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埃勒訥鎮騎馬的話,隻需一刻鍾上下就能抵達瓦坦伯爵的宅邸。


    在埃勒訥買了一頭新的馬後,堤格爾他們便騎著馬前往伯爵的宅邸。不過,來到能看到宅邸的地方後,準備扮裝成侍女的米拉跳下了馬。因為侍女獨自騎馬的景象實在是過於不自然的關係。他們準備謊稱這頭馬是琉蒂的備馬。


    然後,米拉與堤格爾共乘了一匹馬。


    雖然隻有一下子,不過米拉確實享受了一段短暫而幸福的時光。


    伯爵的宅邸雖然相當質樸,不過宅邸四周都有建造厚重的圍牆,前庭有經常修繕的痕跡,士兵們的動作也相當地簡潔有力。


    想要立刻拜訪瓦坦伯爵的琉蒂,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讓米拉同席的許可。


    「你都特地準備了備用的馬匹來了,想必是有什麽要事要商談吧。有個侍從待在身邊應該會比較方便吧?」


    這是伯爵在覺察到情況不對勁後,破例給予的許可。


    雖然身為侍童的堤格爾必須得待在待客室等待她們,不過這反而讓他徹底安心了。隻要有米拉在身邊,琉蒂的身家安全就絕對不會出問題。黑弓擁有能探索拉斐亞斯位置的能力。就算真的出了什麽問題,隻要自己沒有遭到拘留,想會合也不會是什麽難事。


    就這樣,米拉與琉蒂來到接待室與瓦坦進行了麵談。


    瓦坦今年正好四十歲。雖然他那中規中矩的身材、容貌和衣著給人帶來了一種老土的形象,但從他破例給出許可這件事情來看,他應該是個老實溫厚的人吧。


    琉蒂在簡單地打過招呼後,立刻就進入了正題。


    她簡單地述說了雷格那斯王子與羅蘭待的納瓦拉要塞遭到襲擊的事情,然後請求瓦坦伯爵一同來征討巴舍拉、嘉奴隆。


    雖然直到這裏為止都還是事實,不過她接下來卻開始說謊了。


    琉蒂先是列舉出了好幾個諸侯的名字,說自己與他們已經談妥了相關事宜,並取得了他們的協助,然後還說,有好幾個騎士團已經集結到了拉尼翁要塞,並且已經派出了傳令兵前往王都,數日以內國王就會知道全部的來龍去脈這種謊言。


    而且,她還特地隱瞞了羅蘭行蹤不明的事情。


    「殿下他,現在正與納瓦拉騎士團一同行動。畢竟在這個國家裏,沒有其他地方會比待在羅蘭卿的身邊還來的安全了。」


    米拉雖然覺得很傻眼,但依舊擺出了嚴肅的表情,不讓伯爵看出任何奇怪的地方來。


    ──真不愧是在公爵家長大的。先不說她平時的表現了,在緊要關頭居然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話來。


    在聽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瓦坦伯爵一轉常態,變得謹慎了起來。


    「如若琉蒂埃娜閣下所說的都是事實,嘉奴隆公爵作為一個臣子,確實做出了對王國而言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這種大事我不能立刻做出回應……」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晚考慮的時間,瓦坦向琉蒂提出了留在這裏住一晚的建議。


    「謝謝你的美意。不過,我接下來還得去找其他人進行交涉才行……」


    「這我明白。不過,你們長途跋涉而來想必已經很累了吧。如果不對遠道而來的你盡上一點地主之誼的話,我可就無言麵對您的母親了。」


    既然對方都說到了這個地步,琉蒂也就不好拒絕了。她向瓦坦道謝,並接受了他的好意。


    堤格爾與米拉被分到了一間房間,位置就在宅邸的侍從們住的房間旁邊。


    對方甚至也準備了他們兩個的晚餐。麵包、小塊的燒肉、些許的野菜與黃豆湯,這對他們這種突然其來的侍從來說,已經算是很不錯的食物了。


    吃完晚餐後又過了一刻鍾,堤格爾與米拉被琉蒂叫了出去,他們一起來到了她的房間。琉蒂並沒有穿上伯爵準備的睡衣,反而穿著平時穿的那件衣服。


    「我們離開這座宅邸吧。」


    琉蒂一開口就露出了有些遺憾的笑容。她對著堤格爾他們低頭道了個歉。


    「對不起。我沒能說服伯爵他。」


    「他已經拒絕了嗎?」


    在堤格爾的詢問聲下,琉蒂搖了搖頭。


    「我還沒得到他正式的回答。不過,從他到了現在都還沒答應這件事情來看,他恐怕是會拒絕的吧。雖然這也是個正確的判斷啦。」


    「是你在交涉的時候太誇大其詞了吧?」


    米拉笑著安慰琉蒂。而琉蒂則像一如既往地一樣,自信滿滿地抬起了胸膛。


    「說到那種程度很正常啦。畢竟我得看看伯爵到底會有什麽反應才行。雖然我個人也很想接受伯爵的好意,在這裏吃飯與住上一晚啦,不過也差不多該走了。」


    「好,接下來要去的是洛伊森要塞對吧?」


    堤格爾故意抬高了嗓音,試圖鼓勵琉蒂。而琉蒂也整理好了情緒,搖曳著銀發點了點頭。與其有時間在這裏消沉,不如把時間拿來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從這裏往東北方向走兩天就能抵達洛伊森要塞了。洛伊森騎士團有八百人之多,如果能成為同伴的話,絕對能成為一股助力的。」


    「那麽,我們就出發吧。」


    三人悄悄地離開了房間。堤格爾與米拉為了收拾行李,特地回了侍從專用的客房一趟。在迅速地收拾完行李後,房間外麵傳來了一陣陣腳步聲。


    三人交換著視線沒有說話。堤格爾他們立刻就明白了現在的情況。


    琉蒂一臉苦悶地拔出了腰上的劍。米拉舉起了拉斐亞斯,而堤格爾則站在二人的身後,將箭矢搭到了弓弦上。


    大門被人踹開後,拿著利劍的士兵們直接撲了上來。


    等到他們察覺到異樣而停下腳步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堤格爾射出的箭矢貫穿了打頭陣的士兵的喉嚨,緊接著,琉蒂與米拉立刻蹬地衝出,各自打倒了一名士兵。琉蒂甚至直接以士兵為盾衝到了走廊上。


    伴隨著一陣怒號聲,兩個士兵衝向了琉蒂。


    琉蒂把抓著的士兵丟到他們兩個身上後,直接揮下了利刃。其中一個士兵直接被丟來的士兵撞到了地上,而另一個士兵則被琉蒂一刀斬殺。確認沒有伏兵後,堤格爾與米拉也來到了走廊。


    「伯爵!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琉蒂對著被黑暗所壟罩的走廊大聲喊叫。走廊上,有幾道鬆明的火炎正隨風搖曳著。其中的一個人影走上前來,並在距離堤格爾他們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仔細一看後,來者正是身穿甲冑,手持利劍的瓦坦伯爵。


    「真是遺憾啊,琉蒂埃娜閣下。如果你能老實點的話,我本想好好禮遇你一番的。」


    「你不相信我剛剛說的話嗎!」


    純粹的憤怒自異色瞳中流溢而出,琉蒂對著伯爵怒吼道。對此,瓦坦隻是笑了笑。


    「不,我當然相信你剛剛說的那些。不過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啊。即使接受了你的提議去當雷格那斯王子的同伴,我們也絕不可能輕而一舉地就扳倒巴舍拉王子與嘉奴隆公。想去見嘉奴隆公的話,可沒有比你更好的伴手禮了吧?」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做好了對王室舉劍相向的覺悟了嗎?」


    「瞧你這話說的,巴舍拉王子不也是王室的一員嗎?這是兩位王子爭奪王位的戰爭。就連小孩子都知道,這種時候是該選擇有名無實的貝傑拉克伯爵家當夥伴呢,還是支配著整個北部的嘉奴隆公爵當夥伴吧?」


    聽到瓦坦的嘲笑聲後,琉蒂明顯有些失望地看向了他。


    「伯爵,我對你相當失望。」


    深深地歎了口氣後,琉蒂一臉輕蔑地接著說道:


    「把我們作為客人招待的同時,私底下謀劃著這種陷阱的卑鄙,不懂得審時度勢的愚昧,謾罵貝傑拉克是個有名無實家族的醜陋。俗話說的果然沒錯,非常時期的時候才能見到一個人的真實麵孔。」


    「你們這種沒有實權的家族,我為什麽非得好好招待不可呢?」


    瓦坦話音剛落,就舉起了手臂。黑暗深處傳來了甲冑摩擦的聲響。


    與此同時,堤格爾射出的箭矢貫穿了瓦坦的手臂。堤格爾一邊將其他箭矢搭到黑弓上,一邊對著發出慘叫摀著手臂的瓦坦冷酷地宣言道:


