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高中玄關門口放著一個大玻璃箱,裏麵總是有大團的插花裝飾著。


    我對花沒什麽興趣,每次路過也不會在意,但那個五月的第一個星期一是個例外。早上來到學校,換上室內鞋後正要上樓梯,卻忽然在玻璃箱前停下了腳步。


    我動不了,甚至無法移開視線。


    花瓣細小密集的紅花大膽地插在筐裏,凶暴又不乏高雅的氣質從中滿溢而出,簡直要撞破玻璃箱衝出來。幾個學生從背後經過時詫異地看了我幾眼。


    預備鈴響了。


    我這才回過神來,心懷惋惜轉向樓梯。臨走前想最後看一眼時回過頭,才發現玻璃箱的一角孤零零地擺著一張名牌。


    一年三班,百合阪詩月,估計是插花作者的名字。


    在旁邊還聯名寫著二年級女生的名字,但我完全沒記住。詩月,隻有這個名字字麵所含的靜謐滲進內心留了下來。


    *


    那天傍晚,經過玄關門口的玻璃箱時,我看到四個女生麵朝插花爭論著什麽。


    “這是前輩的作品,感覺拿出我的名字不太好……”


    “哪兒有的事。”“幾乎相當於百合阪同學的作品吧。”“我隻不過是完全按百合阪同學的建議做的。”“老師也吃了一驚,隻好把百合阪同學說出來了。”“這麽專業太厲害了,光靠我們不可能做到嘛。”


    “可是……我也不是社員……還這麽出風頭……”


    “沒人在意這些啦。”“話說百合阪同學,不想加入花道社嗎?”


    “你母親是宗家吧。”“要是加入了,我們也能提高水平。”


    百合阪,這個名字傳進了耳朵,看來正因為什麽為難的人就是那份插花的作者。由於是背對著我,從這邊看不到臉,而旁邊的三個人似乎是花道社的社員。從她們的對話來看,百合阪詩月不是花道社的社員,隻是為插花效果提了建議。


    那盆鮮豔亮眼的插花實質上的製作者。


    是怎樣一個人呢?好想看看長相。我故意放慢速度從四人旁邊走過,可要走到能看到百合阪詩月長相的位置,路線無論如何都會顯得不自然。


    哎,算了。被當作可疑人物又很麻煩,我死了心加快腳步。


    這時,背後有人小聲“啊”地一聲。回過頭去,和她——百合阪詩月對上了視線。在她肩膀後剛好是厚玻璃裏綻放的淡紅色花朵,襯著那頭黑發,好像連她自己也成了插花的一部分。四目相對中,仿佛唯獨我們兩人之間的季節開始加速,夏天到來秋天走過冬天離去,而後季節回轉再次迎來春天。


    “……呃,那個————”


    見百合阪詩月輕輕指著我想說什麽,我慌了。怎麽回事,她知道我是誰?明明第一次見麵?


    “百合阪同學,怎麽了?”


    花道社的人擔心地說道。詩月從我身上移開視線,被花道社社社員們圍在中間朝走廊走遠了。不知為什麽,我心底竟鬆了口氣,然後想起華園老師有事叫我,便朝樓梯走去。


    老師叫我去的是北教學樓四樓的樂器倉庫,在音樂準備室隔壁。


    華園老師就等在倉庫門口,打開門讓我進去後說:


    “樂譜和資料分類放回架子,樂器也整理一下。”


    我仰頭看了看髒兮兮的天花板,再次打量倉庫。樂譜,樂器盒,鋼管椅子還有腳凳之類的東西亂七八糟地堆在地上,簡直一副地震災害後的慘狀。


    “要怎麽才能搞得這麽亂七八糟的啊,你是養了群猴子嗎?”


    “別想當然就覺得是我搞亂的啊。”華園老師不滿意地撅起嘴。“我到任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


    “啊……對不起,習慣性這麽想了。”


    “我隻不過是在這兒睡午覺打遊戲,掉稀有道具的時候高興得打滾而已。”


    “你這不是也有責任嗎!”


    “然後我的3ds在這兒弄沒了,能順便幫我找找不?”


    估計3ds才是重點,打掃倉庫隻是順便吧……


    “有不少管弦樂譜,對你也有好處。”


    “啊?對我有什麽好處?別為了把事情推給我就隨便找理由——”


    “嗯——那什麽,我是musao的忠實聽眾,所有的作品都仔細聽過,然後挺久以前就有這個感覺,特別是初期的作品很適合早期浪漫主義風格,這兒有不少交響曲的總譜能拿來學習,很方便不是?”


    看你說個不停好像多了解似的,不過你眼神在飄啊。


    “哦?初期的作品聽得那麽仔細嗎,那來彈一段看看。”


    我指著倉庫角落一台小型風琴說道。老師裝模作樣的笑臉開始僵硬。


    “哎呀突然讓我彈我也挺難辦的不是?又不是一台鍵盤就能彈出來的曲子,得改編一下才行吧?”


    “彈不出來是吧,不如說仔細聽過也是騙人的吧,過去的曲子我早就刪了。”


    “嘁,你刪了?”


