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微風輕柔的吹拂著麵頰。


    遠方傳來了陣陣的蟬鳴。


    一條慢慢張開眼睛,看到的是不曾見過的天花板。


    到底已經睡了多久呢?這裏的時間非常安穩的流逝著。


    一條呆呆的望著映照在天花板上正在搖曳的什麽東西,他還沒有完全醒來。上次睡上這麽久到底是多少年前的事呢?


    某處傳來了漸漸接近的警笛聲。是救護車。一條深吸一口氣,淡淡的消毒藥水氣味在擴散。這裏是……醫院嗎?他的記憶一點一點的蘇醒了……耳機裏傳來了實加的聲音……崩塌的觀眾席……看到在瓦礫另一邊的兩個身影……一邊是伸出無數觸手的未確認生命體……而另一邊……雖然隻是在一瞬間看到,但那的確是白色kuuga。


    那個殘像,不斷的在一條的腦海裏重播……再重播……


    就在那個名字快脫口而出時,一陣宜人的微風輕輕的將一條包圍。他將目光投向風吹來的方向,從稍稍打開的窗戶看到了那蔚藍的天空。這裏是三樓還是四樓……或是更高的地方?無論是那個答案也好,除了天空以外,沒有任何東西的景觀,讓人心曠神怡。


    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了“咚咚!”的敲擊聲,但是聲音並非來自走廊的方向,而是來自窗戶的……另一邊?


    怎麽可能啊。


    可是當一條再定神看了一會兒,發現窗戶被從窗框下方伸出的手慢慢地、靜靜地推了開來。一條慌忙的想坐起來,但是身體不聽使喚。


    手的主人在背光之中輕鬆越過窗戶爬了進來,不過著地時伴隨著“哎呀!”的聲音,腳步變得踉蹌,馬上就從視線範圍消失了。一條用盡全力坐了起來,眼前這似曾相識的身影也慢慢站了起來。


    他毫不做作的發型與當時沒有變化……看來好像稍稍長高了一點。雖然發根另外表增加了野性,但是那引入注目的笑容卻完全沒變。


    五代雄介背著藍天,他的笑容的確就在這裏。


    那是相隔十三年,一直都在等待的笑容。


    “一條先生……”


    “五代……真的……是五代嗎?”


    “是的,真的是我。”


    一條曾經有想過是不是會有這樣的對話,但是現在五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這樣的:“呀!高明的爬樹好手被罵了呢。”


    “那是什麽?”


    一條當然知道這是出自徒然草(吉田兼好法師,日本中世文學隨筆的代表作之一,與清少納言的《枕草子》、鴨長明的《方丈記》被譽為日本三大隨筆)的一百零九段。但不以這種無關痛癢的話打開話題也可以吧,不是能有更令人感動的重逢方式嗎?


    “哈哈,是什麽呢?”


    五代豪邁地搔著頭害羞了起來。看著這個場景的一條注意到了。這是五代。就是這種令人懷念的感覺。所以,這樣子就好了。


    五代在床邊坐下,略帶靦腆地說道:“……我回來了,一條先生。”


    一條感覺這是終於能說出口的一句話。這一刻,想說的話從他的心中滿溢而出,沒法決定最先說出哪句。結果,一條稍稍將視線投向地板,用盡全力拍向五代的肩膀並低聲說道:“很遲啊,五代!”


    五代好像也在等待這句話似的,微笑著說道:“也對呢。”


    “不是‘也對呢’吧……為什麽至今都……?”


    “算了算了,不要這麽焦急,稍微放鬆一下吧。”


    “但是……”


    “真沒辦法,那麽要出去嗎?”


    “什麽?”


    “請跟我來。”


    五代站了起來,想走到外麵去。


    “可是我仍然……”


    五代不管一條還不能站起來,他如此說道:“沒問題啊,因為是一條先生嘛。”


    一條為了追上留下笑容就走到房間外的五代,急忙下床。這時,他的身體不可思議地變輕了,居然能夠順利的站起來。這讓他覺得直到剛才為止的沉重感就像是假的一般,追著五代的背影走到了走廊上。


    門外是裝上懷舊吊燈的古舊建築物,一條在時光倒流的氣氛中追趕著五代。五代走上了樓梯,一邊像是在想“有好好跟上嗎?”似的不時回頭探望,一邊不斷往上走,而一條則像是追趕著白兔一般追趕著雄介——雖然性格可能完全相反也說不定。


    之後,五代走進了一扇門,門的另一邊像是空中庭院似的醫院屋頂。沒有遮擋視線的建築物,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藍天,可以說是藍到了刺眼的程度。


    五代在屋頂的正中央伸展雙腳,把手撐在身後坐下,抬頭望向了天空。


    “什麽跟著來,是要到這裏……?”


    一條走到了五代的身邊,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是的!”五代伴隨著親切的笑容如此回答道。


    “……這是怎麽回事?”


    “別管那麽多了,請坐在我身旁吧。”


    一條就照著這句話和五代並肩坐下。五代再次抬頭望向了天空。一條也嚐試抬頭仰望。在那裏就隻有藍天。


    “果然很好呢,日本的天空……明明應該哪裏都是一樣的,但是總覺得很令人懷念呢。”五代就這樣大字型地躺了下來,說道:“一條先生也是,躺下吧。”


    五代抓住一條的手肘拉了一下,但是一條並沒有就這樣躺下去。


    “……對不起,我還沒有這個心情。在徹底將未確認生命體殲滅之前……”說到這裏一條突然想了起來。“對了,未確認生命體現在……?”


    一條為了馬上與杉田聯絡而站了起來,但是身體卻突然變得沉重,當場倒下了。五代瞬即坐了起來,把他支撐住。


    “沒問題啊,一條先生。那邊的事已經全部結束了。”


    “什麽?那……?”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回來的。”


    “騙人的吧……”


    “不,這是聽起來就像是騙人的事實。”


    事件在睡著的期間已經被解決了?怎麽會有這種事……不,事件被解決是值得高興的,但是一條的內心卻感到了焦躁。居然又讓五代去戰鬥……


    “……是我這輩子犯下的最大錯誤。”


    “這個嘛,無所謂啦……”五代用一貫有點傻的語調如此說道。


    才不可能無所謂吧!一條本想如此反駁,可是卻無法發出聲音,身體變得沉重了起來。


    “五代……我,對不起……”


    這句話隻停留在了一條的腦海裏,並沒有化為聲音。


    “無所謂啊,一條先生……請在我的肩膀上睡吧,就像那時一樣……”


    這是什麽話,你覺得這樣好嗎?


    “很好啊……我呢……隻要能看到一條先生平靜的呼呼大睡的臉孔就好了。”


    別開玩笑了……這是對我的侮辱啊。


    但是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了。一條將全身都交托在了五代的肩膀上,再次陷入了沉睡。


    2


    空調吹出的強風撲打著麵頰。


    遠方傳來了機器工作的聲音。


    當一條的雙眼再次睜開時,他覺得有種強烈的不協調感。


    眼前是純白新淨的天花板,而且聽到的聲音和嗅到的氣味都與剛才的不同……


    “醒來了嗎?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嗎?”


    他看到護士熟練的測量著脈搏。


    “有沒有感到痛的地方?”


    “感覺如何?”


    一條麵對護士接連不斷的提問,他茫然的逐一回答。在這段時間內,一條無意識地環顧著病房,但在那裏都找不到那個笑容。


    是夢嗎……


    這樣的話,那個白色的kuuga也是夢嗎?


    醫生再給一條檢查時告訴了一條,在他一直昏睡的期間,事件已經過了兩天。醫生也說不能讓一條看新聞以免受到刺激,可是從醫生的話中可以得知,事件的善後工作已經告一段落,這足以讓一條放心。而伽部凜是未確認生命體的事卻仍然沒有被公布。


    病房裏沒有電視,沒辦法獲得消息。雖然手機與警察手冊一起被放在了床頭櫃的保險箱裏,但是手機已經沒電了。即使一條終於可以一人獨處暫時獲得平靜,但是現實與虛幻,想發生的事與不想發生的事混雜在了一起,他不知道應該在那裏尋求結論。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了。一條敏感的回頭望去,進來的是實加。


    這一刻,一條終於能正確的掌握現實。


    “一條先生,你覺得怎麽樣?”


    實加平靜地問道,她的笑容讓一條首先鬆了一口氣。


    “我沒問題,你看起來也很精神便太好了。”


    “是的……”實加一臉不好意思的低頭說道,“那種情況下,我居然隻受了這樣的傷……”


    她這樣就像是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口的樣子。奇妙的沉默開始飄蕩,一條便將話題的方向改變了。


    “……比起這個,被害的狀況如何?伽部凜怎麽樣了?”


    “幸好觀眾席的崩塌隻限於局部,讓相關人士沒有出現大規模的被害。粉絲們則因為直到最後一刻才讓他們進場,所以直接的被害人數是零。事件所引起的混亂相當激烈,當中也有擔心伽部凜的安慰而哭叫的人,不過最終傷者人數僅有三十二名。除了一條先生外,也有數名傷者入住了這所醫院。可是隻有經紀人小川小姐,最後在瓦礫中發現了她的屍體。和愛知縣的事件一樣,死因都是過敏性休克。”


    “利用身邊的一切,打從一開始她已經打算把礙事的都在那一天一起殺掉吧……無論社長或是工作人員都是。經紀人小川小姐,不可能是為了被殺才替凜辯護的……”


    “應該是早就有這種預感了。不過,事情陷入這種困境,不是自找的嗎?”


