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卻不是相見的時機。遮蔽天地的黑暗遽然散去,但並沒有消失,而是在遠處重新凝聚出一具十分高大魁梧的人族軀體,隻是這人軀之上卻生著一雙巨大的虎掌,麵部乃至裸露出來的胸膛都有著黑黃相間的虎紋——竟然是一頭巨大的虎妖。全師兄麵色微變,快速地道:“師叔,這虎妖已經能化出人形,少說也已經有了金丹修為!”亓官沒有說話,隻握著劍,直直盯著虎妖,另一隻手將他往身後撇了一下,緊跟著身形一閃,駕著劍光猛地衝了過去,一道劍氣隨心而發,直奔虎妖而去,其勢迅若閃電!吼!虎妖一雙凶狠的獸睛早已盯準了他,這時候張開巨口,將剩下的黑霧悉數吞進去,而後腳下一蹬,靈活迅捷地避開那道劍氣,巨大的身軀則向著亓官撲來。這虎妖許是初化人形,並不習慣兩條腿飛奔,隻跑了兩步便將上半身低伏下來,四爪一蹬一躍,身軀即撲躍至亓官近前,跟著巨口一張,吐出一道蒙蒙黑霧將他卷裹在裏頭。這黑霧能蝕化人骨,又攜著無邊煞氣,便是修士沾上也難以脫身,不等全師兄驚呼出聲,就見一道凜冽劍光裹著一團人影猛地撕開黑霧,遽然出現在虎妖跟前,跟著漆黑的長劍一揚,迅若絕倫地劈向虎妖的頭顱!“吼!”危急時刻,虎妖急將頭顱一縮、身軀一擺,身後一條鋼鞭般的虎尾攜著摧金裂石的巨力抽向不吃素劍。如是鬥了幾個來回,那虎妖雖然身軀龐大,動作卻一點也不憨笨,反而格外凶猛迅捷,亓官的劍光每每劈到跟前,都叫它於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一時間,一人一妖鬥了個勢均力敵。全師兄趁此機會,趕緊過去,將閆飛等人遠遠地接過來,又拿出療傷的丹藥送與他們服下,他則站在一邊護法。趙師姐傷勢較輕,調息一時,率先睜開眼睛。她站起身,與全師兄一道看著遠處激烈的相鬥,有些憂心地道:“這妖物施下陣法引我們自投羅網,顯見得十分狡詐,此刻恐怕還未施展全力,不知亓師叔能否應付?”全師兄道:“趙師姐放心,我已將師門靈訊傳了出去,隻消拖得一時片刻,坐鎮王都的前輩就能趕來,絕不會叫這畜生逞了凶威去。”趙師姐點了點頭,目光往下一掃,臉上現出不忍之色。她微歎一口氣,叮囑道:“你在此看護閆師弟他們,我去關雲堡瞧一瞧還有無活口。”全師兄也早就注意到了關雲堡的慘象,見說趕忙應了,趙師姐便縱起遁光,往腳下的關雲堡而去。此時的關雲堡已然看不出來原先市埠繁盛的模樣,但見殘磚爛瓦遍地都是,泥牆坍了一地,放眼一望,滿座城池皆是廢墟,正是個“徧地頭顱生鬼火,空村瓦礫絕人煙。”更令人觸目心驚的,則是從碎石爛瓦、斷木橫梁之下浸染而出的一片暗到發黑的紅色,這血色滲進泥地裏、流進池塘水井中,自血中滋生的怨氣便順著地下的水脈匯進大河裏。趙師姐落在一堆廢墟上,兩步開外即是一具已經僵硬多時的屍首,其半個腦袋都被巨爪捏碎,腦漿子已經被掏空,隻有暗黑的血汙淌下來,板結著身上裹著的粗布麻衣。“……”趙師姐垂下眉眼,單手立在胸前,低喧一聲道號,這才邁開腳步,在已成為廢墟的街道上穿行。她疾步往前走,手上還捏著一個法訣,但凡有活人氣息就能察覺。然而,她搜尋了小半個城區,卻連一個活口都沒有找到,反倒是神情越來越凝重——這廢墟之上到處都是妖獸的蹄爪之印,顯然是經曆了一波妖潮,但是,而今這城中卻隻剩下了一頭虎妖,剩下的妖獸去了哪裏?另一則就是,關雲堡與王都相距不到千裏,為何妖潮侵犯關雲堡,王都鎮守的大能卻無一察覺,甚至連關雲堡鎮守弟子的求救靈訊都未曾見到?“趙師姐!”閆飛此時也調息了過來,駕著遁光落在趙師姐跟前,神情凝重,“師姐,此地實在有些古怪,我有種不詳的預感,還是先助亓師叔拿下虎妖,速速離去罷!”趙師姐正有同感,聞言點了點頭,“你說得有理。”說著正要駕起遁光離去,忽然心中微微一動,“噫”了一聲,順著法訣的指引看去,卻隻看到了一堆瓦礫。她一步跨過去,先是見得一具失了雙腿的屍體,在地上爬出一道粗重的血痕;她側耳細聽,聽到瓦礫堆裏傳出來的細弱聲響。她將風雷扇輕輕一扇,堆積的瓦礫被疾風卷開,露出底下斷了的橫梁撐出來的一個小空間,以及藏在裏頭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的稚弱孩童。他大約是察覺了瓦礫被掀開的動靜,虛弱地動了一下,試圖將瘦小的身體縮得更緊。趙師姐看了看外頭那具屍體,又看了看那藏身瓦礫堆的孩子,幾乎能想見那叫人心膽俱裂的一幕:母親迅速地將孩子藏進小角落裏,又慌亂地扒拉著瓦礫將他掩蓋好,隻是自己已來不及藏好,被妖獸捏著腰倒提起來,一口啃掉了一條半的腿。