    「下次我就直接射穿你的額頭。你也別想躲了,我的箭矢可是比你逃跑的速度來得更快的。」


    瓦坦的身後噪音四起。瓦坦帶著扭曲的表情,憤怒地瞪了堤格爾一眼。


    「你到底是誰……?」


    「我隻是個在貝傑拉克家工作的弓箭手侍童罷了。」


    根本就沒有必要告訴這種人自己到底是誰。堤格爾語氣冷淡地接著說道:


    「你把自己該奉獻的對象和事物完全搞錯了。你不該向嘉奴隆出賣貝傑拉克,而是該把自己英勇的一麵奉獻給貝傑拉克才對。」


    「你這侍童少對我說這些大話了!」


    一名男子從瓦坦身後的士兵裏頭走了出來。


    身材壯碩的他,一手拿著一把前端帶刺的圓形錘矛,易手拿著一個圓形的盾牌。他身上的甲冑也相當地高級,覆蓋住了他的整個頭部與腋下。


    「區區弓箭有什麽了不起的,有種就來射我啊?」


    我可求之不得呢,正當堤格爾這麽想的時候,米拉卻搶先他一步衝了出去。


    才剛蹬地衝出的她,一下子就縮短了距離,刺出了好幾記銳利的刺擊。第一擊打向盾牌讓對方失去平衡,第二擊瞄準鎧甲縫隙的大腿直接刺入,第三擊瞄準男子的右手將武器打落。不要說想反擊了。他就連躲開的時間都沒有。


    「我們可不是隻有弓箭了得哦?」


    米拉瞪了士兵們一眼後,居高臨下地放出狂言。瓦坦被嚇得不斷顫抖著身體。


    而堤格爾則再次將他當作目標來瞄準,拉緊了手中的弓弦。


    「──就到為此吧。」


    琉蒂在出手製止堤格爾的同時,走上去說道:


    「母親對你可是有很高的評價的。這次就看在母親的麵子上,暫時放你一馬好了。」


    在片刻地猶豫過後,堤格爾放下了手中的弓。既然他都聲稱自己是琉蒂的侍童,那麽這裏就該老實地遵照她的指示。琉蒂瞪著瓦坦伯爵說道:


    「伯爵你也不是個不知道進退的人吧。與其讓手下的士兵們在這裏白死,不如就這樣安靜地放我們離開。可以請你們讓開嗎?」


    瓦坦的視線,在琉蒂、米拉與堤格爾身上反覆往返著。被米拉迎麵痛擊的那位士兵,早就失去鬥誌坐在了地上。而其他的士兵們也顯得相當地動搖。


    「我明白了。不過,我希望你們不要說出自己來過這座宅邸的事情。這是我的條件。」


    「這可真是個自私自利的要求啊。」


    雖然米拉的視線與語氣相當冰冷,不過,琉蒂她點頭同意了這個條件。


    瓦坦讓士兵們讓開道路後,走在前頭的琉蒂與堤格爾他們堂堂正正地走出了走廊,來到了宅邸外麵。他們來到馬廄牽出自己的馬,好好地安上了馬鞍。


    三匹馬在深夜的草原上疾馳狂奔。等到他們確認瓦坦並沒有派出追兵來後,才慢慢放緩了馬匹的行徑速度。


    「對不起。我沒想到他居然是那樣的人。」


    琉蒂有氣無力地說道。雖然她剛剛義正辭嚴地痛斥了伯爵一頓,但其實她的內心很是受傷。


    堤格爾本來還想找些話來安慰她的,不過他立刻就知道,這隻是沒必要的擔心罷了。


    「如果人類都是起司就好了,這樣我就能把他們的人品看得更透徹一點了……」


    從琉蒂還有心情開玩笑這一點來看,她應該是沒事的吧。堤格爾騎著馬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能了解到他是這種人,本身就是不小的收獲了。而且,我們三個可是在無傷的情況下度過了這次危機誒。這一切都得多虧琉蒂你在深夜的時候喊我們過去。」


    「謝謝你哦,堤格爾。」


    整理好情緒後,琉蒂堅強地露出了笑容。


    「說得也是。我們就往前看吧。而且與伯爵的這次交涉也讓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你指什麽?」


    堤格爾有些好奇地看著琉蒂。而米拉則是默默地守望著二人。


    「首先,伯爵與我們為敵這件事情本身,是他幾經思考後得出的結論。而這就意味著,他並沒有對嘉奴隆宣誓效忠。如果我們這方比較有優勢的話,他想必是會與嘉奴隆保持距離吧。」


    「這麽說起來,他確實好像有說過這種話,不過你真的相信伯爵他說的這些話嗎?」


    「我想,伯爵他應該猶豫了很久吧。如果他打從一開始就想把我們殺掉或者將我們活捉回去的話,隻需要在晚餐裏下毒或者是在房間裏迷暈我們就可以了。然後,我從他的這些行動中得知了一件事情。」


    「哦,我懂了。」


    見堤格爾點了點頭,琉蒂有些高興,使眼色讓他接著說下去。


    「琉蒂在說服伯爵的時候,曾誇大其辭地說了些謊,但伯爵卻沒能看穿這些謊言。因為如果他看穿了這些謊言的話,就會二話不說地直接對我們動手了吧。他心裏其實也隱約覺得,琉蒂說的或許是真的也說不定。這點足以見得,北部的諸侯們並不是一個團結一致的。」


    隻要情況有變,北部的諸侯們說不定會對嘉奴隆眾叛親離。


    雖然這個想法可能樂觀了點。不過,這確實是個能讓堤格爾他們相信,這個集團是能夠從中瓦解的有力證據。


    「真不愧堤格爾。」


    琉蒂伸出手摸了摸堤格爾的頭。然後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慌慌張張地把手抽了回來。重新整理好情緒後,她這麽說道:


    「謝謝你,堤格爾。給予了我繼續奮鬥的勇氣。」


    「我隻是把我想到的事情說出口罷了,如果你真的因此而鼓起勇氣的話,想必那也是你自己的功勞吧。」


    聽到堤格爾這麽說後,琉蒂搖了搖頭。


    「雖然你說的可能沒錯,但讓我注意到這一點的可是你哦,堤格爾。」


    琉蒂用雙手裹住了堤格爾的手。感慨萬千的光芒在她的異色瞳中閃閃發光。


    「堤格爾,我向你發誓。我絕對會把殿下平安無事地帶回王宮,直到將威脅殿下性命的敵人全部打倒為止,我絕不再輕言放棄。嗯,我一定要成功給你看。」


    「就是這個氣魄。」


    堤格爾也回握住了琉蒂的手。琉蒂麵紅耳赤地露出笑容,但在注意到了米拉的視線後,她又慌慌張張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那麽,我們這就出發前往洛伊森騎士團所在的要塞吧。」


    將右手摀在胸前,用左手拉著韁繩,琉蒂策馬跑了出去。堤格爾和米拉在看了彼此一眼後,也跟上了她的腳步。


    看著琉蒂的背影,米拉沒來由地覺得有些不高興。琉蒂握住堤格爾的手時所露出了目光,讓米拉稍微有些在意。如果隻是自己想多就好了,米拉心想。


    ?


    兩天後的早上,堤格爾他


    們按照原定計畫抵達了洛伊森要塞。


    雖然駐守在這裏的騎士隻有八百人之多,而且要塞的規模相當地小,城牆也很低。不過,要塞的東南方有河流流經,西北方建有土壘,不禁給人帶來了一種堅實不摧的印象。


    琉蒂在城門處向守衛自報姓名後,騎士團的團長布雷索爾立刻就趕了過來。


    他是個中年瘦身的男子, 下顎長著一叢淩亂的胡須。從他那無精打采的麵容來看,與其說他像個騎士,不如說他像是個小鎮的官員。不過,他那叼著野草的身姿,卻在不知不覺間給人帶來了一種親近的感覺。


    「我還在想是哪位美麗的大小姐大駕光臨了呢,這不是琉蒂埃娜閣下嗎?」


    「布雷索爾卿,許久不見了呢。」


    在一陣寒暄問暖過後,布雷索爾把三人帶到了接待室。雖然接待室有經過仔細地打掃,但隻有放著幾張桌子和椅子而已,顯得相當樸質無華。不過,因為室內裝有大窗戶的關係,采光相當地好。


    布雷索爾遞給了堤格爾他們裝滿葡萄酒的青銅杯,不過自己卻隻喝水而已。


    琉蒂向布雷索爾介紹堤格爾,說他是馮倫家的長子。不過,在介紹米拉的時候,卻隻做了「她是我的好友米拉」這種簡短的介紹。果然,她並沒有要把米拉身為戰姬的身分給曝光的打算。


    請求布雷索爾驅散閑雜人等,現場隻剩下他們四個人後,琉蒂立刻向他說明,納瓦拉要塞被巴舍拉工打了下來、雷格那斯與納瓦拉騎士團一同逃往了拉尼翁要塞、羅蘭目前行蹤不明一係列的事情。看來,琉蒂似乎相當信賴他這個人的樣子。