    “什麽?”


    實加望著地麵說出的這句話,一條並不能馬上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呀,不是……報告的後續,我可以繼續說嗎?”


    “可以。”


    “我已經將伽部凜列為未確認生命體第48號,提交了報告書。”


    “48號嗎……”


    伽部凜終於被編上了未確認生命體的編號。但是一條對此並沒有成就感,甚至可以說是種突如其來的挫敗感。


    “由結論開始說的話,未確認生命體48號已經死亡……”實加說到這裏突然沉默了下來。雖然她露出了像是猶豫的表情,但是她仍然下定決心抬起了頭,繼續說道:“將48號擊倒的是……2號。”


    在這一瞬間,一條感到心髒猶如被子彈貫穿了。明明應該早就有覺悟了。


    “果然……不是夢嗎……”


    第2號……白色kuuga的確就在那裏,就在差點便觸手可及的不遠處。


    “一條先生,你看到哪裏為止……看到了什麽?”


    “……聽到你有危險,於是我們馬上衝進球場……在觀眾席開始崩塌時,我經過工作人員的通道進入了球場內部。穿過電力中斷的黑暗通道之後,四周突然亮了起來……此時恐怕是崩塌的部分天花板掉落到了我的頭上……在那之前,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我看到正與古朗基戰鬥的白色kuuga……不,正確點說應該是覺得自己看到了……但是現在聽了你的話後,我就明白那是事實了。”


    實加以沉重的表情默默聽著。一條在衝破猶豫後,終於出次提起了那個至今都無法說出口的名字。


    “……你……是被五代所救的吧?”


    此時實加猛地抬起了頭,用睜大的雙眼看著一條。然後,她再次以某種困惑的眼神再次望向地板。這是不能提供符合期待的情報而感到抱歉吧。一條隻能這樣想。


    3


    醫院裏的餐廳在探訪時間結束後便顯得冷清了。一條提出向稍稍緩一下心情,所以來到了這裏。實加擔心時間之後整整睡了兩天的一條,勸他不要勉強,但是一條以檢查報告並沒有一樣為由拒絕了。途中他被護士發現,雖然也被嘮叨現在仍然必須靜養,但是這邊的勸告也被他拒絕,自己的恢複力一如既往的驚人。


    實加看著想從自動售賣機買咖啡的一條,勸他要買不含咖啡因的,總算是說服了他。以黑咖啡令頭腦清醒是一條的日常習慣,但是現在他獻給了實加麵子。


    “感覺怎麽樣呢……?那家夥……”


    “……該怎麽說好呢?老實說,詳細的情況我也……”


    說起來也該如此,一條如此想到。實加麵對48號所帶來的生命威脅,在那種狀況下,即使被突然出現的五代所救,也不能掌握狀況並非無法理解。


    “我記得那一刻被勒緊的身體鬆開了,48號在叫喊些什麽……似乎白色kuuga的突然出現令她非常驚訝。但是她隨即準備再次攻擊……”


    恐怕實加在一瞬間找到了安全的空間,便馬上躲了進去吧。


    “你一直看著嗎?那家夥的戰鬥……”


    “是、是的……沒有被卷入那場崩塌,隻能說是奇跡。”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會出現那種崩塌?”


    “48號用長觸手把白色kuuga的身體勒住後,向天花板刺出了數條觸手。然後隨即發出了相當強烈的光芒和聲音,當注意到時天花板已經崩塌了。接下來是我的擅自推測,是否是因為觸手發揮了像為破壞混凝土和岩盤而開發的pab般的功能呢?”


    pab是sma acoustic st的簡稱,是利用等離子產生衝擊波的岩盤破碎技術。在想破壞的混凝土挖一個洞,把洞用水填滿,然後進行高功率的放電令等離子急劇膨脹以產生衝擊波。衝擊波再傳送至周圍的混凝土令其粉碎。


    “可能,48號是想到外麵的空曠場地再繼續戰鬥,或是想將戰鬥引導至水缸那邊……但結果似乎反而要了她的命。”


    “反而?”


    “對,天花板並非像想象般碎成了細小的碎片,巨大的混凝土塊掉落到了48號的頭上。假如沒有那個重擊,2號可能無法獲勝。”


    那家夥……從始至終都是白色的嗎?”


    “……是白色……直到最後都是。”


    “沒有變成紅色嗎?藍、綠、紫也……?”


    “……沒有變成其他顏色……我想是這樣。”


    實加沉默了下來。一條也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再說下去會感到痛苦,kuuga沒有變成紅色……雖然不知道確實的理由,可是如果五代的身心都處於完備狀態,照理說可以變成任何顏色。實加也有這種感覺吧。


    “我終於能理解了……一條先生曾經說過的話。”


    “咦……?”


    “五代先生……已經不想再讓他戰鬥了……”


    “沒錯……”


    “麵對48號,居然會那麽無力……”實加這句話與其說是對一條說的,反而更像是自言自語。“老實說,太小看她了。人類形態是那種樣子,所以應該沒什麽大不了吧……可是,那完全……”


    “……是這樣嗎……”


    “一次又一次地揍下去……但也沒有效……即使如此仍然隻有繼續打下去……沉重濕漉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響起……”


    一條不禁閉上了眼睛,昔日在現場聽到的那聲音鮮明地在腦海中再次浮現。kuuga……五代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再次揮下拳頭呢?


    “在崩塌中,同時變回了伽部凜的樣子。在我的……”一瞬間,實加的臉隨著沉默微微扭曲。即使如此,她仍然想強行擠出聲音般繼續說道:“……在我的眼前,隻有她的頭顱……”她顫抖著,這是為了拚命壓抑快要陷入慌亂的情緒。然後,她就像自言自語地說道:“為什麽?不是恐懼,也不是悲哀,是相當討厭……因為事情已經無法挽回而感到焦躁……明明想過那種家夥死了就好了,可是看到直至剛才仍然存在的生命消失……結果變得難以忍受……”她的話語再次中斷,取而代之的是滿溢而出的眼淚,從臉頰落下。“……五代先生一直都在戰鬥呢……與那種種的……糾葛……”


    默默地看著她。實加說著“對不起”,用手指拭去眼淚,但是眼淚仍然沒有停止掉落。然後,實加用左手將顫抖的右手包住了。


    “謝謝……”


    一條向實加說出的話,是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短短一句。


    “咦……?”


    一條麵對茫然的以哭泣的臉孔望過來的實加,結結巴巴地說道:“不……隻是下意識的說了出來而已……”


    “這……”


    “由我來道謝很奇怪呢……”


    “不……”就算一條不再增添更多話語,實加看起來也已經充分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對不起,我突然哭了起來……”她拭去眼淚,毫不掩飾地向一條表達了自己的不安:“一條先生……未確認生命體的事件,你認為會就此告終嗎?”


    “那你怎麽想?”


    “我是希望就此告終……不過,我覺得並不會就此完結。”


    “我也一樣。這樣的話,現在就不得不盡早強化搜查本部的體製了。”


    “對,即使再出現新的未確認生命體,也應該有警察發揮出最大限度的力量去將其擊倒……如果不是這樣……”


    一條看著低下頭來的實加,心中想起了五代。


    十三年前,在於我們警察通力合作的時候,五代也經常注意著四周……即使他也有獨斷獨行的時候,但他仍然確實地將搜查本部的意見聽進去再做出行動。然而現在,五代不現身的理由到底是什麽……一條不斷在重複思考相同的事。


    五代隻以白色kuuga的形態戰鬥……在與第26號的戰鬥陷入假死狀態再複活時也是如此。一時之間隻能苦戰。


    在一條腦內,五代在與第零號戰鬥之前曾經說過的話再度浮現。


    “雖然完全沒有根據,但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當我的心靈完全被神聖的泉水填滿,阿瑪達姆是否會就此消失。”


    如果真的正在發生這種事,才隻能變成白色kuuga的話……想到這件事,一條的胸口裏掀起了不安的漩渦。難得五代可能變回原本的身體,結果是否又再次將他召喚回來了呢?現在這隻是臆測了,但是……


    “雖然隻要看了報告書就能得知……”


    這時,一條腦內開始循環的思緒被實加截斷了。


    “我拜托了轄區警署,將遺留在伽部凜事務所以及住宅的物品全部扣押。而48號的司法解剖,我打算拜托椿先生執行,這方麵也已經做出了安排。憑借這些調查結果,相信不久之後便能正式公布伽部凜是未確認生命體的真相。”


    “是這樣嗎?那麽我今晚就仔細翻閱報告書,明天以完美掌握所有情報的狀態返回本部。”


    “咦?打算明天就歸隊嗎?”


    “當然吧,已經沒有任何地方有異樣了。”


    “怎麽可以……再怎麽說也……”


    太胡來了啊!實加想這麽說,但馬上就放棄了。因為實加直覺的理解到這位上司隻要一說出口,就不會把任何製止聽進去。


    4


    一條在返回病房的途中,碰巧遇見一群身穿西裝的人從另一個病房走出來。那群人對著入院的傷患者慎重的鞠躬道別。就在一條走過他們身後之時,傳來了呼喊他的聲音。一條回頭望去,站在那裏的是一名男子。


    “果然沒錯,是警視廳的一條先生!很久不見了,我是鄉原。”


    這位臉上帶著眾人愛戴的笑容的男子,正在走向一條的麵前。他就是年輕的國事交通省副大臣——鄉原忠幸。


    “鄉原先生……!很久不見了。”


    “在傷者名單裏看到一條先生的名字時,我也有想過難道會是……請接受我的慰問。”


    “謝謝,可是這全是因為我自己不小心,真慚愧……鄉原先生今天是……?”