    “看吧果然不知道。”


    “不是的我真的都仔細聽過!改編好了就彈給你聽,我保證。”


    “我才用不著這種保證呢,整理倉庫能不能老師你自己來……”


    “我還有工作!之後交給你啦!”


    華園老師說著一溜煙逃出了倉庫。是不是真的有工作都值得懷疑,不會是看漫畫或者玩手機遊戲吧?


    不過意外的是,整理倉庫還挺有意思的。畢竟是座寶山,我以前就想看的布魯克納、馬勒還有肖斯塔科維奇的交響樂總譜大把大把冒出來,還能翻出沒開封的高音豎笛還有半音階口琴等等少見的樂器,此外還發掘出一份至高的寶藏(字麵意思),快被壓扁的硬紙箱下是一套爵士鼓。底鼓,軍鼓,四麵嗵鼓,踩鑔,叮叮鑔以及雙踩等應有盡有。我對鼓不太了解,不敢斷定,但試著敲過軍鼓,發出的聲音就不像便宜貨,至少絕對比吹奏樂社平時用的要好多了。


    大體收拾好以後,地上也有了空間,我一時興起認真把鼓裝配起來。是簡單的配置,嗵鼓隻裝左邊的一麵,鑔片也隻裝了踩鑔、吊鑔和叮叮鑔。反正再多裝手也敲不過來。


    鼓棒和鼓凳也順利在倉庫的角落挖了出來,準備萬全。先是簡單的8拍子,然後是搖擺節奏(shuffle),順便還試著加了幾個花。但我很快就停了下來,因為自己敲得比想象中更爛。


    該怎麽說呢,爵士鼓這東西,技術好壞會直接反映在聲音上,大概是因為敲哪裏哪裏響吧,自己敲出的聲音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平時總是用音序器編好節奏播放,實在是接受不了現實的反差。


    我放棄敲鼓開始整理樂譜時,倉庫的門忽然開了。


    轉過頭去,便和站在走廊的那人對上視線。我和她都半張著嘴僵住了。是在玄關門口的插花前看到的那個女生。


    百合阪詩月。


    剛才隻是短短看了一眼沒有注意,如今麵對麵便發現她很有氣質,甚至不好意思朝眼睛直視。腦海中躍然出現她身穿和服,手勢柔美地修整各季花卉的模樣。


    她這種花道少女,來樂器倉庫是有什麽事?


    “啊,那個,”她為難地說,“我被華園老師叫來整理。”


    “誒?啊,哦……”


    “難道說已經結束了?”


    我環視倉庫,再朝她的臉看去。


    “嗯,算是吧,基本上完了。”


    被華園老師叫來?


    就是說不忍心全都扔給我,又叫了個人幫忙?我不覺得老師能這麽為我著想。


    “對不起,我來晚了。”她顯得過意不去。


    “啊,沒什麽,沒那麽麻煩。”看她這麽歉疚,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話說回來,她會被華園老師拜托來整理倉庫,兩人到底是怎麽扯上關係的呢?這女生應該沒選音樂課(如果選了該和我一樣分在奇數班上課),華園老師又沒當班主任。而且剛才在玄關門口,她的舉動好像知道我是誰一樣……


    盡管心頭湧起種種疑問,但不知道就不會有麻煩,於是我繼續一言不發地整理樂譜,期間時不時朝她那邊偷看。奇妙的是,明明已經沒事了,百合阪詩月卻仍站在倉庫門口扭扭捏捏。這時我終於發現,從剛才開始她的視線就沒在我身上,而是一直盯著那套鼓。


    怎麽回事啊?有那麽稀奇嗎?和音樂沒關係的人說不定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她直勾勾的眼神實在太過認真,於是我問了一聲:


    “……要敲敲嗎?”


    “可以嗎!?”


    她頓時滿麵歡喜,走進了倉庫。


    看她一副深閨裏的大小姐模樣,說不定沒拿過比花剪還重的東西,是不是要從坐姿和踏板等等基本的知識教起啊……本以為是這樣,結果看到她突然開始調整鼓凳高度,我吃了一驚。她坐下後手腕簡單做了做關節運動,倏地挺直後背,雙腳放在踩鑔和底鼓鼓槌的踏板上,握著鼓棒的兩手輕飄飄抬起。


    倉庫裏的空氣開始濃稠得令人喘不過氣。


    百合阪詩月的舉動——某種意義上正如我所想象,同時又在那個方向走得更遠。手上大膽的動作仿佛是在花插中插下最初的一朵,在踩鑔上打下一擊。隨後開花的,是用大量鬼音(ghost note)絢麗妝點的搖擺節奏(shuffle)。


    我感到一陣眼花繚亂,搖晃著後退,靠在樂譜櫃上。


    她苗條的手上握著鼓棒,從叮叮鑔移到嗵鼓,而後又回到叮叮鑔,猶如貪求花蜜的蝴蝶般輕盈地跳躍,敲出的聲音卻強有力得深入骨髓。


    我屏住呼吸聽得入神。


    明明速度沒有變化,我卻陷入了加速般的錯覺。隻有這個房間與外界的時間相隔絕,被什麽向前推進,門外的現實正寂靜地凍結——


    “啊……”


    她輕聲叫著停下手。律動感唐突消失,我仿佛感到被人從懸崖上推了下來。


    “對不起,我太入迷了……”


    見她帶著歉意起身,我慌忙說:


    “沒事的,別在意。反正這鼓也沒人用,被技術好的人敲,鼓也會高興吧。”


    百合阪詩月一臉茫然。


    “……樂器會高興?呃,就是和人一樣有意識嗎?”


