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楢崎不二子和oxygen的金克斯商店在開業兩周後,經過口耳相傳,被招徠的顧客開始慢慢地多了起來。畢竟,因為附加了“不能讓別人看到卡片”這樣麻煩的條件,所以顧客人數無法出現急劇的增長,但即便如此,回頭客們還是帶著他們的朋友光顧店裏,就這樣客流不斷擴大的趨勢已經開始顯現出來。不二子立刻把之前在其它商店使用的材料搬了過來,努力充實著店鋪。


    ……然後,就在這時,有一位客人獨自來到了店裏。


    *


    仲村紀美香被大家公認是一個老實的乖乖女。但這句話絕非是瞧不起她,而是說她為人謙和又討大夥兒喜歡,印象中並沒有什麽不好相處的地方。


    所以從同班同學那裏聽說到那家店的時候,紀美香並沒有表現出特別抗拒的反應。


    “金克斯商店?”


    “噓,你太大聲了。”


    她並沒有用那麽大的聲音回應,但是那個同班的女同學卻誇張地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製止了她。


    “抱歉。——但是,那是一家什麽樣的店呢?是賣首飾之類的商店嗎?”


    “不是喲。所以說才叫金克斯商店。”


    然後她開始進行詳細的解釋,可是因為她的情緒過於激動,所以紀美香也沒太搞懂她在說什麽。


    不過——總而言之就是有一家賣魔咒(jinx)的商店。這家店售賣的並非是帶有魔咒(jinx)的吊墜之類的東西,而是魔咒(jinx)本身。


    “……那種東西要怎麽賣啊?”


    “寫在卡片上的哦——啊,不行!我現在不能拿給你看。給你看了的話,魔咒就會失效了。”


    “沒事,沒關係的——”


    就算是在開玩笑,同班女同學還是一副非常認真的樣子。那家金克斯商店,似乎真的存在的樣子。


    “然後呢——這個魔咒(jinx)的效果今天就要過期了,放學後你能陪我一起去一趟商店嗎?”


    “————”


    一向善於交際的紀美香,在一瞬間顯得有些猶豫。不過她馬上又恢複了原狀,笑著回應道,


    “嗯,好的呀。”


    那家商店就在車站前的大型購物中心“雙子城”的後麵。看上去隻是普通的建築物,沒有讓人感到恐怖的感覺。裝著落地玻璃門的入口,也給人方便進入的觀感。


    店內有不少客人,正在前台登記排隊,等著輪到自己。她們從現在算起好像是排在第十二位。顧客以女性居多,但也有不少年輕男子。


    她們一邊喝著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果汁,一邊坐在事先準備好的長凳上等待著。


    紀美香觀察著其他客人的神態,但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感覺大家都是普通人。隻是大家似乎都對店內的氣氛習以為常了。應該都是熟客吧。


    “不過,我還是覺得有點害怕。魔咒(jinx)什麽的。”


    紀美香小聲說道,身旁的同班同學笑了起來,


    “沒關係哦。大部分魔咒指的都是好事。即使偶爾有壞事,也一定會有對策的。”


    她自信滿滿。看起來這家店的信譽非常好。這裏——“是這麽一回事嗎?”——應該會這麽想吧。


    不多一會兒,就叫到她們的號碼,兩人便去了二樓售賣魔咒(jinx)的辦公室。


    “歡迎光臨!”


    楢崎不二子笑吟吟地說道。


    “她是第一次來。”


    同班同學隨意地指著紀美香說道。


    “明白了。那麽,請從這裏麵選擇一張您喜歡的卡片吧。”


    說著,她拿出了五種顏色的卡片。


    “那個……那就紫色吧。”


    在她不經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坐在前台後麵辦公桌位子上的柊朝她這邊瞥了一眼。


    他從劉海間露出的眼睛,瞬間與紀美香的目光對視上了。


    (…………?)