    在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布雷索爾喃喃自語了起來。


    「巴舍拉王子可真是個生龍活虎的人啊。說起來,我在冬天的時候也和他有過一麵之緣呢。」


    「他當時有說些什麽嗎?」


    琉蒂聽後眉頭一皺。布雷索爾一麵撫摸著粗糙的胡須一麵回答道:


    「琉蒂埃娜閣下想必也是知道的吧,這座要塞的存在意義?」


    「我記得你有和我說過,是為了維護這四周的治安吧?」


    「沒錯。我們具體的工作有三個。其一,不讓盜賊和野獸在這裏飛揚跋扈。其二,當東南方的那條河水泛濫的話,我們得去幫忙救災。最後,我們還得負責仲裁糾紛。畢竟,這座要塞可是被三位諸侯的領地團團包圍著呢。這就是我們這個騎士團主要的工作內容了。」


    「父親常常和我說,比起那種能一口氣打倒十位戰士的騎士,能夠靠著話術就解決糾紛的騎士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騎士姿態。」


    「確實很像是他會說的話呢。」


    布雷索爾似乎也認識琉蒂的父親,他雖然先笑了一會兒,不過立刻就收起了笑容。


    「不過,巴舍拉王子卻對我這麽說了。這個要塞的任務,恐怕隻會持續到下個冬天為止吧。他說因為什麽聯姻政策,三位諸侯裏最年長的子爵閣下將獲得強大的權威。」


    「乍聽之下,好像也沒什麽問題吧?」


    琉蒂歪頭覺得納悶。當有兩至三位諸侯互相對立時,將全部的權威賦予給他們其中的一位,讓他們三家的子女結婚和解並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身在公爵家的琉蒂,對這種事情時有耳聞。


    然而,布雷索爾卻搖了搖頭。


    「如果隻有我們這裏有這種情況倒還好說,但我聽說其他的要塞也有類似的情況。看來,巴舍拉王子……不對,該說是嘉奴隆公吧。他似乎是想讓諸侯們接管騎士團的工作,來把我們徹底排除乾淨。」


    「怎麽會……」


    琉蒂麵目鐵青,一時間說不上話來。堤格爾與米拉因為搞不清楚情況,麵麵相覷了起來。「這是什麽意思?」,堤格爾問道。


    「與守護國境的納瓦拉騎士團不同,我們這種小型騎士團在國內零星存在的理由,就是為了仲裁諸侯間的糾紛。說的難聽點,就是派來監視他們的。」


    步琉努的騎士們接受王室的委派,在王國裏麵工作。他們的俸祿也都是由王國一手支出。


    然後,他們會被派往王宮或國內各個據點的要塞,負責把守所在區域。


    雖然在國境附近建設的要塞都很大,部屬的騎士也相當地多,但負責守護主要幹道上與被夾在複數領地間的要塞的騎士數量,會因為職責的不同而有不同的配置人數。然後,他們會以維護國內治安這樣的名義,來防止諸侯之間發生糾紛嫌隙。


    雖然諸侯們都會主張說:「我們的事情我們能自己解決,不需要你們這些王室的代理人來幹涉」,但騎士們因為接到了「盡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戰事發生」這樣的命令,也不能隨便地就放任事情不管。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諸侯與騎士們的關係一定會很差。因為那些欣賞諸侯的人品與領民的氣質的騎士,與那些清楚了解騎士們職責所在的諸侯們,都會看在對方的麵子上好好處理這些事情。當然,因此而不滿的人也不在少數。


    「如果騎士團不在了的話,會有兩件事情發生。其一,諸侯間的矛盾會與日俱增。在這件事情上,還能請實力較為雄厚的諸侯來調解。而另一件事情,就是王室的影響力會日漸式微。──我想,這應該是嘉奴隆公的真正目的吧。」


    「他這麽做,是為了將北部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裏吧。但是,即使他想把你們這些騎士團排除在外,陛下想必也是不會容許的吧。當然,泰納帝公也會反對的。」


    當琉蒂說到這裏的時候,「等等」,米拉卻從旁插嘴了。她麵有難色地向布雷索爾詢問道:


    「巴舍拉王子當初有沒有告訴你們,有關你們接下來的任務的事情呢?」


    就像在說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件事情似的,布雷索爾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了起來。


    「你是怎麽知道的?」


    「如同琉蒂埃娜閣下剛剛說的那樣,就算嘉奴隆公想把騎士團排除在外,法隆王也肯定會反對的,不是嗎?那麽,隻需要賦予你們新的使命,把你們趕出北部就可以了。所以我就在想,這是不是就是他們特地打下納瓦拉要塞的原因。」


    「也就是說,他們想在殲滅了納瓦拉騎士團後,派其中要塞的騎士團去鎮守那裏是吧?」


    堤格爾難掩臉上驚訝地看向了米拉。


    巴舍拉雖然主張雷格那斯王子企圖暗殺自己,但在這種情況下,也不能就這樣放任納瓦拉騎士團不管。而納瓦拉騎士團,想必也會因團長的關係與巴舍拉決一死戰吧。


    「你隻猜到了一半。就給你個及格分好了。」


    米拉一不小心就用了平時的語氣來回答了。注意到琉蒂與布雷索爾視線的米拉,立刻繃緊了自己的表情。直視著二人,接著說道:


    「想必根據情況的不同,他們也會采取更為積極的行動吧。比方說,他們可能會把納瓦拉要塞當作據點,直接進攻薩克斯坦或亞斯瓦爾這些國家,來進一步擴張他們的領土。畢竟薩克斯坦與亞斯瓦爾才剛解決了自己國家內的亂象,要說勝機的話也是有的。」


    「……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是說,巴舍拉王子與嘉奴隆公都已經想到了,他們打贏這場王室之爭後的事情了嗎?當巴舍拉王子向我們下達這種命令的時候,想必他已經成功討伐了雷格那斯王子並解決了王位繼承權的事情,準備自己登上王位了吧。」


    見布雷索爾歎了一口氣,米拉用謹慎的口吻問道:


    「我的猜測是不是讓你覺得有些天馬行空了呢?」


    「沒這回事,我覺得這個猜測相當有可能發生。」


    布雷索爾一臉佩服地盯著米拉看,然後,把自己叼著的野草用手指碾碎了。


    「雖然琉蒂埃娜閣下剛剛有說你是她的朋友……。不過現在看來,你的身分恐怕不是隻用朋友這個詞就能概括得了的吧?」


    米拉分別對堤格爾與琉蒂使了眼色後,端正著姿勢看著布雷索爾說道:


    「我希望這件事情你能幫我保密。我是琉德米拉·露利葉。統治著吉斯塔特裏的奧爾米茲公國的戰姬。因為一些原因,我目前打算助琉蒂埃娜閣下一臂之力。」


    作為一個騎士團的團長,布雷索爾這個男人可說是見過了各種大風大浪。但是,眼前發生的一幕不隻讓他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甚至讓他緊張到一直毫無意義地撫摸著自己那粗糙的胡須。


    「不能大肆宣揚你的存在真是太可惜了呢……。對了,聽你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堤格爾維爾穆德卿不就是那位正與吉斯塔特有所勾結的人物嗎?」


    「我能向你保證,絕無此事。」


    琉蒂斬釘截鐵地斷言道。米拉也點頭同意了這件事情。


    在布雷索爾審視的視線下,堤格爾開口進行了辯解:


    「我確實與吉斯塔特的戰姬們走得很近沒錯。但這並不意味著,我的心裏麵就沒有故鄉的存在了。雖然我並不會為了布琉努的利益而行動也是事實,不過我一直把馮倫家的事情放在心上。而且,我的父親也對王室宣示了效忠。」


    「雖然你這回答確實挺有諸侯兒子的範兒啦,不過你有點老實過頭囉。我勸你最好再多學習一下遣詞用字。」


    來自布雷索爾的冰冷視線已然消失。他露出微笑說道:


    「雖然我不能對你們這兩位我初次見麵的人物予以信任,但我相信琉蒂埃娜閣下剛剛說的話。畢竟閣下她很有看人的眼力。然後呢,你們打算讓我做什麽?」


    琉蒂露出笑容後,深深地低下頭說了一聲:「謝謝你」。然後,就開始向他說明自己一行人接下來準備做的事情。布雷索爾聽後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我這就向鄰近的諸侯與騎士團派出使者。也必須得戒備著瓦坦伯爵呢。真是的,伯爵他雖然不笨,但卻是個利益薰心的人啊……」


