眼前走過去了。  明明是他不對,倒好像別人都欠了他一樣。鬱青把小玻璃片塞進褲兜裏,不太情願地跟了上去。  麻杆兒的故事隻有開頭是真的,就是那裏確實有個深洞,在教堂側麵的一個高高的斜坡上。至於袁大頭和寶箱大概是他奇奇怪怪的故事看太多了。  洞口的鐵門開著,裏頭又大很深。孩子們走了半天,除了兩邊冰冰涼的磚牆,什麽也沒發現。再往裏就見不著光亮了,隻能聽見呼呼的風聲,怪嚇人的。於是中途許多人打了退堂鼓。  到了最後,又隻剩下二胖,麻杆兒,豆豆和二毛四個人。  麻杆兒嘴硬,不肯回去;二胖好奇心重;豆豆不想丟下小夥伴;於是二毛隻好不情不願地貢獻了自己的打火機。  四個人且走且照,但洞裏好像漸漸不需要打火機就有了些許光亮。轉過一個拐角的時候,麻杆兒忽然道:“噓……你們聽沒聽到什麽聲音?”  大家安靜下來,豎起耳朵。好像有人在說話,還有奇奇怪怪的工具聲。  “……這批能賣多少錢?”一個有點兒熟悉的少年聲音傳了過來。  “這個數……”  二胖把眼睛瞪大了:“誒,那好像是……”  回應他的是哢嚓一聲,然後有人警覺道:“誰在那兒?誰?”  潤生一把拉住鬱青:“跑!”  有淩亂的腳步向他們靠近了。幾個孩子嚇得魂飛魄散,一個拖一個,玩兒命地跟著二毛往外跑。身後時不時還有手電光向他們照過來。  直到跑出大洞,一路跑上了馬路,孩子們才在學校門口的大槐樹那兒停下了腳步。二胖一屁股坐到地上:“跑……跑不動了……”  大夥兒上氣不接下氣。麻杆兒抹著頭上的汗:“原來那兒現在還有土匪啊……”  “什麽土匪啊。”二胖呼哧呼哧喘氣:“你……你沒……聽出來麽,那是……是細眼兒。”  “啊?那咱們跑什麽啊……”  潤生直起腰,冷冷地看著麻杆兒:“蠢。”  麻杆兒和二毛一直有點兒不對付,聞言皺眉,學著他爸爸的語氣道:“二毛,這就是你不對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你這樣不利團結你知道不?”  潤生輕哼一聲,難得慢條斯理道:“你沒聽見麽?”  “聽見什麽?”  “槍上膛的聲音。”  麻杆兒回憶了一下,臉色變了,可嘴還是硬的:“哪有這回事……你肯定聽錯了。我們又沒親眼看見。”  二胖卻打了個哆嗦:“我聽說細眼兒他們現在和葛四混了。”  葛四是紡紗廠一帶著名的混混頭子,開著兩間錄像廳和一個舞廳。坊間關於他的傳言五花八門,都很可怖。小孩子們從大人嘴裏聽多了,也難免生出些恐懼來。  大家麵麵相覷,都沒話了。隻有潤生還是那副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樣子。  探險失敗的事讓孩子們老實了幾天。二胖隔天被家長帶去外地探親了,麻杆兒則要上補課班,樓下的石桌上隻剩下鬱青和潤生兩個人。  作業很快就寫完了,潤生有時候會帶鬱青去飛行大院兒那邊玩兒。飛行大院兒有點兒特別,門口兩邊兒常年有人站崗,外人是進不去的。但潤生出入那裏就跟回自家一樣,從來沒人攔著他。  潤生和飛行大院兒的孩子關係並不算好反正肯定沒有和鬱青他們這麽好,但他和那裏的叔叔大爺很熟。或者換種說法,那裏的很多大人都認得他。他們叫他“老徐外孫”,或者就叫“生子”。  有個老大爺頭發全白了,姓趙,人長得跟年畫裏的關公似的,潤生是去找他的。趙大爺有時候會教潤生幾手功夫,和潤生比劃比劃,偶爾還會很感慨地來一句:當年你姥爺……  隻是那感慨的後半句往往是一句歎息。  因為陪著潤生,鬱青看久了也學會了不少。趙大爺誇鬱青有悟性,末了又歎氣,用一種有些惆悵的目光看著遠處的潤生,悄悄搖了搖頭。  潤生的功夫到底怎麽樣,鬱青也說不好,隻知道二毛和趙大爺的孫子東銘比劃的時候能勉強打個平手。不過東銘哥比他們倆都大很多,有點兒陪小孩子過家家的意思,鬱青覺得他和二毛不是真的動手。  