    紀美香感到一種奇妙的違和感。雖然沒有什麽特別的依據,但她總覺得這個男人似乎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樣。


    不二子把卡片遞給柊,他一邊看著桌子上的書,一邊在卡片上寫著什麽。不過,仔細觀察著柊的紀美香卻發現,他的視線移動並沒有和手的動作速度保持一致。


    (她感覺到,他要麽不需要一邊仔細確認一邊書寫,要麽——)


    要麽隻是假裝在看,同時隨便寫一點東西。紀美香自己在學校上非必修課的時候,為了不讓老師對自己的上課態度產生不好的印象,有時會隨便裝作在記筆記,她那個時候的態度和當下的場景一模一樣。


    “…………”


    不過,紀美香當然不至於為此就在那裏大驚小怪地喧嘩。她討厭吵鬧。這麽做毫無意義。說起來這不過是朋友之間的社交應酬,也並非需要深信不疑的東西。


    卡片很快就被分別遞回到了每個人手上。卡片上麵寫著一些奇怪的東西。


    “左右不同的東西是幸運的標誌。或許能幫你解決困擾之事。”


    她完全不知道這是在說什麽。但似乎也別有深意。


    (困擾之事呢——)


    紀美香一邊在心裏微微苦笑著,一邊在手中把玩著那張卡片。


    “啊,請不要讓其他人看見。”


    前台的不二子提醒道。


    “會失效的,對吧?我知道。”


    “字跡遲早也會消失,不過這隻是效果之一,請不用擔心。”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同班女同學,她也一臉認真地盯著自己的卡片。看來她是真的相信呢。


    (嘛,算了——)


    她像往常一樣,平靜地承認一切事物。


    走出金克斯商店後,兩個人隨後在快餐店消磨了一點兒時間,接著便互相道別分開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獨自站在車站的站台上。


    “…………”


    她察覺到了一股視線。


    但她沒有看向對方。如果她不自然地轉過身去,就會顯得引人注目,而且她已經知道是誰在盯著她了。


    (呀咧呀咧……)


    所以本想今天趁著天還亮著的時候回家的,但是沒辦法。


    即使在乘坐電車的時候,視線也沒有離開。可是紀美香繼續無視了這個人。


    到達最近的車站時,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


    她家附近的夜路非常暗,而且行人也很少。高檔住宅區也是有好有壞的。


    盡管如此,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像往常一樣邁開了步子。


    轉眼間,四周就寂靜了下來鴉雀無聲。剛才車站前的喧囂顯得難以置信,隻有風吹拂草木的沙沙聲和她的腳步聲格外地響亮。


    而且,她也可以聽到後方傳來的微弱但清晰的腳步聲。


    “…………”


    她的表情沒有絲毫的不安,依舊非常的平靜。


    盡管沒有一輛車經過,但紅色信號燈還是在她的眼前亮起,她停了下來。


    就在這時,馬路對麵也站著一個人。在這麽暗的地方,這個男人還戴著墨鏡。


    (咦……?)


    雖然是不認識的男人,但紀美香並沒有因此而皺眉。明明離得也不是很遠,但在這安靜的環境中卻完全聽不到那個男人的腳步聲。


    而且,從後方靠近的腳步聲,即使跟蹤者企圖隱藏聲音,但還是清晰可聞。


    (……該怎麽辦呢?)


    到這地步,她終於開始有點動搖了。


    (一次兩個人的話——有點)


    沒辦法,她隻好掉頭轉身朝來時的方向往回走。


    於是,跟蹤她的男子沒能來得及躲起來,被嚇了一跳,身體僵硬地停了下來。


    他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上班族模樣的男子。紀美香以前也見過這名男子。


    “有什麽事嗎?我記得您是木下先生,對吧?”


    紀美香用毫無感情的語調對男子說道。


    叫木下的男子似乎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反擊,露出了惴惴不安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睛馬上浮現出陰暗且黏濕的光芒。


    “喂,小姑娘,你明明被一個男人跟蹤,卻表現得相當勇敢嘛?”


    他突然改變態度,用胡攪蠻纏的語氣反問回去。


    “有什麽事嗎?”


    紀美香又平靜地追問了一遍。


    木下的眼睛裏閃爍出更加惡心的光芒。


    “當然是關於你父親的事情。我想我之前也說過一些。”


    “…………”


    紀美香瞥了一眼身後。在信號燈前等待的那個墨鏡男還沒有過來。


    “你也不想被別人聽到,對吧?”


