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脫衣間，冰涼的空氣瞬間撫過全身。
莎拉一邊用浴巾擦拭頭發，一邊走向廚房。她從冰箱拿出牛奶瓶，慢慢地啜飲。雖然小狗強尼一臉很想喝的樣子，莎拉還是溫柔地規勸它「會吃壞肚子喔」。
洗完澡要是不趕快把頭發擦幹，自然卷會更加嚴重。
就在莎拉打算馬上去拿梳子時，客廳的景象映入眼簾。在狹小的公寓裏，很輕易就能知道同居人在做什麽。
「…………」
灰桃發少女坐在沙發上。
「忘我」安妮特。她一副戴著大眼罩，將灰桃發雜亂紮起的奇特模樣。平時吵鬧的她，如今卻安安靜靜地看著電視。
映像管電視正好在播放新聞節目。
『關於上個月，目標鎖定達林皇太子殿下的爆炸恐攻事件──』
畫麵中，一名長相帥氣、肌肉發達的男人正在揮手。
他是達林皇太子。身為萊波特女王長子的他，未來有一天將會成為代表芬德聯邦所有國家的國王。
新聞首先從事件的梗概開始說起。
『達林殿下訪問國立物理研究中心當天，中心內發現了可疑包裹，包裹在職員觸碰之後爆炸，造成兩人喪命，十人重傷。警方當局正全力對犯人展開搜索──』
犯人至今尚未落網。
包括這個事實在內，整起事件成了撼動全國的大新聞。
新聞播報員代替國民發聲，表達對恐怖分子的憤怒，以及尚未捕獲犯人的不安。達林皇太子深受國民的愛戴。世界大戰結束後，皇太子總是親自參與外交活動，和世界各國建立起友好的關係。
『達林殿下在大學時代主修物理學，在校成績非常優秀。這次的訪問，是為了勉勵包括其同窗在內的國內研究者──』
之後便開始敘述包括他的個人檔案在內的內容。
莎拉有氣無力地低喃。
「……這個國家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皇太子的性命遭受威脅，同胞喪失性命。
盡管不願意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好不安……）
心頭頓時一緊。
（這個國家……好可怕啊……）
比少女們優秀許多的「鳳」毀滅的這個事實，瞬間奪走莎拉的體溫。明明才剛洗好澡，全身卻隱隱發冷。
她不由得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本小姐！」安妮特突然出聲。「在意這位大叔！」
「咦？」
「心裏有種癢癢的感覺！」
安妮特始終盯著電視，她似乎對達林皇太子很感興趣。
莎拉不解地歪頭。
「什、什麽意思啊……？」
安妮特沒有回答，就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她的右眼究竟看見了什麽呢？
這時，莎拉注意到她手指間正在玩弄的東西。
（是蘭前輩的纏繞繩……）
安妮特一邊看電視，一邊玩著翻花繩。她所使用的是特製的細繩，質地柔韌而堅硬。那是「鳳」的成員，「浮雲」蘭過去所使用的武器。
莎拉大感意外。
（原來安妮特前輩也喜歡「鳳」嗎……？）
莎拉暗自回想。
回想自己和安妮特體驗過的蜜月。
◆◆◆
──蜜月第十天。
「燈火」和「鳳」雖然吵吵鬧鬧地展開了交流，然而之中卻存在著一個問題。
那就是安妮特和蘭的關係。
之前在龍衝，蘭曾經嘲笑安妮特是「小不點」，結果對自己的身高感到自卑的安妮特因此暴怒。她毫不留情地擊敗蘭，甚至將她脫到半裸、逼她下跪。
但盡管如此，安妮特好像還是沒有原諒蘭。
每次蘭隻要來陽炎宮，安妮特就會馬上試圖逮住她，於是蘭使出全力逃跑，結果就因為這樣而不小心弄壞東西。她們兩人的關係讓「燈火」和「鳳」雙方都十分困擾。
因此到了蜜月第十天，雙方展開了協商。
在陽炎宮的客廳裏，某個人向莎拉和安妮特低頭請求。
「拜托你，可以請你原諒蘭了嗎？」
「鼓翼」裘兒。
她是一名將翡翠色頭發往後綁成馬尾，臉上戴著大眼鏡的少女。裘兒在「鳳」裏麵算是比較有常識的人，平時擔任協調的角色。
她一臉歉疚地對安妮特合掌央求。
「為什麽是裘兒前輩來拜托？」莎拉問道。
「如果由蘭直接開口，安妮特應該會立刻動手宰了她吧？」
「那麽，為什麽小妹也要在場？」
「……抱歉。因為我實在沒把握能夠和安妮特直接對話。」
裘兒臉上浮現疲倦的神情。看來她曾經試著對話，最後卻以失敗告終了。
安妮特在莎拉身旁鼓起臉頰。
「不管別人怎麽說，本小姐都不打算原諒她！」
她雙手抱胸，把臉轉向一旁。
裘兒一邊遞出烘焙點心，一邊微笑道「哎呀，不要這麽說嘛」。
好像是受到烘焙點心吸引了，隻見安妮特「嗯？」地把臉轉回來。
眼見這招奏效，裘兒立刻接著說下去：
「嗯，其實她本人也有在深切反省，所以才會難得準備了人氣店家的餅幹來。她還說『敝人真的對安妮特大人說了非常失禮的話』。」
「嗯？那家夥這麽說嗎？」
「是的。所以，能不能請你跟她和好呢？」
裘兒這麽懇求。
莎拉也立刻開口：
「安妮特前輩，小妹也拜托你了。」
莎拉將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莎拉知道安妮特盡管孩子氣，有時還會做出過於激烈的舉動，但是絕對不是一個無情的人。
「………………………………」
安妮特輪流注視莎拉的臉和遞到自己麵前的餅幹，噘起嘴唇。
「你聽我說，我也已經想好計畫了。」
裘兒喜孜孜地合掌說道。
「在距離這裏兩小時車程的地方，有一座美麗的瀑布。我想請你們兩人去那裏和樂融融地握手言和。這麽一來，在瀑布上麵待命的我們就會放下寫著『☆恭喜☆』的彩球，獻上祝福──」
「有機可乘是也──────────！」
「「咦？」」
忽然間，有人從天花板降落。
那是一名胭脂色頭發、神情凜然的少女。
──「浮雲」蘭。
她無視錯愕的莎拉和裘兒，用從手指延伸而出的細繩捆住安妮特。細繩有如生物一般靈活地扭動，纏住安妮特的四肢。
在現身之前完全無聲無息。
「哈哈！這就是敝人的詐術──『隱密』是也！」
蘭巧妙地操控細繩，放聲大笑。
「與敝人的特技『捆綁』的結合！初見者是無法與之抗衡的！」
細繩已徹底束縛住安妮特。
從腳到脖子都完美地遭到捆綁。
「呃，那個……」
裘兒在一旁眉頭緊蹙。
「你在做什麽，蘭？」
「抱歉騙了你，裘兒姊姊。可是若不這麽做，就不可能抓到這個惡魔是也。」
「啊，嗯……」
「哎呀，那個冷到讓人不禁懷疑腦袋有毛病的和好計畫真是太精采了，連莎拉大人都聽到呆掉了呢。你是故意提出那個品味差到極致的點子對吧？」
「……咦？品、品味很差？」
瞪大眼睛僵住之後，「……虧我還認真想了一個晚上。」裘兒垂下肩膀，沮喪地這麽說。隔著眼鏡鏡片望去，她的雙眼看起來是那麽地無神。
「好了！可惡的小不點！這下就算是你也逃不了啦！」
反觀蘭則是心情大好。
她在被細繩纏滿全身的安妮特麵前高聲大笑。
「做好心理準備是也！接下來是羞辱的時間！敝人要將至今所受的窩囊氣百倍奉還，一再地重複叫你『小不點』──」
話語突然中斷。
從安妮特的衣服裏飛出來的刀刃砍斷了細繩。
「咦…………？」
「本小姐早就料到是這麽回事了！」
安妮特一搖晃身體，立刻就有大量的小刀和電鑽從裙子裏麵掉落下來。
看來她早已事前準備好對策。
她撿起其中最大一把電鑽，開啟電源。看似能夠輕易貫穿人體的電鑽發出「嘰嘰嘰嘰嘰嘰嘰嘰」的巨大聲響，開始旋轉。
「咿！」蘭的表情頓時僵住。
「本小姐可沒有善良到願意饒你第二次喔！」
「對不起是也～～～～！」
蘭開始逃跑，安妮特則握著電鑽開始追逐她。走廊上響起窗戶破裂的聲音，之後便傳來莫妮卡「不要老是搞破壞啦！」的怒吼聲。
客廳裏，隻剩下莎拉和裘兒兩人。
「…………莎拉，真是對不起喔。」
「別這麽說……小妹不介意……」
隻是被迫參與這場鬧劇的兩人。
「呐，莎拉。你要是不嫌棄的話，要不要跟我成為好朋友呢？感覺我們挺相似的。」
裘兒用疲憊至極的表情這麽說。
「應該說，我無論在『燈火』還是『鳳』，都沒有其他聊得來的人……真的是……這些家夥為什麽這麽麻煩啊……」
見到裘兒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注視自己，莎拉實在不忍拒絕。
從那之後，莎拉和裘兒就經常聊天。話雖如此，其中卻有八成以上都是裘兒用疲憊的神情，「莎拉、莎拉，你聽我說！」地抱怨同伴、大吐苦水。像是溫德和蘭都不聽我說話、畢克斯和法爾瑪老是擅自外出、搞不懂庫諾在想什麽，還有「燈火」的大家都嫌棄我「沒品味」之類的。
