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將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斟酌著擺好,又帶著丫環們比著尺寸縫出炕褥、簾幔等物,把三間正房收拾得頗能見人。


    湯玉瀚每日回家都要感覺到耳目一新,這一日還沒進門就聽嵐兒和崑兒兩個的笑聲,掀起新掛上的大紅牡丹花棉簾子,見兩個孩子隻穿著薄薄的小襖,正在新做好的炕褥上翻跟頭玩,雲娘在一旁指點著丫頭們在炕前麵掛幔帳,不禁笑道:「你倒有本事,把一個土窩子弄成溫柔鄉的模樣。」


    嵐兒和崑兒見父親回來了,急忙跳起來撲到懷中,玉瀚便一手一個抱著,一人香了一口,「今天在家裏乖嗎?」


    小兒女們便笑盈盈清脆脆地答道:「乖!」


    「想父親了嗎?」


    「想!」


    「既然都是好孩子,就有獎勵。」說著放下兒女,從懷裏摸出來一個油紙包,打開便露出裹了糖霜的紅果,笑道:「洗了手來吃。」


    紅果正是遼東山中最常見的東西,味道極酸,可是加了糖霜就變得又酸又甜,再好吃不過。一家人到了這裏,嚐過了便都喜歡。


    且襄平城內並不繁榮,市麵上做生意的人家不多,隻幾家小小的飯莊子,還有兩處賣點心及日雜鋪子,就是想買什麽也沒有什麽可買的。唯有這紅果,卻是當地最常見的東西,亦有幾份在路邊擺了攤子賣。


    湯玉瀚便時常在回家前買了給小兒女們,此時洗了手便給兒子女兒嘴裏都放了一塊,又拈起一個塞到雲娘口中,雲娘此時正端了熱水進來,因此便含糊著向嵐兒了崑兒道:「你們先吃紅果,不過每人隻許吃五個,多了肚子就會疼了。這會兒先別鬧父親父親,讓他先燙腳。」


    在遼東,天氣十分寒冷,玉瀚每日即使穿著皮靴,可在冰天雪地裏或是騎馬或是走路,每一日回來腳都是冰的,因此雲娘不論什麽時候都在燒炕的灶上放著一壺熱水,隻等他回來便要先燙腳。


    用熱水泡了一會兒,再拿手搓一搓,血脈活了起來,再加些熱水多泡一會兒,雲娘便拿了從家裏帶來的洋布巾幫他擦幹,穿了白綾襪子,家裏的便鞋。因玉瀚這時候又給她塞了一個紅果,說話便還是不大清,「我見這裏人用牛皮做了靴子,裏麵放上幹草,說是最禦風寒,我讓人買了牛皮回來給你做一雙試試。」


    湯玉瀚卻搖頭,「那靴子醜死了,你不許做,我也不肯穿。」


    雲娘將那紅果吃了下去,便道:「什麽醜不醜的,隻要暖和就好了,再說你現在都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要那樣漂亮做什麽!」


    其實雲娘也嫌那靴子醜得很,可是她細看之後就明白了,遼東人穿那靴子是有道理的,牛皮耐磨,裏麵放上幹草又保暖又吸汗,因此又哄著玉瀚道:「我一定做得比別人的好看,裏麵再加一層羔皮,又暖和又舒服。」


    玉瀚方才答應了。


    嵐兒了崑兒哪裏知道什麽靴子,聽了也跟著嚷道:「我也要,我也要。」


    雲娘便笑,「我們平日隻在家中,就是出去了也沒多久,哪裏用穿那樣的靴子。倒是你們的父親,每日裏風裏雪裏的,最是辛苦了。」


    嵐兒了崑兒一聽父親辛苦了,便知道上前香了父親父親一下,「這樣便不辛苦了吧?」


    兩張稚嫩的小嘴,溫溫的,濕濕的,還帶著些糖霜紅果的香甜,在湯玉瀚的臉上點了一點,還帶著「波」的兩聲響,果真,剛剛騎馬在嚴寒冬日裏跑了幾個時辰的湯玉瀚便笑了,「父親果然一點也不覺得辛苦了。」


