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爺回過神來,便要上去打她,衙役一棍橫攔。謝崇華厲聲,「你屢次藐視公堂,杖責二十大板。」


    賀夫人忙上前求饒,可衙役已經上前將賀老爺拉了下去,嚇得眾人不敢吱聲。


    宋寡婦聽見公公痛聲,心覺痛快,抹去要從麵頰上滴落的雨水,說道,「我十六歲嫁進賀家,丈夫有暗病,我也不嫌棄不恨他,敬著他伺候他,可他卻從未將我當做過人,每日謾罵毒打,賀家上下卻全都當做不知。我回娘家哭訴,他們非但不為我做主,甚至還將我送回狼窩。我本以為這一世都沒有出頭之日,丈夫過世後,他們仍不願放過我,要我守寡三十載,去換那貞節牌坊。」


    饒是脾氣再烈的人,說到這也突然哽咽,硬是將那泣腔壓下。


    「我不是被賣到賀家的,是嫁到賀家的。公婆視我為東西,爹娘視我為死物,可我也是活生生的人。這次逃出來,我已經想好了,大不了就是死,反正在賀家我也跟死了一樣!」


    那漢子一聽,結巴著安慰不出話來,隻是焦急地看著她,又不敢離得太近,隻是視線不曾離開,一直瞧著。


    宋寡婦衝他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慌,她並沒有事。


    賀夫人埋首地上磕頭,「大人萬萬不能聽信她的話,我們賀家是厚道人家,怎會做那種事。分明是她不要臉,全都是謊話,為的就是和這奸夫過好日子。」


    這些話連謝崇華聽了都覺嫌惡,冷聲,「真假與否,讓人驗明就好。還有請為她療傷的大夫來,看看到底是否曾遭毒打。若她所言不虛,那你們做假證,通通都要送入大牢。如果是她不守婦道,滿口胡話,本官也會依法將她送去勞役。你們意下如何?」


    賀夫人剛想應聲,可丈夫在外麵挨打的慘叫聲傳來,震得她心驚膽戰,堂下眾人也是麵麵相覷,麵色難堪。


    宋寡婦朗聲道,「民女沒有任何異議,且叫個婆子來驗,我也能請了那大夫來,為我作證。」


    賀夫人麵色蒼白,陰狠地盯著她,差點又站起身來。旁邊婦人將她拽住,皺眉搖頭。


    「世上姻緣多是父母之命,否則便是不孝。隻是錯嫁良人,良人又已去。姻緣再生,阻攔無意。貞節牌坊,不過是木板一塊,哪裏能抵得過人命。強行以兒媳之命免除本家勞役,實屬欺瞞朝廷之舉。堂下眾人不得再阻擾,寡婦離家,再嫁無妨。」


    謝崇華判詞結束,宋寡婦大喜,渾身傷痛不曾催她落淚,判詞一定,已是抽泣。今日本已抱了必死的決心,可誰想竟不但得了自由,還能嫁了會心疼自己的人。她顫顫磕頭,哽咽,「謝大人成全。」


    那漢子也急忙磕頭,同他道謝。


    賀宋兩家族人麵色陰惻,隻覺這官多管閑事,竟插手別人家中事來了。


    ☆☆☆


    謝崇華恐宋寡婦又中途被人捉走,便讓衙役護送。宋寡婦在賀家東西不多,隻收拾了幾件衣服,剛出房門就被人攔住。她幹脆連這幾件衣服都不要了,通通扔到地上,連原本別在發上的素簪子,也丟到地上,「這是我的東西,可是沾了你們賀家的肮髒氣,我也不要了!」


    氣得賀老爺當場暈過去,如果不是衙役護著,宋寡婦非得被他們活活揍死。


    從賀家出來,雨還在下,宋寡婦抬起油紙傘,往晦暗天穹看著,卻看出一絲明媚來,「天真好。」


    衙役苦笑,「好個什麽,鞋都跑濕了。」


    宋寡婦朝他們三人欠身道謝。衙役問道,「你如今去哪?」


    宋寡婦笑笑,還年輕嬌俏的臉更多兩分明朗,「自然是去找心疼我的人。」


    她要去找他,然後去官府拿了婚書來,接著……便是離開太平縣。這裏不會再有他們立足的地方,那也罷。去個誰也不認得他們的地方,重新過日子吧。


    那漢子住在東郊小村一個茅草屋裏,一人獨住,裏外的東西卻收拾得很幹淨。他難得先想著宋寡婦會來找自己,便將這裏收拾得更齊整,坐在門前等她。果然,等了半個多時辰,就在半坡上瞧見阡陌小路上,有個人從那步子極快地往這走來。他站起身,也往那走去,連傘也忘記拿了。


    宋寡婦差點摔了一跤,傘也掉了,幹脆不拿,隻想著快點見著他。


    等兩人碰了麵,半幹的衣服又濕了。


    漢子瞧著她臉上的傷,將手在衣角上搓了搓,才抬手給她擦那又融化滴落的血水,「我給你找好藥了,都搗好了。」


    宋寡婦並不覺得疼,盯著他字字問道,「我什麽東西都沒帶,隻帶了我這個人,你要不要?」


    漢子憨厚笑笑,「帶了你就夠了。」


    宋寡婦由衷一笑,原來嫁到這,不是為了嫁給賀家,而是為了多年以後,遇見他罷了。


    天果然明媚起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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