說起來，她在「鳳」裏麵算是負責統整的角色。
「鳳」的成員自尊心都很強，而且直到上個月都沒有老大，然而彼此之間卻能夠互相合作，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她的手腕。
──接下許多苦差事、勤勉聰敏的「鳳」的頭腦。
「鼓翼」裘兒。
◆◆◆
安妮特不知喃喃說了什麽。
莎拉「咦？」地反問。她剛才隻顧著沉思，沒有聽清楚。
盡管收到「鳳」毀滅的消息至今已過了好一段時間，莎拉的心依舊好痛。明知道現在不是沉浸在悲傷之中的時候，然而隻要一個閃神，腦海中就會浮現出他們的笑容。
「是霧。」安妮特又重複了一遍。「霧變濃了耶！」
「咦？啊，就是啊。」
莎拉隨口附和。
望向窗外，街道上開始彌漫起白色混濁的霧氣。
結果這時，安妮特忽然彈也似的站起來。
「本小姐出去一下！」
「咦？」
安妮特哼著歌，經過驚訝的莎拉身旁，手裏還一麵玩著翻花繩。
現在時間已經超過深夜兩點。
安妮特臨去之際，一副興高采烈地對莎拉說：
「這是克勞斯大哥所下的密令！」
莎拉還來不及問密令的內容，她便衝出玄關，消失在霧氣之中。
◇◇◇
休羅的街道籠罩在濃濃的霧氣之中。
透過車窗望見的夜景，就像是被煙覆蓋一樣地白濁。
據說最近幾乎每晚都會產生濃霧。原因恐怕是空氣汙染吧。工廠燃燒的煤炭化為煙霧和煤煙，溶入空氣中。再加上柴油引擎車所排放的二氧化硫氣體滯留在地表附近，於是便形成遮蔽視野的大霧。
芬德聯邦是世界數一數二的工業大國。
「工業革命」掀起之後，首都休羅近郊蓋了好幾座大型工廠，讓這個國家在上個世紀甚至有著「世界工廠」之稱。雖然世界大戰令經濟衰退，世界工廠的稱號也因此讓給了其他大陸的穆劄亞合眾國，不過如今依舊有許多工廠在首都近郊林立。
然而工業發達的同時，空氣汙染的問題卻也越趨嚴重。
休羅的霧又重又濃，而且很深。
尤其國會議事堂周邊每到晚上，便會覆蓋上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
「不過話說回來──」
坐在客車後座的席薇亞嘀咕。
「真沒想到休羅的霧會這麽濃。」
「「吵死人了。」」
回應聲同時從兩個方向傳來。
坐在席薇亞隔壁，身穿修道服、長相看似親切的女性──「蓮華人偶」。
在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穿戴黑色大禮帽和西裝的少年──「自毀人偶」。
他們是「貝裏亞斯」的副官。兩人圍著席薇亞而坐，打算帶她去某個地方。此外還有另一台「貝裏亞斯」的車子跟在後麵。
「我沒有批評的意思啦。」
席薇亞搖搖手。
「隻不過，在這麽濃的夜霧中開車，你們不會怕嗎？」
「我們已經習慣了啦。」「再說車速也很慢。」
「是喔。」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你就算想趁著大霧逃走也是白費工夫。」
兩名副官默契十足地發言。
雖然年紀、性別都不相同，卻也不像是一對姊弟。毫無關係的兩人說起話來竟默契絕佳，實在讓人覺得詭異。
席薇亞將雙手枕在後腦勺，翹起腿來。
「好吧，既然安全那就好──」
這時，「咚！」的悶鈍聲響起。
車體搖晃，車子隨即緊急煞車。
「「「………………………………」」」
漫長的沉默。
雖然濃霧令視線不佳，不過總覺得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出現在前方。
「剛才是不是撞到東西了？」
「「不知道……」」
席薇亞發出哀號，兩名副官歪頭回應。
負責開車的少年──「自毀人偶」一度下車查看，結果他很快就回來報告「是行道樹的樹枝。大概是斷掉了吧」。「蓮華人偶」麵無表情地嘟噥「那就好」，之後車子便彷佛沒事發生過般再次發動。
這兩人真是教人忐忑不安。
不久，車子在特雷寇河沿岸的建築物前停下。
「到了喔，這位客人。」「這裏是我們發現到的『鳳』的據點。」
在兩名副官的說明之下，席薇亞下了車。她摸了一下凹陷的引擎蓋後，進入那棟建築物中。
「鳳」的據點是名為單層公寓的集合住宅。
工業革命掀起後不久，首都休羅近郊開始有眾多機械工廠林立，讓休羅的人口有一段時期急速暴增。據說當時甚至得七八個人擠在狹小的房間裏，居住環境相當惡劣。那樣的情況在經過近百年之後雖有獲得改善，不過這棟建築依舊狹窄昏暗，充滿了灰塵味。
「鳳」的據點位在七層樓單層公寓的二樓邊間。
「這裏就是他們潛伏的地點……」席薇亞低喃。
打開房門。
裏麵除了床和櫥櫃外什麽也沒有，幾乎是一間空房。
「私人物品已經都收走了。」
「蓮華人偶」這麽解釋。
「在客人你看來，這裏有沒有什麽線索？請你進行確認。」
席薇亞開始巡視房間。
可是根本沒有地方可以翻找。他們的所有物已被全數清空，整個房間也隻有約莫一房一廳的大小。盡管如此，席薇亞還是姑且找了一下家具後方。
「嗯──這是？」
席薇亞把手伸進床底下之後，「叩！」的物品滾落聲響起。她抓起那個東西一瞧，原來是一支很粗的鋼筆。
「原來還有私人物品啊。」
「自毀人偶」走過來，迅速拿走那支筆。
「為謹慎起見，我要將它收走。」
「喂，我還沒確認──」
就在席薇亞嚷嚷著伸出手臂時。
兩人的影子同時有了動作。女性的影子先是纏也似的抓住席薇亞的手臂，少年的影子隨即纏住席薇亞的頸子。
飛快高超的技術。
席薇亞一轉眼就遭到壓製。
「這位客人──」「你從剛才開始就好吵呢。」
語帶威脅的說話聲從左右傳來。
「────！」
身體遭到固定的席薇亞隻能呻吟。
（這兩個家夥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他們是和「操偶師」一同逮捕過許多間諜，守護自己國家的一流人才。想必也是在影子戰爭的第一線活躍的高手。
「你我絕對不是盟友。這一點請別忘了。」「蓮華人偶」低語。
「殺死你可以說一點都不費工夫喔。」「自毀人偶」接著說。
「亞梅莉大人已經從客人的舉動。」?? 「推測出你的實力了。」
「三流水準。」???????「貽笑大方的弱者。」
「你過去曾打倒過間諜嗎？」????「應該沒有吧？」
「稍微擅長使用暴力的普通人。」???「受過暗殺訓練的普通人。」
「或許還得和好幾名同伴合作。」???「才總算能夠打倒一人。」
「你能夠打贏的就隻有那種程度。」?? 「──亞梅莉大人已經全都識破了。」
「換句話說在我們眼裏。」???? 「在身為一流的我們眼裏。」
「「你隻是微不足道的三流間諜。」」
席薇亞忍不住咂舌。
兩人在耳邊低喃的分析無疑是事實。
包括席薇亞在內，多數「燈火」的成員都不曾獨力打倒過敵方間諜。她們的實績隻有好幾人一起打倒「屍」的徒弟，以及打倒受「紫蟻」控製的普通人。
席薇亞等人一次也沒有贏過在最前線作戰的間諜們，甚至還敗給了「鳳」。
可是真正令席薇亞驚訝的是──亞梅莉僅從短暫對話便識破這一點的分析能力。
這大概不是普通的推理吧。原理應該和克勞斯相同，是透過無數次經驗所鍛煉出來的直覺超越邏輯，發掘出真相。
也難怪像「蓮華人偶」和「自毀人偶」這樣的高手願意為她效忠了。
「…………是喔。」
席薇亞無力地嘟噥後遭到釋放。
她就這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結果鋼筆還是被搶走了。「這位客人的手腳不太幹淨。」「自毀人偶」這麽說完，便將鋼筆交給搭檔「蓮華人偶」。
她接過鋼筆後說了一句「我去和總部聯係」，便轉身離開。
席薇亞歎口氣，左右搖頭。
「你很難過嗎？」「自毀人偶」問道。
「嗄？」
席薇亞抬頭仰望他。
少年摘下大禮帽，用手指轉個不停。
「我是問你，失去同胞的心情有多難受。你有難過到淚濕枕頭三天三夜嗎？他們之中有你的戀人嗎？」
「……你怎麽突然這麽問？」
「雖然現在是敵對關係──不過等一切結束之後，我很願意聽你訴苦喔。」
他重新戴好帽子。
「不過，我現在當然沒有那種餘裕。保護達林殿下才是首要任務。為此，你得好好地努力工作才行。」
「……………………」
他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
（…………真搞不懂這些家夥。）
