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青說,那阿姨知道你去夜總會給人彈琴麽? 趙東銘在城裏最繁華的商業區擁有一家夜總會和幾間飯店。他一直說找不到好的鋼琴師,半是試探半是認真地說讓潤生過去給他彈琴撐個場子。潤生去了幾次,一晚上就有六七百塊的收入,在當時差不多是普通人好幾個月的工資了。 潤生不說話了,有點兒無奈的樣子。過了好半天,他才低聲道:我不想欠人情。再說……也不想要我媽的錢了。 徐晶晶這些年工作越來越忙,本來就很少回這邊的家了。她在許多地方都有房產,也講過想帶潤生搬家,但潤生始終不肯,她也沒有強求。 除了家裏偶爾會又個保姆來做飯和打掃衛生,潤生現在基本已經獨自一人生活雖然徐晶晶仍然每個月都會給他留大筆的生活費。 鬱青一直想不清楚徐晶晶怎麽看待潤生。她從前對兒子動輒打罵,但在物質上從來沒有虧待過他。這些年打罵倒是沒了,可親密也談不上。事實上,哪怕人人都說高建平是徐晶晶的情人,可是徐晶晶對高建平好像也很冷漠。 她傲慢,冷淡,強勢,似乎對誰都沒什麽感情。鬱青有時候會意識到,其實潤生的性情和她很像,隻是表現得更隱蔽。這讓他看上去與誰都不那麽親近,時常會流露出些許孤獨。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就算是在麵對自己時,潤生現在也時不時會露出寂寞的神色來。 鬱青慢慢長大,知道人是需要親人和朋友的。潤生的親人與他不似尋常人家那麽親近,而這些年與他知心的朋友更是屈指可數。 鬱青看著二毛的頭發,出神地想:或許二毛能多交點朋友就好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潤生的頭發。潤生的頭發這兩年不像以前那麽黃了,而是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一種漂亮的栗棕色,在陽光下看,比那種染出來的頭發還要好看。 潤生被他摸頭,也不甘示弱地摸了回來,還很得寸進尺地把鬱青拉向自己,像抱娃娃一樣從後麵抱住了。 冬天那會兒,他有好長時間沒有和鬱青抱在一起胡鬧。可天氣一暖和,他不知不覺又把手伸向了鬱青。 鬱青略帶煩惱地小聲抱怨道:“好熱。” 潤生把臉埋在他腦袋後麵的卷發裏,深深吸了一口:“夏天嘛。” 籃球場上熱火朝天的,把鬱青的思緒拉回了現實。有人衝他們喊:“傅哥,要輸了,過來頂一下啊!” 潤生鬆開了鬱青:“再上去打會兒?” 鬱青搖頭:“不去了,太熱。” 潤生親昵地揉了揉他,跑到球場上去了。 鬱青盤腿坐在被曬得暖洋洋的石灰地上,看著潤生很利落地帶著球過人上籃。他一進球,球場邊上就有一群女孩子快樂地歡呼。鬱青也笑眯眯地跟著歡呼起來。 剛發布完期末考試成績,鬱青考得不錯,一直頭痛的物理也在潤生和林巧柔的幫助下拿了個不錯的成績。下學期要重新分班了。按鬱青的成績,學文肯定會進優班,學理的話就不一定了。這件事一度讓他十分糾結。 而潤生同樣糾結了一段時間他偏科嚴重,滿分的數理化成績和經常不及格的文科成績顯然無法保證他被分到優班去。而他很想和鬱青分到同一個班。 到底怎樣才能確保兩個人分到一個班,這件事讓潤生琢磨了好幾天。最後鬱青看開了,說我們都盡力考就好了,優班不隻一個,普班也不隻一個,再怎麽算計,都是聽天由命的事。 潤生聽了勸。其實在不在一個班也沒有那麽緊要,反正他們幾乎每天都是形影不離的。 最後期末考結束,分班結果也出來了。兩個人勉強都進了優班,隻可惜不是同一個優班。潤生在十九班,鬱青在二十班。唯一一件稍微安慰人的事,是兩個班恰好在對門。 還是鄰居嘛。鬱青總結道。