    木下也察覺到她目光的含義,不懷好意地說道。


    “畢竟是有關不正當交易的事情——在你的父親擔任審計員的公司裏……”


    “……我知道了。”


    紀美香麵不改色地,對男子的話點了點頭。


    “那麽,我們去那邊的公園怎麽樣?請在那裏把事情都告訴我吧。”


    她不需要帶路,自己主動走了過去。少女毅然決然的樣子讓木下有點打退堂鼓,但他隨即露出邪惡的笑容,跟在她的身後。


    “…………”


    在人行橫道對麵,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正注視著他們。在確認了少女和男子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後,墨鏡男從懷裏掏出一部黑色手機,並與某人取得了聯係。


    “——是的,已經發現了。我接觸到了奇怪的東西——什麽?”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似乎在小聲嘀咕著什麽,說話的男人似乎有點跟不上對話的節奏。


    “已經——是嗎?也就是說,沒有必要由我來做了嗎?好的——那我確認一下。她是否合適——”


    2.


    “你父親最近為什麽不來公司了?雖然說他是外聘員工,但是好像已經有三個月沒來上班了吧?”


    木下的臉上掛著一副下流的猙獰笑容,糾纏不休地問道。


    “我父親身體有點抱恙。”


    紀美香坦率地說道。


    “謔?那太不幸了——但是你不會認為這樣就可以逃避責任了吧?我已經掌握到了——你父親接受賄賂以換取他默許商品倒賣的證據哦。”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警察?”


    被她這麽一問,木下哼了一聲嗤之以鼻地笑了起來,輕蔑地說道,


    “這種情況不是告訴警察,而是告知公平交易委員會才對——女高中生不知道這一點倒也是理所當然。嘛,算了。”


    “不過,如果發生這種事的話,你也會很為難吧?如果你的父親接受審判,並被當作壞人對待的話。”


    “是的呢——真的很難辦呢”


    紀美香也毫不隱諱地說道。如果變成那樣的話,她將成為流言蜚語的焦點,怕是不得不羞愧地度過每一天吧。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正是她的人生目標。


    “那麽,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木下本該察覺到紀美香的詢問方式在這種情況下有點過於冷靜了。但是他粗心地漏掉了這一點。


    “你的理解力相當好呢——是的,現在隻有我知道這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你了——仲村紀美香。因為你父親隨身帶著照片。在請他給我看過一次以後,我就一直很在意你——你看,這是我偷偷弄到的複印件。”


    這麽說著,木下拿出了紀美香照片的彩色影印件給她看。


    “我一直都覺得你是一個相當漂亮的女孩子。”


    “…………”


    紀美香看著那張照片的複印件,微微皺了皺眉。她都不知道父親原來隨身攜帶著自己的照片。是什麽時候被拍到的呢,有點疏忽大意了,她在內心如此反省著。


    見她一言不發,木下便乘勝追擊,繼續施壓,


    “呐,你也不想讓你生病的父親接受嚴酷的審訊吧?這就全都看你咯?”


    他那被噴了太多發膠的腦袋朝她的臉靠近過來。


    (……再近一點)


    即使麵對這種程度的接近,紀美香也沒有退縮。


    (隻要再靠近一點,手就能觸碰到他的頭發,在他逃走之前——)


    她的胳膊突然倏地以對方察覺不到的角度抬起,手指尖伸向木下的頭部。


    就在這時,“哢擦”——一個故意發出的巨大的腳步聲,回蕩在除了他們二人以外本應沒有半個人影的夜間公園裏。


    “——?!”


    木下慌忙從紀美香身旁退開,回頭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在那裏站著一個男人。就是剛才那個戴墨鏡的男人。


    “雖然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但是霸王硬上弓般地強迫一個女孩子,這種做法實在令人不齒。”


    聲音聽起來是中氣十足的男中音。這個男人穿著一套整齊的灰色西裝,看起來和他的長而卷曲的大背頭發型很搭調。


    “你、你是什麽人?”


    木下被突然闖入的家夥嚇了一大跳。但是與他相比,他身後少女的內心深處卻感到更加地震驚。


    (這個家夥——我之前也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但這一次,毫無疑問,是完全——悄無聲息地突然出現的——?)


    “說的也是……請容我自報名號,我的名字是kaleidoscope(萬花筒)。”


    (譯注:kaleidoscope的來源不止一處,最有可能的一個出自英國著名後朋克和哥特搖滾樂隊siouxsie and the banshees於1980年發行的經典專輯《kaleidoscope》。)


    男人邊說邊摘下墨鏡。看到墨鏡後麵出現的眼睛時,紀美香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路燈的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的雙眼左右顏色各不相同。右邊的眼珠是黑色的,而左邊的卻是清澄的藍色。這不得不讓她聯想到了一句話。


    “左右不同的東西是幸運的標誌。或許能幫你解決困擾之事。”


    她忍不住想,這也太過巧合了。


    “什、什麽情況?你丫還戴著彩色隱形眼鏡?”