盡管覺得一頭霧水，席薇亞還是姑且小聲應了句「知道了啦」。
就在這時，「蓮華人偶」回來了。
「我剛剛收到新的指令了。」
她先對搭檔「自毀人偶」耳語。他「原來如此」地點點頭，之後兩人便並肩望向席薇亞。
「這位客人，要執行下一個任務了。」
「自毀人偶」露出詭異的笑容。
「喔，什麽任務？隻要是為了找到蘭──」
「──脫掉。」
「………………」
「「我叫你──脫掉。」」
兩名副官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
時間回溯到三十分鍾前──
克勞斯和亞梅莉也搭乘客車，前往芬德聯邦的郊外。兩人一同坐在後座，正視前方，視線沒有交集。
「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守護達林皇太子殿下。」
亞梅莉語氣平淡地說。
「殿下的存在對這個國家而言就等於是太陽。凡是企圖危害達林殿下者，都必須立刻加以逮捕。這是我們的使命。」
「然後涉嫌殺害皇太子的人是『鳳』，也就是蘭嗎？」
克勞斯不以為然地回應。
「這是不可能的事。迪恩共和國沒有暗殺達林皇太子的動機。」
「既然如此，『鳳』為什麽要襲擊達林殿下？」
「這個前提本來就是錯的。你把證據拿出來給我看看。」
「恕我拒絕。」
「…………算了。反正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盡快找到蘭。幕後黑手另有其人。為了保護皇太子的人身安全，還是趕緊從她口中打聽出真相比較好。」
「你還真懂得利用臆測為自己開脫呢。」
「我有嗎？」
「算了，無所謂。總之，我要迅速將『浮雲』逮捕歸案──在她再次襲擊皇太子之前。」
亞梅莉冷冷地撂下這句話，一旁的克勞斯則是左右搖頭。
在兩人彼此刺探對方心思的同時，車子漸漸駛入山路。車子沿著斜坡而行一陣子，不久便來到一個開闊的場所。
在高聳到可以俯視首都的半山腰上，有一片經過整理的土地。平坦的土地上，蓋了一棟兩層樓的樸素建築，另外還擺了挖土機、起重機之類的重機械。
克勞斯開始說明：
「這裏原本好像是度假飯店的興建預定地。因為整地途中計畫中斷了，這塊地於是就被擱置了將近四年。那棟建築是施工時所蓋的管理小屋。」
亞梅莉一邊走下車，一邊佩服地說：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杳無人煙的深山裏──」
「就是啊。」克勞斯表示讚同。「這裏是迪恩共和國的通訊室。」
亞梅莉率領約莫五名部下，進入管理小屋。
目的地是位於二樓角落的房間。穿過從前的辦公室後，麵前出現一扇門。
門上了鎖。
克勞斯用身上的鑰匙開鎖。
小小的房間裏，擺了一台巨大的通訊器。從通訊器閃爍著紅燈來看，房內應該有通電。按下電燈開關，燈光立即照亮室內。
亞梅莉開口：
「『浮雲』就是在這裏發出最後的通訊嗎？」
「正是。」
殿後的克勞斯回答。
「蘭向信使送出『我以外的所有人皆遭殺害』的報告之後，就斷了音訊。後來好不容易掌握到的消息，就是你們抓到席薇亞的鍾表店。」
亞梅莉的部下開始搜索通訊室。
在那段期間，亞梅莉與克勞斯寸步不離。她將雙手戴上手套，一邊觸碰通訊器，一邊疑惑地歪頭。
「…………沙子？不對，是麵包屑嗎……」
通訊器的表麵撒了大量的麵包屑。
「然後是貼紙……？和『浮雲』的筆跡不一樣耶。」
通訊器前方貼了大大的一張紙。
上麵寫著〈忍耐到最後一刻！〉。
亞梅莉皺起眉頭。
「這個愚蠢的標語是怎麽回事……？」
克勞斯「天曉得」地隨口附和。
「蘭是個古怪的家夥。我猜不透她的想法。」
「………………」
亞梅莉繼續凝視著通訊器，動也不動。她叫部下搬來椅子，然後坐下來沉默不語。
克勞斯則在一旁定睛觀察眼前這名間諜。
連他也對「貝裏亞斯」的情報幾乎一無所知。他們大概是最近才興起的團隊吧。自從紫蟻大鬧米塔裏歐之後，間諜的情勢便瞬息萬變。
這名猶如魔女的哥德蘿莉女的實力究竟如何？
「好臭喔。」
亞梅莉開口。
「是排水溝的臭味嗎？不過，味道並沒有充斥管理小屋的各個角落。恐怕是有人頻繁進出，開門關門的關係吧。」
她望向克勞斯。
「你們有二十四小時監視這裏嗎？」
「沒有。畢竟這裏離市區很遠，再說我們也人手不足。」
「原來如此──從現在起，這間通訊室由『貝裏亞斯』二十四小時進行監視。」
她從克勞斯手中搶走鑰匙，開始明快地對部下下達指示。
接著，她又再次撫摸通訊器的表麵。
「對了，這位客人。關於『浮雲』的個人檔案──」
「沒問題，我可以簡單地告訴──」
「『浮雲』蘭，十六歲。個性豁達開朗，但輕率的言行引人注目。雖然膽小，內心卻有著堅定的信念，擅長以潛伏為主的秘密行動──以上是我個人的推測，應該沒有錯吧？」
「………………………………」
就連克勞斯也啞口無言。
亞梅莉的描述近乎完美。
「看來我說對了。」
亞梅莉心滿意足地點頭。
「『浮雲』正一邊提防周遭，一邊試圖和同胞接觸。她利用擅長的潛伏技術隱身，往來於通訊室和間諜聚集的場所──這就是我的判斷。」
「……真是精采。其實我也有相同的想法，隻是成果不甚理想──」
「大概是差在對這個地方的了解程度吧。」
亞梅莉捏起掉在通訊室地板上，像是小垃圾的東西。
那是約莫一公分大小的紅色碎布。
「這是庫拉迪涅特公司出產的地毯，隻有麵積超過兩千平方公尺的豪宅才會采用這種材質。另外，上麵的塗料是從七個月前開始使用的。隻要仔細確認，應該就能篩選出『浮雲』可能出沒的場所。不過話說回來，就我所知隻有一個地方符合條件。」
亞梅莉流暢地展開推理。
「『白鷺館』──『浮雲』應該有在那裏出沒。」
「……………………」
自顧自地說完，亞梅莉便離開通訊室。
克勞斯望著她的背影，做出評價。
──幾乎滿分。
「操偶師」亞梅莉，是暗中活躍於影子戰爭的一流高手。
「這位客人，我有一件工作要交給你們。」
「嗯？」
她對克勞斯投以詭異的微笑，同時渾身散發出嗜虐的氣息。
「我要你們瘋狂地舞蹈，這位客人。」
◇◇◇
「白鷺館」是資產家大衛克裏斯所擁有的宅邸。
靠著經營大工廠暴富──晉身所謂資產階級的他，有著每周末都要主辦派對的習慣。被稱為〈白鷺宴〉的活動盡管會費高昂，卻因為任誰都能參加，並且聚集了資產家、政治家、官僚等兩百名以上的成功人士而聞名。
其中最受人關注的是社交舞。在備有自助式立食餐點的大廳裏，參加者在管弦樂團的現場演奏聲中跳著華爾滋。
可別小看這隻是普通的舞會了。
對參加者來說，這是一場試煉。
主辦人大衛克裏斯有句話是這麽說的。
──隻要觀察一個人的舞姿，便能看出他的為人。
家世、能力、對他人的體貼，這些都能透過舞姿判斷出來。家境貧窮、雇不起舞蹈老師的人；沒有舞蹈才能的人；沒有人脈、遇不到好舞伴的人──可以將所有冒牌貨排除在外。
姑且不論這個理論是否正確，總之參加這場派對的人都是這麽想的。
無論是在工作上多麽能幹的商人，隻要沒能跳好一支華爾滋，就會遭到他人冷笑，不被所有人當成一回事；相反的，即使是沒有任何實績的創業家，隻要舞藝高超，就會得到「這個人有前途」的評價。
乍看優雅的〈白鷺宴〉，又被稱為是終極的社交圈。
「浮雲」蘭有出入〈白鷺宴〉的跡象。
就性質上而言，那是間諜容易聚集的活動。對於想和同胞會合的她來說應該相當適合。
今晚她說不定也會現身。
唯一令人擔心的是，對周遭心生警戒的蘭會巧妙地將自己隱藏起來，以致錯失碰麵的機會。為了消除這個擔憂，在「白鷺館」裏引人注目是最好的辦法。
這麽一來，方法就隻有一個。
那就是在「白鷺館」裏舞出最優美的華爾滋！
──席薇亞接受了這番說明。
「……呃，我是明白現在的狀況啦。」
席薇亞喃喃地說。
眉頭緊蹙的她手裏拿著的，是「貝裏亞斯」交給她的東西。
「可是就算如此！有必要準備這種布料少得可憐的衣服嗎？」
那是一襲深紅色的禮服。
攤開一看，整套禮服的設計相當大膽。背麵的布料很少，大膽地讓背部裸露出來。前麵的布料也讓人不太放心，就算正常穿著，恐怕也會讓鎖骨出來見客。裙子部分的紅色布料層層重疊，還加上了大大的開叉。
在大庭廣眾下穿這種玩意兒，根本就是蕩婦。
席薇亞試著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是據「蓮華人偶」所言，如果是參加派對就沒問題。
將禮服遞給席薇亞的「蓮華人偶」和「自毀人偶」不耐煩地說：