    我就隨便說說,你這麽認真幹嘛啊。


    “呃,那個,有年頭的好樂器……說不定會有吧……”


    我慌亂地別開視線,嘴上糊弄著,結果詩月更高興了。


    “這樣啊!畢竟是gretsch的round badge嘛,聽聲音也是用過不少次了,為什麽這麽好的鼓會沉睡在倉庫裏呢?”


    “rou……呃,什麽來著?”


    “是徽章的形狀,看這裏。”


    她指著軍鼓的側麵說道。


    上麵貼著圓形的小金屬盤,中央位置是個類似菊花章[注]的突起,圍繞突起雕刻著gretsch這個廠商的名字。


    [譯注:菊花章是日本榮典製度中最高等的日本勳章,有大勳位菊花章頸飾與大勳位菊花大綬章兩種。]


    “60年代的gretsch是這種徽章。這可是古董級的精品,我也沒敲過呢!也隻有gretsch能發出這種沉穩又有味道的聲音了吧,敲的時候反饋給手腕的感觸也該說是像沉進水底一樣,雙擊(double stroke)時回響一直傳到鎖骨簡直要上癮了。”


    她突然熱情地朝我講了起來,可我對鼓不怎麽懂,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能默默聽著。


    這家夥什麽人?不隻是個花道少女嗎?和鼓有關的內容說得也都挺內行的。


    “而且調音完全是按爵士風格來的呀。我是從爵士學起,對這個音質特別親切。要說喜好的話喜歡更硬一點的,但又不能擅自給底鼓開洞……”


    “啊,嗯,你是學爵士出身的啊?這麽一說確實有點像傑夫·波爾卡羅。”


    由於極其無聊的虛榮心,我裝作對鼓頗為了解,說了個自己知道的鼓手名字。百合阪詩月立刻滿臉歡喜地站了起來。


    “傑夫是我的目標之一!《rosanna》已經練習過幾千遍了。你隻聽鼓就知道了啊,好厲害。”


    糟了,歪打正著結果得到了她過高的評價。


    之後的十幾分鍾裏,我為自己不懂裝懂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百合阪詩月展現她五花八門的演奏,滿臉喜色地要我猜鼓手。


    “知道這個劃分樂句的方法是模仿誰嗎?提示是臉!”她繃緊了臉,活像一尊金剛力士像。


    “呃,好像是金屬樂……拉爾斯·烏爾裏希?”總之先說個知識範圍內麵相威嚴的金屬鼓手試試看。


    “回答錯誤!是邁克·馬恩吉尼,你看我這不是裝作敲頭上的八音鼓了嗎!”我哪知道啊你別說得像常識一樣好不好。“那下一題。這之後每個樂句我拋一次鼓棒,請猜猜看哪一次是查德·史密斯的拋法!”


    她說著這回敲起了放克(funk)風頗為慵懶的節奏。而且正如剛才所說,她反複在每兩個小節加上休止符,誇張地把鼓棒拋到接近天花板,然後漂亮地接住開始下個樂句。每次的動作似乎有什麽細微變化,但我分辨不出來。


    “大概……是這次吧。”我隨便選了一次說道。


    “不是的這次是yoshiki的拋法,鼓棒轉動次數多,還加進了撩起頭發的動作對吧?”就說了我哪知道啊。“那下一題。接下來我要敲《good times bad times》,一開始是模仿bonzo[注] ,中途換成bonzo的兒子的風格,請在切換的時候舉手。”我怎麽可能知道!那對父子的演奏太像了好嗎!


    [譯注:樂隊齊柏林飛艇(led zeppelin)的鼓手約翰·博納姆(john bonham),別稱bonzo。]


    正確率為零的猜謎時間過後,她一臉過意不去地說:


    “對不起,我模仿得不像,完全沒能讓你看懂呀……”


    被她拿不得了的理由道歉,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在我說不出話時,百合阪詩月已經站起身來。我拿出手機看了看屏幕。


    “已經這麽晚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她一邊低頭致意一邊朝倉庫門口跑去,一隻腳踏出房門時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那個,”她過意不去地抬起視線看著我。“剛才很開心,太感謝你了。”


    “哦……”


    鼓又不是我的而且我也沒做什麽,就算被道謝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開心的話可以常來敲啊。”


    詩月肩膀後突然傳出聲音,嚇得她身體微微一跳朝走廊轉身。是華園老師。


    “啊——老師,對不起,我完全沒幹活,一直在玩。”


    百合阪詩月縮起身子。華園老師笑


    嗬嗬地擺擺手。


    “沒事沒事,小真琴都幹完了所以完全ok,估計不是很麻煩吧。”


    才不是呢麻煩得要死啊?你以為是誰害的啊?還有小真琴是什麽意思,怎麽突然就直呼名字?