大約是嫌她不好吃,又或許前頭有更多的血食,妖獸隨意將她扔下,又撲到另一個方向去了,那失了一條半腿的母親昏過去又醒來,彌留之際仍舊拚盡全力爬到瓦礫堆上,用殘缺的軀體翼護她的孩子。趙師姐忙將孩子抱出來,再一看那氣息已絕、仍舊圓睜雙目的母親,眼中有些微熱意湧動。她抬手抵在孩子後心輸了一些靈力進去,好叫他微弱的生機不滅,又低聲對地上那具屍體道:“放心罷。他會好好長大,平安一生。”說著將風雷扇一動,原地掀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坑,將他母親的遺軀放進去好生地掩埋了。那邊廂,閆飛已經將喘息過來的眾人齊聚在一起,預備上前相助,拿下虎妖。就在這時,一道璀璨的劍光驟然亮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上正欲閃避的虎妖,就見那副巨大的身軀僵在原地,不一刻,就叫鋒銳的劍氣切割成無數塊,下一瞬就消失在劍芒之中。第88章 躲遠一點見虎妖伏誅,全師兄立刻迎上來,道:“師叔,此地頗為古怪,幾位師兄弟心裏都有些不好的預感,不如我們先往後撤一撤,等到前輩們到了,再做計議。”亓官沒有看他,隻握著長劍,環顧四周,神情警惕。那環繞四周的惡意,並未隨著虎妖的死去而消失,反而愈加濃重,幾乎化成實質,將他凍結在裏頭。全師兄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師叔?”亓官看了他一眼,搖頭:“走不了。”全師兄臉色瞬時一變。閆飛領著幾名師兄弟聚過來,隨後趙師姐也抱著那小孩趕上來,先向亓官一禮,口中道:“洺河派弟子趙婉晴,多謝亓師叔援手之德。”她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又快速道:“亓師叔,我適才走了半個城區,隻見妖潮肆虐痕跡,卻並未發現它們離去的跡象,那虎妖設陣引我們陷入此地也殊為可疑,我擔心是有更大圖謀。”亓官沒有應答,目光轉了一圈之後,落在腳下關雲堡的廢墟上。趙師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陡然一驚,隻見她剛剛抱出小孩的瓦礫堆前,突然多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側著身體,似乎是正垂眼看著那個藏過人的角落,一身白衣在夜風中颯颯飄動,若不是站在廢墟裏,當真有飄然若仙之感。閆飛喉頭發緊,聲音微澀:“……那是誰?”亓官沒有說話,眾弟子也盡皆沉默,一股不安的氣氛蔓延開來。似乎是聽到了閆飛的話,那人忽而抬起臉來,衝著這邊一笑——那是一張極清俊的男人的臉,唇邊含著笑意時,仿佛三月春花盛開,說不盡的美好。然而此情此景,這樣一張美好的笑臉卻隻令人覺得詭譎可怖。亓官緊緊盯著他,一言不發地將雲虺從懷裏摟出來,送到全師兄跟前,而後頭也不回地吩咐:“躲遠一點。”雲虺睜大一雙豎瞳看著他,並未掙紮。全師兄趕緊伸手將雲虺抱過來,但未及離開,眼前就突兀地多了一道白色身影。他心底一驚,好快的速度!白衣青年的目光在他們中間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亓官身上,忽而一笑:“遠來是客,諸位一見麵便要打打殺殺,豈不太煞風景?”他聲音低柔,聽著十分悅耳,但在場眾人聽來,卻無端覺得背後躥出一陣寒意。白衣青年目光又是一轉,落到趙師姐懷裏的孩子身上,麵露歡喜之色:“這孩兒倒是可愛。”說罷,隔著數丈遠的距離就探手來抓。“退!”亓官喝了一聲,與此同時,一道璀璨劍光遽然劃開天幕,如閃電一般,直奔那道白影而去。麵對這一道浩然劍光,白衣青年麵上依舊含著笑意,眼見劍光奔到眼前,才不急不緩地探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仿佛隻是隨意地一抓一握,那道劍光便如一條聽話的繩索一般,叫他抓握在掌心,下一瞬,即在他手裏化成散碎的星光,徐徐飄散。劍光碎成星光的刹那,亓官疾衝至他跟前,悍然縱劍下劈。劈柴劍樸實無華,然而卻藏蘊著亓官對劍道最深的體悟,此一劍劈出,勢若雷霆萬鈞,劍光攜著無上鋒銳之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將白衣人影劈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