    布雷索爾這有些無可奈何的語氣,引起了堤格爾的注意。瓦坦伯爵的領地與洛伊森要塞互相接壤著。為了仲裁諸侯間的糾紛,他們兩個想必是會經常見麵來商量事情的吧。


    「對了,堤格爾維爾穆德卿與戰姬殿下。雖然這麽問可能有些失禮,不過我想問一下,二位有沒有什麽專長呢?」


    「我對射箭很有自信。還有就是……豐富的狩獵與戰鬥經驗吧。」


    「謔,擅長狩獵啊。這樣正好。」


    布雷索爾的臉上,露出了他們三個至今為曾見過的爽朗笑容。


    「我知道這麽說有些失禮,不過我希望你們能向我們證明,你們擁有值得讓我們信任的品格與能力。說得具體一點的話,就是我希望你們能來幫我們的忙。」


    「隻要是我能幫上忙的事情,我當然願意幫忙。」


    堤格爾點頭同意了。作為想要得到他們助力的一方而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們剛接到了三通,野獸出現在村落裏把耕地搞得一團亂的投訴。在這個時期經常有這種事情發生。本來的話,我們都是讓諸侯們派出士兵來處理的,不過他們目前都在處理今年發生的洪災,所以說……」


    布雷索爾沒能把接下來的話給說完。因為,雙眼炯炯有神的堤格爾,已經站起身逼近到他麵前的關係。


    「我做! 請務必讓我來處理! 我今天就可以出發!」


    在無語地看了彼此一眼後,米拉與琉蒂各自苦笑了起來。


    就這樣,貝傑拉克遊擊隊,總算是得到了他們的第一個夥伴。


    ?


    與宣言的一樣,堤格爾當天就出發離開了洛伊森要塞。


    他並不是一個人。除了他自己以外,還有布雷索爾派出的十名騎士擔任他的護衛兼導遊。


    「要想把這三件事情全部處理完,至少得花上九至十日的時間。請你不要勉強自己。」


    雖然布雷索爾在送行的時候曾這麽說過,但堤格爾他們卻在五日後的下午就回來了。而且,還是在把這三件投訴一口氣做完的情況下。


    在聽完了堤格爾與騎士們的報告後,布雷索爾傻眼到目瞪口呆的地步,甚至把口中叼著的野草弄到了地上。他們之中的其中一個騎士,是這麽評價堤格爾的。


    「這名青年簡直就是傳說中裏的赤狼。不論是在陡峭的坡道上,亦或是在沒有道路指引的森林深處裏麵,他都能準確地找出獵物並射殺它,然後毫發無傷地平安歸來。」


    赤狼,是出現在布琉努的童話故事裏頭的狼形妖精,傳說中,它們自由自在地奔走在山野之間。而這已經是這位騎士所能說出的最高等級的稱讚之詞了。


    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騎士相當傻眼地縮著頭說道:


    「弓箭這種武器,原來是能照著自己的想像射到那麽遠的地方啊?這和我印象裏的弓箭有點……不對,根本就完全不一樣吧……」


    雖然布雷索爾直到今天為止也從米拉與琉蒂那裏聽說了不少關於堤格爾的射箭技術的事情,但他作為一個布琉努的騎士,因為本來就對弓箭有一些偏見,所以其實並不怎麽相信她們兩個說的那些話,不過,既然現在堤格爾都已經展示出了成果,那麽他也就不得不信服了。


    「我也有點狗眼看人低了呢。今後就請你多多指教囉。」


    布雷索爾當著騎士們的麵前,主動向堤格爾握手示好。而這就意味著,布雷索爾不再把堤格爾當作琉蒂的同行者來看待,而是把他當作一位正式的客人來接待的意思。


    堤格爾露出有些害臊的笑容,回握住了布雷索爾伸出的手。


    ?


    在分配給自己的客房裏休息了一刻鍾後,堤格爾被布雷索爾叫到了接待室裏麵。在這間與先前一樣毫無風趣可言的房間裏,不隻有那位麵貌爽朗的騎士團團長,也有米拉與琉蒂的身影在。等他坐到了椅子上後,在他身旁的米拉對著他笑了笑。


    「我可聽說囉。你好像大展身手了一番吧?」


    「我也覺得很是自豪哦。真不愧是我們這個遊擊隊的副團長。」


    把堤格爾夾在中間的琉蒂,此時也是笑容滿麵的樣子。


    按照米拉與琉蒂的說法,她們兩個這五天似乎也都在幫布雷索爾的忙。


    米拉不隻向騎士團提出建言來處理那些寄給他們的陳情書,也參加過騎士們的訓練,展現出了自己勇猛的一麵。為了隱瞞自己的真實身分,米拉接受騎士們把她當作了與貝傑拉克家有什麽緣分的謎之女騎士這個身分,相當受到他們的推崇。


    「幸好琉蒂也是個優秀的劍士。托她的福,我才沒在這件事上遭到懷疑。」


    另一方麵,琉蒂除了寫信給鄰近諸侯與騎士團外,也與其他的騎士們走訪了鄰近的村落與小鎮,提出了要不要成為他們同伴的委托。


    「其結果,是有兩個騎士團與七位諸侯答應提供協助。他們恐怕在今晚就會抵達這座要塞了吧。如果能與洛伊森騎士團成功會合的話,我們就能集齊五千兵力。」


    「這不是很厲害嗎?真虧你能隻用五天就招募到這麽多同伴啊。」


    老實說,堤格爾真的嚇了一跳。琉蒂吐出舌頭裝了一下可愛後,主動揭開了這件事情背後的秘密。


    「其實,布雷索爾卿在冬季的期間就與其他的騎士團與諸侯


    取得了聯係。照布雷索爾卿的說法,如果巴舍拉采取了危險的行動的話,他打算團結眾人之力一起對付巴舍拉。我隻是在最後推了他們一把罷了,這一切其實都是布雷索爾卿的功勞。」


    「這最後推一把的工作也是很重要的吧,在交涉這個方麵上。」


    布雷索爾口中叼著野草的同時,臉上露出了嘲弄的苦笑。


    「如果沒有貝傑拉克家的名號的話,他們才不會乖乖點頭同意這檔事的吧。如果沒有什麽保證的話,隻憑危機感是不會驅使他們主動聯手的。」


    就在這時,有一個騎士從門外叫了布雷索爾的名字。


    布雷索爾雖然立刻就出去了,但不一會兒的時間,他就又回來了。


    「出大事了啊。」


    布雷索爾麵目鐵青,用手摸了摸下顎的胡子。


    「巴舍拉王子派使者來通知我們,要我們立刻把琉蒂埃娜閣下與堤格爾維爾穆德卿交出去。如果拒絕的話,他們會派兵來攻打這座要塞。他們派來的軍隊恐怕已經在路途上了吧。」


    堤格爾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而米拉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巴舍拉是怎麽得知他們二人的行蹤的呢?」


    布雷索爾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聽說,王子在昨天率領著軍隊襲擊了瓦坦伯爵的宅邸。把伯爵連同他的家屬與旗下的士兵與侍從們全部斬殺殆盡後,放了把火燒掉了宅邸……。他們就是在那個時候,查出了二位就在這裏的消息的吧。不過,這種事情本來就隻需要稍加調查就能搞清楚的才對。」


    不知道布雷索爾是不是想強裝鎮定,才在說到後半段時變回了原本吊兒啷當的語氣,但他的表情卻明顯帶著一絲可怕的感覺。


    「他們燒掉瓦坦伯爵的宅邸的理由恐怕不隻一個吧,不過其中肯定包含著威脅我們這個理由在裏麵。他們恐怕是想這麽說吧:「如果不想變成這樣的話,就乖乖順從我們吧」。畢竟,我們從以前開始就沒對巴舍拉王子與嘉奴隆公表現出過什麽好感。」


    「巴舍拉打算用什麽理由來抓捕我們兩個呢?」


    琉蒂直眉怒目地問道:


    「巴舍拉王子主張,琉蒂埃娜閣下準備對自己造反,並與羅蘭卿共同計謀了此事。而堤格爾維爾穆德卿這裏則是,與吉斯塔特有所勾結的事情。」


    「一下子就追上來了呢。」


    米拉露出悔恨的表情。雖然她心裏很清楚,他們三個拜訪瓦坦伯爵的事情與來到這座要塞的事情,很快就會被敵人得知了。但是,她從沒想過這件事情會來得這麽的快。


    「但是,巴舍拉不是準備攻打拉尼翁要塞嗎?」


    堤格爾歪頭感到納悶。他並不覺得拉尼翁已經淪陷了。如果真的已經淪陷了的話,巴舍拉肯定會以此大作文章來動搖我方的軍心才對。那為什麽,他會突然往這裏發兵呢?


