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可文的眼慢慢睜大了,現出某種莫名的恐懼。“哦,之前去的人沒跟你說啊。”謝爭翻翻檔案,語氣輕快地指了指旁邊的幕牆:“隔壁坐著的就是他弟弟,你應該不認識。”“畢竟,你隻有一條腺體嘛。”謝爭看他一眼,唇邊帶點若有似無的笑意,而被他凝視的孫可文似乎無法抑製地輕輕顫抖起來。“想聽聽他怎麽說的嗎?”謝爭把手伸向桌上的遙控器,不大熟練似的,按了幾個按鈕,審訊室中驟然響起滿小烈的一聲嘶吼。“我知道的都已經說過了!”孫可文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狠狠一抖,謝爭卻覺得有趣似的笑了,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聽下去。播音器中又響起齊喬的聲音:“你也不用在這兒跟我橫。滿小烈,之前我們沒提你,是留著你有用。現在你要是還不配合,繼續跟我說什麽當初在網站上現買了個腺體給你哥之類的鬼話,可就不是三年大牢能了事兒的了。你爸媽這會兒都在局裏了……都是咱們平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也不想你家明天見報吧。”滿小烈靜了片刻,惡狠狠地回複:“我他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哦,那我幫你捋一下。”齊喬不緊不慢地笑了一聲:“你看,你哥出事那會兒你才十六。你說一開始你把自己的腺體偷偷換給你哥了,這沒問題,但後來你哥排異,那情況應該是隨時都能咽氣吧?當時你一小孩兒,心理素質這麽好,就一點兒也不慌?”齊喬沒等滿小烈反駁,又接著說:“你說你挨個堂口磕頭去了哎喲,夠街頭英雄的啊。滿小烈,你還記不記得你姓什麽?你爸那會兒好歹也是個市級幹部了吧?親兒子在街上四處磕頭,他能一點兒也不知道?啥也不管?你現在開的那餐廳還是你爸媽出的啟動資金吧,沒看你這麽獨立自主啊?”“……我那時候跟家裏……”“怎麽著?想說自己青春期叛逆啊?”齊喬笑得張揚:“你他媽再叛逆,能舍得把你哥的命都賠進去?你哥都快死了,你放著家裏有權有勢的爸媽不用,跑去一個三無網站上買腺體?還真讓你買著一個型號完美契合十年都沒排異的腺體?滿小烈,你編故事能不能少給自己加點主角光環?”“我看你那會兒八成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回家找爹媽救你哥了吧!”齊喬話音如錘,沉沉落地。播音器中似乎有滿小烈很重的喘息聲。而謝爭對麵的孫可文盯著那聲音的來源,肩膀因為未知的原因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夜風裏的枯枝似的。“其實,我就跟你說了吧。”齊喬無奈似的,歎了口氣:“給你哥捐腺體那人根本沒死,我們已經抓到了。現在就是你們倆誰先說的問題”“沒死?怎麽可能沒死?”滿小烈像是驟然激動起來:“你他媽騙鬼呢!”“人家運氣好,割完腺體命保住了,跑回老家幫爸媽種地,現在都在村裏蓋起房啦。”齊喬不合時宜地笑了:“所以有時候吧,人還是得認命。這哥們兒的命明顯就比你哥好多了。你看你哥,好不容易拿了人家的腺體,最後還得跟個家暴的畜生過十年苦日子,唉……”“放屁!”滿小烈似乎拍了桌子,播音器中傳來一陣巨響:“他怎麽會活著!他怎麽能活著!他的命本來就是我”滿小烈的話音戛然而止,而孫可文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可怕。“人家怎麽就不能活著了?”齊喬靜了片刻,嗤笑一聲。滿小烈沉默著,而孫可文的拳頭就在對麵的沉默中越攥越緊,爆出猙獰的青筋。許久,電波中傳來滿小烈從牙縫裏擠出的兩個字:“賤人。”孫可文的臉上有片刻的空白,緊接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激烈情緒從這個青年瘦弱而慣於忍耐的身體裏爆發了。他的拳頭狠狠砸在金屬桌麵上,伴隨著痛苦而不甘的哀嚎,骨節滲出血色。審訊室裏像是關了一隻絕望的野獸,而謝爭平靜地坐在孫可文對麵,臉上看不到一絲情緒。他靜靜等待著,看孫可文臉上肆意漫流的淚水,像是憤怒與不甘,又像是從生到死已經任命的絕望。謝爭不動聲色地關上了播音器,聽見孫可文劇烈的喘息和抽泣。“孫可文。”謝爭在他似乎快要斷氣的哭聲中,很輕地問:“你的命是誰的?”孫可文無法回答,瘦弱的胸脯在過於痛苦的哭泣中猛烈地起伏著,被淚水淹沒的眼看向對麵的謝爭。而謝爭毫無同情,對他的痛苦不屑一顧似的,繼續問:“你為什麽還活著?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從你出生的那一天起,不就已經知道了嗎?”謝爭的聲音冷靜而殘忍,像用一把幹淨的手術刀剖開對麵一條垂死白魚的肚子:“你想逃,但是根本沒有逃脫的能力,不是嗎?”孫可文浸滿了淚的眼裏忽然露出一絲鮮明的恐懼,在喘息和嗚咽中斷斷續續地問:“你、你知道……”“不,我什麽都不知道。”謝爭的手不知何時起,看似無意地撫摸著麥克風,聲音就無法傳到聆訊室的莫恒舟那裏。而他的問話始終冷靜自持,無可挑剔:“你要自己說出來。”謝爭警告似的,看著他布滿血絲和驚懼的眼睛:“不然,你也可以選擇去死。”孫可文的嘴唇抖得厲害,難堪的液體沿著唇邊滑落。謝爭鬆開了手,重新拿起了放在一邊的筆。“孫可文,我再問你一次。”謝爭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光:“你跟cycler是什麽關係。”孫可文的身體似乎因為某種至深的絕望漸漸平靜了下來,像團脫力的血肉,癱在椅子上。謝爭手中的筆尖在紙上輕輕擦過,而對麵的青年就這樣緩緩抬起了頭,眼裏隻剩下幹枯的紅。“我是他們人工培育的供體。”青年的喉嚨像被劃破了,聲音如同砂紙在石上滑過,目光空洞而無神:“是為滿家私人訂製的,一個幫他們裝著腺體的……容器。”岑卯推開聆訊室的門時,看到莫恒舟滿臉震驚地盯著眼前的單麵玻璃,回頭看他時,眼裏有少見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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