    百合阪詩月分別朝我和老師低了兩次頭,在走廊裏跑遠了。


    “我在隔壁聽來著,哎呀這鼓敲得真是厲害。”


    目送她離開的老師一臉陶醉地說道。


    “太有力量了,也不知道那麽苗條的身體從哪兒冒出來的力氣。東原力哉見了都要光著腳逃走吧。”


    “哦……的確是很厲害。”


    “這兒應該吐槽說‘東原力哉本來就光著腳’吧!”


    “我才不知道呢那是誰啊?”後來查了才知道,好像是個以光腳演出而出名的泰鬥級爵士鼓手,百合阪詩月也好華園老師也好,到底以為我知道多少東西啊?


    “為了讓小詩月能放開手腳,要不要給倉庫再加點隔音啊。把門縫塞上再給牆掛上布——”


    “那個,她是什麽人啊?”


    聽我發問,華園老師得意地說:


    “1年3班的百合阪詩月,是個逸材對吧。她最近經常一個人去我一個熟人開的出租錄音棚,因為是鼓手,隔著門也知道有水平,再加上那麽年輕,就記住了她的長相。”


    “才這個歲數就有老練鼓手的水平,聽過一次確實忘不了了。”


    “不是,我是看她可愛才記住的。”


    “鼓的事被你扔哪兒去了!?”


    “敲高速的曲子時頭發被汗粘在額頭上,真是棒極了……”


    我才不管你的癖好呢,真是夠了。


    “不過真沒想到竟然是我們高中的。跟她搭話才知道她也好幾次在錄音棚看到過我,聊著聊著發現音樂的口味也一樣,特別合得來。好可惜啊,她怎麽沒選音樂課呢。”


    這也是我最大的疑問。


    “然後,剛才看她被花道社的學生們抓著不放說什麽麻煩事,看她挺難辦的,就裝作有事拜托她幫她跑出來了。”


    “哦哦,原來這樣啊……”


    我總算明白了。所以她才因為幫忙整理倉庫的差事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


    話說回來,麻煩事是指什麽呢?那之後也糾纏不放一直勸她加入花道社嗎?按她的性格,也不像是能不在乎對方高不高興痛快拒絕的人……


    “對了小真琴。”華園老師打斷我的沉思。


    “那啥,這個稱呼哪兒來的啊?”


    “你不是不喜歡我叫你musao嗎,可是想叫村瀨(murase)的時候怎麽都會拐到musao上去,就直接用名字叫你了。裏麵帶‘mu’這個音就反射性變成musao。”


    “誒誒誒誒……怎麽可能。那……比如說,以二刀流出名的劍豪名叫什麽?”


    “村本(musamoto)musao。”


    “宮本[注](miyamoto)裏才沒有‘mu’呢!”


    [譯注:此處為宮本武藏。]


    “東京北麵的盡頭是musao村山。”


    “給我向武藏村山市民道歉!就算是偏僻地方那邊的人也會在意啊!”


    “這兒不應該吐槽說‘東京都最北邊應該是奧多摩才對’吧。”


    “你以為這個正論能安慰那些可憐的武藏村山市民嗎!?”


    “對武藏村山來說小真琴的話才更過分吧?”


    “唔呃……”我一時說不出話。被她這麽說,確實很抱歉。


    “然後話說回來啊,小真琴。”


    華園老師的語氣就像是安撫小朋友,這麽一來簡直好像我才是把話題扯遠的犯人。不對,唯獨這次確實是這樣?盡管沒地方撒氣,我還是隻能閉上了嘴。


    “拜托你的事情怎麽樣了?”


    我眨了眨眼睛。


    “拜托我的事……是打掃對吧,那個倒是完了。”


    “不是不是,我的3ds!找到了沒?”


    “啊——”這麽一說確實有這回事來著。“完全忘了。出土的東西種類太多,結果入了迷。”


    “要沒電了!我還沒存檔呢!”


    “……為什麽這種狀態下能會弄丟?”


    “在這兒玩的時候教導主任突然過來,慌忙藏起來了!可是我忘記藏哪兒了!”


    說她這個老師不正經一點也不過分。


    兩人一起在倉庫東翻西找,總算在書架下麵找到的時候,3ds的電量已經徹底用光變得冰冷。


    “嗚嗚嗚……好不容易打到boss……又要從頭打迷宮了。”


    “不是因為你上班的時候玩才會這樣嗎……”


    聽我指責,華園老師不滿地噘著嘴說: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好好請假玩個痛快!”


    第二天,華園老師真的請假了,更過分的是她給我發line說“因為是自習小真琴來教課吧”,甚至發來了要練的曲子的具體內容。沒辦法,那天的音樂課由我代替老師彈鋼琴,指導合唱部分的練習,順便用dvd鑒賞解說了柴可夫斯基的芭蕾。難不成今後華園老師會把教課全都扔給我,自己悠閑地蹲在家裏沉迷遊戲?想到這裏,我後背起了一陣寒意。


    *


    百合阪詩月開始時常在放學後來到樂器倉庫敲鼓。


    “果然……總是有人聽好高興……而且還是gretsch的鼓。”


    “等一下,我也不是總待在這兒啊?”