    「他可能是覺得直接攻打下來有難度,才打算優先掌握北部的主導權吧?」


    「也許吧……」


    附和了米拉一聲後,堤格爾轉頭詢問了布雷索爾。


    「敵軍的數量有多少?」


    「雖然襲擊伯爵的宅邸的士兵隻有一千上下,但如果他們打算與我軍交戰,而不是立刻就退兵的話,恐怕整體上會有四五千上下的兵力吧。」


    堤格爾注意到了,熾熱的鬥誌正從布雷索爾的雙眼中滿溢而出的事情。


    這恐怕並不是因為他作為騎士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而是因為,他對瓦坦的死感到十分的憤怒吧。畢竟,與堤格爾不同,布雷索爾已經與瓦坦相處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一起戰鬥吧。作為貝傑拉克遊擊隊的一員。」


    琉蒂站起身後,直直地盯著布雷索爾看。


    「明天,會有五千名士兵聚集在這裏。如果巴舍拉打算溫存主力部隊來攻克拉尼翁要塞的話,肯定無法派出大軍攻打我們這裏。我們絕對有勝算。」


    「我對琉蒂的意見表示讚同。」


    堤格爾也站起了身,走到布雷索爾麵前。他已經認可了自己。不對,在那之前,他就已經有在特別關照自己了。與自己結伴而行的騎士們,並沒有小瞧堤格爾射箭這件事情。從這件事情足以見得,他有謹慎地在挑選人選。


    雖然想藉機一舉討伐巴舍拉的想法也不是沒有,但更最要的是,自己想要幫這個男人一臂之力。


    「當然,我也會提供協助的。我就作為一位謎之女騎士,來完成指派給我的工作吧。」


    米拉用開玩笑般的語氣說著俏皮話。稍微緩解了一點現場嚴肅緊張的氣氛。


    「我就藉著這個機會說出來吧,其實除了我以外還有另一位戰姬也能提供協助。」


    米拉接著說了下去。因為覺得會把事情變得複雜起來,所以她至今都隱瞞著奧爾嘉的事情。


    「我們請了一位名叫奧爾嘉·塔姆的戰姬前往了王都。如果按照原定計劃的話,馬術相當優秀的她恐怕已經順利抵達那裏了吧。」


    「服裝儀容果然還是該每天整理好才行啊。」


    把叼著的野草扔到地上後,布雷索爾摸了摸自己那粗糙的胡須,然後擺出了嚴肅的表情。


    「我作為洛伊森騎士團的團長,為了今日,為了此刻的事情向你們三位表示感謝。」


    布雷索爾深深地低下了頭,然後挨個與堤格爾他們握了握手。


    ?


    薄薄的灰雲遮住了太陽,讓地上的色彩蒙上了一層陰影。目前才剛過了中午。


    在距離被燒毀的瓦坦的宅邸東方的二十貝魯斯塔(約二十公裏)處,有人正建立著一塊營地。這裏是巴舍拉與塔拉多率領的北部諸侯聯合軍的營地。營地內有好幾張紅馬與諸侯們的旗幟,正隨著微風翩翩起舞著。


    在指揮官專用的,用金絲縫製而成的奢華營篷內,巴舍拉正在喝著葡萄酒。一臉憤怒的塔拉多坐在了他的身旁。塔拉多並沒有伸手去拿裝滿著葡萄酒的玻璃杯,而是一直瞪視著鋪在地麵上的絨毯。


    「你打算一直擺著那種能把酒變難喝的表情到什麽時候啊?」


    巴舍拉一邊把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倒轉過來,一邊板著臉說:


    「我們又不是出於自願,才把瓦坦的宅邸整個燒毀的。」


    「但是,向士兵們下達了燒毀宅邸並把婦孺全部殺死的命令的人,確實是我們吧。」


    塔拉多放在膝上的拳頭,正因怒不可遏的憤怒而顫抖著。


    直到十天前,巴舍拉他們都還待在納瓦拉要塞。等到申請的援軍抵達了以後,他旗下的士兵總數剛好超過了八千。


    雖然巴舍拉判斷這個數量可能還不足以攻打下拉尼翁要塞,但這個數量要想包圍住要塞使其孤立是有可能的,於是他就下達了出兵的命令。


    然後,也就是在這時,嘉奴隆的使者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麵色陰沉的使者,用陰沉的語氣傳達了嘉奴隆的「請求」。


    其一,嘉奴隆要求他們去襲擊瓦坦伯爵的宅邸,並將在場的所有人全部殺掉後,奪去裏麵的東西放把火燒了宅邸。其二,討伐鎮守在洛伊森要塞的騎士團與其同黨。


    等到使者離去後,巴舍拉與塔拉多苦悶地抱怨了一句:「終於還是來了啊」。


    關於嘉奴隆殘酷暴虐、惡心到不行的做派,他們兩個其實早有耳聞了。因為忤逆嘉奴隆而遭被逮捕,飲下了大量的汙水而死的男子,又或者是,在準備逃離宅邸時被發現,與野狗一同被關到鐵製柵欄內被啃食殆盡的女子,諸如此類可怕的傳聞可謂


    是層出不窮。


    但最為可怕的一點其實是,嘉奴隆會強迫自己的部下來做這些事情。


    也因此,他們早就有了總有一天會接到這種「請求」的覺悟了。


    為的就是確認自己二人,到底是不是忠實於他的牽線人偶。


    巴舍拉把重要的諸侯們聚集在一起,告知了他們接下來要攻打瓦坦宅邸的事宜。


    然後,他留下了約兩千名士兵鎮守要塞,並自己率領著六千名士兵離開了納瓦拉要塞。


    在離開要塞後不久,巴舍拉將聯合軍分成了六個部隊,並自己率領著其中的一個部隊直奔瓦坦的宅邸。這不隻是因為他想要見識一下諸侯們的指揮能力,也是因為這裏根本就沒有能讓六千兵力的大軍有條不紊地行軍的幹道。


    然後在兩天前的時候,巴舍拉與塔拉多抵達了瓦坦的宅邸。


    「伯爵,你並沒有追隨嘉奴隆公爵的打算吧。如果是在和平年代的話我們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在政局動蕩不安的現在,我們判斷你的這種態度會威脅到國家的根基。」


    巴舍拉把嘉奴隆派來的使者帶來的口信,一五一十地轉告給了伯爵。


    這是場自始自終都一邊倒的戰鬥。


    巴舍拉不隻把瓦坦與他旗下的士兵們斬殺殆盡,也把瓦坦的家人與投降的人們全都殺掉了。並在搶奪完他的財產後,放了把火燒掉了宅邸。


    在這之後,巴舍拉來到了個離宅邸有段距離的地方,並就地設了個營地。


    「你能表現得這麽從容自在,是因為你以前也曾放火燒過別人的宅邸嗎?」


    將視線從絨毯上移開後,塔拉多的眼睛直直地注視著眼前這位妾生的王子。巴舍拉見狀,帶著微笑回答道:


    「是又怎麽樣呢? 你也知道我曾經當過傭兵一陣子吧?」


    「你也知道我是在一個無名的漁村長大的吧?我們那裏除了會遭到海盜掠奪外,那些像混混一樣的官兵偶爾也會到我們那裏把女人們給帶走。」


    「那種事情很普通吧?」


    巴舍拉冷酷地哼了一聲後,接著說道:


    「真要我說的話,瓦坦那家夥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吧?那家夥明明沒有追隨嘉奴隆的打算,卻一直都沒有去結交能與其對抗的同伴。而且,你也看過他那人是什麽樣子了吧?雖然他嘴巴上說要追隨嘉奴隆,但隻要我們一露出破綻的話,他肯定會毫無猶豫地從我們背後捅刀的啦。」


    「雖然在瓦坦這件事情上我和你有同樣的看法,而且我也理解嘉奴隆這麽做是為了向那些至今都保持著中立的諸侯們發出警示,但是,我們真的有必要斬草除根到這種地步嗎?」


    「你也知道吧,這支軍隊裏可是有不少那家夥派來的監視者的。」


    巴舍拉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野心的光芒在他的雙眼裏如同陽炎一般晃蕩著。


    「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實力來扳倒他。如果現在就造反的話,我們可是會淪落到與瓦坦同樣的下場的。」


    「……我知道。」


    塔拉多伸手拿起玻璃杯,將裏麵的葡萄酒一飲而盡後,用比巴舍拉剛剛說話的聲音更小的聲音說道:


    「把布琉努得到手並不是我們的終點。可不能在這種地方就被絆倒了,沒錯吧?」


    聽到塔拉多這麽說後,巴舍拉安心地笑了出來。然後,他一麵往塔拉多的玻璃杯內倒葡萄酒,一麵擺出嚴肅的表情換了個話題:


    「話說,比起這件事情,另一個請求才是重點吧。本來隻需要擊潰那個規模小到不行的騎士團和諸侯就好了呢。真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麽複雜。」


    在襲擊瓦坦的宅邸前一刻,巴舍拉才得知了堤格爾他們前往洛伊森的事情。他派出偵查隊與士兵向村莊小鎮打探洛伊森的情報時,無意間打聽到了這件事情。


    「你說,嘉奴隆會不會是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才特地對我們下達了那種指令的啊?」