趙大爺並不是總在大院兒裏。伏天來臨,他就去療養地避暑了。潤生除了吃飯,也不再去飛行大院兒。  天太熱了,院子裏的石桌開始燙人。潤生很自然地邀請鬱青來自己家裏玩兒。他家奢侈地安了空調,夏天涼快極了。  鬱青本來是個呆不住的小孩,可是那陣子附近治安不大好,出了好幾件惡性傷害的案子,有兩件的受害者還是和鬱青年紀相仿的孩子。媽媽和奶奶因此不許他再滿街亂跑,聽說他去潤生家裏,倒是放心了很多。  潤生的父母永遠都不在家。隻是偶爾會有個年紀很大的保姆來打掃衛生。  餘下的時間裏,就是兩個孩子呆在偌大的房子裏。潤生叮叮咚咚地彈琴,彈夠了就跑過來,要和鬱青比劃。兩個人開始還記得學到的技巧,後來就不約而同開始互相耍賴,使出了諸如“黑虎掏心”“猴子摘桃”一類亂七八糟的招式,最後往往手腳纏在一處,在地毯上滾了個滿身灰。  鬱青一吹空調就頭痛,潤生雖然抱怨,還是把空調給關了。兩個人鬧了一會兒,帶著滿身的汗爬起來,跑到窗台上吹風。風也是熱乎乎的,吹得人直犯困。鬱青撓撓臉,小聲道:“我帶了西瓜過來,吃麽?”  “不吃。”潤生緊緊靠著他,鬱青能感受到汗水和溫度。他躲了躲:“好熱。”  潤生埋怨道:“是你說開空調太冷的。”  鬱青不說話了。兩個人靠在一起,迷迷糊糊地趴在窗台上發呆。  下午的太陽很大,院子裏仿佛都被烤出蒸汽來了。這樣的天氣自然也沒人在外頭,連鳥鳴似乎都聽不到了。  鬱青眼皮發沉,幾乎要睡過去了。  就在這時候,院子裏忽然響起了一聲驚叫。鬱青睜開眼睛,發現二胖媽哭著在敲鄰居的門。第8章   二胖的奶奶去世了。據說當時幾個老太太圍在她家裏做針線,她坐在那裏,長長地歎了口氣,頭就垂下去了。  老太太八十四了,喪是喜喪。二胖家在鄰裏和同事間人緣兒很好,老太太本人又是建國前的婦女幹部,所以出殯時來的人把院裏院外都擠滿了。丁家和他們老錢家交情甚篤,當然也去了。  因為人很多,所以一路上有點兒亂糟糟的。小孩子不被允許靠近,就隻能等在外麵。  鬱青坐在殯儀館外的大石頭上發呆,想著二胖的奶奶。老太太性格和二胖爸挺像的,是個爽朗人。鬱青還記得每年臨近過年,二胖奶奶都會做熏肉和香腸,然後叮囑二胖給自己家送一份過來。當然啦,饞嘴二胖路上老是偷吃,被二胖奶奶發現,不免會挨上幾巴掌。  鬱青想到二胖上躥下跳躲巴掌的樣子,就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很難過,鼻子開始發酸。人死了會去哪兒呢?真的有另一個世界麽?二胖奶奶會見著自己爸爸麽?自己的家人有一天也都會死吧?  越想越是傷心,忍不住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一個聲音靠近了他:“呦,怎麽了,小弟弟?”  鬱青抹抹眼睛抬起頭,看見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長得一臉斯文,頭發梳得光亮,正盯著自己看。  鬱青困惑道:“你是誰呀?”  那個人笑了笑:“我是劉幹事的表弟。”他整理了一下胸口的白花,很自然地坐到了鬱青身邊:“你家大人呢?”  “進去送二胖奶奶了。”鬱青又想哭了:“我也想進去,他們不讓。”  那人笑了笑,湊近了他:“那我帶你進去吧?”  鬱青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點兒不舒服:“我家大人讓我在這兒等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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