    木下說了句蠢話。一看就知道那雙眼睛並非如此。那雙眼睛是真正的虹膜異色症(heterochromia)。


    “看來你是個傻瓜呢——”


    這個男人無視了木下的話,自顧自地說道,


    “我們可沒有餘裕和你這種無名小輩浪費時間。你最好去你該去的地方。”


    “你——你說什麽?”


    木下一時沒能理解對方在對自己說什麽。過了幾秒鍾之後,他才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個狗娘養的,趕緊滾蛋!”


    他氣得臉都綠了,渾身微微顫抖起來。他恐怕隻不過是學曆比較高罷了,人生中缺乏被人侮辱的經曆,因而他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


    “你、你個混蛋!”


    木下大聲叫嚷著,一把撲向那個男人。


    然而,異色瞳的男人隻是敏捷輕巧地閃避了一下,就輕鬆地躲過了這次攻擊。下一瞬間,反倒是木下的後背被踹了一腳,重重地摔倒在地。感覺兩人不在一個檔次上。


    不過,紀美香明白其中的異樣。那個男人也許確實是武術高手。但還不止如此。怎麽說呢——並沒有看見那個異色瞳的男人有做出反應的樣子。不是那種一瞬間做出的反應,而是被攻擊以及閃避的時候,就好像某一節電影膠片被跳過了一樣——動作之間並不連貫。


    “可、可惡……!”


    不過,吃了個狗啃屎,流著鼻血的木下本人似乎並不知曉被打時的異樣。看見自己滴滴答答流著的鮮血,他“咿”地發出一聲微弱的慘叫。


    “要報警嗎?我這邊倒是無所謂——”


    身著灰色衣服的男人靜靜地說道。木下正被啪嗒啪嗒往下滴落的鮮血弄得心慌意亂,一聽見“警察”這個詞,就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剛才還說得各種天花亂墜,但果然這家夥自己恐怕也參與了非法行為吧。


    他朝紀美香的方向瞥了一眼,咂了咂嘴,就扭身掉頭逃走了。


    “————”


    看著這些,紀美香也露出了略微失落的表情。她也在內心裏嘖嘖咂舌。


    “你沒事吧?”


    自稱kaleidoscope的奇怪男人,向她走了過來。


    “是的——幫大忙了。實在是感激不盡。”


    她說著平常的道謝話語。


    “雖說我不太清楚具體情況——但那種男人很快就會得意忘形起來。還是不要給對方可乘之機為好。”


    “您說得對——我會小心的。”


    不知道他聽沒聽見她與木下的談話,但不管怎樣,紀美香對這些事情都已經無所謂了。


    “請問——能否允許我做點什麽來向您道謝嗎?”


    “不、不必了。”


    “但是那樣的話——呃,kaleidoscope先生……?”


    當她說出這個奇怪的名字時,他露出了略帶譏諷的笑容,


    “這當然不是本名——但這是能代表我的名字。”


    他看上去像個外國人,所以即使是他的本名也毫不奇怪,可他依舊如此說著。


    “代表您的名字——嗎?”


    “我想你也應該有這樣的名字。”


    kaleidoscope說出了不可思議的話。接著他問道,


    “如果你有這樣的名字,你會給自己取什麽名字呢?”


    這個提問看似說得輕描淡寫,然而這個男人左右不同顏色的眼睛裏卻閃爍著詭異而認真的光芒。簡直就像是為了問出這個問題才出手幫她似的。


    “——是,這樣呢……”


    紀美香這時並沒有多想,但是卻果斷清晰地說道,


    “‘gimme shelter(賜我庇護)’——吧。”


    “謔?這是什麽意思呢?”