    沒兩日雲娘又將靴子做好了,其實還是比不得官靴樣子好,畢竟當地的牛皮隻是粗製的,且裏麵又加了一層羊皮,看著就笨重,可是玉瀚卻再不挑了,因著這雙靴子,雲娘的手都紮傷了,他知道後疼得不行,怎麽能不將這靴子日日穿上,讓她安心呢。


    她總說自己最辛苦,其實她一般與自己長途跋涉從京裏到了邊城,自己在外麵忙,她在家裏也沒閑過一會兒,反倒又要照顧自己。


    晚上將人抱在懷裏,疼了一番,也不放手,隻管細細地摸,「明明這樣嬌弱的小人兒,怎麽就能做那許多的事呢?」


    此時的雲娘便像一隻懶洋洋的貓一般地伏在他懷裏,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柔情,用糯糯的聲音與玉瀚商量,「年禮都送走了,隻是姑姑要的那幅錦畫兒還差一些,隻得等過了年織好了再送回去罷。我想著過兩日,我們就擺宴請客,你也好給大家下貼子了。」


    湯玉瀚自到襄平,便日日忙碌,整傷兵備,修築城堡,操練士卒,申嚴號令,竟沒有閑著的時候,現在眼看著春節將至,便也點頭道:「襄平城下九個衛所至今方才能為我所有,也該是請了大家一同來喝喝酒的時候了。」


    玉瀚上折子請戍邊塞時,祖父、二舅舅等人都願意他到宣府——二舅舅先前便是宣府的副總兵,如今雖然榮養了,可在宣府還有著一群忠心可信的兄弟們,且宣府離京城要近得多,風俗習慣接近,往來也方便。


    正好二舅舅回來,宣府的副總兵出了空缺。


    玉瀚第一次出京領兵,自然會將長輩們的建議聽在心裏,他雖不好直接請去宣府,卻也對皇上稟報了家裏的打算,皇上也點過了頭。


    隻是就在下旨前,又生了變化,遼東副總兵突然暴病而亡,副總兵之位再次出缺,引起了皇上注意。


    本朝初立時,邊塞防務最重之地乃在大同、宣府一帶,夷人南下,突破這一層關防快馬隻要幾天便能直逼京城,反之,本朝北征,十次也有八次是從這裏北上,道理也是一樣的,從京城出發,路途最近,所用時間最短,與京城互通最方便,補給之類亦容易。


    可近幾十年來,遼東之地的夷人卻慢慢興盛了,原來屢為邊患的宣府大同處的夷人反沒落了,故而戍邊重任亦逐漸向遼東傾斜,隻比較兵力便知,先前宣府鎮兵力遠較遼東鎮為強,現在卻不足遼東一半。


    甚至北部九邊,已經有三成以上的兵力都集中在遼東一鎮,就是如此,遼東之夷人亦時有犯邊,先前各衛戍皆不能敵,後有千戶馬佳率衛所之軍數敗夷人,累軍功至總兵,並得封靖寧伯。自馬佳任遼東總兵,夷人雖有犯邊,但總不能攻城掠地,大有斬獲,而馬佳亦時常出兵攻夷人之不備,獻虜於朝廷,因此兩下持平,朝廷亦心安。


    太上皇時,馬佳以老邁請歸鄉榮養,不足一年,遼東境內大亂,故又起複。此後幾年至今,遼東副總兵屢次出缺,或戰死,或病死,或丁憂,或自請榮養,難免不讓皇上多想,因此便改命玉瀚前來。


    其實,以軍功、資曆,繼任副總兵本應是馬佳之長子馬如鬆,正是此前代理副總兵的寧前參將,可是朝廷能容得下馬佳權傾遼東,富甲一方,卻不會容遼東總兵之位為馬家世襲,畢竟本朝從沒有這樣的例。


    是以馬如鬆隻能還是寧前參將,將來馬佳身後,他倒可以襲靖寧伯之爵,若再有軍功,那時升至副總兵、總兵卻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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