「別說那麽多了，快把衣服換上。」「想要吸引人注意，這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穿成這樣感覺很引人側目耶……」
「我們也會一起跳舞。」「從旁支援你啦。」
語畢，他們便將席薇亞推進「貝裏亞斯」的據點裏的一個房間。
那是一間空房。
裏麵隻排放了兩個小層架，什麽也沒有。
「我絕對饒不了你們。絕對，我是說真的。」
席薇亞忿忿不平地表示抗議，他們卻置若罔聞地關上門，還從外麵上了鎖。
在派對開始之前，席薇亞似乎得一直在這裏待命。
房裏沒有窗戶，很難逃脫出去。角落則擺了一些餅幹和水。
（……話說回來，禮服到底要怎麽穿啊？）
除了禮服，他們也給了席薇亞束腰和胸墊，可是她卻想不太起來要怎麽使用。她雖然在培育學校裏麵有學過，但是因為平常沒在使用，所以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一邊苦思一邊抬頭，結果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對上眼。
是克勞斯。
他已經換裝完畢。一身純白襯衫搭配黑色外套、係上黑色蝴蝶領結的裝扮，正在房間深處的立鏡前整理衣領。
「………………」
席薇亞默默地瞪著他。
兩人會合了是很好，可是眼前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喂，他們命令我要在這裏換裝耶？」
「這樣啊，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換好衣服。」
「出去啦。」
「辦不到。因為我被命令要在這裏待命到規定的時間。」
再重複一遍，空房裏隻排放了兩個層架。
沒有任何可以遮蔽視線的東西。
「……我會遠離鏡子，轉向後方。你就忍耐一下吧。」
「真的假的啊……」
席薇亞重重地垂下肩膀，用雙手捂住臉。
她沒打算向「貝裏亞斯」要求提供新的更衣場所。這是一流間諜們活躍的第一線，這點小事應該要忍耐才對。
席薇亞放棄掙紮，開始更衣。
她隱約感覺得出來克勞斯的男性欲望很低。他從來不曾對席薇亞等人表現出欲望，雙方彼此有著深厚的信賴感。
──可是，席薇亞難免還是會感到抗拒。
她一麵感受自己澎湃的心跳，開始褪去衣服。為以防萬一，她還轉頭查看了一下，卻見到克勞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盡管莫名感到不甘心，但是因為連她也不曉得自己希望克勞斯做出何種反應，於是便決定不再多想。
衣服的尺寸非常合身。
她一邊回想禮服的穿法，一邊讓肌膚穿過鮮紅色的絲緞。
然而就在套上禮服後，她注意到一件事。
「……呐，你過來一下。」
「什麽事？」
克勞斯倒退著走過來。
「呀！笨、笨蛋！太近了──」
「這個房間裏麵裝了竊聽器，說話要小聲點。」
席薇亞搖搖發燙的臉、急忙跳開，反觀克勞斯則是極為冷靜。
席薇亞大口深呼吸，讓情緒平靜下來。
「不、不是啦，我不是要說任務的事情。」
席薇亞用一如往常的語氣說道。
「……你幫我把腰部的拉煉拉上來。我自己沒辦法穿好。」
大概是為了讓衣服牢牢地貼合固定在身上吧，最後還有一道用來束緊禮服的拉煉。
盡管感到抗拒，也隻能讓背部見人。
「知道了。我要轉身嘍。」
克勞斯這麽說完才轉過身來。
席薇亞讓自己裸露的背部麵向克勞斯。一想到背部的布料稀少，她不禁慌張地咬住嘴唇，停止思考。應該沒有連臀部也露出來才對。
「……………………」
克勞斯沒有立刻觸碰拉煉。
席薇亞轉頭瞪著他。
「不要盯著看啦。」
「……說得也是，真是抱歉。」
見到他那副嚴肅的表情，席薇亞確定他心無邪念。
席薇亞微微轉動身體，讓自己的背部映在鏡子裏。沒有半點贅肉，纖細雪白的背部。可是在她的腰部下方，卻有一道乍看很難發現的淡淡痕跡。
「反正其他同伴也都知道。這是過去留下來的啦。」
──傷疤。
過去被刀子砍過的痕跡，至今仍殘留在席薇亞的腰間。
所幸，傷疤的位置正好可以用禮服遮住。
「我可以感受得到。」克勞斯低語。
「嗄？」
「暗藏在那道傷疤背後的，你的勇氣與善良。雖然無法輕率地給予肯定，不過我很敬佩你。」
「謝啦。不過，那種讚美方式你還是用在葛蕾特身上吧。」
席薇亞笑道。
克勞斯沉默不語。
他大概已經從培育學校的教官口中，得知「百鬼」這名間諜的來曆了。
殘暴黑幫的長女──這便是席薇亞的出身。
世界大戰結束後，在迪恩共和國的首都反覆掠奪的幫派集團。他們趁著國內情勢持續混亂，不惜連婦孺也攻擊，隻為了中飽私囊。尤其集團首領簡直是殺人的天才，像在遊戲一般不斷殺害與自己敵對的人。
知曉當時情形的共和國的政治家烏維阿佩爾，還曾經批評他是惡魔的後裔。
「……『食人族』。」
那是組織的名稱。
席薇亞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過去生活在一個把暴力當成家常便飯的世界裏。雖然已經不記得是被誰砍了，不過能夠隻留下這點疤也算是幸運吧。」
「…………」
「不是搶奪就是被搶奪，這就是我過去生存的環境。」
父親在席薇亞麵前殺過人，父親的敵人則為了報仇，盯上了席薇亞和她的弟妹。不僅如此，席薇亞也曾遭到父親暴力相向。她生活在一個隻要踏上街頭一步，就會隻因為是小孩而遭人毆打的城市裏。
「那段過去……」克勞斯問道。「你還沒告訴其他同伴嗎？」
「這又不是可以隨便拿出來閑聊的事情。」
席薇亞有些誇張地聳了聳肩。
──我大概會一輩子帶著這個傷疤活下去吧。
正當席薇亞這麽想時，克勞斯緩緩地把手伸向腰間的拉煉。
「停。」席薇亞製止。
「怎麽了？」
她小聲地對神情疑惑的克勞斯說。
「稍微碰一下……那、那個，用你的手掌……」
克勞斯微微點頭，然後用手觸碰了傷疤的位置。他先是有些猶疑地用手指觸摸，一會兒才溫柔地將手掌覆蓋上去。
一股近似篝火的暖意徐徐傳來。
感覺還不賴。
「……你還在捐款給孤兒院嗎？」
克勞斯以溫柔的語氣這麽問。
席薇亞揚起嘴角。
「是啊，我把成功報酬全都捐出去了。」
「還真大膽啊。」
「因為我懶得計算那麽多嘛。況且生活費是另外領的。」
「要是有困難，盡管跟我說。」
「我會的。不過，我暫時還是會繼續捐款。」
席薇亞臉上泛起微笑。
「因為那裏就像是我的故鄉一樣。孤兒院好心藏匿了我和弟弟、妹妹。我偶爾會閉上雙眼想像……想像弟弟、妹妹用我的捐款吃得飽飽的……想像他們開心地笑得像個傻瓜……就算見不到麵，隻要這麽想便已足夠……」
每當想像弟弟他們活力充沛的模樣，心中便洋溢著溫暖的感覺。
而那正是席薇亞的原動力。
「已經夠了……我不希望再有人從我身邊奪走任何東西。」
席薇亞的嘴唇顫抖。
那是她的肺腑之言。
是打從她被奪走一切的年幼時期開始，便一直懷抱著的心願。
可是，從她腦中閃過的卻是──「鳳」的成員們的遺體。
席薇亞指了指拉煉，催促克勞斯拉上。他隨即鬆開席薇亞的腰，拉上拉煉。禮服束緊，服貼地裹住身體。
她在鏡子前轉一圈，裙子輕盈地飛揚。
雖然一開始覺得不適合自己，現在卻覺得還挺有模有樣的。
「心意已決──我要為了被奪走的一切報仇雪恨。」
克勞斯隻是簡短地回答一句「好極了」。
◇◇◇
經過五小時的等待之後，席薇亞二人被帶到了「白鷺館」。
那是一棟有如宮殿的巨大建築。從正門到玄關之間是一大片玫瑰園，開車要花三分鍾以上才能抵達。一進門，就見到幾十名傭人列隊迎接，兩人先在化妝室梳妝打扮，之後才被引領前往大廳。
那個巨大的挑高大廳，麵積恐怕足以容納五座以上的網球場。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閃閃發光，正麵的舞台上則有管弦樂團，像在迎接席薇亞等人一般演奏樂曲。人們絡繹不絕地來到大廳，開始談天說笑。其中不僅有貴族和政治家，也有電影明星和喜劇演員的身影。
在靠近舞台的地方，備有多道自助立食式的美味佳肴。
這是靠著戰爭特需品發大財、獨占財富的資產家所舉辦的極盡豪奢的舞會。見了這樣的奢華場麵，實在不難理解共產主義者渴望革命的心情。
晚上六點，管弦樂團的樂聲停止。
身為主賓的資產家大衛克裏斯發表了簡短的致詞。
之後便是各自自由吃喝享樂的時間。
但是，在這座宅邸裏最受矚目的還是舞蹈。
