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卯一個人回到公寓,沒有開燈,直接去浴室洗澡。他從來沒有定居過,因此也不知道要在自己的房子裏放些什麽。租來的空房就依舊無辜地空蕩著,隻有房東剩下的家具和一些買來的洗漱用品。岑卯不做飯,衣服穿髒了就扔掉買新的,也不需要很好的睡眠,這幾天就睡在臥室的床板上,原來的房客有扔下的舊床單,他看著還很幹淨,拿來鋪在木板上,夜裏合衣睡著,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熱水淋在身上,衝掉了岑卯剛剛卸妝時沒清理掉的亮粉,岑卯皺著眉,往上塗更多的肥皂。他很適應偽裝,卻談不上多喜歡。而別人看他扮成女人時的目光讓他更加不舒服。岑卯並不十分懂那些人眼裏的欲望,他在各種場合見過莫恒舟所說的人類交配的場景,卻並不能和那些人共情。陳醫生說他的腺體跟大腦接觸不良,會弄錯性欲和攻擊欲。岑卯理解下來,大概就是別人想交配的時候,自己卻想打人。岑卯覺得這種差別也不大,他看那些人交配的時候,也很像另一種奇怪的打架方式。岑卯摘了抑製貼衝洗自己麻煩的腺體,腦中不知為何又想起了今晚少年的樣子。岑卯意識到什麽,動了動鼻子,才發覺自己剛剛過度緊張,錯過了某些重要的氣味線索。岑卯回憶著剛剛電梯裏的alpha氣息,慢慢想到,少年應該是分化了。岑卯在花灑下愣了一會兒,不知為何,有一種很深的失落。他摸了摸脖子後麵的腺體,像是第一次感受到陳醫生說的自己的殘缺。他的信息素能夠吸引alpha嗎?岑卯不自覺地想,卻又懊喪地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想跟alpha交配,隻想跟他們打架。岑卯有些失神地洗完了澡,包著浴巾躺到隻有一層薄薄床單的床板上,整個人濕漉漉又很倦怠,因為一些奇怪的原因垂頭喪氣。他又忍不住想起少年逼近自己時身上好聞的氣味,和那天接住自己的溫暖的懷抱。他跳來跳去的時候從來不需要被任何人接住,也沒人敢對他伸手,因此是第一次發現被人接住的感覺也還不錯。最起碼,很暖和。岑卯覺得想這些的自己很莫名其妙,懷疑是不是太冷,於是開了空調。他在黑暗裏翻來覆去,眼前一會兒是酒吧裏讓他很想一腳踏平的躁動人群,一會兒是巷子裏少年落在陰影裏的臉。他記得他叫卯卯。岑卯慶幸似的,撫上胸口,卻感受到過速的心跳。岑卯一愣,繼而緩緩睜開了眼,目光中流露出恐懼。岑卯飛快地翻身下床,衝到自己脫下來的衣服旁邊,從內袋裏掏出抑製貼拍到脖子上。他洗完澡失魂落魄的,竟然把這件事忘了。他的抑製貼是陳醫生特製的,不止能隔絕信息素,還能從體外抑製腺體活躍,防止發情。岑卯知道自己的發情期有多可怕,此時發熱的身體讓他有些慌神。他警覺地在空蕩的房間中四處尋找,但東西太少,岑卯隻能咬牙用床單搓成還算結實的繩子,把自己綁在相對寬敞的客廳的水管上。但這點束縛明顯不夠用,岑卯的內心隨著胸口漸漸堆起的躁動愈發慌亂。他上一次發情的時候是在一塊中東飛地,抑製貼在他沒覺察的時候脫落了清醒後他才知道,自己一個人搗掉了一個軍火基地。但當下的岑卯在自己剛租了三天的公寓裏,沒有荷槍實彈手段凶殘的暴力人士和他對抗、供他發泄,唯一能釋放他攻擊欲的大概就隻有破舊的小沙發,床板,幾堵承重牆。這些東西都太無辜了,岑卯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逼自己清醒,拿出手機顫抖著播陳醫生的電話。而陳醫生此刻應該正在按照一個養生中年人的正常作息呼呼大睡,岑卯等了許久都沒人接,急的想摔手機,又意識到這也是他開始發情的征兆。他憤憤地捏住手機,不安地掙動著身體,困獸一樣劇烈地喘息著,漸漸的眼前有些發紅,耳邊卻響起手機裏傳來的非常詭異的、少年的聲音:“卯卯。”少年不知聽了多久,嗓音沉得可怕:“你怎麽了。”岑卯的腦中有一瞬的空白,下意識感到這不是個問句,更不知自己怎麽會誤撥給無辜的少年。他驚恐地按斷了手機,把它扔到很遠的地方,好像想借此讓對方遠離這個最不堪的自己。他曾經在這樣的狀態下做過錯事,不得不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岑卯開始考慮把自己打暈的可能性,這似乎是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悖論,但卻給他提供了一種新思路:他也可以自己攻擊自己。反正他的傷口很快就能愈合,疼痛並不算什麽。而這樣就不必傷害任何別的人,不會犯任何罪。岑卯握緊了自己因為某種衝動而顫抖的手腕,五感被放大,暗夜裏的一切都像是潛伏的怪獸,對他咆哮著,逼他與這股力量戰鬥,直到遍體鱗傷,一方的血流盡。岑卯嚐到嘴裏漫出的血味,是他自己的。而耳邊響起被放大後的敲門聲。岑卯愕然地睜大了眼,看向黑暗中的門。敲門聲像山洞中怪獸的咆哮,一聲又一聲,醞釀著噩夢似的,不肯離開他。“卯卯。”少年的聲音從隔音不算好的門板那邊傳來,卻像在他耳邊:“打開門,你會吵到鄰居。”岑卯泛紅的眼盯著那扇可怕而誘惑的門,好像身體裏那股莫名的力量正推著他,掙脫手上自己給自己加的脆弱枷鎖,去打開他,去迎接一個無辜者的到來,然後吞吃對方,釋放身體裏的惡魔,用少年的血喂養他骨中的野獸。岑卯更用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頭,把頭埋進胸膛裏,整個人繃成一張被汗水泡透的弓,卻聽見門外嘀聲輕響。是輸入密碼的聲音。岑卯沒有理智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麽,隻看見那扇門被推開了。走廊裏感應燈的光投進黑暗裏,地板上落下拉長的人影,映在岑卯即將被野獸俘獲的眼底。少年走進門,微微皺眉,關上門,一邊輕聲說話,一邊打開了燈。“下次,不要用四個0當密碼了。”然而岑卯已經聽不清對方說了什麽,隻覺得燈開的一刻,身體裏有什麽倏然炸裂了。他發出一聲慘烈的叫聲,和受傷相比,更像要攻擊似的,整個人趴伏到地上。謝九站在門口,像是因為找不到換鞋的地方而迷惑,又被身後的哀嚎驚醒。他回過頭,看被破碎的床單綁在地上的岑卯,驚訝的眼底漸漸蒙上一層陰翳的灰。他在岑卯壓抑著瘋狂的目光裏往前走了幾步,卻又從那眼神中感到迫近的危險,不得不停了下來。“卯卯,你怎麽了?”少年這次的提問不再是電話中的語氣,像是真的想要岑卯給他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