    對於kaleidoscope頗感好奇的提問,她回答說,


    “我很膽小——因為我總是想著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她自己也不知道說的話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原來如此——這個想法很有趣。雖然在我看來,根本看不出你是一個膽小的人。”


    “是嗎?但是——我總是活得戰戰兢兢地。”


    這是她的真心話。


    “唔——”


    kaleidoscope點了點頭。他的態度顯得模棱兩可,既可以被認為接受了紀美香的說辭,也可以被理解為失去了興趣。


    然後兩人隨便寒暄了幾句,接著便各自離開了公園。紀美香向自己的家走去,而kaleidoscope則是——


    “…………”


    在路上停下了腳步,接著從懷裏掏出手機,開始聯係某個人。


    “——是的,我確認過了。但似乎是我無法判斷的水平。是的——在意誌的堅定性方麵沒有問題。嗯——我敢肯定比the mincer更合適。”


    (譯注:the mincer名字的出處來自於前衛搖滾樂隊king crimson於1974年發行的專輯《starless and bible ck》中的相同名字的單曲。該角色也是不吉波普係列的外傳《比特的試煉(beats discipline)》中的一名重要配角。the mincer是一名女性mpls,具有能從手掌中讀出對方思維中可被語言化部分的特殊能力,是統合機構中一名高級成員。她自嘲自己隻能通過思維片斷來解讀人心,因而自稱為“絞肉(mincer)”。在本書的時間線中,the mincer已於5-6年前自殺身亡。)


    然後他朝少女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補充道,


    “但是——也有我在意的地方。她——完全不想詢問有關你給的卡片上的內容與我本人的相似之處——似乎相當地小心謹慎。”


    “那是……自然。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懷疑……”


    電話另一端傳來喃喃低語的說話聲。


    “可是……如果不到這個程度,就沒有資格與命運抗爭……”


    “是的——”


    kaleidoscope對上司的話表示了讚同。掛斷電話後,他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補充道,


    “我知道。我等是‘中樞’——”


    3.


    (見、見鬼——簡直是奇恥大辱——)


    木下一邊用手帕捂住流著鼻血的鼻子,一邊一路奔逃跑到了車站前。


    (那個男的到底是怎麽回事——畜生!)


    總是沒什麽好事發生。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如果順利的話,就能把那個女孩占為己有,而且還能威脅她父親多分給自己一杯羹——他如此咒罵著自己的不幸。


    (話說進入那個地方會很不妙嗎?那個地方叫什麽來著——是叫金克斯商店什麽的——?)


    因為跟蹤的女孩走進了那個地方,所以他也不由自主地跟了進去。在那裏麵他得到了一張由一個陰鬱的男子書寫的卡片,並被告知要收500日元。他非常驚訝女人居然會稀罕這種東西,實在是太蠢了——但他總覺得他的好運似乎從那裏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當女前台把卡片遞給他的時候,那名奇怪的男子在嘟嘟囔囔地說了些什麽。他說了些什麽奇怪的東西。他一邊想著——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一邊不知不覺間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張卡片。他記得上麵應該寫著“如果在一小時內把藍絲帶係在開著紅花的樹枝上,願望就會實現”之類無聊的話。


    但是,當把它舉到眼前的時候,“欸?”的一聲,他的瞳孔驚訝地縮小成了一個點,他無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東西。


    卡片上確實寫著字。可是不知何時,變得和記憶中的內容不一樣了。


    “如果不在一個小時內把藍絲帶係在開著紅花的樹枝上,就會死。”


    上麵沒有絲毫被修改過的痕跡,清清楚楚地寫著這些文字。而且後麵用不知是簽名還是記號的簡練樸素的字體寫著“oxygen”的字樣。


    “……欸?”


    他又喊了一聲。這是啥?這是什麽意思?一個小時之內——一個小時以內——這是怎麽回事——死……?


    他想嘿嘿一笑,但結果隻是臉僵硬在地抽搐而已。一個小時以內……從那家店收到這張卡到現在,差不多已經過了這麽長的時間了。他趕緊看了看手表。從店裏出來已經過了58分鍾。


    “…………!”


    他完全喪失了理智,恐懼本能地襲上心頭,驚慌失措地環顧四周。他發現身後就有一家玩具店。他立刻飛奔衝了進去,大聲喊道,


    “絲、絲帶……有藍色的絲帶嗎?!”


    “我們有的啊。先生您是想要買禮物嗎?這樣的話——”


    他毫不理會悠閑的店員不慌不忙地想向他推薦商品的舉動,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一萬日元的鈔票怒吼道,


    “把那給我!不用找零了!”


    “哈?”