大廳中央有一個寬敞的空間，好幾對男女舞伴紛紛前往該處。像是在期待今晚的活動一般，資產家們的視線開始往那邊聚集。
席薇亞和克勞斯站在舞池中央。一組組舞伴麵對麵站立。
站在巨大枝形吊燈的正下方。
「果然有好多人在看，感覺好丟臉。」席薇亞嘀咕。
「你隻要跟從我的帶領就好。」克勞斯回應。
這時，說話聲從席薇亞的耳飾中傳出。
是藏在耳飾裏的收訊器所發出的聲音。
『有聽見嗎，這位客人？』
是亞梅莉的聲音
她似乎正在會場的某處看著席薇亞二人。
席薇亞輕輕觸碰耳飾。那是表示有聽見的訊號。
『我們現在正徹底對整個會場進行搜索，不過尚未發現「浮雲」的身影。』
「我想也是。畢竟她很擅長躲藏。」
『是啊，她大概是做了巧妙的變裝，或是使出高超的潛伏技術了吧。因此，現在是你們上場的時候了。』
「這樣啊。」
『──盡可能地引人注目，這位客人。把潛伏的蘭引誘出來。』
席薇亞聳聳肩膀。
「我們簡直跟釣餌一樣，真教人火大。」
「也隻能忍耐了。在發現蘭之前，我們得耐心撐下去。」
克勞斯的表情也略顯不悅。隻能聽命於其他機關的狀況，似乎對他造成了壓力。
『勸你們最好不要小看這座宅邸喔。』
亞梅莉聽似困擾的語氣傳來。
『我先聲明一點，光憑一般的舞技要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來自全國的創業家、落魄的資產家，今天也都懷著一舉翻身的希望，來到這座舞池。』
席薇亞悄悄瞥向四周正在待命的各組舞伴。
其中有不少身穿新訂製的筆挺西裝、一副氣勢洶洶的男性，以及因為極度緊張而滿臉通紅的女性。可能是已經習慣這種場麵了吧，之中也有一對高挑的舞伴顯得神色自若。
──出席這場派對的資產家們，是透過舞藝來估量他人的能力。
這樣的做法乍看荒唐，實際上卻相當合理。
舞藝好的人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從小便接受菁英教育，出身名門的人；因為擁有大筆財富或豐富人脈，而能遇見優秀舞蹈老師的人；又或者是資質聰穎，能夠靠著自學進步的人。
因此，新加入的人格外受到矚目。
管弦樂團的指揮輕輕握起指揮棒。
聚集在舞池裏的各組舞伴互相行禮，然後搭上彼此的肩膀。
『跳舞需要兩人合而為一。即使「燎火」的帶領很完美，隻要跟從的女性舞技拙劣，舞步照樣會亂掉。又或者是兩人的默契不佳也不行。』
亞梅莉地絮絮叨叨地說。
『沒有經過萬全準備就想跳出完美的華爾滋，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席薇亞露出淺笑。
「你覺得如何？她好像很擔心我們之間的默契耶。」
「似乎是這樣沒錯。」
席薇亞朝克勞斯伸手。
「開玩笑的吧？」
「那當然。」
克勞斯牽起席薇亞的左手，將左手環在席薇亞的腰上。
指揮大大地揮舞指揮棒，小提琴樂手們同時開始演奏曲調慵懶的三拍子舞曲。
在悠揚的樂聲中，席薇亞和克勞斯，還有其他組舞伴開始移動步伐。
在舞池中逆時鍾行進的男男女女。參加者們單手拿著葡萄酒杯，望向舞池內超過二十組的男女，然而不久後，他們便像是受到吸引般將目光投向其中一組。
──是克勞斯和席薇亞。
『嗯………』
亞梅莉的語氣中混雜著驚歎。
在那個當下，克勞斯二人無疑是最閃耀奪目的。
當然，他們兩人平時都沒有跳社交舞的嗜好。
克勞斯隻曾經向名為「煽惑」海蒂的團隊成員學過入門舞步，席薇亞也隻有在培育學校學過幾個小時。
可是他們擁有──超群的運動神經，以及徹底受過鍛煉的身體能力。
席薇亞跟從克勞斯強而有力的帶領，一邊從腳趾到手指讓軀幹保持筆直延伸、一邊轉圈，然後在下個瞬間完美地停止。充滿緩急變化的優美舞姿。
兩人在觀眾期待的目光之下，英姿颯颯地往舞池中央移動──
「奇怪？」「嗯？」
下一刻，他們重重地摔了一跤。
◇◇◇
──〈白鷺宴〉的同一時刻。
「貝裏亞斯」的據點，卡夏多人偶工坊籠罩在寂靜之中。大部分的成員都外出了，隻剩下少數幾人默默地在查閱資料。他們攤開地圖，想要從之前的動向探查出「浮雲」的行蹤，空間裏隻有翻動紙張的聲音不時響起。
在那座地下室裏，有一名少女正伺機偵察情報。
（……沒想到他們對成為人質的間諜還滿禮遇的。）
那人是緹雅。
成為人質的她，在單人牢房裏享用了茶點。
雖說是單人牢房，房內卻相當整潔，不但有桌椅，還備有可以打發時間的書本。到了傍晚，甚至還有附茶點的晚餐可以享用。雙手雖然被手銬束縛住，不過還是有足夠的活動空間可以將食物送進口中。
由於過去的某個經驗，緹雅對於人質隻有不好的回憶。
可是「貝裏亞斯」的態度非常紳士，並沒有對緹雅嚴刑拷打。他們就隻是剝奪她的自由，沒有打算攻擊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或許可以貪心一點……）
她靜靜地盤算著。
若能稍微打探出「貝裏亞斯」手中握有的情報，就算賺到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
緹雅鼓起勇氣，朝著單人牢房外呼喚。
單人牢房外，隻有一名男守衛板著臉坐在那裏。那是一名戴眼鏡，神情嚴肅的青年。
「………………什麽事？」他不耐煩地問道。
「可以請你幫我拿濕毛巾來嗎？我熱到滿身是汗了。夜晚雖然涼爽，可是這個地下室裏麵很溫暖。」
「…………」
「另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那就是如果你願意幫我擦汗就太好了。因為我的兩隻手繞不到背部。」
緹雅扭動身體，盡可能堆起嬌媚的微笑。
可是男人的反應卻很冷淡。
「我先把話說在前頭。」
「……嗯？」
「你現在之所以還能活命，都是拜『燎火』所賜。因為加害你，然後和那個男人為敵太麻煩了。要不是有他，我們早就對你嚴刑拷打了。」
「哎呀，這是在威脅我嗎？你可真沒耐心耶。」
「很可惜，這種顯而易見的挑釁對我無效。」
他將頭轉向一旁，一副不打算再理會緹雅的樣子，對提出要求的緹雅看也不看一眼。
盡管隻是沒能繼續交談下去，緹雅心中卻有種挫敗感。
（果然無機可乘啊……）
緹雅雖然還沒拿出真本事，不過對方似乎不是輕易就會被色誘上鉤的人。緹雅不打算隨便挑戰防諜部隊。
他的威脅起了效果──緹雅現在不過是勉強保住一條命罷了。
微妙的平衡所帶來的均衡。
假使他們改變心意，輕易就能奪走緹雅的性命。刺探情報也有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即使現在安然無事，也無法保證今後還能活命。
緹雅無意識地抿緊嘴唇。
「……真可憐啊。」
男守衛喃喃地說。
「………………居然為了愚蠢的同胞墮落淪為恐怖分子而勞心傷神。」
這句話應該不是故意說給緹雅聽的。而是男人憐憫緹雅，發自內心最純粹的感想。
正因為如此，他的話反而刺激了緹雅的心。
（愚蠢？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麽？）
火熱澎湃的情感從身體深處湧現，讓緹雅不得不強忍住想要反駁的衝動。就算自己被瞧不起也無所謂，但如果是他們就另當別論。
置身在性命岌岌可危的環境中，緹雅回想起某位女性。
「羽琴」法爾瑪──「鳳」之中和緹雅格外親近的女性。
◇◇◇
──蜜月第十六天。
開始交流的兩個星期後，雙方都變得不再有所顧忌。
訓練結束時，「鳳」的成員突然開口這麽說。
「今天法爾瑪這幾個女生要留下來過夜喔。」
「「「「回去啦！」」」」
那是任由亂發生長、體型微胖的女性──「羽琴」法爾瑪的發言。
她還有蘭、裘兒這幾名「鳳」的女性成員，一如既往地無視「燈火」的主張，自顧自地成群上了二樓。她們一找到空臥室便發出「喔喔」的歡呼聲，開始放下各自的行李。
已經無從阻止了。
於是，當天的晚餐和洗澡時間，吵鬧程度是平常的五倍。
到了晚上，裘兒提出「要不要徹夜玩接龍？」這個沒品味的主意，蘭又被安妮特追著到處跑，法爾瑪則是對愛爾娜下手，想把她當成抱枕。
法爾瑪來到緹雅的寢室拜訪，是在已經過了午夜的時候。
「緹雅、葛蕾特，我們來聊戀愛八卦吧～」
她一臉興衝衝地這麽說。
腋下則夾著筋疲力竭、已經睡著的愛爾娜。愛爾娜似乎最終沒能逃出法爾瑪的魔掌，就這麽接受自己將成為抱枕的命運，沉沉地睡去。