    「你想多了。」


    塔拉多搖了搖頭,否認了巴舍拉的想法。


    「馮倫他們的事情,你也從瓦坦那聽說了吧?如果他沒有說謊的話,當我們離開納瓦拉要塞的時候,他們才剛剛離開瓦坦的宅邸,根本就還沒抵達洛伊森要塞吧。而且,我還聽說了一個傳聞。」


    將視線從巴舍拉轉到絨毯上後,塔拉多接著說道:


    「葛雷亞斯特侯爵似乎已經死了。我聽說,不論是斬殺瓦坦的事情,還是攻打洛伊森要塞的事情,本來都是他的工作來著。」


    「此話當真?」,巴舍拉有些誇張地皺了皺眉,把身子挺了出來。


    「我和那家夥也有過一麵之緣。雖然他是個醉心於嘉奴隆且喜歡拷問他人的家夥,但並沒有弱到會這麽輕易就被解決掉吧?」


    「葛雷亞斯特侯爵不光是嘉奴隆的心腹,性格也極其惡劣,會四處樹敵也不足為奇吧。他那種家夥什麽時候死都不奇怪。嘉奴隆之所以推遲攻打雷格那斯王子與拉尼翁要塞的計畫也要命令我們前來這裏,不隻是為了試探我們兩個的忠誠心,也是為了防止葛雷亞斯特的死亡導致混亂發生吧。」


    巴舍拉心情不悅地哼了一聲。


    「是叫一石二鳥來著嗎?貴族裏怎麽都是這種愛耍小聰明的家夥啊?話說,我們要怎麽和洛伊斯騎士團戰鬥啊?我聽說,貝傑拉克的名號好像幫他們招集到了不少士兵來著。」


    一把抓起身旁的皮革袋後,巴舍拉將裝在裏麵的銀幣與銅幣倒在了絨毯上。用手指夾起幾枚硬幣,擺放在自己與塔拉多的中間。


    「對麵差不多有五千兵力吧?我們這裏則是四千到六千不等。」


    之所以用四千到六千不等這種說法,是因為還有兩千名騎兵沒有與他們會合的關係。


    塔拉多單膝跪地,把放在角落的地圖拿到手中。


    「恐怕會在蒂耶爾塞平原開戰吧。對麵肯定也是這麽想的。」


    蒂耶爾塞,是一片坐落在這個營地往東北方走一日半路程、洛伊森要塞往南部走約一日路程的草原。這附近隻有那裏可以同時指揮數千名士兵行動。


    「在數量上不相上下這點真讓人不爽。真想打個能輕鬆獲勝的仗啊。」


    巴舍拉深深地歎了口氣。


    「數量什麽的根本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馮倫、貝傑拉克和另外兩名戰姬。」


    塔拉多與巴舍拉並不曉得,奧爾嘉與他們分頭行動的事情。


    「我這次絕對會牽製好馮倫的,你贏得了吧?」


    被塔拉多投以了一道銳利的視線後,巴舍拉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能贏能贏。雖然貝傑拉克與戰姬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不過還比不上羅蘭呢。如果想取下我的首級的話,那兩個人至少得把黑騎士也帶來吧。」


    巴舍拉的臉上,滿溢著霸氣與自信。


    「要我來說,黑騎士再加上那兩個人根本就是噩夢一場吧。」


    塔拉多先是傻眼地看了眼巴舍拉一會兒後,才重新整理好了臉上的表情。


    「你可得在這場戰鬥中把自己的力量銘刻到諸侯們的眼裏啊。時至今日,還有許多的諸侯是因為畏懼著嘉奴隆才不得不追隨你的。我們得讓他們自發地想追隨你才行。」


    「交給我吧。幸好這種事情到哪裏都很單純。」


    巴舍拉一把抓起葡萄酒瓶,因為嫌麻煩而直接對口喝了下去,然後忘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白色大劍。這把嘉奴隆贈與他的大劍,即使在斬斷了鐵製的甲胄後也不會在刀刃上留下任何的缺口。雖然有奧特克萊爾(hautecl


    aire)這個正式名稱,但他對這種事情並不在意。


    ※hauteire 法國的史詩《羅蘭之歌》中,羅蘭的朋友奧利弗的佩劍。


    在傭兵時期,他也未曾見過這樣的一把劍。


    ──甚至讓人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人類能鍛造出來的劍。


    嘉奴隆他,到底是在甚麽地方找到這把劍的呢?


    那個男人,並不單單隻是一位大貴族而已,恐怕是在那之上,更為可怕的存在吧?


    巴舍拉一口乾了手中的葡萄酒,把這個自心底深處湧現出的不安壓了回去。現在隻需要思考戰場上的事情就夠了。嘉奴隆的事情,就等到自己有了足夠的力量再說吧。


    「巴舍拉,借我個使者用用吧。我現在就要。」


    突然間,塔拉多這麽說道。


    「我有一個想法。說不定能贏得輕鬆一點。」


    見塔拉多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巴舍拉點了點頭,笑著同意了他的請求。


    ?


    落日的陽光從窗外照射了進來,將床的一部分染成朱紅色。


    堤格爾正在自己的房間裏保養著弓箭。剛剛用熱水浸濕的毛巾擦過身體的他,已經讓自己的心情漸漸冷靜了下來。


    雖然戰事的迫近使得要塞內變得熱鬧揚揚的,但部隊的編製、防具與糧食的管理問題都與堤格爾沒有任何幹係。因此,他決定將時間全部花上自己身上。


    就在他剛保養完弓箭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因為覺得來人可能是米拉,因此他隨隨便便地就回了一句:「我沒有鎖門」。然而,打開門的人,卻是琉蒂。


    「堤格爾……不,堤格爾維爾穆德卿。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琉蒂一臉嚴肅地盯著堤格爾看。從琉蒂不是用愛稱而是用敬稱來稱呼自己這點來看,她來這裏恐怕不單單隻是來和自己打趣的吧。


    把弓放到一旁後,堤格爾把琉蒂請進了室內。因為室內的空間不怎麽地大的關係,他讓琉蒂坐到了床上,而自己則坐在了地上。


    「我想商量的,是等到這件事情告一個段落後的事情。堤格爾維爾穆德卿,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希望您能來當殿下的直屬侍從。」


    「你這未免也扯得有些遠了吧?」


    堤格爾帶著傻眼的表情,抬頭仰望著琉蒂。即使他們順利擊退了嘉奴隆與巴舍拉,也並不代表這件事情就真的結束了。根本不清楚什麽時候才能徹底結束這件事情。


    「這我明白。但是,我覺得這種事情有必要早日告知你的才行。」


    琉蒂麵不改色,擺出了嚴肅的態度。


    「真正意義上能稱作殿下的同伴的人並不算多。除了貝傑拉克家與羅蘭卿外,隻有少數人追隨著殿下。雖然殿下自己與法隆陛下都為這件事情下了不少苦心,但現在的情況並不能說是有多麽的樂觀。」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嗎?堤格爾在搞清楚狀況的同時也反省了一下自己。


    他隻考慮著自己的事情,完全沒有為被卷入這種情況下的雷格那斯王子著想過。


    琉蒂恐怕是想在這場戰鬥中建立一個雷格那斯派係的陣營吧。為得就是與泰納帝與嘉奴隆相抗衡。雷格那斯與堤格爾同為十八歲,即便順利解決了這件事情,他作為王子在將來恐怕也必須得持續麵對這些大貴族們才行。


    「可是,如同你知道的一樣,我除了弓箭外毫無長處可言。如果這樣的人去侍奉殿下的話,反而會給殿下添麻煩不是嗎?」


    「絕對沒有那種事情!」


    琉蒂挺出身子,大聲喊叫。熱情自她那左右相異的瞳孔中滿溢而出。


    「你的實力早已在與鄰近諸國的戰鬥中展示了出來。而我,也已經親眼目睹了很多次你的真正實力。布琉努得做出改變才行。留你這樣的人在殿下身邊是有必要的。」


    「你這麽稱讚我,我是很高興啦,不過……」


    被她的熱情所吞沒,堤格爾表現得有些不知所措。被這麽直接地跨獎過後,要說他不高興肯定是騙人的吧。但是,他並沒有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但是,殿下他本人,會不會有其他的打算呢?」


    「我會說服殿下的。即便得使用公爵家的名號,我也會說服他的。」


    堤格爾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琉蒂在組織好自己的言語後,靜靜地接著說道:


    「要想讓你的弓箭技術在國內得到評價的話,當然得花上不少的時間。這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但是,我、殿下和你可是連二十歲都不到哦。即使是得花上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時間才能做到的事情,也能一起為之奮鬥不是嗎?」


    這恐怕是今天裏琉蒂說的最讓堤格爾感到動搖的話了吧。


    你不覺得正因為如此,如果我能在這個布琉努獲得武勳的話,會很厲害嗎?