    手裏拿著絲帶卷的店員愣住了,他抓住絲帶卷,一把搶了過來。接著就直接跑了出去。


    “啊,客人!”店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但他已經顧不上這些,再次環顧了四周。車站前的馬路旁有一排樹木和花壇,但是沒在那裏發現紅色的花朵。木下瞅了一眼表。59分鍾了——僅剩1分鍾的時間。


    (嗚嗚嗚……!)


    焦躁感驅使他跑了起來。行人被他撞倒在地,自己的鼻血再次流了出來,他也已經顧不上了,隻顧氣喘籲籲地搜尋著紅色的花朵。


    “——啊!”


    當他找到紅花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大聲歡呼起來。十字路口旁的樹叢裏盛開著的小小紅花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衝進樹叢裏,哆哆嗦嗦地用顫抖的雙手把絲帶係在樹枝上。總算是趕上了。


    他“呼”地長歎了口氣。就在這時,他猛然地回過神來。


    等心情恢複冷靜,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什麽蠢事。被無聊的魔咒(jinx)所困擾,盡幹了些不成體統的事情。他一臉難為情地緊鎖著眉頭,拍打附著在身上的葉子和花瓣,從灌木叢裏站了起來。


    他正愁眉苦臉的當口兒,他的臉突然一下緊繃得僵住了。


    就在這時,他驀地回想起了那個陰沉的男子喃喃自語說過的話。那家夥說過——


    “我們都在……通過與命運抗爭而求生……所以……倘若稍有鬆懈,就會……”


    藍絲帶——他買的應該是這個東西才對。它確實是藍色的——本該如此才對。


    可是現在,在他的目光下,絲帶的顏色不知為何變成了紫色。要把藍色變成紫色的話,隻用加上某種顏色就可以了。沒錯,那就是紅色,在馬路上首先要說到紅色的話——。


    “…………!”


    他朝上方看了看。那個東西就在那裏。十字路口的上方一定會有的那個東西,它總是不停地在發著光——信號燈正向四周散發閃耀著紅色的光芒。


    然後,被紅光染紅的花朵,在信號燈切換的一瞬間,又恢複了原來的白色。


    可是,他沒能看見這個變化。一小時的期限已到。一輛汽車就在信號燈眼看要變紅之前強行闖了過去,而另一輛汽車還沒等信號燈變綠就衝進了十字路口,接著就兩車相撞,並各自被彈向相反的方向。


    在木下周圍的人群發出了驚叫。但被那輛車碾死的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就那樣——“啪嚓”一聲,在路麵上撒下了比任何花朵都要鮮紅的顏色後,一動不動。


    一張在空中飄舞的卡片慢慢地落到了他的身旁。卡片表麵上什麽都沒寫。


    *


    “——啊啦?”


    這時,金克斯商店暫時沒有客人光顧,正吸著香煙放鬆的楢崎不二子聽到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聲音,心情變得有些鬱悶。


    “哎呀,真討厭,是發生事故了嗎?”


    “…………”


    一旁的柊沒有回答。隻是,他用一種誰都聽不見的聲音低聲自語道,


    “……沒有時間和傻瓜扯上關係……我們沒有閑暇可供消遣……”


    不二子並沒注意到他的小聲低語,同他搭話道,


    “呐,oxygen?打烊後,一起去吃個飯怎麽樣?可要和社長好好相處哦?”


    對此,陰鬱的男子並未立即回答。他的視線茫然地在半空中遊移了一陣,小聲說道,


    “……隻要吃與水有關的東西,就會產生靈感……”


    聽到這句話,不二子苦笑了起來,


    “什麽,你想吃魚嗎?你啊,真是什麽東西都要變成魔咒(jinx)。”


    “所有的東西……全都……和命運有關……”


    他喃喃自語的聲音含糊不清,而且聽起來有些自暴自棄,很難理解他的真實想法。


    “……所以,我們必須監視一切事物……在命運的洪流將我等卷走以前……”


    “欸?你在說什麽?”


    不二子把快要掉下來的煙灰彈進了煙灰缸裏,幾乎沒有聽見他的說話。


    “……不,沒什麽……”


    oxygen平靜地說道。


    4.


    “——我回來了。”


    仲村紀美香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哎呀,你回來了。晚飯就快好了哦。”


    母親用歡快的聲音對她說道,但她卻一言不發地徑直上樓走回自己的房間裏,換下了校服。待走到客廳,飯菜已經全都準備好了,父親和弟弟也坐到了餐桌旁。


    食物已經涼透了,但是誰也沒有動筷子。


    (所以說本來打算早點回家的——)


    紀美香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我開動了!”