「你好歹敲個門吧。」
「…………好自由奔放的個性。」
緹雅和另一人正巧也來到這間寢室拜訪、渾身散發玻璃工藝品般縹渺氣息的紅發鮑勃頭少女──「愛娘」葛蕾特雙雙皺起了臉。
法爾瑪坐在床上，將睡著的愛爾娜擱在自己大腿上。
緹雅坐在床上遠離她的位置，葛蕾特則坐在椅子上。
「我是不討厭聊戀愛方麵的話題啦……」
緹雅拋出話題。
「不過『鳳』的實際情況是如何？你們是男女混合的團隊，彼此之間有產生情愫嗎？」
「我也很好奇……尤其是間諜之間的戀情……」
葛蕾特露出熾熱的眼神。對克勞斯懷抱男女之情的她，想必對於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吧。
法爾瑪用手指抵著下巴。
「情愫也不是沒有，隻是感覺發展不下去耶～」
「是喔。」「原來如此……」
「比方像畢克斯雖然長得很帥氣，但法爾瑪就是沒辦法真的喜歡上自己的同伴～因為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很複雜呀。況且，對方心裏應該也有相同的想法吧。」
緹雅和葛蕾特神情投入地點頭附和。
她們兩人平時身處封閉的組織裏，外來的戀愛話題對她們來說充滿刺激。
法爾瑪一臉淘氣地接著說。
「跟敵人談戀愛反而更令法爾瑪感到興奮呢～」
「「咦……」」
「舉例來說，我們不是會在外國潛入危險的組織嗎？我好向往跟那裏麵的男性幹部親近喔。」
「呃，那麽做風險會不會太高了？」緹雅這麽規勸。
「可是我就是克製不了自己的欲望嘛。嗯，來實踐看看好了。」
她從床上站起身，當場轉了一圈。
「代號『羽琴』──腐敗墮落的時間到了喔？」
她看起來並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情。
可是──氣氛卻徹底產生了變化。
心跳加速。全身上下冒出涔涔汗水。眼睛好幹，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連眨眼都變得不太順暢。明明動彈不得，本能卻清楚地發出警訊。
簡單來說，就是整個人莫名變得非常不安。
「感覺心緒不寧對吧？」
法爾瑪興高采烈地笑道。
「這隻是一點心理誘導的小技巧啦。法爾瑪喜歡透過舉手投足讓男人感到不安，進而對我產生依賴～沒錯，這樣最令法爾瑪興奮了～」
她若無其事地講出離譜的話。
法爾瑪在臉上堆起詭異的笑容。
「在一旦失誤就會當場喪命、充滿刺激感的敵營裏，迸發出愛與情欲的火花，是很讓人興奮的一件事喔。」
眼眸深處流露出瘋狂的愉悅。
之後，她像在窺視緹雅二人的反應般注視著她們。
「……………………………………………………」
漫長的沉默。
緹雅因為讀不出她真正的心思而感到困惑。
這時，法爾瑪忽然興衝衝地拍手說「啊，對了！」。
「機會難得，我們所有成員來開超下流的淫穢話題大會吧！」
法爾瑪把躺在自己大腿上的愛爾娜放在一旁，衝出房間。
被留下來的緹雅和葛蕾特一臉茫然。
「……她真是個忠於欲望的人啊。」「……實在是太坦率了。」
除此之外不知道該說什麽。
自那之後，法爾瑪便頻繁地在陽炎宮過夜，為少女們帶來困擾。
總歸一句話，她是一名人際距離感很近的間諜。老是不分場合對別人摟摟抱抱，無論什麽樣的私人空間都會冒冒失失地闖進來。
現在冷靜地回想起來，那可能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能力有絕對的自信吧。
利用呼吸、說話聲、手指的擺動方式、脖子的彎曲動作、所有的節奏、時間點、距離感，來動搖對方的情緒。光是身處在眼前，就能操弄對方的心。
大膽無畏、善於籠絡的心理操控者。
──「羽琴」法爾瑪。
◇◇◇
（…………她真是個怪人。）
看似穩重大方，卻擁有「鳳」之中最激進的能力。
不同於和敵人建構友好關係的緹雅，她的技術是讓對方迷戀自己，借此建立起由她占主導地位的合作關係。
因此有許多地方值得學習。
緹雅重新讓注意力回到單人牢房。钜細靡遺地觀察之後，她緩緩閉上雙眼，將手放在耳朵旁，仔細聆聽。
她隨即就察覺到變化。
──走廊傳來的腳步聲變少了。
──「貝裏亞斯」大部分的人都不在。
做出這樣的分析之後，緹雅吸了口氣。
（能夠動手的時機果然隻有現在……！）
在敵營收集情報當然是非常高風險的行為，況且她剛剛才被男守衛警告過。對於心靈脆弱的自己是否承受得了，緹雅充滿不安。她不適合做這種事情。
──享受敵營。
──伴隨著澎湃激昂的心跳，讓情欲迸發吧。
「呐，我可以再提出一個要求嗎？」
緹雅對走廊外喊道。
「我想去洗手間……我緊張到想上廁所了。」
「…………沒辦法忍嗎？」
回應聲很快便傳來。男守衛的語氣聽起來十分不耐煩。
緹雅笑著回答：
「說來丟臉，不過好像忍不了耶。假使我的老大回來後見到我的衣服髒兮兮，屆時恐怕會出現一些沒有根據的傳聞。你應該也不希望發生那種事情吧？」
沉默降臨。
不久，單人牢房的門開啟，一名身穿黑衣的女性走了進來。神情嚴肅的她年約二十多歲，應該是「貝裏亞斯」的一員。
「由我來為你帶路，這位客人。」
她動作俐落地解開緹雅的手銬，然後銬上另一副手銬和腰繩。她似乎打算在移動過程中束縛緹雅的身體。考慮到緹雅的人質身分，會有這樣的措施也是理所當然。
緹雅開朗地微笑。
「由女性來護送是嗎？太好了，如果是男人的話還真教人不好意思呢。」
「畢竟要是發生問題就麻煩了。」
女性用平板的語氣回答。
「像你這麽美麗的女性，想必會有男性為你著迷。這是首領的指示。」
「這樣的判斷非常明智。我學到一課了。」
「首領是我們尊敬的對象。」
女性說完便立刻噤聲。
像在表明自己不會透露多餘的情報一般。
（…………果然很難攻破呢。）
緹雅沿著走廊前進一麵思考。
這名女性和剛才的守衛一樣戒心很強。因為對方不是男性，色誘的難度又變得更高了。
（──不過，隻要對方是人就有辦法可行。）
緹雅嘻嘻一笑，刻意露出成熟的笑容。
「這樣會不會造成反效果啊？」
「咦？」
「因為你──喜歡女人對吧？」
對方神情錯愕地轉身，注視著緹雅。
臉上滿是驚訝的表情。
緹雅則是對她投以從容的微笑。
「你為什麽這麽說……？」
「我看得出來喔。你應該也在無意間察覺到這一點了吧？」
這是謊言。
緹雅沒有瞬間看透人心的能力。
她隻是從女性對亞梅莉的敬意推測出來而已。
但是，這樣就好。即使沒有根據，隻要趁虛而入就好。隻要說出對方意想不到的話，讓她目瞪口呆、將注意力擺在自己身上就好。隻要讓對方對自信滿滿地斷言的小女孩產生動搖就好。
因為，緹雅擁有能夠看穿凝視對象心思的能力。
（代號「夢語」──迷惑摧毀的時間到了。）
在內心暗自低語後，緹雅朝女性走近一步，並且像對待親密友人一般投以燦笑。
「我們到廁所聊一會兒吧。」
「咦？呃，你在說什麽……？」女性害羞地低下頭。
「這也算是某種緣分吧。我感覺我們應該能夠相處融洽。」
緹雅伸出戴著手銬的雙手，撫摸她的臉頰。
一旦解讀出對方的心思，緹雅便不曾籠絡失敗過。
◇◇◇
此時「白鷺館」內，正在上演館史上最差勁的舞蹈。
「席薇亞，要像受傷的天鵝忍受痛楚、引頸仰望明月一般。」
「那種指示誰聽得懂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來，是有如右邊的左邊。」
「夠了喔，你是故意講得讓人很難理解對吧！」
下達的指示比平時抽象十倍的克勞斯。
以及，對此公然破口大罵的席薇亞。
大廳內圍觀的群眾隻能茫然地注視。他們心裏隻有一個想法。
（（（（（好像有一組奇怪的舞伴混進來了……）））））
滿心困惑。
這組舞伴剛開場時感覺十分完美，豈料在重摔之後就開始變調了。
一般而言，跳得這麽差的舞伴通常都會被趕出去。
但奇怪的是，這兩人都是非常優秀的舞者。每個動作都讓人感受到身體經過徹底鍛煉，巧妙的緩急變化顯然不是外行人所辦得到的。
──可是，雙方卻彼此格格不入。
──兩人的想法完全不合。
由於兩人想去的方向、移動步伐的時間點不一致，以致他們不時相撞、跌倒。
如此奇葩的舞蹈實在太罕見，教人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最後，兩人同時大大地失去平衡──
「嗯？」「啊。」「「你、你們兩個！」」