他對這個結果已經很滿意了,潤生稍微失落了一陣子,也釋然了。 反正接下來,他們會有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而暑假總是令人快樂的。 鬱青在操場邊坐了片刻,起身去學校對麵的食雜店買水。 他提著一兜子汽水回來時,潤生仍然在籃球場上瘋跑。鬱青剛坐下來,就有幾個外校女生湊過來:“誒,你是傅潤生的朋友吧?” 鬱青知道這是又來托自己給潤生送情書的了。他點點頭,明知故問道:“有事麽?” 大家把一個紅著臉的女生推了出來:“快說呀。” 女孩子從書包裏掏出一封信,雙手遞給鬱青:“能請你幫忙把這個交給他麽?” 鬱青點點頭:“沒問題。你們要不要喝汽水?” 女生們互相對視,都不好意思地笑了。有大方些的,很不見外道:“誒,和你打聽個事兒,他有對象了麽?” 鬱青誠實道:“還沒呢。” 女孩子們更開心了,那個人又問道:“那你有對象了麽?” 鬱青眨眨眼睛:“我也沒有呢。” 女生們都笑起來。和他說話的那個女孩子大膽道:“那你看我怎麽樣呢?” 鬱青一愣,臉紅了起來,話也講得不太利索了:“但……但是……我……我不認得你啊……” 對方笑得前仰後合:“你現在不是認識了麽?” 鬱青紅著臉發了一會兒呆,終於意識到自己被調戲了。他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幸好那個女生又把話題轉到潤生身上去了。 大家輕快地聊了幾句,女生們竊笑著走了,鬱青把那封信仔細夾在課本裏,壓在了書包下頭。 林巧柔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衝鬱青拘謹地笑了笑:“我能坐這裏麽?” 鬱青回過神來,趕忙點頭:“坐呀,隨便坐。”他拿起一瓶汽水打開,遞了過去:“喝汽水。” 林巧柔道謝,接過了汽水瓶,默默無語地坐在了鬱青身邊,看著遠處打球的男生出神。 鬱青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心裏忽然有點兒酸:“你找潤生麽?我喊他?” 林巧柔低下了頭:“不是找他。丁鬱青,我下學期要去二十一班了。” 二十一班也是理科優班。他們年級二十二個班,理科優班有三個。鬱青點頭:“嗯,我知道的,恭喜你。聽說你們班的班主任是物理教研組的組長呢。” 林巧柔很淺地笑了笑,又仿佛有點兒失落:“物理其實沒那麽難的,我們高中學的內容有限,多做做題就好了。” 鬱青撓撓頭:“對我來說還挺難的。”他真心道:“我沒有你和潤生那麽聰明嘛。” 林巧柔仿佛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坐在鬱青身邊,安靜地喝完了一瓶汽水。 潤生擦了擦汗,向他們跑過來。林巧柔卻起身,對鬱青道:“我先走了。”她放下汽水瓶:“謝謝你的汽水。” 潤生大汗淋漓地回到鬱青身邊,若有所思地望著走遠的林巧柔:“她和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鬱青把書裏夾著的信拿了出來:“又有人給你遞情書了。” 潤生看了眼信封,又把信隨手夾回了書裏:“林巧柔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要考試那會兒,還花時間給你講題來著。” 鬱青正色道:“她是來看你的。她坐在我旁邊,看了你半天。”說到這個,鬱青仔細想了想:“巧柔人挺好的,善良正直,性格安靜,學習又努力。曹宇欺負人的時候,隻有她會暗暗想辦法幫助被欺負的人。” 潤生聲音不鹹不淡:“你看誰都好。” 鬱青笑嘻嘻道:“我看你也很好啊。” 