    “是的,無論如何這次也出現了多名傷者,我認為國交省應該盡早委托民間建築設備公司設立事故調查委員會,從頭開始調查。我認為首先要到這裏來,向各位入院的相關人士打個招呼。不過,萬萬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與你再會…”


    鄉原年僅三十六歲就已經具備了領袖資質,同時也憑借他端正的樣貌在政界被稱為“王子”,甚至到了在演講時會有支持者在台下尖叫的程度。他的聲望也對他所屬的政黨民自黨的政權有著莫大影響。他在民自黨重奪一度失去的政黨地位時,也發揮了他的影響力。鄉原帶有幽默感的演講大獲好評,被稱讚為是“為國民設想的政治家”“可以托付未來的政治家no.1”,在當選兩次這段時間之內以驚人的速度晉升,現在已經坐上了副大臣的席位。


    鄉原與人權派的律師也有深交。五年前,盡全力推動修改om法的也是鄉原。雖然當時的鄉原仍然隻是新進議員,但是他以銳利的措辭將眾多辯論對手擊退,成功喚起公眾對未確認生命體事件該要抱有疑問之處的關注。人之所以是人,到底建基於何種定義,到底應該基於什麽去守護定義上的人類。與其說這是自事件告終以來久未被提起的未確認生命體問題,在問題的延伸線上,倒不如說該去討論的是人類為了不會成為古朗基而應該采取怎樣的手段。另外,如果今後再次發生同類型的事件,警察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也是必須關注的問題。因此,鄉原曾經多次拜訪當時是搜查本部成員的一條,每次見麵都會熱烈地談起日本的未來。


    當時,一條強調古朗基是特殊的存在,甚至該說會影響國家的存亡,所以他提出應該以超越警力的對應方式——就是檢討是否有需要為了維持治安而出動自衛隊。就算將未確認生命體解釋為是與人類同種的生命,但如果將事件定位為沒有日本國籍的集團在國境內進行恐怖活動,這理應可以成為使用重火力武器的決策的理由。這是作為親身接觸過古朗基的人所做出的建議,但是涉及出動自衛隊的話,當然會惹起應該慎重行事的論調。最後討論被引導向最容易處理的結論,這是一條真心的感想。結果這導致了現在自己的搜查遭到壓製,實在是令人悔恨。


    “那麽我也要離開了。衷心祝你早日康複。不論是以哪種形式,能夠與你再會我深感榮幸。下次希望是在某個更愉快的地方……”


    鄉原躬身道別後正要轉身離去,突然叫了一聲:“哎呀,對了!”,回過頭來,指著身邊的自動售賣機說道:“那個,很好的啊。你有沒有喝過?”


    自動售賣機上,貼上了身為代言人的著名足球運動員拿著裏奧尼露,颯爽微笑的巨大廣告貼紙。


    “裏奧尼露……”


    “‘為大家帶來笑容!叮,裏奧尼露!’是這樣吧,哈哈!”鄉原滑稽地模仿著每天都在電視裏播放的廣告。“叮!”是代言的足球運動員笑起來露出潔白牙齒時的擬聲詞。鄉原外表英俊卻能不經意的使出這種類型的技藝,也是他被稱為庶民派的原因之一。


    “是這樣嗎……那麽,之後就試試看吧……”


    一條用客套話如此回應道,不去說出“會試試看的”就是這個男人的老實之處。而鄉原即使也體會到了這一點,卻仍然笑容不減,再度鞠躬道別後便轉身離去了。


    實加目送鄉原一行人離開之後,低聲解釋說道:“裏奧尼露是‘無論嬰兒或者老者都會愛喝的有機補充飲料’。會令人愛上的味道,加上喝下去就能馬上吸收的有效成分令人心情舒爽,令人展露笑容,所以經常飲用的人也很多。裏奧尼露分為可以在自動販賣機和便利店買到的‘裏奧尼露e’,以及有效成分含量更高的‘裏奧尼露z’。其中‘裏奧尼露z’是第三類醫藥品,雖然基本上隻能在藥房才可以買到,但是也可以從網上買……我是不會去碰這種東西的,結果經常落後於人呢……雖然我想這應該是來自父親的影響。”


    “父親的影響?”


    “對,父親是相對重視‘傳統智慧’的人,比如說晚上牙痛的話,就會在臉頰貼上酸梅幹……就算得了感冒也會說不要去吃藥,去出一身汗吧!他就是這樣的人。”


    “是這樣嗎?我的話則是母親是護士……大家都在喝的碳酸飲料會說‘那個色素很多,所以盡量不要喝’之類的話……在注意到的時候就和你一樣追不上潮流呢。”


    兩人在相互苦笑後靜了下來,然後一條的表情變得認真了起來,低聲說道:“盡管如此……國交省的行動之快,實在令人在意……”


    “是啊,成立事故調查委員會這種事,看過我的報告的話,明明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必要……”


    為了消除不安,馬上聯絡了杉田表達歸隊的意願,然後就此辦理出院手續。一條希望盡快回到臨時搜查本部掌握現在的狀況。由於他被送院時在ct之類的檢查都沒有出現異狀,所以醫生也無法強硬地阻止他。反而實加為此感到擔心,說道:“總之我會調查並提交報告的,一條先生,請至少再多留院一晚上……”但一條沒有聽進去,就這樣朝著黃昏的街道飛奔,以毫不猶豫的腳步返回了臨時搜查本部。


    5


    一條和實加回到警視廳時已經日落西山,他們回到搜查本部所在的第四係時,裏麵也是空無一人。又去隻願其他課了吧,他們隻能這樣想。由於實加沒有收到相關的聯絡,所以沒看到杉田這一點稍稍令人在意。可是相比這個,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整理狀況以及檢討今後的對策。


    不過,比一條早一步打開臨時搜查本部大門的實加,一時間卻因為違和感而呆立原地,在亮燈後不禁說道:“不是吧……?”


    無論是在放著資料的紙箱裏,還是遍布桌上的搜查報告,全都消失了。這裏變回了設立本部之前的普通小會議室。


    “……?!這是什麽?”


    實加茫然的走向折疊桌,這時從腳邊突然傳來了聲音。


    “你穿著毫不性感的內褲嘛。”


    “什麽?呀……杉田先生……?”


    杉田在桌子下的地板大字型的躺著。


    “杉田先生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麽?”


    “抱歉,最初是在桌子上睡的。”杉田邊說邊從桌子下慢慢抽出身來,疲勞的站了起來,隨即又坐在了桌子上。“太陽下山了,我就想不得不開燈了,於是便從桌子上下來。但又覺得開了燈又能怎樣,於是就這樣睡在了地上。”


    一條代替滿臉疑惑的實加問道:“發生了什麽事?剛才通電話時還沒有什麽奇怪的。”


    “在那之後馬上發生了啊。內調的人突然出現,說是來充公搜查資料的。”


    “內調?為什麽內調會……!”


    內調就是內閣官房內閣情報調查室,在國際上的定位是對應美國cia的機構,是擔當國家情報中樞的角色。


    “才沒有什麽為什麽啊!他們說什麽未確認在零號死亡的時候已經滅絕,這是國家的官方見解,48號被秘密埋葬的話,公開事件隻會招致混亂,所以現在就解散收手吧,就是這樣。”


    “怎麽可能……?!”實加站出來提出了異議,“那就是說無視我的報告嗎?是否該獎48號的靈石碎片拿去分析與至今的記錄對比,仍然還存在其他遊戲者的可能性……我應該寫了各種事情的!”


    “我從夏目這邊聽說過,她已經向轄區警署發出了仔細的指示,安排將48號的遺體運到椿那裏……那邊又怎麽樣了?”


    “……遺體並沒有運送過去。就連與椿的聯絡都沒有。遺體居然變成按照我們的指示被燒掉了。”


    “什麽?!”


    理應已經與轄區警署協調的實加感到驚訝並不奇怪。在那之後,似乎是在運送到關東醫大的途中突然接到了聯絡,內容是發現遺體有著散發高感染力毒素的危險,要馬上將遺體送往火葬場。然後,他們就在連杉田也不明就裏的情況下進行了火化。


    “那也是內調安排的嗎?”


    杉田沒有否定一條的推測,他說:“行動的是內調也說不定,但問題是誰叫他們這麽做的。基本上沒有來自內閣的要求,他們是不會做到這種地步的吧。可是就算與高層交涉也完全沒有透露什麽。”


    “到底該怎麽辦……如果有新的未確認生命體出現的話……”


    “真不像你嘛,夏目。怎麽懦弱了起來?”


    “因為啊……不是連杉田先生你也躺在這裏嗎?”


    “笨——蛋!我才不是因為懦弱所以才在這裏呼呼大睡的啊。我是在想今後的事情啦!”


    “這就是說沒有解散的意思……”


    “這還有說嗎?”


    “太好了……”


    杉田看著鬆了一口氣的實加,繼續說道:“我們還沒有和2號……五代重逢呢。”


    “呀……!”


