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把眼睛睜開了。他目光迷離,伸手摸了摸鬱青的頭發。  鬱青咳嗽幾聲,覺得身上有點兒冷。他蜷縮進潤生懷裏,揉了揉疼痛的肩膀,閉上了眼睛。  沒關係。鬱青心想。其實就算做了什麽出格的事,隻要他們倆不說,也沒有任何人會知道的。  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第34章   雪下了一夜。鬱青起來的時候,身上沉得厲害,肩膀上也很疼。而那會兒潤生已經早早爬起來,到外麵清雪去了是從窗子跳出去的。外麵積雪太厚,門根本就推不開。  爐膛裏的火已經熄了。潤生扒開了門前的積雪,在院子裏清出了一條小路。鬱青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將房間恢複原樣。然後兩個人關上門,把鑰匙放回原處,再一次翻牆離開了。  鬱青想是不是應該給傅哲留個字條,潤生說不用。外頭下了一夜的暴雪,積雪厚得過膝。地處偏僻,加上時間尚早,雪地裏連條小路都沒有。  兩個人手拉著手,在行李箱的把手上係了根繩子,平放在雪上拖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往廠區走。路雖然難走,但潤生看上去心情很好。他眼睛彎彎的,時不時就要扭頭看上鬱青一眼。鬱青問他看什麽,他也不回答,隻是嘴角高高翹著。  新雪又白又亮,仿佛把人也映得亮堂起來。鬱青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他裹緊衣領,感覺身上好像輕鬆了些,隻是仍然很冷雪後的天氣總是很冷的。肩膀上還是很疼。鬱青笑過後忍不住撅了撅嘴,悄悄抓了一小把雪,從後頭接近潤生,想把雪塞進潤生的衣領裏,小小地報複一下。  沒想到潤生就像後頭長了眼睛一樣,一閃身就躲開了不說,還抓住了鬱青的手。兩個人嘻嘻哈哈鬧了一會兒,鬱青也不知踩到了哪裏,忽然腳下一空。潤生趕緊把他拉進了自己懷裏。  是個挺深的雪坑。幸好人沒真掉下去。  兩個人麵麵相覷,終於收起了玩鬧的心思。潤生正色道:“小心一點啊。”鬱青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  再然後一路無話,隻是牽著手慢慢走。他們誰也沒提前一晚上的事。鬱青忍不住偷偷看了潤生一眼,可潤生除了心情好,看上去和往常好像也沒什麽兩樣。這讓他有點安心,卻也有點莫名的失落。  班車站周圍的積雪被清理得相當幹淨,隻是沒有人。四十分鍾一班車,大概是先前剛走了一輛。兩個人安靜地停下來等車。  走路的時候還好些,一站在那裏不動身上就又冷了起來,寒氣像是往骨頭縫裏鑽一樣。鬱青縮著脖子,剁了剁腳,往手心裏嗬了口氣:“好冷啊。”  潤生拉開了羽絨服:“那咱們換換,你穿我這個。”  鬱青擺擺手:“主要是手腳冷。”他把潤生的羽絨服拉鏈拉到了頂:“別嗆風。”弄完了繼續在地上跳來跳去:“我蹦一蹦就不冷了。”  潤生眼睛彎彎地看著他:“我感覺你這幾個月好像長高了。”  “我一直有在長高啊。”鬱青有點兒頭暈,停了下來。  潤生把自己的手套摘下和鬱青換了,捧著他的手心嗬了嗬。潤生的手套不知道為什麽那麽暖和,鬱青抬起頭,想調侃一下,卻正好看見潤生在低頭看著自己。  他們離得太近了。潤生的睫毛密密地垂著,卻蓋不住閃閃發亮的眼睛。  鬱青感覺自己一瞬間好像被定在了那裏。他眼睜睜看著潤生慢慢接近自己,鼻尖幾乎要碰到鼻尖……  就在這時候,有人喊道:“傅潤生!”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分開了,潤生不動聲色地抽開了手,自然至極地撣了撣鬱青肩頭,然後低頭去解行李箱上的繩子了。  鬱青有幾分遲鈍地站在那裏,一時間腦子裏空空的。直到笑語聲近了,他才回過頭,看見一眾少年男女從廠區大門的那邊正向他們走來。  許久未見的黃依娜正衝他們揮手:“誒!傅潤生!你怎麽在這兒啊?”  潤生這才抬起頭,仿佛剛看到對方一樣,用一種輕鬆甚至有點兒熱情的語氣道:“哎呀,黃依娜!怎麽是你!這不是,去了親戚家一趟,趕上大雪了。想坐廠裏的車回去。好久不見了。”  黃依娜感歎道:“是啊。”她打量著潤生,笑起來:“現在你不戴眼鏡,比以前看著可精神多了。”她細細看著潤生:“嗯,也不光是眼鏡的事兒。”  潤生淡笑道:“好些人都說認不出我來了。”  黃依娜笑道:“那是他們眼神兒太差。你在人群裏頭……那話怎麽說來著?對,鶴立雞群。一眼就能看到,哪兒那麽容易認不出呢。”  