席薇亞和克勞斯這一組，重重撞上了在旁邊跳舞的「自毀人偶」和「蓮華人偶」這一組。
他們四人撞成一團，衝向附近的桌子。
桌巾被扯動，盛裝料理的盤子倒了下來。
席薇亞為了自保而伸出的手臂和「蓮華人偶」的身體相撞，克勞斯的背部則撞上「自毀人偶」。四人就這麽狼狽地滾到桌子底下。
『……引人注意這個最初的目的姑且算是達成了。』
通訊器中傳來亞梅莉錯愕的說話聲。
『原來如此。世界最強的間諜……你隻要拿出真本事，就任誰也跟不上你啊。』
盡管身處這樣的狀況，她依舊冷靜地分析。
席薇亞一邊拍掉落在自己肩上的串烤料理，一邊從桌子底下爬出來。然後，她瞪著一臉茫然地掀起桌巾的「蓮華人偶」。
「交換！」席薇亞大吼。
「咦……？」
「我受不了了！換你來跟我家老大跳！」
從現實層麵來看，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被趕出去。
席薇亞朝目瞪口呆的「蓮華人偶」背部用力一推。
「蓮華人偶」原本還驚訝到啞口無言，但是不久亞梅莉便下達『跳吧』的指示。『燎火，你可要手下留情。你要是敢傷了我的部下，我絕對饒不了你。』
「知道了。」
克勞斯牽起「蓮華人偶」的手，回到舞池中。他沒有像剛才那麽強硬地帶領，而是緩慢地舞動。在他的凝視下，「蓮華人偶」一臉難為情地紅了臉頰。
朝他們一瞥後，席薇亞前往休息室。
那是設置在大廳旁、用來整理服裝儀容的房間，所幸此時裏麵空無一人。休息室內雜亂地擺了大桌子和椅子。
席薇亞用手猛搧發紅的臉，坐在椅子上。
「感覺超丟臉的！」
「就是啊，真的是出了好大的糗。」
應聲的是身穿正裝的少年「自毀人偶」。
他似乎負責監視，緊跟在席薇亞身後而來。
「那麽引人注目的舞蹈恐怕是空前絕後吧。你們的舞姿讓人笑聲不斷，非常有魅力喔。」
「你是在挖苦我嗎？」
就在席薇亞朝少年怒瞪時，休息室的門開啟，一名身穿哥德蘿莉服的女性走了進來。是亞梅莉。這位綽號「操偶師」的間諜，似乎即使來到這種場合也不會改變穿著。
「──表現滿分呢，小女孩。」
亞梅莉開口。
席薇亞聳聳肩膀。
「我已經被你的部下挖苦過了。所以呢，有找到蘭嗎？」
「完全沒有。」
「嗄？」
「當所有觀眾把注意力放在慘摔的你身上那一刻，我們確認了那群觀眾──可是，裏麵沒有任何人做出特別的反應。」
亞梅莉一臉無趣地搖搖手。
「派對沒有出現大問題，平安順利地進行著……如果硬要說有什麽狀況，大概就隻有工作人員慌張地說『出現料理小偷了』吧。」
「料理小偷？」
「聽說料理連同盤子一起消失了。」
「什麽跟什麽啊。那是蘭幹的嗎？」
「如果是的話就有趣了。不過嘛，我想應該不可能吧。」
似乎出現相當豪邁的小偷了。
「回歸正題吧。」亞梅莉接著說。
「總之答案隻有一個──『浮雲』不在『白鷺館』裏。預測落空了呢。」
「那我豈不是白跳了？」
「沒必要那麽悲觀。隻不過，我們有必要重新檢視前提。」
亞梅莉在席薇亞身旁的椅子坐下。
「自毀人偶」立刻從擺在房間一隅的茶壺中，倒了杯紅茶給她。
「席薇亞小姐……我有件事想問身為『浮雲』的朋友的你。」
「朋友…………」
「說起來，蘭小姐真的想跟『燈火』會合嗎？」
席薇亞皺起眉頭。
「呃，蘭她當然想跟我們……」
「真的嗎？可是她超過三星期沒有出現在你們麵前耶？」
「………………」
「假使她有意那麽做，應該早就跟你們會合了吧。至少在『白鷺館』裏，要找到席薇亞小姐你是很容易的事。你們會錯過真的隻是因為運氣不好嗎？」
席薇亞交抱雙臂，一陣沉吟。
「她會不會是受了重傷，無法動彈呢？」席薇亞做出假設。
「這一點不可能。昨晚鍾表店裏，遺留下了疑似是『浮雲』的頭發和指紋。至少到昨晚為止，她肯定有足以開槍的行動能力。」
「…………說得也是。」
「恐怕是分析錯誤了吧──我和燎火雙方都是。」
席薇亞反射性地心想這不可能。
克勞斯超群的直覺不可能出錯。亞梅莉初次見麵就看穿席薇亞實力的觀察力同樣出眾非凡。
──對於一再逃過他們兩人法眼的「浮雲」蘭，究竟該怎麽解釋她的行為呢？
正當席薇亞苦思時，亞梅莉喃喃地說。
「殺死『鳳』所有成員的人說不定是『浮雲』。」
「什麽？」
席薇亞瞠目結舌。
她從沒想過這種荒唐的謬論。
「怎麽可能有那種──」
「這個推測反而才合乎情理吧？這樣就能解釋為何『鳳』會毀滅，以及她沒有和『燈火』會合的原因。」
「等、等等，她不可能會做那種事情……」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醜陋悲慘的背叛在這個世界可是多如牛毛。」
「…………！」
在亞梅莉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席薇亞語塞了。
這時，休息室的門開啟，一名禮服打扮的女性跑了進來。原以為她是其他參加者，結果就見到她對亞梅莉耳語不知說了什麽。看來她似乎是經過喬裝的「貝裏亞斯」的部下。
亞梅莉揚起嘴角。
「來得正好。你現在馬上跟我來一趟。」
「啊……」
「我讓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自毀人偶」拉開椅子，亞梅莉站起身。不知不覺間，她的右手已握著一根指揮棒。
席薇亞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
小提琴的樂聲依舊悠揚。
盡管席薇亞等人大鬧了一場，不過後來舞會似乎仍持續進行下去。
亞梅莉帶著七名部下來到屋外，繞著宅邸而行。雖然照理說不可能沒有警衛，但是一路上卻都沒有遇到。大概是被引開了吧。
「『蓮華人偶』還在跳舞嗎？」帶頭的亞梅莉詢問。
她所信賴的副官現在隻有少年一人。
「即使沒有她也不成問題喔，首領。」「自毀人偶」誌得意滿地回答。
「喔，這話聽了真教人放心。」
「『蓮華人偶』因為能夠和帥哥跳舞，整個人都樂昏頭了，真是不成體統。不如我們把她開除吧。」
「哎呀，這實在令人傷腦筋耶。」
這番空洞的對話，讓席薇亞不禁眉頭深鎖。
「喂，你們到底要帶我去──」
「我有說過這個『白鷺館』所舉辦的派對，是間諜容易聚集的場合吧？」
亞梅莉停下腳步。
此時，一行人正好來到建築物的後側。受到庭院裏茂密的樹木阻擋，無法看清前方的景象。
「聽說發現加爾迦多帝國的間諜了。多麽令人哀傷的一件事啊。」
亞梅莉以感覺不出哀傷的語調這麽說。
「自毀人偶」說了句「來，這個賞你用。」，將望遠鏡遞給席薇亞。
席薇亞將頭從樹隙間探出去。
建築物的後方有露台，幾名男女正在露台上吹著晚風。他們大概是想遠離派對的喧囂，在那裏休息吧。男男女女將酒杯放在身旁談天的景象，莫名營造出一種淫靡的氛圍。
「呃…………」
「是從右邊數來第五扇窗戶的男女。」
即使被這麽告知，席薇亞一時還是滿頭霧水。
那兩人乍看是一對生活富裕的中年夫婦。不管怎麽看，都隻是來參加這場派對的普通人，不像是間諜。
然而看在亞梅莉等人眼裏，他們似乎是會侵蝕這個國家的情報員。
「那兩人和蘭有關嗎？」
「很遺憾的，他們恐怕是基於其他動機潛入這裏。雖然沒辦法說明詳情，不過我的部下發現他們在密談要如何掌握這場派對的參加者，也就是軍事相關人士的弱點。」
看樣子，是和搜索蘭完全不相幹的事情。
席薇亞不解地說：
「……可是他們看起來不太像是加爾迦多帝國的人。」
「他們是芬德聯邦的國民。是拋棄愛國心，墮落成為仇視國王的反叛者的叛徒。」
亞梅莉高舉指揮棒。
「──【九十六號劇目】、【六十五號劇目】、【一號劇目】。」
「貝裏亞斯」的部下開始攀爬建築物。
露台上聚集了約莫九名男女。一瞬間，融洽交談的他們將視線移向夜空。
天空中升起了煙火。
在此同時，四名「貝裏亞斯」的部下從屋頂下降，抓住目標的男女。
聲音大概被煙火的炸裂聲掩蓋了吧。但是，那讓周圍其他人渾然不覺、在幾秒鍾內將人擄獲的手法，已經堪稱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他們一人捂住目標的嘴巴，接著另一人抓起雙腿，將目標從露台上摔下去。
落地時，一名部下用膝蓋抵住女人的頸子，壓向地麵。
骨頭的碎裂聲和煙火的聲音同時響起。
「咦……」
「隻要有一個人接受拷問就夠了。」
那名頸椎恐怕斷了的女性動也不動，當場死亡。
至於她的男搭檔則還在抵抗。他被從露台上摔下來時掙脫了束縛，企圖逃進後院的樹木間。