    “雖然沒有根據,但是撇開我們不談,就連一條也沒有接到他的聯絡,我認為這是否是因為他認為所有的事情還沒有結束呢?”


    一直在一旁思考的一條突然開口說道:“有這種可能……不過……”


    “不過?”


    “說不定那家夥……五代他打算今後不再與任何人見麵,我也有這樣想過。”


    “啊?為什麽啊?”


    “……單是以kuuga的姿態戰鬥已經沒有餘力……我覺得他好像表達了這種意思。”


    “我不能同意這個觀點!知道為什麽嗎?”


    “……不知道。”


    “笨蛋!這當然是因為我想再次見到他啊!所以你也相信吧!不是kuuga,而是必定可以再次見到五代的。”


    “也對呢……”


    實加沒有參加兩人的對話,隻是默默低著頭。這是因為與五代的親密程度還是有差別吧。這時一條轉換了話題,說道:“回到會議的範疇……中田與伽部凜的事件被收拾之快……還有對搜查本部的解散命令……似乎根源相當深呢。”


    “總之現在已經頒下了緘口令,說這說那的也隻會浪費時間。雖然會出現各種難搞的狀況,但也隻有避開上麵的視線盡力撐過去吧。”


    “說得對……無論如何,當下的問題是未確認的遊戲到底是否在48號之後便會畫上句號呢?在確認這一點之前,我們都不可能解散。總之就繼續前進吧!”


    杉田聽了一條的話,以嚴厲的表情點了一下頭,狠狠的拍著光溜溜的腦袋,說道:“那麽,具體的搜查方針……”


    “從醫院回來的途中我一直在想,那些家夥基本上會聚集在一個地方掌握遊戲的動向,曾經發現過這種痕跡吧。”


    “對,像是在人體模型上塗血之類的,總之就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惡心巢穴。”


    “但是這次不論是中田還是伽部凜,都是在數年間一邊混入人類的生活一邊進行遊戲。這樣的話,是否代表他們不像昔日般聚集在一個基地裏了呢?”


    “活門工廠的大叔和十幾歲的偶像秘密會麵的話,無論怎麽看都太可疑了吧。”


    “即使這樣說,如果是以大量殺戮為題的遊戲,玩家之間當然會想去掌握對手的狀況……或相反的想炫耀自己的狀況。”


    “要在不惹人懷疑的情況下做到這種事……電子郵件嗎?”


    “又或者是……還有line之類的。”一直沉默著的實加不經意間說道。


    “那是什麽?”


    “嗯……總之就是類似電子郵件的東西”


    6


    第二天,一條與實加前往伽部凜的家所在的大廈。內調的爪牙顯然已經伸向轄區,相關的文件、證據照片、伽部凜的遺物等全都被沒收了。這狀況導致線索歸零,可是實加曾經聯絡的刑警以非公開的形式透露,遺留在伽部凜休息室的手袋裏,唯獨手機不見了。有一位事務所相關人員曾親眼目睹伽部凜的母親在混亂中心神彷徨地離去,這件事並沒有通知內調。所澤警署裏也有不少人不滿內調的做法,可以說是以這種方式為杉田他們打氣吧。


    伽部凜的家所在的大廈在都內的一等地段,就像要遮蔽天空一般聳立的雙子大廈的最頂層的家是包含凜對母親的感謝之意送給母親的禮物。隻有兩人相依為命,像姐妹一般親昵的母女兩人共住於此。


    人們有時也會在附近的商場或餐廳目睹兩人的身影。雖然凜也有以帽子、眼睛或太陽眼鏡將臉孔隱藏,可是聽說她即使被人出來也不會流露出不滿的神情。


    “即使藏起來也會馬上被認出呢,因為是小凜嘛。該怎麽說呢,就是氣質不一樣的感覺。就算是偶然遇上的客人要求簽名或拍照,小凜也會滿臉笑容的回應啊。我們這裏的員工也會輕鬆地和她交談。”


    附近一家以凜的照片和簽名做裝飾的店鋪裏的員工全都如此回答。48號完美的演繹了伽部凜這個角色。在凜已經離開的現在,她的母親獨自一人被遺留在了這棟可以成為豪宅的大廈裏。


    兩人走進鋪設著玻璃的廣闊入口,麵前的是兩層高的大堂,大堂的中央種植了花卉,花香與華麗的裝潢一同迎接來賓。這裏裝設了通往兩座塔的有鎖自動門,在通話機鍵入凜的門牌號碼卻沒人回應。於是,兩人向坐在接待處的女性展示了警察手冊向她查詢,但是她含糊回應“不知道”。沒辦法之下他們隻好到外麵去,這是遇上了一位正在給植物澆水的管理人員。兩人上前與這位男性交談,終於得知了凜母親的去向。


    “她抱著花外出了,應該是前往墓地吧。”


    “墓地?這麽快就已經下葬了……?”


    “我也不清楚,不過好像是有種種原因……‘房間可能會暫時空一陣子’,她這樣告訴我……雖然我們不能詢問詳細的事,但是一般來說呢……明明連頭七也還沒過呢。”


    這位管理人員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記事簿,展示一張與凜的合照。照片裏的凜表情溫柔,照片上也簽了名。“真是個好孩子啊,每天‘我出發了——’‘我回來了——’神采奕奕地對我說道。我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真可憐呢,她的母親,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但還是變得憔悴了起來……再也沒有露麵了。還隻是十六歲吧?如果可以代替她的話,我真想與她交換啊。”


    這位男性管理員用掛在頭上的毛巾輕輕擦拭眼角。不論是一條還是實加,看著他為凜流淚的樣子,都不知道是否該令真相曝光而猶豫。就算是對在日常生活中隻有幾次解除的市民,凜也沒有區別的對他們傳播笑容。但真正的凜,就連如此善良的人們也打算背叛,她必定是打從心底期望這些人們受到打擊,因為她連最愛自己的數萬名粉絲也打算殺害。


    所以的人都說伽部凜“真是個好孩子”,這句話刺進了一條與實加的心坎。


    7


    一條與實加聽說凜被埋葬在能俯瞰都會中心的山丘墓地之後,便出發前往該處。這時,一條叫住了走在前麵的實加:“夏目!”


    “怎麽了?”


    “……你沒事吧?”


    “咦?是指什麽?”


    “不……隻是覺得你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完全沒有這回事啊。”


    “是嗎……”


    “是說謊呢。”


    “什麽?”


    “果然還是感到勞累了……因為數天的種種……”


    “這是當然的。”


    “但是,不可以垂頭喪氣!我會提起精神加油的。”


    “是嗎……不過別太勉強自己啊。”


    “這句話由一條先生你說出來實在沒有說服力啊。”實加稍稍帶刺地說道,哀愁地微笑著。


    “也對……可是作為上司,就讓我無視自己的問題……不要勉強自己,辛苦的時候要告訴我,我會盡我所能提供幫助。”


    “謝謝你,那麽在無論如何都解決不了的時候,我會依靠一條先生的,請你要有所覺悟啊。”


    “知道了。”


    將實加視為不可或缺的能幹部下。基於這一點,一條才說出了剛才的話,可是對於藏在實加眼睛深處的思念,一條不敢說自己能夠完全接受。結果,之後這便成了令自己痛苦的根源。當然,不是神靈的一條在這個時候根本不可能知道。


    他們穿過由綠色藤蔓構成的拱門,在石鋪的路上往前走,來到了被時令花卉圍繞的西式墓地。放眼望去這裏盡是極具格調的墓碑,墓碑裝飾著十字架或天使的石像。與墓地這個詞語所帶來的印象相反,這裏具備與伽部凜的偶像身份相稱的華麗風格。


    純白大理石製的墓碑中央鑲嵌了鈴蘭圖案的彩色玻璃,下麵用羅馬字刻上了凜真正的姓氏山野。山野愛美,享年十七歲。如果她是人類的話,這會是過於年輕的終結。本來除此之外應該也會豎立以凜的樂曲為設計主題的石塔,刻上像塗鴉般的自畫像連同簽名以及“謝謝大家的支持”之類的親筆字,前麵放滿由粉絲供奉的鮮花……如果伽部凜繼續被當作是人類少女,總有一天這種情景會變成事實,碑文上將會被如此刻上:“rin togibe 1997—2013”。


    rin togibe……“rinto gibe”……也就是“臨多去死”的意思,粉絲們會在不知道其真正意思之下繼續供奉鮮花,合什拜祭。一條與實加都在想象著這種事情,感到異常煩悶。為了不讓這種事情發生,現在不得不將事件解決,並令未確認生命體再次出現的事實暴露於陽光之下。


    山野家的墓前隻供奉了一束鮮花,母親已經不見蹤影。


    “遲了一步嗎……”


    一條如此低聲說著,然後打算與實加一起離去,不得不去找凜的母親接著會前往的地方。


    可是就在這時,一陣強風突然刮來,兩人被令人窒息的玫瑰花香所包圍。一瞬間,戰栗感流遍一條的全身。他回頭一望,站在那裏的是不想記起,卻從未忘記的那名女子。


    她身穿白色套裝,除了原本已經很長的頭發變得更長了之外,與當時毫無差別。她那端正妖豔的麵孔,在時光的流逝下變得更加妖豔,白色的玫瑰紋身在額頭上冷冷的閃耀著。


    “果然……仍然活著……”


    實加從一條的話中也察覺到了什麽,低聲說道:“b1號……?”