潤生不置可否地笑笑:“你這麽誇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黃依娜看向他身邊,笑盈盈道:“不給我們介紹介紹……誒?你是……”她眼睛瞪大了:“你是不是丁鬱青?”  鬱青手腳都不自在起來,他局促地笑了笑:“是啊,是我。好久沒見到你了。”  黃依娜驚喜道:“你長高了這麽多……”她仔細打量鬱青,真心道:“以前怎麽沒看出來,原來你也挺俊的。”  鬱青對突如其來的誇讚有點兒無措。他不好意思道:“也沒……”  二胖插嘴道:“那是,俊著呢。我們院兒裏的人都誇。”  黃依娜想到了什麽,噗地笑了:“剛才我遠遠看著,還以為傅潤生和哪個大眼睛的漂亮姑娘搞對象呢,沒想到是你……哈哈哈……”  二胖在一邊用更響亮的聲音跟著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熬夜熬得眼都花了……對了,昨天雪可真大啊,你們看到沒有,哦呦,我們嚇壞了,以為下了夜班還要留下來清雪……幸好沒有,聽說江橋都封了?”  潤生瞥了一眼二胖,語氣平靜下來:“是啊,路太不好走了,怕出事吧。”  “是啊是啊。”二胖趕忙道:“那啥,我們學校安排過來實習,這會兒才下班兒。”他走上前來,親密地拍了拍潤生的肩,又摟住了鬱青:“有空一起上我家吃飯啊。真是好久都沒見著你了。前幾天我和鬱青還念叨呢……你們搞競賽挺忙吧……”  幾個人正說著話,班車來了,大家趕忙上了車。一大幫小青工剛經曆過夜班,自然搶著找座位。潤生和鬱青被攔了下來。鬱青拿出了周蕙的家屬證,和司機解釋道:“我媽是廠醫院的周蕙,這是設計科傅工的兒子……”  司機打量了幾眼傅潤生,向車後一揚下巴:“帶行李的往後走。”  潤生提著行李向車後走去,鬱青本來想隨他一起去後麵,卻被已經坐下來的黃依娜招呼道:“這裏也有位置。”  上車的人太多了,不好來回擠。鬱青隻好就近坐在了黃依娜身邊。剛一坐下來,立刻就收獲了幾道不善的目光。一起實習的好幾個男生開始不遠不近地上下打量起了鬱青。  鬱青意識到自己成了別人眼裏的情敵,不免有點兒尷尬:“我坐這兒是不是不太好……”  “管他們呢。”黃依娜摘下帽子,用手指重新梳攏頭發紮好,聲音裏透著幾分無奈。許久不見,她還是那麽爽朗:“今天可真是好巧啊。高中過得不錯吧?我聽大海說,你和傅潤生都上優班了。對了,巧柔最近怎麽樣了?我也好陣子沒見著她了。前些日子還去她家裏找她來著,可惜她沒在家。”  “你一下子問我這麽多……”鬱青想了想:“大家都挺好的,巧柔也在優班,學習比較忙。你要是有什麽事,我可以幫忙帶話……對了,我還有她的地址,你要麽?”  “她的地址我怎麽會沒有。我倆一直有在寫信聯係。”黃依娜笑起來,有點感歎的意思:“初中同學裏,還有聯係的就她,還有麗麗了。”  鬱青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了麗麗是誰。黃依娜說的是唐麗,那個總是能把別人逗得哈哈大笑的女孩子。  他們聊了一會兒天。黃依娜似乎有些困倦,聲音慢慢低下去,靠在座椅上睡著了。當班車轉彎的時候,女孩子的頭慢慢歪過來,枕在了鬱青肩上。  鬱青想著要不要推開她,又覺得不太好。幸好黃依娜沒有枕在他還在疼的那側肩上。鬱青小心地把黃依娜的腦袋扶了扶,沒有動彈。初中時喜歡的女孩子就偎依在自己身邊,這怎麽看都很像是美夢實現。黃依娜仍然那麽漂亮,甚至比初中那會兒還漂亮了。那時候大家畢竟還都是小孩子,再靚麗也有點兒灰頭土臉的意味。她現在可是大姑娘了。  鬱青打量著她,心裏有點兒小小的緊張。但想象中的臉紅心跳好像都沒有。他隻是覺得心情很好。黃依娜的睫毛也很長,可是沒有潤生長,也沒有潤生那麽密。  想起潤生,鬱青就想起了方才的事。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頭暈感又出現了。扭頭往後看,潤生和二胖坐在最後一排。二胖的帽子蓋著眼睛,似乎睡著了。而潤生靜靜望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鬱青在頭昏腦脹中遲鈍地想,二毛可真好看,跟畫兒似的。  車上這麽想的好像不隻鬱青一個人。幾個中專實習的女生也在扭頭往潤生那個方向瞅。不光是小姑娘,還有廠裏下班的女工瞧夠了,又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好像是傅工家的那個孩子……別的不說,長得怪俊的……”  鬱青收回了目光,那點兒平靜的快樂沒有了。他想:你們老盯著人家看,看完了還講小話,真是沒禮貌。  車子停下來,又一波廠裏的人湧上來。鬱青再回頭的時候,已經看不到潤生了。