    聞此,她臉上變得極其難過。


    “……是,是啊,你也很忙……對不起。”


    聽她這麽說我開始過意不去,慌忙解釋:


    “啊,嗯,但基本上都在音樂室練鋼琴,有什麽事的話去叫我就好。”


    可她臉上又好像在說“沒事就不能去叫你……是吧”,結果我又加了一句:


    “就算沒什麽事,呃……那什麽,想玩鼓手猜謎的時候也可以。”


    詩月聽了頓時滿臉歡喜,真不該說出口。


    “好啊好啊,現在就來吧!”


    說著她敲了一會兒帶著倦意的沉重節奏。


    “好了,知道哪個是羅傑·泰勒嗎?”


    “你問哪個?說到羅傑·泰勒,是皇後(queen)樂隊的鼓手吧?”


    “不對喔剛才的是杜蘭杜蘭(duran duran)的羅傑·泰勒!皇後的羅傑敲軍鼓的時候喜歡加上踩鑔開鑔,你知道的吧?”


    不不我完全不知道。


    之前已經得到華園老師許可說“鼓可以隨意改裝”,詩月便說要給底鼓的鼓皮開洞,拿來了專用的工具。


    “開了洞以後聲音會更搖滾來著?”


    我對鼓沒那麽了解,憑模糊的記憶問道。


    “是的。和爵士樂不同,搖滾樂節奏的基礎都在底鼓上。”


    底鼓就是所謂的“大鼓”,通常狀態下會發出厚重的重低音。但搖滾樂的基本節奏型裏底鼓踩得太頻繁,比起豐韻的回響,鼓手們更希望聲音幹脆緊湊。而說到怎麽做,就是在一側的鼓皮上開個略小的洞,讓聲音穿透鼓身。


    雖然有這方麵知識,但親眼看到開洞的過程還是第一次。詩月取下鼓皮,在稍錯開中心的位置用帶刀頭的圓規切下直徑20


    厘米左右的完美圓形,再在切口邊緣套上保護用的橡膠圈。


    “你好熟練啊。”我佩服地說。“我還以為這種事要拜托樂器店的人幫忙。”


    “多數人應該會去拜托店裏,”詩月難為情地說,“但祖父說,關係到音質的事情全部要自己學會。”


    問過才知道,她祖父是個愛好相當廣泛的人,自己家裏有爵士鼓和三角鋼琴可以辦爵士沙龍,而且住宅位於茨城相當偏僻的鄉村,廣闊宅院的正中央,可以盡情敲鼓不怕打擾鄰居。果然一如外表是個有錢人家,真是羨慕得要死。


    “因為家裏的騷動,我沒法待在家裏,直到去年都被送到祖父家生活。祖父在百合阪家族也算是個怪人,不站在任何一邊,家裏也能放心把我交給他。”


    ……嗯?家裏的騷動?這話聽起來可不太安穩。


    “那時每天都很開心。祖父喜歡鋼琴,經常搞即興合奏。真想一直在那兒生活。”


    看詩月低聲說得滿臉幸福,我決定不追問家裏的騷動如何如何。刨根問底也很沒禮貌。


    把開了洞的鼓皮重新裝好,敲了幾次確認聲音後,詩月說:


    “果然還想再消一點音,往裏麵塞東西吧。”


    在鼓身中塞東西進一步抑製回響,踩底鼓時聲音會變得銳利。一般都是塞棉被,但那時詩月從包裏拿出的是貓、熊、象之類的小布偶。她從鼓皮的洞將布偶一個接一個塞了進去。


    “……誒,誒?用這種東西?”


    我驚訝地問道。


    “是的。祖父告訴我,這個最合適。”


    “不是,棉被之類的不就挺好……”


    “祖父說,消音要用自己喜愛的東西。這麽一來每次踩底鼓都會散播疼痛,演奏就有了感情。”


    “誒誒誒誒誒……這事我可沒聽過,那你祖父塞的是什麽?”


    “祖父敲鼓是不消音的。”


    那剛才的說法絕對是他隨便說的吧?


    “小布偶容易從開的洞放進去,也能通過個數進行微調,能找到最合適的聲音。”


    這說法好像有道理極了。


    “不過布偶在裏麵到處打滾,聲音不會變得奇怪嗎?”


    “所以就要像這樣不讓它們亂動了,把貓的腦袋用象的後腿夾住再把象的鼻子用熊的牙咬住——”


    我說你真的喜歡這些布偶?


    然而底鼓調音結束後再次敲打時,詩月的演奏質量明顯提高了,簡直換了副模樣。折磨喜愛的東西這種演奏方法真的有效果?要不我也試試?比如,嗯,把費了好大功夫競拍到的集換式卡牌拿來當撥片,吉他也能彈得更好……?