    十三年前,一條將數發神經斷裂彈射進了這女人的胸口。那是在五代迎向與零號的決戰前的事。可是這個女人卻麵露冷笑,向一條低聲說了些什麽,之後沉進了水裏。那時,一條初次聽到那些令人不解的話語,在心中不停的思考著其意義,卻當然不可能得出答案。但在一條的腦海中有一份不安一直在盤旋。那個無所畏懼的笑容,是否表示著自己絕不會死,遊戲尚未完結的意思。而現在,這份不安成真了。


    b1號隻是以猶如懷念的平靜眼神默默看著一條。一條為了做出了斷,取出了手槍,架好姿勢。實加看到了這情況,也采取了相同的行動。但b1號隻是對這行為嗤笑。


    一條壓抑著扣下扳機的衝動,提出了質問:“……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然而,b1號並沒有回答,隻是對著山野家的墓碑伸出了手掌。電光石火間,她的手化成了植物的觸手,就像要把墓碑逮住似的猛烈勒緊,將其勒至粉碎。這隻是一瞬間的事,兩人就連判斷是否該開火的時間也沒有,b1號的手便已經恢複了原狀。


    凜的母親所供奉的花束被狂風吹起,飛散的花瓣在這一帶紛紛落下。b1號沒有說任何話便轉身離去。這瞬間,槍聲響起了。實加反射性地朝著b1號的腳邊射擊,她用力壓下聲線說道:“回答吧……不回答的話……!”


    一條製止了打算再次扣下扳機的實加,重新向b1號提問道:“為什麽要來?”


    b1號慢慢轉身,以就像在說“這種事居然也不懂”的輕蔑眼神回答道:“作為臨多被埋葬,是最大的侮辱……守護古朗基的榮譽也是我的任務。”


    “……但另一方麵你不是殺了中田嗎?”


    b1號麵對這個質問,還是維持著冰冷的表情回答道:“sarubo破壞了基基魯的規則,向其他玩家尋求援助。奪走忘卻榮譽者的資格,取回靈石可是理所當然的。”


    “比起這個……”實加一邊扣下蟒蛇左輪的扳機一邊說道,“果然還存在第二個遺跡,是你將其開啟的嗎?”


    “第二個……?那是最初的屈辱之丘。”


    一條與實加從這句話中察覺到了事情的大概麵貌。相比十三年前出現的未確認生命體群,還有其他未確認生命體在更早之前被封印在新發現的遺跡。而這個封印被b1號解開,蘇醒過來的未確認生命體混進人類之中,其中也包括中研活門的中田社長,以及伽部凜。


    “早晚也會借著臨多的手將其開啟吧,這隻是稍微提早了一點而已。”


    “……遊戲的參賽者還有多少人?”


    “還想依賴敵人嗎……你果然隻是半吊子。”


    一瞬間,實加再次以蟒蛇左輪將子彈射出。一條感到難以置信,不禁懷疑自己的雙眼。那麽能幹的實加,居然會乘著怒氣再次扣下扳機?神經斷裂彈以b1號的胸口為目標飛去,無數的謎團難道會就此被埋葬在黑暗中嗎?


    可是b1號在瞬間將頭發化為觸手,在胸前卷住子彈將其截停。實加因為自己的行為而變得臉色蒼白,看到這個場麵後,也不禁露出安心與驚愕交錯的表情。


    b1號的觸手變回頭發,子彈掉落在了她的腳邊,然後,徹底蔑視實加般地說道:“玩家還有一人,但是你們什麽也做不到。”


    “什麽……?”


    “那家夥就是完美到這種程度……而且,即使能夠站在他的麵前,你們也沒有與他戰鬥的能力吧。”


    “……什麽意思?”


    “那個男人不是zeragu或sarubo能夠比擬的。即使是黑金色的kuuga也可能不是他的對手。”


    “什麽……?!”


    這句話極具衝擊性。連黑金色的kuuga也無法獲勝的話,意思就是比十三年前五代賭上性命戰鬥的古朗基最強存在的零號——n·daguba·zeba更強。一條在眼角看到實加手裏的蟒蛇左輪從實加的手中慢慢滑落掉下。可以得知,血色在實加驚愕的臉上極速褪去。


    b1號淡然轉身,優雅的漫步離去。一條嚐試朝著她的背後發射子彈,但是她的頭發一如所料地化成了觸手,子彈全都被吞沒再吐掉,並落在地上。之後,紛飛的玫瑰花瓣連同猛烈的強風一同襲向兩人,就在視野被遮擋的短短瞬間,b1號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了。


    “……對不起……”


    實加乏力的低聲說道。一條對著垂頭喪氣的部下,並沒有再去追究。昔日自己也曾經在麵對未確認生命體的暴行時失去冷靜。這種時候,最對這些過失感到懊惱的就是自己。


    “……她說還有一人吧。”


    “沒錯……”


    “去找凜的母親吧,要取得凜的手機。”


    8


    幾小時後,兩人來到了一棟老舊的兩層公寓外。樓齡六十年的這棟以木頭建成,並抹上砂漿的建築物佇立在凋零地分布著的一些小型工廠小區裏,看起來就像隨時會被拆毀也並不奇怪的樣子。在接近黃昏的時刻,隻有這個空間充滿單色調的寂寥落寞。這裏曾經是伽部凜與母親兩人同住的出租公寓,但是現在已經完全空置。而且現在整棟建築物的屋主是山野由香裏——也就是凜的母親。


    兩人沒能在凜的墓前遇上她,這曾經一度令追蹤失去方向,但是在實加記憶中的一篇凜的專訪報道中,將兩人引到了這裏。


    當時凜剛成為國民人氣偶像,報道被刊登在了不常采訪偶像的實時經濟雜誌上,並以“我的起點 毋忘初衷的故鄉”為題。這篇專訪報道中,凜訴說了母女相依為命,貧弱的幼年時代,反抗母親的初中時代,以及重新振作來到今天的整個過程。在沒能得到賞識的出道時期也是,故鄉的艱辛回憶讓自己得以熬過去。凜邊說邊展露笑容,她說自己在變的受歡迎後,也不時會回到這裏,回憶昔日為母親帶來辛勞的自己。為了做出彌補,自己也不得不加把勁。現在回想起來,這是極不自然的感人的事情,可是媒體全都將這大肆報道,而且對凜買下整棟公寓的行為表示讚揚。雖然不知道當中有多少是真實的,但至少這個地方必定充滿凜的母親的回憶。實加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凜的母親會到這裏來。


    地麵樓層的西側就是凜與母親兩人曾經生活過的房間。在布滿灰塵的郵箱上,還勉強可以看到用油性記號筆寫著的“山野”兩字的痕跡。貼上褪色的老舊動畫貼紙的薄木門被稍稍開啟了。一條與實加叫了一下眼神,互相確認了這份不協調感。之後,實加靜靜握住門柄,將門慢慢拉開。他們眼前看到的,是在細小混凝土玄關裏放著一雙女性的鞋子,雜亂的掉落在了這裏。


    六疊(一疊大約1.5平方麵,六疊大約9平方麵)大的房間快將日落西山的夕陽斜斜映照進這裏了,裏麵的時間仿佛還停留在凜仍然是山野愛美的時代,幼稚園的刺繡,小學時獲得讚賞的寫字本都被裝飾在了牆上。雖然房間內不見人影,但是裏麵似乎有某種氣息,一瞬間在兩人的腦海裏閃現出了最壞的狀況。


    “山野女士?請問你在嗎?我們是警察。”


    一條的詢問並沒有得到回應。實加用征求的眼神望了一條一下,以便確認,隨即踏進了玄關。


    “不好意思,我們進來了!”


    兩人走過三疊大的廚房,走進裏麵六疊大的房間,但就在踏進去的那一刻,兩人都因眼前的景象而止步了。


    由香裏蹲在壁櫥的下層,她的背影在蠕動著。她將壁櫥的地板拆掉,專心一意地徒手挖著那下麵的泥土。


    “山野……女士?”


    由香裏對實加的聲音完全沒有反應,隻是繼續著相同的動作。一條走近一步稍微加強聲調,再次問道:“山野女士,你在做什麽?”


    這次由香裏終於停了下來,慢慢回頭。從她淩亂的突發以及猶疑不定的視線,可以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但是由香裏在接下來的一刻露出了微笑,說出了令人出乎意料的話語:“啊?老師……連求佳也來了嗎?”


    “山野女士……”


    實加無法說出話來,隻能繼續默默看著由香裏。由香裏再次轉頭背向兩人,一邊用弄髒的手扒開泥土,一邊不時回頭對兩人說道:“對不起,它太害羞了……難得你們來了它卻怎麽都不出來……好了,愛美,要適可而止啊。你想在這種地方躲到什麽時候?”


    兩人的背部竄過了一股令人討厭的氣息。他們一時間什麽都無法做到,隻能呆呆站著。這時,由香裏的手停了下來,看得出她鬆了一口氣,緊繃的全身都放鬆了下來。


    “太好了,終於出來了!來吧,愛美,要好好向老師打招呼……”


    由香裏如此說道,轉過身來,手中拿著一個變成茶色的人類頭骨。


    “山野女士……那是……!”


    “是我的女兒愛美……很可愛吧?”