    過去,堤格爾曾對羅蘭這麽說過。他當時並不是抱著開玩笑的心情這麽說的。


    如果能做得到的話,自己就有自信待在米拉身邊了。


    靠著自己的弓箭技術,得到能讓任何人都啞口無言的武勳。


    堤格爾曾認為,這是自己在布琉努得到認可的唯一方法。


    但是,其實他也可以像琉蒂剛剛說的那樣,在布琉努內部活動來得到國家的認可。當然,如果堤格爾想讓人才為他所用也必要得得到最低限度的武勳,但這明顯已經要比他孤軍奮鬥要好得太多了。


    而且,如果琉蒂剛剛說的事情能實現的話,有著自己這般的弓箭才能卻不被看好的人們,也就能得到出世的機會了吧。


    雖然這件事情有可能會失敗,他們最終可能依舊無法改變現在這種輕視弓箭的風潮。


    但是,這種事情不是在做之前該想的事情。


    不知從何時起,堤格爾注意到了自己已經握緊了拳頭。


    他的心底深處有個聲音一直在勸他,答應琉蒂吧,由自己來開辟出自己的未來。


    「──請容我考慮一下。」


    但是,堤格爾卻沒有立刻做出允諾。


    但就算是這樣,琉蒂也沒有擺出遺憾的樣子,反而帶著微笑點了點頭。


    「嗯。我也沒有要你立刻就做出決定的意思。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心中的想法罷了。」


    琉蒂站身離開床鋪,對堤格爾行了一禮後就退出了房間。


    等到門關上了三秒鍾過後,堤格爾才悄悄地歎了口氣,把視線望向了手邊的黑弓。


    ?


    米拉站在昏暗的走廊上,像是放心了一樣,發著呆仰望著天花板。這裏離堤格爾的房間隻有十步的距離。


    ──我幹嘛偷聽啊……


    後悔與不安在她的心理四處翻騰著。


    不久前,米拉本來打算來堤格爾的房間,久違地和他兩個人談談心的。但是,當她走到附近時,卻看到琉蒂走了進去。


    米拉雖然相信著堤格爾,不過,她很好奇,這兩個人到底準備說些什麽事情。如果是布琉努的政治話題的話,自己就直接離開就可以了。在這麽說服自己後,米拉把耳朵貼到了門上。


    然而,米拉卻聽到了讓她更為震驚的事情。


    請求堤格爾來侍奉雷格那斯王子這件事本身,並不讓米拉覺得驚訝。現在的堤格爾與鄰近三國的要人有聯係,光憑這一點就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再加上,堤格爾的實力本身也很強悍。他學習過很多將來要當領主的事情。想必他不管是在戰場上或者是在管理領地上都能做出成果來吧,米拉有著這樣的確信。


    也因此,琉蒂來勸誘堤格爾這件事情本身,甚至可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真正讓米拉感到驚訝的,其實是琉蒂說要改變布琉努的那段話。


    雖然琉蒂可能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不過她的這番話毫無疑問準確地戳到了堤格爾的心坎上。


    ──這讓人怎麽拒絕得了啊。


    如果真有這種能在自己生長的國家裏獲得認可且步步高升的方法的話,肯定是這個方法比較好吧。想必堤格爾的父親與阿爾薩斯的領民們也會很高興才對。


    如果不考慮米拉對堤格爾的想法的話,這對奧爾米茲而言也是個不錯的提案。如果堤格爾真的成為了國王的親信的話,就代表米拉將來也能與布琉努的政治中樞產生聯係的意思。


    堤格爾透過侍奉雷格那斯得到的種種好處,都是些米拉與奧爾米茲不能給予他的。米拉本該高高興興地從他身後推他一把才對。


    明明心裏很清楚這些事情,但我還是希望他能果斷地拒絕這個提案呢,米拉心想。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聽堤格爾說出,自己會將箭矢射到蒼冰星這種話。


    在琉蒂結束對話離開房間的時候,米拉慌慌張張地離開了門邊,躲到了這裏。在這之後,這段對話一直在她的腦內徘徊著,讓她不禁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喧鬧的聲響。可能是布雷索爾所說的附近的騎士團或諸侯軍已經抵達了吧。


    米拉閉上雙眼。口中念叨著:「笑容、笑容」後,有意識地揚起了嘴角。在維持這個狀態約五秒鍾後,她睜開了雙眼,走向堤格爾的房間,並敲了敲門去叫他:


    「援軍好像到囉。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堤格爾立刻打開門出來見米拉。緊接著,二人肩並肩向著走廊走了出去。


    ?


    他們這一天,在要塞一樓的某個大廳吃著晚餐。


    布雷索爾慷慨地敞開糧倉,為剛剛抵達這裏的騎士團與諸侯的士兵們接風洗塵。他們不隻準備了好幾盤烤全羊與烤全雞,也把葡萄酒與麥酒的酒桶擺放在了˙角落,等到全部喝完後甚至會搬來新的一桶酒。鹽漬魚湯與撒上起司的燉煮馬鈴薯在其中更是大受好評。


    不過,堤格爾卻沒什麽機會來享受這些美食,因為他必須和琉蒂與布雷索爾一同去和重要人士打招呼才行。


    雖然因為堤格爾至今為止都默默無名的關係,導致他們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基本都愣住了,但當布雷索爾用輕鬆的語氣提到他狩獵了三個獵物時,有好幾個人都露出了佩服的表情來。


    「下次戰鬥的時候,請務必讓我見識一下你的本領吧。」


    琉蒂對著堤格爾笑了笑。她的身上正穿著一套黑白相間的軍服。


    「你不穿個禮服打扮一下自己嗎? 這種場合就和宴會沒兩樣吧?」


    堤格爾本來隻是想和她開個玩笑罷了,怎知琉蒂卻抬起了眉毛打趣道:


    「真沒想到能從你口中聽到這種話呢,堤格爾。看來你也成長了不少嘛。不過,這種事情就得等到慶功宴再說吧。如果你表現得夠好的話,我可以考慮讓你來幫選我到時候穿的禮服哦。」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子從遠處向著他們這裏走了過來。男子的年齡目測在三十歲以上。長著一張精悍的麵孔的他,身體也是相當地結實可靠。


    「這不是洛伊克嗎?好久不見了。馬斯哈卿過得還好嗎?」


    「他好著呢。他甚至有精神到親自走訪鄰近的諸侯來招集同伴呢。」


    洛伊克是馬斯哈·羅達特的部下之一,與堤格爾也有些交情。


    照他的說法,拉夫納格與高爾英尼在十日前就抵達了馬斯哈的宅邸。在得知他們兩個都平安無事後,堤格爾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石頭。


    據說,聽完事情經過的馬斯哈二話不說就同意了這件事情,派出洛伊克擔任指揮官帶著五十名士兵過來這裏後,自己則去盡可能地幫他們招集同伴。


    「拉夫納格他們在我們那裏休整了兩天後,就出發前往亞斯瓦爾了。」


    「洛伊克,謝謝你們願意過來幫我,也謝謝你過來告訴了我拉夫納格他們兩個的行蹤。」


    「我就知道堤格爾大人您會這麽說。這下我也能放下肩上的重擔了呢。等到這場戰鬥結束後,請您務必來奧特一趟。馬斯哈大人想必也會很高興的吧。」


    「這當然沒問題。我一定會去的。」


    雖然堤格爾還想和洛伊克再說一點話,但因為布雷索爾和琉蒂已經在叫自己過去的關係,他也隻好暫時結束了話題。拍了拍彼此的肩膀,和他做了「等等一起喝酒」的約定後,堤格爾就離開了那裏。


    就在這時,堤格爾突然想起了奧爾嘉的事情,並在心中向神明禱告了她的平安。不過,既然拉夫納格他們都能順利抵達奧特的話,她此時想必也已經平安抵達了王都才對吧。


    米拉靠在牆上喝著葡萄酒,恍神地望著正忙碌不堪的堤格爾。因為不能表明自己戰姬身分的關係,她隻能穿著這種不起眼的衣服老實地待在一旁看著他們。沒有向任何人搭話的她,就算有人向她搭話她也不予理會。


    身為布琉努人的堤格爾,被布琉努人團團包圍住,並加深著彼此的交流。


    雖然眼前發生的是相當正常的一幕,但卻給米拉帶來了一種這裏並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的感覺。


    如果無須隱瞞自己的戰姬身分的話,我是不是就能待在他的身邊,與他互相言笑,共進晚餐,攜手而行,甚至是挽著手腕了呢?


    不過從客觀的角度來想,這種表現實在是過於親密了點吧。


    在歎了幾口氣後,米拉離開了大廳。


    ?


    這天晚上,米拉失眠了。


    她仰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打滾了好幾次。真是沒轍,她在嘴裏小聲嘟嚷著。


    ──是因為喝了太多葡萄酒嗎?還是因為,再過幾日就要上戰場了才緊張到睡不著覺呢?