    不對不對,怎麽可能。詩月的鼓聲一下子變好也隻是聲音變成了更符合我喜好的搖滾風格。


    “現在的聲音舒服多了。”


    詩月說著撫摸底鼓邊緣,那手勢就像疼愛小狗一樣。


    “想到小咪,花子,布魯琳還有麥奇在裏麵努力,每次踩底鼓就特別有勁。”


    喜歡到連名字都起了還把他們扔進鼓裏踢得滿頭是包?


    “都是多虧了真琴同學,調出了好聲音。”詩月笑著對我說。


    “不不,我什麽都沒做。”


    “你不是為調音給了意見嗎。給鼓調音很難從客觀上聽,有個負責聽的人幫大忙了。這個聲音是真琴同學的品味。”


    是這回事嗎。的確,鼓的聲音很大,緊挨著聲源的鼓手和離開一些距離的聽眾聽到的聲音可能確實不一樣。不過要說是我的品味,還真有點難為情。


    “說這些孩子是真琴同學調教出來的也不過分。”


    “過分了啊!怎麽聽都不對勁吧!”


    “就是說,那個……”喂,你別在莫名其妙的時候低頭臉紅。“你要負起責任,今後就拜托你了。”


    “責任是什麽責任啊!我說啊,剛才沒人聽到還好,這種話——”


    “是說每次調音都要請你幫忙……”


    “誒……啊,哦哦,嗯?這個意思啊。”


    “因為隻靠我一個人是調不出這個聲音啊,要有真琴同學在旁邊聽才行。”


    “可是我也不是每天都來這兒……好吧基本每天都來,不過偶爾也有別的事。”


    “希望你能告訴我日程。”


    “也不是提前安排好的……”


    都是看當天的心情,有時想早點回家,或者想去書店。


    “哦對了,加一下line就方便聯係了。”


    聞此,詩月麵露愁容。


    “我沒有手機。”


    “啊,這樣,抱歉。……現在這年頭還真少見。”


    “媽媽她……對這種事很嚴格。”


    她說著伏下視線。這時,我想起以前在玄關門口聽到的她和花道社員們的對話。她母親是宗家來著?要說花道的宗家,應該是古板又嚴格的母親吧。


    “對了,我想到個好辦法!”


    詩月兩手一拍,臉上變得明快。


    “放學後能不能來,請在教室的窗戶做記號,這樣從走廊裏就能看到。”


    她的班級可是隔著天井在對麵的教學樓裏。


    “什麽記號?”


    “前段時間我在店裏看到有種枕頭,正麵是‘yes’背麵是‘no’。”


    “絕對不行!”你也太純真了吧!


    *


    凜子也一如既往在放學後時常到音樂室來,於是兩人很快就碰上了。五月第一個周五,我和以往一樣在樂器倉庫陪詩月玩鼓手猜謎時,身後的門突然開了。


    詩月停下敲鼓的手睜大眼睛。站在門口的凜子抱著胳膊來回看了我和詩月兩回。


    “打擾你們說相聲(manzai)了。”


    “才沒說相聲呢。”我想都沒想立刻吐槽。你從哪兒看像是說相聲啊。


    “哦哦,對不起,說錯了。打擾你犯罪(hanzai)了。”


    “糾正以後反而更糟了吧!還有要是真在犯罪的話就別怕打擾立刻阻止啊。”


    “真的在犯罪?”


    “我才不是這意思呢!”


    “那是麵包材料(panzai)?”


    “我們沒揉麵也沒編相聲段子。”


    “那就萬歲(banzai)了。”


    “哦是啊我舉手投降好嗎!”


    “就算不是犯罪——”


    凜子聳聳肩,環視倉庫,視線從詩月轉向我繼續說:


    “怎麽看都是不純潔異性交友。”“哪兒看出來的!我隻是在聽她敲鼓吧?”


    “淨找些借口理由。”“說歪理的是你吧!”


    “你們兩人真的隻是校友?”“你是玩說唱嗎!”


    “present for you.”“完全不沾邊了吧,就算沒詞了也別隨便找個押韻——”


    然而凜子真的朝我遞來一份禮物。我咽下沒說完的話愣愣地眨眼,接過那份蠻漂亮的大號信封,上麵用緞帶花紋的封條封口。


    “……啊——抱歉,真的是禮物?總之謝謝。”


    “你打開看看。”


    我按凜子所說打開封條,從裏麵拿出一份樂譜,角落處是華園老師的筆跡:“拉拉隊社團拜托我寫了首新的加油歌曲,幫忙改編成吹奏樂用的譜子


    。和小真琴商量誰來做吧。”這時我才反應過來被坑了。


    “所以就決定由心懷感激地收下禮物的村瀨君來做。”


    “卑鄙啊!還加上讓人不小心收下的裝飾!”


    “我這是相信村瀨君的溫柔。”


    “這種暖心的台詞你能不能留到更正經的機會說啊?”


    “那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而且還打擾你們了。”


    詩月朝正要離開倉庫的凜子背後跑去,中途絆到落地嗵鼓的腳差點摔倒。


    “啊,那個,對不起我走,是我打擾你們才對。”


    凜子轉過頭意外地眨眨眼。


    “打擾什麽了?”