    由香裏喜悅地將頭骨緊貼在臉頰上,實加忍不住大叫道:“山野女士,你將女兒……?!”


    “求佳你怎麽了啊?那樣子大吼大叫的,你今天很奇怪呢。”


    “振作點吧!我不是求佳!是警視廳的刑警!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實加抓住由香裏的肩膀用力搖晃,頭骨這時從由香裏的手裏掉落到了榻榻米上,發出了沉鈍的聲音,碎裂了。在這一瞬間,由香裏就像突然蘇醒過來似的,說道:“……對啊……那才不是愛美。”由香裏突然站起來將頭骨踩碎,一次又一次的踏了下去。“這是與我無關的沒用孩子!是隻為我帶來辛勞,不認識的壞孩子!所以我不知道它是誰!我的愛美是溫柔的好孩子啊……!”


    “山野女士!”


    實加上前製止,但是再次被掙脫。由香裏魂不附體的跌坐在了地上。實加打算再次開口,可是一條抓住了她的手臂,微微搖頭,讓她靜觀其變。


    這時候,由香裏看著實加,說道:“你果然回來了呢……愛美……”


    由香裏的雙眼充滿淚水,將實加抱住。實加雖然感到困惑,但是故意不去抵抗,溫柔的回答道:“是啊……媽媽,我回來了……怎麽了?好像很傷心啊?”


    “因為,大家都說愛美死了啊……根本不可能……一直都是我的女兒……你與我定下了這樣的契約吧?”


    “契約?”


    由香裏將實加抱得更緊了,就像回憶起了幸福時光一般開口笑著說道:“在猶如地獄的每一天裏,能夠遇上你真是太好了……”


    這時,由香裏開始滔滔不絕地訴說了起來,那段致使悲劇的過去重現在了眼前。


    一切的開端是在愛美入讀小學,迎接第一次運動會的那個早上。前一天的早上,愛美告訴由香裏自己很期待與父親一起參加親自賽跑。但那一晚父親沒有回來,接著直至早上也沒有回來。可是,由香裏看起來並不擔心,她對愛美微笑著說自己會代替父親參加親自賽跑的。父親在外麵有別的女人所以離家出走了。


    從那天起,母女兩人的貧困生活開始了。即使愛美在年幼時忍耐了過來,但在升上初中時不得不穿上鄰居轉贈的校服上學,讓她開始有所改變。她告訴母親校服不合心意而被母親斥責,自此之後母女兩人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愛美開始經常泡在朋友家,不回家也不上學。每當愛美遇上不合意的事,會對由香裏出手泄憤。吸煙、深夜遊蕩……她一次又一次被抓到派出所接受輔導,每次由香裏都要對警察低頭道歉。


    即使如此,愛美的生活方式依然完全沒變。為什麽會變成這種孩子……為什麽……是我家的孩子……由香裏一直這樣想著。某個夏日,她感覺到有視線朝自己投來,抬頭一望,看到隔著熱氣站著另一名愛美。


    從此以後,那名少女有時會維持一段距離進入由香裏的視野。她沒有做任何事,就隻是從遠處以與愛美極其相似的雙眼看著由香裏。


    過了一段時間,少女開始對由香裏展露淡淡的微笑。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笑容成為了慰藉。就像與愛美的外貌一樣的精靈在守護著自己似的。


    真正的愛美的荒唐生活持續了一年半。暴力與日俱增……這樣下去的話說不定自己會被殺。就連這種想法也在由香裏的心中出現了。她完全無法看透愛美的心,曾經那麽可愛的女兒,與眼前的人簡直就像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


    不如死掉吧,這樣就能獲得解脫。由香裏在被夕陽染紅的河岸,獨自坐著下定了決心。她不停落下的眼淚滲進了被愛美毆打所造成的傷口——已經超越極限了。


    就在這時,由香裏突然感到一陣溫暖。她抬頭一看,那名少女又出現了。


    少女沒有說任何話,隻是以純白的手帕將由香裏臉上的淚水溫柔地拭去。雖然自己的傷口被碰到時仍然會疼,但是少女的笑容將那個也拭去了。那一天兩人就隻是這樣,在沒有任何交談的情況下就分別了。


    從那時開始,由香裏變得更加留意那名少女的存在。自己遇見她的時候會向她揮手,看到她揮手回應便會感到高興。不知不覺間,由香裏每天都在尋找她的身影。


    然後,來到了悲劇發生的那天。已經在外留宿三天的愛美突然回家,因為一些小事而使用了暴力,還說出了“我看你不順眼,你給我出去”的辱罵。由香裏順從她的話來到了外麵,走到了一個冷清的公園,茫然的坐在了秋千上。


    那名少女再次出現了。她在旁邊的秋千上坐下,初次向由香裏開口道:“你怎麽了?媽媽……”


    由香裏對這句話感到驚訝,但同時也流下了欣慰的眼淚,這就像期盼已久的幸福終於來臨了一樣,她問道:“媽、媽媽?”


    “對啊,你怎麽了?怎麽這樣驚訝?”


    “因為……”


    “已經入夜了,回去吃晚飯吧。”


    “……你是愛美……嗎?”


    “當然了。”


    “對……你記得嗎,今天是什麽日子?”


    這天是由香裏的生日。眼前的愛美是神明所贈送的禮物……她隻能這麽想。


    她與這位愛美一起回到了家裏,那個粗暴的愛美不在。


    她相隔很久後用冰箱裏的東西再次下廚。即使她用的隻是廉價食材,但也做出了像樣的菜肴,放滿一桌。她與這位愛美一起進入廚房,一邊說著無關痛癢的閑話,一邊一起吃飯,一起歡笑。由香裏終於回想起吃飯是如此快樂的事情。她被久未嚐過的幸福所包圍,享受著與女兒一起的時刻。


    但就在這時,那個愛美突然回來了。至今明明都是一旦離開便會有一段時間不會回來的。當那個愛美看到溫柔的愛美時,粗野的說道:“那是……是誰?!”


    那粗野的愛美穿著完全毫無必要跟隨潮流的服裝,配以雜亂拚湊的假睫毛,一身浮誇的化妝加上原本已經夠笨拙,無論怎麽看都稱不上是漂亮的造型。不但如此,由於她硬是穿上了大人的服裝,結果看起來隻令人感到不修邊幅。


    由香裏麵對這樣的愛美,無意識的說道:“你才是誰?”


    “什麽?你在說什麽?”


    “我的愛美在這裏啊……我才不知道你是誰。”


    愛美看到由香裏緊緊抱著身邊的少女,使勁將桌子踢翻,吼道:“別開玩笑了!那家夥是誰啊?真惡心!”


    兩人一起做的菜灑落在了榻榻米上,被清空的飯碗猶如陀螺般不斷旋轉。之後,愛美將碰到的東西亂丟,大聲怒吼,可是這些聲音都已經無法傳到由香裏的耳朵裏了。這時,少女在由香裏的耳邊低語道:“真過分呢……這種孩子,才不是媽媽的女兒啊!”


    “……對……呢……”


    “這孩子不在的話,我可以成為媽媽的女兒。”


    “……真的嗎?”


    “真的,每天都在一起,可以像剛才那樣和你一起做飯……可以為媽媽送上無數幸福的時光。”


    “你這家夥在說什麽蠢話?到底想幹什麽?”


    可是少女並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讓由香裏手握一件鈍器。


    就在這一瞬間……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開始了。


    當由香裏注意到的時候,自己的腳邊躺著直至剛才仍然在發狂的女孩,動也不動。這孩子是誰呢……為什麽會倒在這裏……雖然與女兒愛美長得很像,但是愛美就在身邊……


    “……是誰呢,這個……是什麽呢……它是誰?”


    “我也不知道。不過這是不需要的東西吧?我會幫忙的,把她埋了吧。”


    這個愛美的笑容真的很溫柔。由香裏打從心底鬆了口氣,將躺在這裏的屍體埋在了壁櫥的地板下。


    由香裏說到這裏,像是想起什麽一樣抬起了頭。


    “對了,電話……”


    “什麽……?”


    由香裏把感到困惑的實加放開,將掉在牆邊的手機拿起,打開屏幕給實加看。


    “一起拍的照片……怎麽了啊?不是說會把它設定為待機畫麵的嗎?!”由香裏一邊瘋狂地開啟圖像資料夾撥動畫麵查看圖像,一邊露出了傷心的表情。“不知什麽時候,我對你說‘要不要換個新電話’?你卻說‘這是媽媽買給我的東西,而且裏麵充滿與媽媽的回憶,所以不想換掉’,對吧?”


    實加與一條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繼續聽著由香裏的話。


    “所以媽媽……隻有這個……隻有這個不會將它交給任何人,將它拿了回來啊!可是為什麽裏麵什麽都沒有?!”


    實加被由香裏抓住雙肩猛力搖晃,下定覺醒大喊道:“沒理由放進去的!”


    由香裏被強烈的語氣嚇了一跳,一動也不動。


    “因為……因為她根本不是愛美小姐……”


    由香裏茫然的左右搖頭,像是被什麽俯身似的低聲說道:“那……什麽……我不知道……什麽也……?”


    “我從真正的愛美小姐以前的朋友那裏聽說了!愛美小姐……聽說她隻有紋身是無論如何誘惑也絕對不會做的……”


    “愛美她……?”


    “因為……這是媽媽最抗拒的事情……她說隻有這個絕對不會做!”