他挺沒意思地靠回座位上,把黃依娜的腦袋往自己肩上扶了扶。坐班車似乎比等車還冷,車也開得人暈乎乎的。鬱青把雙手揣進袖子裏,蜷縮起來,閉上了眼睛。第35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推了推他。鬱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潤生正抿著嘴看他:“下車了。”  鬱青迷迷糊糊地站了起來。  黃依娜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車上也早就空了大半。  二胖站在潤生身後,對潤生道:“我幫你提吧。”  潤生轉身拎起了箱子,客氣道:“不用了。”  三個人下了車,潤生和二胖一直在熱火朝天地聊天。大家一路回到大院兒,二胖與他們分手,潤生微笑著答應二胖有空大家一起去吃飯。  可是等二胖家門一關上,潤生的臉色吧嗒就垮了。他連看都沒看鬱青一眼,自顧自拖著箱子走了。  鬱青身上已經很不舒服了,肩膀上也悶悶地痛著,感到好像走路都沒勁兒,可仍然耐心道:“怎麽了啊?”  潤生冷冷道:“沒怎麽,累了。我先回去了。”說完大步流星地提著箱子進了樓。  鬱青滿頭霧水地在樓外站了片刻,忽然福至心靈可能是因為黃依娜。潤生見到黃依娜時和她聊得那麽自然熱情,鬱青還以為當年那點兒不喜歡早就過去了呢。  他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二毛的喜歡和厭惡都比鬱青能想見得更長久他早該知道的。想到這裏,鬱青慢吞吞地追上去,打算和二毛把話說開了。畢竟好不容易在外頭折騰了那麽久才回家。按照二毛的性子,有話不趕緊說開,他能一個人生悶氣到下次見麵。那就不好了。  潤生正在開防盜門,聽見腳步聲,也沒回頭。鬱青走過去:“二毛。”  “……幹嘛。”潤生哐啷啷地打開門,把箱子拖進家裏。  “你是因為黃依娜生氣麽?”  “我因為她生什麽氣?”潤生終於肯回頭看鬱青了。他盯著鬱青:“她和我有一分錢關係麽?”  這話講得太冷漠,鬱青躊躇道:“別那麽說,大家都是同學。”  潤生目光幽暗:“你到底明不明白?”  鬱青心頭那種久違的溫暖和快樂消失了。他不知道為什麽一路上都好好的,下車後潤生就成了這樣:“你是因為她靠我肩膀上睡覺麽?可我也不能把她搖醒推開啊。她上了一個夜班,也很累了……”  潤生打斷道:“我都說得很明白了,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你能不能別提她了?”  “那你告訴我,我哪兒做錯了啊?”鬱青閉了閉眼睛,低聲道:“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啊?”  潤生一下子就不吭聲了。  鬱青左等右等,等不到他說話,自己先打了個哆嗦。  潤生盯著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鬱青的額頭。潤生的手很冰,鬱青又是一個激靈。  潤生的臉色變了:“你發燒了!”  鬱青摸了摸自己:“還好吧,一點點熱。大概是吹了風……”他搖晃了幾下:“我能進去坐一會兒麽?有點兒累……”  潤生丟開行李,咣當一聲踢上門,把鬱青拉到了自己背上。  他手忙腳亂把鬱青送回家。李淑敏正要出門去找姐妹做針線活兒,見狀被嚇了一跳:“這是怎麽著了?”  鬱青軟綿綿道:“沒怎麽,有點兒傷風了。”說完還衝奶奶笑了笑,站起來在地上蹦噠了兩下,表示自己健康強壯,好得很。  李淑敏見他精神頭不錯,狐疑地看了潤生一眼:“那我給你找藥去。”  潤生沉穩道:“我來吧。”  李淑敏有點兒埋怨的意思:“死冷寒天的,跑那麽老遠。凍著了吧。”這話看著是在說鬱青,其實是給潤生聽的。  潤生默不作聲,跟去拿藥和水。  鬱青還是那個活潑的樣子:“哎呀,都說沒事了。奶奶你出門時慢點兒走,不要走遠了。外頭雪好大。”“我就去趟高老師家,不出樓。”李淑敏很糟心地看著他:“你瞅瞅你那臉讓風吹的。早飯吃了沒呢?冰箱裏還有點兒餛飩。我給你下了吧……”  “不用不用。”鬱青笑眯眯道:“我自己來就好啦。”  李淑敏歎了口氣:“行吧,上床躺一會兒。你媽中午也就回來了。”  老太太出門去了。潤生一手抓著藥和體溫計,一手把鬱青像拎小雞那樣拎到了床上。  體溫計往胳膊下一塞,再拿出來,水銀柱差不多要到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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