    “誒,那個,你不是和真琴同學約好的嗎?”


    “並沒有。我和村瀨君約好的事隻有一件,‘不要對我以外的人進行性犯罪’。”


    “能別這樣嗎,越說越亂了!更何況我根本就沒和你說好過這種事!”


    “那你打算對我以外的人也要性犯罪?”


    “你還真會誘導打,句句話都是誣陷。”


    “也就是說,那個,”詩月從旁邊猶豫地插嘴。“你們兩位在交往是吧,放學後總是在一起,然後我打擾了你們。”


    “啊?……不,我們完全不是這個關係。”


    “是嗎?但是班裏的人都這麽說的。”


    “誒你等等,為什麽我的事傳到3班去了,應該沒什麽好說的吧?”


    “並不是這樣。你們兩位都很有名,連沒選音樂課的人都知道。那次樓頂的合奏也成了話題,大家都說你們是對和睦的情侶。”


    “誒——”我用手捂住了臉。可仔細一想,畢竟是放學後在樓頂演奏,既然老師的辦公室都能聽到,那聽到的學生估計也不少。不對,他們應該不知道是誰在演奏才對啊?……也不是,對麵教學樓的三樓就能看到吧。


    算了,就算和凜子交往這種誤會傳開,對我來說也沒什麽頭疼的。雖說凜子估計覺得為難吧。我想著朝她的臉看去,卻看到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她的臉像熟透的辣椒一樣紅到了耳朵。


    “……我……和村瀨君?竟然被人這麽想……”


    聲音也顫抖得厲害,看得我啞口無言。


    “我說你,動不動就說什麽性犯罪如何如何,羞恥的點有點怪吧?”真心話禁不住從嘴裏冒了出來。


    凜子臉上仍帶著紅潮,眼神朝上瞪著我說:


    “……村瀨君真不懂女人心。”


    捏造性騷擾陷害別人的家夥還好意思說“女人心”這種細膩的詞?


    “好吧,因為交往之類的謠言傳開而羞恥我倒是能理解。”


    “和村瀨君在交往這件事本身倒是不羞恥。”


    “那你的臉怎麽還紅透了?”


    “是村瀨君的存在本身太羞恥了。”


    “哪兒羞恥了!?這突然飛過來的攻擊角度還真清奇啊?”


    “總覺得冷靜下來了,說不定是因為和以往一樣詆毀了村瀨君的名譽。”


    “原來你有自覺是在詆毀我啊!?”


    “不然你以為我是無意識做的?你想什麽呢?”


    “為什麽你還有點生氣了,再有點歉意不行嗎!”


    話說回來,雖然這時候才發現,凜子剛才好像說“和村瀨君在交往”來著?這語氣聽著就好像不是謠言,而是斷言“在交往”一樣……不對不對,不是她說錯了就是我聽錯了吧?我開始慌了。


    “冷靜下來想想,反正也沒什麽實際的損失。”凜子說道。“村瀨君你呢?被人看成是我的戀人覺得為難?”


    “不……倒不會。”


    “回答得具體點。被人看成是我的戀人會不會胃裏反酸水?”


    “什麽反酸水啊,我又沒討厭到那個地步。”


    “沒討厭到那個地步,那是到什麽地步?”


    “都說你這問法太奇怪了吧?哪有多討厭啊,那個,該說是不討厭吧。”


    “也就是不如說是喜歡?”


    “……嗯,非要說的話。”


    凜子臉上又一次紅到了耳朵。真是搞不懂她。


    “竟然能麵對麵說出這種話,村瀨君的言行真讓人羞恥。”


    “不是你讓我說的嗎!”


    “你們兩位真的沒在交往嗎……?”詩月小心翼翼地插嘴問道。我心頭一陣火大說:


    “你看像是在交往?交往就這樣?”


    “是的,怎麽看都像。”“我也覺得像。”你怎麽還恢複一臉平靜說得事不關己一樣,剛才的臉紅是拿開關切換的?


    詩月麻利地站起身來。“那我好像真的打擾你們了。”她說著接連低頭離開倉庫。


    剩下的是一臉冷淡的凜子,在困惑中掙紮的我,還有沉默的爵士鼓。“太細膩了。”凜子看著詩月離開的門口說道。“我欺負村瀨君的時候她也不用在意,繼續敲鼓就行了。”


    你也稍微細膩一點怎麽樣啊?


    “對了村瀨君,有件事我很在意。”


    “什麽事啊。”


    “那個人……百合阪同學?沒記錯吧。她對你是直呼名字。”


    “誒?……啊,哦,你這麽一說確實。”


    感覺她好像從一開始就叫我“真琴同學”,但這個稱呼太適合詩月的氣氛,至今我完全沒覺得奇怪。


    “那個是,呃,她從華園老師那兒聽說了我,估計是跟著老師用了一樣的稱呼吧。”


    盡管語調變得奇怪,我還是拚命找理由,但說到底為什麽一定要向凜子辯解,連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嗬。”凜子懷疑地側眼看著我。“那就好。”


    然後我也不是很清楚為什麽非要被凜子赦免不可。


    “說起來你不喜歡發音帶‘mu’的稱呼來著?”