潤生嘴角翹了翹,坐了下來,用眼神示意他。鬱青趕緊很狗腿地給他開了汽水,並叮囑道:“小口慢喝,不然心髒會受不了的。” 潤生嘟囔道:“耳朵要生繭子了。” 他們兩個正說著話,其他人也回來了,見到汽水,大家都喜笑顏開:“謝謝傅哥。” 潤生擺手:“別謝我,鬱青出力氣拎回來的。” 有乖覺的,立刻道:“謝謝丁哥。” 潤生不動聲色道:“下次誰喝誰自己去拎啊,不然我不請了。” 大夥兒紛紛表示一定一定。 有個男生的女朋友也跟著一起過來了,他拿到汽水,自己沒喝,先給女友喝了一口。 潤生看了他們一眼,沒說什麽。 汽水分到最後,少了一瓶,鬱青自己剛巧沒有了。最後一個拿汽水的人歉意道:“呀,那這個給你吧。” 鬱青擺擺手:“沒事兒,我水壺裏有水。” 潤生幹脆地把自己的瓶子遞了過來:“你先喝這個,等會兒我再去買。” 鬱青喝了一口,還給了他。潤生拿回玻璃瓶,又去瞥那個正和女友說笑的同學。 鬱青注意到他目光,小聲道:“怎麽啦?” 潤生搖頭,剛想說什麽,就見學校大門那裏亂了起來,一大幫男男女女簇擁著一個中年女人,高喊道:“哪個是徐晶晶的兒子,有種站出來!不然我今兒就砸了你們學校!” 潤生皺了皺眉頭。 幾個男生麵麵相覷,對潤生道:“這誰啊?” 潤生冷漠道:“愛誰誰。”他拉起鬱青,對幾個男生道:“我們先走了。” 潤生那幾個同學也很明白事:“成,等我們把瓶子押金退了給你。” 潤生沒太在意,把書包往肩上一扔。剛要拉著鬱青離開,就聽見有人道:“那兒,那不就是傅潤生麽。” 鬱青回頭一看,頓時生氣道:“曹宇那個大嘴巴!”第24章 一幫人風風火火衝潤生過來了,潤生反倒停下了腳步。 鬱青焦急道:“快走啊。” 潤生推他:“你先回去,別管我了。” 鬱青梗了梗脖子:“我不走。” 潤生深吸一口氣,最終道:“算了,一起跑吧。” 兩個人並肩逃跑,後頭嗷嗷叫著追罵。待他們跑到學校後門,卻發現那裏還有一幫人竟然是被守株待兔了。 鬱青已經搞明白了。來的那個中年女人是高建平的老婆,來追問高建平那個混蛋的下落,順便威脅讓徐晶晶這個狐狸精離高建平遠一點,不然要讓潤生全家好看。 潤生冷漠道:“我不認得什麽高建平。你愛怎樣就怎樣,和我沒有關係。” 回應他的是汙言穢語和撒潑嚎啕,連鬱青也跟著吃了掛落。 鬱青這輩子沒聽過這麽多難聽的話,他不知道潤生怎麽可以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裏承受這一切反正他自己是半點兒也承受不了的。 忍耐良久,好不容易覷見一個空檔,他拽起潤生猛地衝出,往外跑去。 四處都有人,他們隻好逃進教學樓,把大門關上了。 外頭的人大概是罵累了,又或者讓醜事人盡皆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嘩啦一聲在門上潑了個什麽,罵罵咧咧地走了。 隔著門都能聞到臭氣熏天那竟然是一桶大糞。鬱青目瞪口呆:“這是什麽人啊!” 潤生表情陰鬱,在門口站了很久,都沒動彈。 雖說一分完班就算暑假了,但學校裏仍然有老師和校工。潤生挨完罵,又吃了許多責備,最後被要求留下來把門口清理幹淨。 這可真是要了潤生的命。他的臉色終於紅脹起來,倔強地站在邊上不肯伸手。 鬱青知道他潔癖嚴重,在家裏也從來不做什麽家務。就算是學校裏值日,也沒人敢給他安排掃廁所這類事。於是把他哄到了一邊:“你去操場等我一會兒吧,很快就弄幹淨了。” 那會兒學校裏沒有保潔員,清潔都是靠校工和學生。鬱青和校工大爺還有幾個熱心腸愛勞動的同學,弄來了不少沙子開始清理地麵。鬱青正要去倒穢物,潤生終於走了上來,低聲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