    她雖然隨便找了幾個理由,但不一會兒卻又一一否認了。她心裏其實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因為這些關係才睡不著覺的。


    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與不滿,正盤踞在自己的心理深處。


    深深地歎了口氣後,米拉站起了身子。在睡衣上披上一件外套的米拉,走出了房間。在關上門扉之際,倚靠在牆上的拉斐亞斯印入了眼簾。米拉想說如果出了什麽事情就大聲呼救就好,於是就沒有回頭去拿它了。


    春天的夜風並不寒冷。並且因為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設置鬆明的關係,走廊上也並不是烏漆一片的。對負責看守的士兵們行了一禮後,米拉向著走廊走了出去。


    當米拉從窗戶俯望了一眼中庭時,看到了那裏點起了好幾道篝火。因為洛伊森要塞的規模並不足以容納全部的士兵,所以會有數千名士兵待在像是中庭或要塞外麵的地方過夜。


    將視線移開中庭,米拉繼續走在走廊上。但就在要抵達走廊的盡頭時,米拉注意到了一個人影的存在。當米拉準備向對方搭搭話,並靠著熟悉了黑暗的眼睛捕捉到其真麵目時,她不禁驚訝地發出了聲:


    「琉蒂……?」


    「是……米拉嗎?」


    人影用有些困惑的聲音回應了自己,並向著這裏走了過來。月光自窗外照亮了人影的真麵目,來者果然就是琉蒂沒有錯。


    「怎麽了嗎? 一大晚上的來這種地方。」


    「我不知怎麽地就是睡不著覺。你呢?」


    「我也是。」,琉蒂一麵苦笑一


    麵回答道。


    「因為緊張而睡不著覺這種事情,我已經很久沒有過了呢。」


    「是因為戰鬥的事嗎?」


    在米拉的詢問下,琉蒂回了一聲:「沒錯哦」,然後轉眼就看向了窗戶外麵。


    「不過,我並不覺得害怕。隻要一想到有堤格爾在我的身後,我就能安心地隻看著前方戰鬥了呢。雖然我可能表達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這就是我現在的心境了吧。」


    琉蒂這真心實意的告白如同一個極其細小的尖刺一般,深深刺進了米拉的心中。米拉一麵輕輕握起自己那藏在外套下的右拳,一麵靠到了牆壁上。並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開口問了琉蒂:


    「你……是怎麽看堤格爾的呢?」


    琉蒂轉身看向了米拉,並用手摀住胸口,低著頭這麽回答道:


    「我覺得,他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哦。」


    琉蒂的這個回答,使得米拉心神不寧。琉蒂當著屏氣凝神的米拉麵前接著說了下去:


    「在納瓦拉要塞與他相會時,我曾覺得自己必須得保護好他才行。堤格爾做事雖然足夠謹慎,但他卻有著不會照顧自己這個缺點在。當我們兩個逃出地下通道後,聽到他說接下來要回到夥伴的身邊時,我就覺察到,他的這個缺點還是沒有改正過來。」


    米拉能清晰感覺得到,琉蒂在說這些話時言語間夾雜著的些許熱情。


    「我之所以組建了這個遊擊隊,也是因為我想利用自己的名聲來好好保護堤格爾的關係。不過現在看來,我的想法完全錯了啊。他,並不是那種需要我來守護不可的人了。堤格爾已經成長到,即使身處在被懷疑、被追殺的立場下,也能堂堂正正地向前麵對了呢。」


    自窗外而來的夜風,吹拂著白銀頭發。琉蒂接著說了下去:


    「自從我們離開了夏立爾的小徑後……每當我看到他的臉,聽到他的聲音,就會立刻有了精神。如果有他在身邊的話,我甚至覺得自己能前往天涯海角。要想幫助殿下也不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這讓我都覺得自己有點奇怪了呢。」


    在外套下,米拉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右拳。甚至到了讓指甲刺入手掌心的地步。她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焦躁不安到這種程度。難道是因為現在是三更半夜才讓自己這麽血脈賁張的嗎?


    「我能給予堤格爾的並不多。但是,如果他願意接受我的話,我甚至想過和他共結連理的可能性。」


    米拉差一點點就喊出聲來了。而她沒發出聲音的理由,單純就隻是受到了太大的驚訝罷了。睜大著眼睛、麵目僵硬的米拉,就這樣目不轉睛地一直盯著琉蒂。


    雖然琉蒂因為燈光昏暗的關係而看不太清楚米拉此時的表情,但她還是注意到了米拉現在的這個反應。琉蒂雙手摀住自己的臉頰,表現出了嬌羞的樣子。


    「抱、抱歉。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有點自說自話過頭了。不過我覺得隻要和我結婚的話,馮倫家就算同時與數名戰姬有著交流,也不會有人覺得那麽奇怪了吧?而且──我想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米拉她,在不同層麵的意思上,說不出了話來。


    這是隻有這位公爵家的小姐能實現,而米拉絕對無法實現的想法。而且她的這個做法,也完全沒有背離貴族諸侯在政治結婚這件事情上的原則。


    琉蒂如果和堤格爾結婚的話,想必布琉努和吉斯塔特雙方都不會有任何異議的吧。對布琉努而言,與戰姬們有著不小交情的堤格爾作為自國的臣子來服從自己,而對吉斯塔特而言,他們也與深受國王與公爵家信賴的人物成了親密的交情。


    對馮倫家而言,他們娶了一個地位崇高的公爵家的小姐為妻。甚至可說是一件相當光榮的事情。


    而其中,琉蒂說想一直待在堤格爾身邊的這段話,對米拉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衝擊性。雖說隻有一瞬間,但她甚至有種要跌倒了的感覺。


    ──你的箭矢是否已經射到蒼冰星了呢?


    米拉至今為止都在等待著堤格爾來到自己的身邊。


    她不隻沒有主動前往堤格爾的身邊過,也從沒有過要拋下一切包袱,去當個阿爾薩斯領主的妻子就好了的想法。


    當然,她心裏很清楚。自己與堤格爾間有著天壤之別的地位差距。


    米拉若想與堤格爾共結連理,就必須得跨越過數不勝數且各個都艱難無比的困難。琉蒂的方法才是更簡單的那個。


    米拉能給予堤格爾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與自己相比,琉蒂無疑能在更多事情上給予堤格爾幫助。


    雖說自己對堤格爾的思念之情決不會輸給她,但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想法還挺有貴族作風的嘛。」


    米拉用夾雜著吃驚與佩服的曖昧態度與極其抑製的聲音這麽說道。


    米拉決不能說出自己對堤格爾的思念之情。這樣做不隻會加深旁人對堤格爾的懷疑,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甚至可能會導致布琉努與吉斯塔特雙方撕破臉來。


    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也不想向她表明這件事情。


    「對吧。我自己也這麽覺得。」


    琉蒂帶著微笑這麽回答後,接著對米拉說道:


    「對不起,耽誤了你不少時間吧。不過,托你的福,我總算是鬆了口氣。該怎麽說呢,有你在我才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也才能把心裏麵真實的想法一吐為快呢。那麽……祝你有個好夢。」


    迅速地把最後一段話說完並行了一禮後,琉蒂甩著銀發離開了這裏。米拉隻是呆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離消失在黑暗裏的一幕。


    等到米拉徹底看不到琉蒂的身影的三十秒後,她在黑暗裏深深地歎了口氣。明明自己沒有說多少話,卻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呢?


    在潛意識的角落,有個冷靜的自己正笑著對自己說:「你真打算在戰鬥前夕想這種事情嗎?」


    與此同時,另一個自己則對自己這麽說了:「這種事情等到明天在問堤格爾就好了吧?」


    第三個自己則是這麽說的:「自己得在堤格爾被奪走前搶先行動。不管是用身體還是什麽都得把他──」


    腦海中不禁浮現了好幾道光景。分別是以幾乎全裸的姿態緊緊抱緊了堤格爾的自己,與騎到正在睡覺的堤格爾身上的自己。米拉有些麵紅耳赤。


    米拉急忙地搖了搖頭,並取消了這些念頭。但是,這同時讓她有了些想法。


    如果琉蒂做出了與這些相同的舉動的話,堤格爾又會怎麽回應呢?


    這讓她想起了以前作過的那個奇怪的夢。那個堤格爾被以艾蕾、蘇菲為首的多個女性團團圍住的夢。堤格爾與那些女性們和睦相處的夢。


    堤格爾與琉蒂默默地看著彼此的一幕浮現在了腦海裏。雖然不知道是誰先行動的,但他們兩個正試圖伸出手抱住彼此,而自己隻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米拉?」


    顯得有些訝異的聲音把米拉拉回了現實裏。


    仔細一看後才發現,堤格爾就站在自己的麵前。米拉的嘴巴雖然張張合合的,但直到一息過後,她才總算是說出了話來。


    「你、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剛剛睡醒。稍微散了點步後,想說也該回房了。米拉你呢?」


    「我是,那個,有些失眠了啦。」


    米拉話音剛落,堤格爾就把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你沒事吧? 身體狀況還好嗎?」


    比起受到堤格爾關心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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