    弟弟開朗地說著,便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哎呀哎呀,吃這麽急,會噎到的。”


    母親還是像往常一樣告誡道。


    “這不挺好的嗎?男孩子就是要多吃,才能多長個兒。”


    父親應該總會說出這樣子的話來。但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弟弟就像個小大人兒一般逞強地說道。


    “是的、是的,我將來要成為棒球選手。身體就是我的本錢嘛。”


    “孝史可是未來的本壘打之王啊。”


    父親也本該像口頭禪一般說出這句話才對。


    “但是孩子他爸,孝史也差不多該考慮初中入學考試的事情了。”


    而母親又像往常一樣這麽說著。


    “唔——不過,這麽著急也沒有用吧。”


    明明應該這麽說的父親,實際上卻並未聽到他說話的聲音,而母親卻依然說著耳朵都要磨出老繭的話,


    “不,也不能這麽說呀。這已經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了。”


    “紀美香不也是提前好好用功複習了的嗎?所以她才能進那麽好的學校。”


    “姐姐就是因為埋頭用功讀書,所以到現在都還沒交到男朋友呢。”


    弟弟調侃著說道。


    如果是平時,紀美香應該會在這時說出“多管閑事”之類的話,但是今天她覺得很麻煩,便嘟噥了一句,


    “——‘停’。”


    就在這時,母親和弟弟都突然停止了動作。嘴巴也就那樣張著沒有合上,像人偶一般一動不動。


    至於父親——他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任何動作。他就那樣坐在餐桌旁,紋絲不動。


    他不可能動得了。在他的腦袋上,從頭頂直到前額,裂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從外麵都可以看到內部的大腦。無論怎麽看——都是不可能正常行動的樣子。


    三個月前,父親的婚外情被發現了——勃然大怒的母親一氣之下劈開了父親的腦袋。


    可是,明明腦袋裂開了,但不知為何,那個身體並沒有癱倒在地。他身體的姿勢非常的違和,像被定住了一樣動彈不得。本該迸射而出的鮮血也沒有流出來。就好像時間在那裏停住了一樣。


    而且那個腦袋上還有一個奇怪的東西。在他已經謝頂的腦袋上,隻有額頭的一部分長出了兩綹長長的頭發。這種不自然的感覺隻能讓人覺得這些頭發是後來被移植在那裏的。


    “呀咧呀咧——差不多到極限了嗎?”


    看著父親的這種姿態,紀美香自言自語地嘟囔道。她的頭發長度和她父親額頭上的頭發差不多一樣。


    而且——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就發現不了——在突然停在那裏靜止不動的母親和弟弟的額頭上,也長有形狀很不自然的頭發。


    “也許還有其他像木下這樣的人。怕是再瞞不下去了——眼下該怎麽辦呢?”


    紀美香又歎了一口氣。如果她雙親從因為感情糾紛的夫妻吵架演變成相互殘殺的事情被公諸於眾的話,她原本以平靜生活為目標的人生就會被徹底打亂。所以,她用那個異常的能力掩蓋住了這一切事情。不過,現在紙也差不多快包不住火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有點奇怪地說道,


    “話說回來——是gimme shelter嗎?確實,如果要起名字的話,這個能力應該就是這種感覺——”


    接著她又恢複了認真的表情,低聲說道,


    “雖然不知道kaleidoscope那幫家夥有什麽企圖,但如果能巧妙地鑽空子乘虛而入的話,或許——我能反過來利用他們也說不定——”


    她知道——自己是與不容於這個世界的存在。而且,她能感覺到——雖然完全猜不出來那是什麽——但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想要打倒自己的人。這個家夥會毫不留情地殺死被視作世界之敵的人,是一個隻為此目的而存在的死神。


    必須要避開那個家夥躲藏起來,保護好自己——說不定可以利用那家金克斯商店來達成這個目的。似乎得有必要巧妙地周旋一下了。


    “沒錯——如果能不讓他們察覺到我是世界之敵,讓那幫家夥拚個魚死網破,最後同歸於盡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的嘴角浮現出了笑容。作為一名平常待人接物給人留下良好印象的少女,她卻在這樣的微笑裏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了絕對不可示人的深不見底的邪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吉波普係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遠野浩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遠野浩平並收藏不吉波普係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