    “那……為什麽……”


    “愛美小姐一直都很在意,對於自己無法坦率的麵對你這件事……而且,她在夏令營裏獲得了一枚戒指,曾經對她的朋友說……‘這個星期日,是媽媽的生日呢’……明白了嗎?”


    “……”


    “愛美小姐打算將那枚戒指送給你啊!即使隻是一枚玩具戒指,但是如果能成為和解的契機……她雖然笨拙但已經成長了,開始在想不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可是你卻將這一切……!”


    由香裏的腦海中不斷閃過那一天的情景。


    自己在將“砰!”的一聲倒在榻榻米上的屍體埋進土裏時,好像看到在那手裏有個閃亮的東西。雖然稍微有點在意,不過還是沒有理會便將其埋掉了。自己當時隻想快點抓住正等在背後的幸福。


    返回現實的由香裏猛地撲進壁櫥,在泥土裏拚命尋找著什麽。然後,她將一枚肮髒而且暗啞的玩具戒指拿在手裏,全身開始顫抖。


    “……藍寶石指環……我的誕生石……”


    從由香裏眼中滿溢而出的淚水沒法停止,她徹底崩潰了。


    9


    公寓裏一片嘈雜,數輛警車聚集在了這裏。一條與實加向轄區探員報告狀況後,再次回望山野母女兩人曾經在此生活的房間。無線電通訊的聲音交錯響起,一群警察慌忙開始準備。在夕陽斜照的房間一角,由香裏茫然地坐在那裏的背影,兩人盡收眼底,然後轉身離去了。


    他們在走往火車站那微微傾斜的坡道上,夕陽從正麵照來,令兩人不得不將頭壓得更低。從柏油路升起的熱氣令腳步變得緩慢。這時,一直無言地邊走邊思考的實加突然停下了腳步,說道:“為什麽會輸掉……”


    “怎麽了?”


    “別開玩笑了!”


    路人驚訝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實加的身上。一條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仍然盡力以冷靜的樣子問道:“怎麽回事?”


    “對不起……但真的很不甘心……她居然就這樣陷入了那些古朗基的詭計之中。”


    “輸掉是指這個嗎?”


    “……不是輸了嗎……輸給48號……伽部凜所屬事務所的人也是……至少那位經紀人小川應該察覺到了……伽部凜並不是人類。”


    “的確……從伽部凜的話裏,也應該能窺探到這些吧。”


    “即使如此,那位經紀人卻什麽也沒做……還要未確認生命體繼續以偶像的身份存在……”


    “總有一天伽部凜可能會萌生出人類的心,她是這樣深信著吧……伽部凜的偽裝就是完美至此。所以……”


    “才不是那樣!”


    “什麽?”


    “隻是無法割舍而已!虛假的幸福……以及隨之飄來的金錢誘惑……一條先生太天真了!”


    他們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被街角的喧鬧包圍的這段時間,恐怕實際上隻有數十秒,但是一條卻覺得尋種下一句話的時間長得討厭。他非常明白實加的想法,她被未確認生命體奪去了至親,想去斥責那被可恨的存在利用而行動的人。此外,還有斥責自己太天真一事,一條自己本身也一直有著這種感覺。


    “的確如此……所以,我會一直束縛著自己。”一條在心底如此低語著,“其實我知道的,理想與現實之間存在無限的距離。”


    這些話都沒有說出口,他隻是說著“走吧”,並轉身往車站走去。


    “現在不是議論的時候。調查從伽部凜的母親那裏取得的智能手機才是優先事項。”


    一條與實加帶著從凜的母親那裏取得的手機,前往拜訪科警研的榎田。雖然他們在公寓已經確認過電話內容,但是並沒有發現特別需要在意的要素。不過伽部凜固執的拒絕更換電話這一點,著實令人在意。因為是由香裏買給自己的,這當然是謊話,在背後必定隱藏著某些秘密。


    “我明白了。我會徹底調查的。因為無法明目張膽地進行,所以可能會變成長久苦戰,不過我想看到一條你的笑容呢。”


    “什麽?”


    “確切來說,是想讓五代看到一條你的笑容才對。”


    “呀……”


    從頑皮的笑著的榎田身上感到了安慰。對一條來說,從相識以來榎田已經是少數能夠輕鬆相處的對象。雖然她年長以及颯爽的性格也是原因,不過最主要是因為保持著最合適的距離。她會在自己非常沮喪的時候悄悄出現,當以為她會溫柔地將自己裹住時,她卻隻留下了颯爽的風然後離去……她就是帶來這種感覺的前輩。


    兩人回到警視廳,向杉田報告完畢後暫時散會,直至這一刻為止實加都沒有開過口。但是在一條正要踏出火車站口時,實加從後麵叫住了他,然後跑上來深深低頭。


    “……今天真對不起,不止怎麽回事居然氣瘋了胡言亂語……我會反省的!”


    “不要緊,夏目你的想法也是一種事實。”


    “雖然麵對各種事情,但我會轉換心情加油的。所以請不要拋棄我!”


    “才沒有拋棄你的理由吧,在一切解決之前你都是我的搭檔。”


    一瞬間,實加抬頭望向一條的臉,可是隨即再次將視線移向地麵,下定決心說道:“雖然我完全沒有達到那種程度,但是我會為了能與此相稱而加油的。”


    實加比剛才更使勁的深深低頭鞠躬,然後說著“那麽今天辛苦了!”,轉身離開。途中,她就像被指定了動作一樣絆倒了。一條踏出半步上前,但是實加在勉強踏穩腳步後重新站好,笑嘻嘻地聳了聳肩,一臉不好意思的往地下鐵的樓梯方向走去。


    x


    他們收到榎田的聯絡已經是三天之後了。榎田通過視像會議係統連線,在熒幕的另一邊出現了。她仍舊穿著三天前見麵時的衣服,頭發也油油的,用顯然不曾回家的樣子在熒幕前趴下,睡眼惺忪地說道:“啊,我投降了……真是累趴了。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啊!”


    榎田在那之後,每天都犧牲了睡眠時間與凜的手機搏鬥。因為她查出了內存裏存在特殊的隱形應用程式,所以為了將其拆解而耗費了大量心力。雖然她至今也曾經多次參與手機和電腦的數據拆解或密碼分析、解除,可是棘手而且複雜至此的東西倒是頭一次遇到。


    “但聽我說了之後可別被嚇一跳啊!這台手機,居然用上了五角大樓情報係統局曾經使用的檢驗用測試指令!”


    “什麽……?!”


    “真的嗎?”


    實加和一條的反應令榎田不禁大叫:“這是什麽反應啊!應該更加震驚才對吧!應該是‘五角大樓——?!’這樣子吧!”


    看著兩人依然沒有反應,榎田隻好作罷,說道:“算了……雖然我已經找來大學同學中對這些很熟悉的家夥幫忙,但是由於那家夥是以色列人所以翻譯起來很麻煩,裏麵一大堆專用術語我想你們也看不懂。”說著,她選取出最核心的資料,以及數十張a4紙,密密麻麻的把經過可視化處理的數據打印了出來。這些數據首先被排列出來的是通訊的來往記錄。關於傳送給誰,或是經由誰傳送過來,這些事情都沒有情報。


    “應該會認為隻是程式的功能將地址隱藏了吧?其實不是這樣啊。我已經對它進行了各種不同的檢查,可是找不到有進出網絡公司服務器的跡象。”


    “那要怎麽通訊呢?”


    實加如此提問後,榎田將整個身體往後靠到了椅背上,仰望天空說道:“那個呢,雖然已經整理出了一個假設……一個無論如何都無法喜歡的假設。”


    一條和實加對望,然後等待榎田繼續說下去。


    “老實告訴你們,其實無論怎麽調查都搞不懂,因此我就嚐試在這個程式裏打了一些字,比如說‘這算什麽啊’之類的。然後,明明沒有點擊傳送,什麽都沒做,卻居然馬上就有回信了。”


    “怎麽可能?”


    “怎麽會有這種事……那對方恢複了什麽?”


    “‘怎麽調查也沒有啊。’呀——嚇得我馬上把手機丟開了。”


    榎田笑嘻嘻地說著,年近五十歲的她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讓一條等人的震驚稍稍緩和,但這無法將疑問抹去。


    “這是怎麽回事……?這種事有可能嗎?”


    “它真的發生了嘛,所以隻能將它想成是事實……如果要找個理由的話,就會是在這個程式裏單單輸入文字就已經被自動傳送給了某人,對方的回複也會直接被傳送到這台手機上——在不經電訊網絡公司的情況下。”


    “是像無線收發器或紅外線通訊器那樣嗎?”


    “嗯……至少並沒有找到這類隨著物理上的手段產生過任何變化的跡象。在物理術語的範圍裏思考,我有想過是否能以‘量子纏結’來做說明……但要是外行人容易聽懂的話,無論如何都會變成老土兼腦殘的說法,我實在不想說出口……”


    “請說出來吧。”


    “嗯……簡單的說法就是,心靈感應——哇,說出來了!”


    一條和實加都說不出話來。用這種極不可思議的方法與伽部凜相互通訊的同伴確實存在。於是,兩人分頭檢查這些對話記錄。過了不久後,實加突然叫道:“一條先生,這個!”


    實加所指著的通話記錄,是演唱會當天早上的事情。


    “早啊。sunny!8 o’clock go!就是今天!”