    “不不沒那回事。”


    “說不定我也直接用名字叫你比較好……”


    那個,凜子同學,你突然說什麽呢?


    “真琴君。”


    “咿唔!?”


    “真琴君?”


    “哦、哦。”


    “真琴君!”


    “呃,那個……”


    “真琴君……”


    “我說?”


    “我放棄,胃裏要反酸水了。”


    “說得太過分了吧!”


    “哦哦,抱歉,酸水(蟲唾→mushizu)裏麵帶‘mu’啊。”


    “希望你道歉的才不是這兒!”


    “那村瀨真琴君,拉拉隊曲子的改編就交給你了。”


    在最後凜子提醒我那件麻煩事,然後離開了樂器倉庫。


    *


    詩月和凜子的衝突(?)並沒在那時結束。


    過了兩天,放學後我在音樂準備室裏準備第二天課上用的材料。當然是華園老師把本該自己做的工作硬推給了我。心情抑鬱地持續著乏味的作業時,隔著牆連續傳來三下底鼓的爽快節拍。是詩月。


    能換一下心情真是值得高興。我聽著鼓聲,漫不經心地動手幹活,可接著從另一邊——音樂室開始傳來鋼琴聲。這邊我也立刻聽出了演奏者,是凜子。


    令人驚訝的是,兩人的演奏完美合拍。凜子彈的是貝多芬的第一


    號,f小調奏鳴曲猛烈迅速的最終樂章。而那隨著詩月金屬風格的節奏疊在一起,在我腦殼裏反複左右穿梭。過於豐富又不平衡的立體聲讓我開始頭暈。兩人都是隔著一個房間的空間聽對方的聲音,本該相當難合拍,就算這樣合奏竟然沒亂。這麽一來就能打發無聊了。我機械地動著手,一時聽起了兩人的演奏。


    然而,枯燥的心情完全沒有減退。


    好奇怪。明明聽著這麽厲害的演奏——不對,厲害的單純是節奏完全合拍,老實說,演奏並不有趣。


    也難怪,畢竟是為鋼琴獨奏寫的古典曲,單憑加上鼓,改編的完成度當然不可能有多高。


    但,我想到。如果是詩月,不應該能想出點什麽辦法嗎?既然技術那麽高,不應該能用我完全想不到的演奏方法進一步烘托凜子的鋼琴聲嗎?是不是我擅自對她期待過高了啊。


    發展部就快結束時,凜子的鋼琴聲一下子消失了。詩月的鼓聲也在多敲了一個半小節後急刹車般停下。


    雖然看不到兩人的臉,但詩月困惑的表情,還有凜子滿臉不滿的表情在腦海中活靈活現。


    我站起身,輕輕推開通向音樂室的門。


    “村瀨君,有事拜托你一下。”


    “哇!”


    凜子就站在門口,我嚇了一跳差點仰過去。


    “你去和百合阪同學說一聲。三連音太平坦了,弱拍的地方用點心。”


    “……為什麽要我來。”走到走廊拐個彎不就到了嗎,自己去說啊。


    “我可是很有禮貌的,單方麵對人提要求太過意不去了。”


    “對我就不用禮貌是嗎?”


    “村瀨君是特別的。因為是村瀨君才拜托。我能拜托的隻有村瀨君。”


    “別說得好像還有點感動似的。”


    話雖如此,就我而言也想繼續聽她們演奏,結果還是不甘心地咬著嘴唇去了樂器倉庫。聽過凜子要我傳的話,詩月睜圓了眼睛。


    “……知,知道了!我會改善!”


    真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麽有幹勁。我帶著半分不安半分期待的心情回到音樂準備室。


    這次是彈完呈示部的時候停了。凜子打開準備室的門探出頭。


    “村瀨君,你去和百合阪同學說一聲。叮叮鑔的邊緣敲得完全不夠。”


    “都說了你自己去啊。”


    如果放著不管演奏就要一直停下,我帶著火氣再次去倉庫傳話。


    “我試試看!”


    接著是發展部中途,鋼琴噗嗤一下斷了,然後凜子再次踏進準備室。


    “村瀨君,你去和百合阪同學說一聲。加花基本上兩小節一次,別偷懶。”


    我已經想在音樂室和樂器倉庫之間牽一部土電話了。


    “好的!我會努力!”


    詩月再次言聽計從,結果成了惡性循環。每次演奏中斷,我都不得不往返於音樂室與樂器倉庫之間。


    到最後,凜子還是沒彈完整首奏鳴曲,不滿地留下一句“完全合不上”後回家了。


    “我的演奏(y),完全不行啊……”


    詩月徹底喪了氣。可是凜子的非難都是經我傳達,要是說得更委婉一點就好了,我在心裏反省。


    “這麽一來,我真沒資格打擾你們兩位放學後的時間。”


    “你說打擾,我們兩個也沒在幹什麽……”


    詩月似乎沒聽進去我的話,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倉庫。


    從那一天起,詩月突然不再露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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