    “今晚的新聞真令人期待呢。順便一提,我也想了一個出來。i go night for me to sun……這樣子的。”


    “真不妙!:)完全意思不明的爛英語嘛!“算是有意思的啊,別看它這個樣子。”


    “怎麽回事啊,這段對話?”榎田皺起眉頭,問道。


    “首先出現的英文是32850這個數字的諧音,用古朗基的九進法來換算的話,這個是相等於50000的整齊數字。”


    實加一邊說明,一邊用桌子上的便條寫著什麽。


    “你的意思是,遊戲目標的數目?”


    “對,所以這個i go什麽的家夥也是……1、5,然後night就是7、1、1、0吧?”


    “不,night應該是9……然後是4、3、2、3.”


    實加按照一條的指正,馬上寫下了“1594323”。


    “用九進法換算就是3000000。”


    “哇,一條真快!”


    “該感到驚訝的不是這個吧,榎田女士。這是最後一個玩家的目標數字……打算對一百六十萬人展開殺戮,現在有這種家夥在某處存在。”


    “那是什麽……難道想連核武器也用上嗎?”


    “的確是個匪夷所思的數字,到底打算用什麽方法殺害如此數量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想要實行殺人計劃的玩家到底是誰?”


    “呀……話說回來……”榎田從存放證物的袋子裏取出了凜的手機,一邊開啟瀏覽器一邊說道:“這孩子,曾經與什麽政治家一起演出嗎?”


    “政治家?為什麽這麽問?”


    “在瀏覽的曆史記錄裏是不是出現啊……除此之外瀏覽的都是與演藝圈相關,雖然我想這可能是在搜尋電台或電視裏同場演出人物的事情。”


    一條和實加看到榎田展示的網頁,同時感到愕然。網頁上的是那張記憶猶新的臉孔。


    “鄉原忠幸……!”


    “在這一個月,她可是定期的去看日誌啊,還有日程之類的。有點令人在意吧?”


    從調查開始以來,實加曾經對伽部凜的事情相當仔細的進行過調查,她說道:“至少……國交省額活動或是宣傳,她應該都不會參與吧。”


    “是這樣嗎?雖然覺得怎麽回事人人都喜愛的鄉原,不過似乎也有這種可能性呢,那就嚐試調查一下吧。”


    xi


    根據調查的結果,伽部凜在工作上果然不曾與鄉原有過接觸。而古朗基會單純地對特定人物感到興趣,也實在令人難以想象。因此,一條等人決定徹底調查鄉原的過去。


    至今有關鄉原忠幸來曆的傳聞中,全都指出他是曾經身處厚生省定點的養父鄉原哲男的私生子。鄉原直至二十五歲都與母親定居海外,可是由於哲男與妻子之間沒有子嗣,於是哲男就將他召回日本再收為養子,把政治的基礎灌輸給他。但杉田從一位曾經任職政治記者的老朋友處大廳回來的情報,卻令一條等人十分驚訝。


    “失憶?”


    “沒錯,我的朋友從報社退休之後,移居到馬來西亞之前,將這當作餞別禮物告訴了我。鄉原忠幸似乎是在某天突然出現在哲男麵前,說是想學習如何當秘書的。”


    “聽說鄉原哲男由初中生到大學生都不論學曆地栽培了大量人材呢。可是連突然出現說自己失憶的人也接受,這實在是……”實加用難以置信的口吻說道。


    “這個嘛,我想他最初當然還是有戒心的吧。但那是不論本質怎樣,隻要有能力就能往上爬的世界。那家夥就是優秀的讓哲男想見他收為自己的養子……然後那家夥獲得了鄉原忠幸這個名字,就已私人秘書的身份進入政治世界……”


    “為什麽這些事情至今從沒曝光呢?”


    “據說生下鄉原的妾侍是一般市民,她隻是靜靜地在外國生活,所以懇請放過她,用這種說法將追訪的動力減低,此外哲男也有對三大報社行賄。他招待幹部級人士,已刊登政見廣告的名目,將數以億計的金錢送給了對方。”


    “結果……是金錢呢……”


    實加說著,稍稍咬緊了嘴唇。


    “報社這個業界哪裏都很艱難呢……如果鄉原做出會引起疑問的事情,可能還要再做考慮,但相反他大受歡迎。他聰明而且辯論技巧出眾,優雅的說話方式與俊朗的外表兼備,令受歡迎的程度能與偶像匹敵,但他也有政治家所必需的野心……他作為年輕一輩的領袖,不論是對民自黨還是傳媒來說,都是想悉心栽培的對象吧。”這時,沉默了一會兒的一條開口道:“但這樣還不能足以證明鄉原是古朗基……如果沒有更加確切的要素……”


    “別小看我,關於這個我也有確實的把握了。我將與伽部凜用隱形程式對話的對象所發出的郵件全都看了一遍,嚐試將裏麵能推測出天氣或地點的詞語抽出。例如‘被大雪弄得必須滯留’‘熱過頭的地方真討厭’‘臨多聚集起來就如螞蟻群一般’等……將這些與鄉原的動向對照起來看,結果可是有趣的一致。抽出的一百二十四處全都毫無偏差。”


    “那麽……”


    “最後的參賽者一定是鄉原忠幸!”


    就是這樣,一條等人查探了鄉原忠幸曾經以政治家的身份進行的事情。結果,他們窺見的是關於厚生勞動省的一連串事件。鄉原忠幸的養父哲男,從父親一代開始都在厚生省身居要職,但在大約七年前,曾經有傳聞指哲男與大型製藥廠“盛德藥品”有所勾結。當時哲男的數名秘書與事務所職員都因為違法行賄的嫌疑被逮捕,但是哲男本人則堅稱那是無的放矢,將嫌疑全盤否認,結果所有人都沒有被起訴。


    “在當時的掩飾功夫上,鄉原似乎記下了一功。”


    由於盛德藥品的總部設立在新宿區,因此實加就在自己以往所屬的新宿警署堅持到最後一刻,將能夠撿到的情報全都撿了回來。


    “當時的情況似乎如履薄冰,但有傳聞指出由鄉原忠幸暫替鄉原哲男鞏固了根基,結果哲男充分利用利益輸送,終於攀上黨的頭三位。”


    “也就是說,鄉原當時已經與盛德藥品搭好了管道嗎?”


    “就是這麽回事。說到盛德藥品……”


    “裏奧尼露……!”


    一條覺得所有的事情都連接起來了。


    “對,其實在裏奧尼露獲得認可的過程中,在背後大力牽線的就是鄉原。”“為大家帶來笑容!裏奧尼露!”


    裏奧尼露現在以這句宣傳口號令省的股價暴漲。但裏奧尼露其實在開發當時曾經麵對大量反對的聲音,這是因為作為裏奧尼露有效成分的原材料,是由鄉原自行帶來的不知名材料。包括其中的風向,盛德會猶豫不定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這時,身為養父的哲男打了一聲招呼,推動盛德的高層,令開發工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進。


    但是在那之後,意想不到的命運正在等待著鄉原哲男。他獲得了忠幸這名左右手,黨魁之位已經近在咫尺。正當哲男的政治人生看似一帆風順的時候,卻在開發完畢的裏奧尼露即將獲得認可之時突然離世。當時正值對裏奧尼露抱持不信任感的人開始騷動,將矛頭直指忠幸之際,哲男的離世正好可以轉移話題。杉田也有參加當時葬禮的警備工作,所以對當時的情況印象深刻。


    “說著要繼承父親的遺誌,那段含淚的演說在當時令世人都跟著哭了……也就是全都如他所願地被騙了嗎?”


    結果令所有不安要素都被消除,裏奧尼露成功獲得認可,終於可以正式發售。盛德藥品要說服依然麵有難色的相關人士販賣,早就勝券在握。隻要厚生勞動省將裏奧尼露列為在醫療上有高效用的醫藥品並推波助瀾,就能帶來莫大的利益。作為企業,沒有理由不乘上鄉原忠幸之便。


    然後,一如鄉原所願,裏奧尼露被推出市麵,在世間擴散。


    裏奧尼露的效用據說是營養補充,令精神安定的東西,但喝過的人都會不可思議的展露笑容,感覺自己變得正麵積極,不論多麽渴多麽困,都能徹底醒來,考試溫習也能輕鬆愉快地獲得進展。就算要進行劇烈的體力勞動,隻要喝這個便能大大提升效率。即使是鬧脾氣的孩子也會馬上展露笑容。這些都被口耳相傳,裏奧尼露很快便成為大受歡迎的商品。


    “從裏奧尼露裏當然沒有檢測出毒性,但那家夥在背後如此大力推動,這其中絕對有什麽東西存在——是用來殺害一百六十萬人的什麽東西。”


    杉田的話充滿危機感。在誰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大量殺戮的準備已經正在進行,這已經幾乎能夠確定了。


    鄉原忠幸經常將“為了大家的笑容”掛在口邊,還說“創造出健康的身體能帶來笑容,精力充沛的每一天都能創造出光明的未來……我也信賴能帶來這些的裏奧尼露的藥效,就是這樣”。


    “我覺得很不甘心……因為鄉原的那些話,讓我曾經不禁覺得那真的很不錯。”


    麵對這樣子的實加,拍著她的肩膀,讓她抬起頭來,說道:“還來得及的,將隱藏在裏奧尼露裏的秘密揭開,揭穿鄉原的真麵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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