「──【九十五號劇目】。」
亞梅莉揮舞指揮棒。
「你要是以為自己逃得出首領的手掌心──」
彷佛早就料到一般，「自毀人偶」早已移動到男人前方，手裏還握著巨大的鐵錘。
「──那就膚淺得可笑了。」
好幾道悶鈍的聲音響起。
「自毀人偶」似乎在短時間內打了男人好幾下。不久，他揪住跪地的男人的衣領，朝亞梅莉拖過來。
當煙火結束施放時，「貝裏亞斯」所有人都已經躲到建築物後方。
露台上的人們絲毫沒有察覺發生了什麽事，正熱烈地交換對煙火的感想。好像連剛才在旁邊的男女消失了都不曉得。
「…………………………………………」
高超的手法令席薇亞愕然失語。
沒一會兒，「自毀人偶」將他逮住的男人拖到亞梅莉麵前。他像是一頭獵犬在炫耀自己捕捉到的獵物般，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男人雖然還有意識，卻已是全身無力、四肢癱軟。
亞梅莉解說道。
「『自毀人偶』以完全沒有傷及內髒的力道打斷了肋骨，如此巧妙的技術真是太了不起了。雖然隻要稍微動一下，骨頭的碎片就會刺進肉裏，產生劇痛。」
男人之所以沒有抵抗，好像是因為骨頭斷了的緣故。
「你本來也會遭到刑求喔。要是沒有『燎火』在的話。」
亞梅莉語帶威脅地說。
被帶到亞梅莉麵前的男人，乍看是個無辜的善良市民。就連他略為飽滿的啤酒肚，也讓人感覺他是一個性格沉穩的人。給人一種平時在城裏的餐廳工作的印象。
「幸會。」亞梅莉微笑。「我是cim的人。隻要這麽說，應該就不需要多加說明了吧？」
「原、原諒我…………」
一聽到cim這個詞，男人就一切都懂了。
芬德聯邦的諜報機關的名號，似乎已成為國民畏懼的對象。
「……我會全部說出來…………無論是同夥的情報，還是所有的一切……我都願意說。」
「把他帶到據點去，交給拷問組處理。」
亞梅莉語氣不屑地說。
部下拿東西堵住他的嘴後，將他和女人的遺體一起裝進巨大的包包裏。男人扭動身體反抗，卻好像因為斷掉的骨頭刺進肉裏而痛得哇哇大叫。
亞梅莉目送他們離去。
「那個男人徹底背叛了自己人。」
站在一旁的席薇亞瞪著她。
「…………你到底想說什麽？」
「人是會輕易就背叛祖國和同伴的。」亞梅莉低聲回答。「『浮雲』蘭恐怕也是一樣。」
這似乎就是她讓席薇亞目睹逮捕現場的原因。
又或者是為了威脅她。她也許是想在席薇亞麵前展現實力、動搖席薇亞的心，然後趁機打探情報吧。
席薇亞的恐懼心理確實受到了煽動。他們輕易就殺死了自己的國民。
這不是席薇亞第一次目擊殺人現場。身處暴力環境的年幼時期，以及生活在間諜世界裏的這十個月。「鳳」也為了達成使命，殺死了龍衝的黑幫。
但是，「貝裏亞斯」殺害的是他們本來應該保護的人。
「……你們怎麽有辦法做到這種地步？他們不是你們國家的人民嗎？」
「保護國王的這個理由超越所有倫理。」
「國王……？」
「絕對正義。」亞梅莉果斷地說。「我們永遠都是正確無誤。」
她的語氣嚴厲，散發出一股不容質疑的壓力。
那大概是她持續守護芬德聯邦的自豪吧。圍繞在亞梅莉身旁瞪視席薇亞的部下們，每個人眼中也都充滿著火熱的使命感。
「好了，小女孩。你這下應該明白自己該以何種立場來麵對我們了吧？你要是還有事情隱瞞我們──」
「首領。」
新的部下急忙跑來。
「貝裏亞斯」的成員一副掃興地看著他。但是，見到那男人蒼白的臉色，所有人都語塞了。
「發生不得了的大事了。」
男人語氣愕然。
「就在剛才──達林皇太子殿下遭到暗殺了。」
在場所有人無不倒吸一口氣。
席薇亞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彷佛時間凍結一般，每個人都僵在原地。
對「貝裏亞斯」來說，那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死訊。因為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那個人。
「這不是真的吧…………？」
亞梅莉無力地呻吟。
◇◇◇
震驚世界的消息一下子便傳了開來。
達林皇太子據說是在結束訪問國防省的研究所返回宮殿之際，在走下公務車時遭人以步槍狙擊。好比穿過針孔般準確的射擊，穿越特勤人員們的層層防護，貫穿皇太子的頭部。
達林皇太子的周邊除了「貝裏亞斯」外還有許多防諜團隊，負責保護他的人身安全，然而卻任誰也阻止不了這場暗殺行動。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席薇亞直覺地這麽想。
首先，暗殺皇太子恐怕沒有任何好處。
這是會與軍事力量排名世界第二的芬德聯邦為敵的行為，恐怖分子不可能從中獲得相應的利益。芬德聯邦的國民雖然會悲痛欲絕、一時陷入混亂之中，但那應該也隻是短時間的事情。除非是瘋狂的革命家，否則應該不會有人那麽做。
實行犯無疑已成為全世界的敵人。
席薇亞一時間無法相信這則消息。「貝裏亞斯」的成員們恐怕也有相同的感受吧。
在搭乘「貝裏亞斯」的車子前往現場的路上，誰也沒有開口。
抵達位於首都休羅的宮殿後，隻見那裏盡管已是深夜時分，依舊聚集了大批人潮。當地警方實施交通管製，限製人員的移動。一般百姓雖然被禁止靠近，不過這則死訊想必遲早會傳遍全世界吧。
宮殿的出入口處留下了斑斑血跡。
染紅地麵的鮮血剛好是一人份。遺體已經不在現場。
警察和似乎是cim相關人士的人們發出怒吼，在現場來來回回地穿梭。他們為了逮捕開槍的狙擊手，正在拚命進行搜索。
亞梅莉粗魯地揪住席薇亞和克勞斯的衣領，讓他們站在現場。
「…………達林皇太子殿下就是在這裏遭到殺害。」
亞梅莉以尖銳的口吻說道。
「兩位客人，開始找吧。」
「呃，就算你這麽說……」
席薇亞眉頭緊蹙。
即使見了空蕩蕩的殺人現場，席薇亞也什麽都做不了。畢竟遺體已經被移到別處了。
「給我找！你們這兩隻沒用的狗！」
亞梅莉破口大罵。
她難得這麽大聲說話。粗暴的口吻，讓人直接感受到她心中強烈的情緒。
──「貝裏亞斯」的任務失敗了。
他們沒能抓到暗殺皇太子未遂事件的嫌犯，也沒能阻止暗殺。當然，這並不隻是「貝裏亞斯」的責任，而是芬德聯邦的諜報機關cim全體的失敗。
「可以請你不要亂遷怒嗎？」
克勞斯一臉遺憾地搖頭。
「……這裏沒有蘭下手的痕跡。給我看看你們收押的證據，這麽做或許會有所幫助。」
「你要我給你看那麽重要的機密？」
亞梅莉堅決拒絕。
不僅如此，她還一副不服地咂舌。
「…………殺死達林殿下的是迪恩共和國的子彈。」
「我想也是。可是，光憑這樣還是不能證明是蘭下的手。」
「難道有其他嫌犯？」
「找出嫌犯是你們的工作。」
「…………！」
「我再重複一遍，蘭不可能和暗殺一事有關。」
「……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吐出來，要不然我就殺了人質。」
「我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你打算怎麽做？要繼續搜索嗎？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麽才好？還是說，你想抱著和我互相殘殺的覺悟，對人質嚴刑拷打？」
克勞斯用憐憫的眼神望著她。
亞梅莉鬆開席薇亞二人的衣領。
「──回去吧。」
「咦……」
「你們待在這裏隻會礙事。另外我也會釋放人質，反正就憑你們也抓不到『浮雲』。」
亞梅莉的聲音漸漸發起抖來。
「……我以前曾經有幸見過達林殿下……殿下連對我這種生活在陰影中的人也願意微笑以待。他是我們必須守護的光芒。在漫長的世界大戰中，他始終為我們所有人帶來希望……保護他是我的使命……」
她用手指遮住雙眼。
水滴從指縫間溢出。
「達林皇太子殿下…………！」
她跪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放聲哭泣。
席薇亞原以為她是個猶如機械般沒有感情的人，但如今看來絕非如此。就像是摘下鋼鐵麵具一樣，此刻的她就隻是一名不停啜泣的普通女性。
克勞斯拍拍席薇亞的肩膀。
「走吧，這裏沒有我們能做的事情了。」
說得也是，席薇亞回應。
她們接下來想必會不間斷地尋找狙擊手，席薇亞二人留下來隻會礙事。
「請回答我一個問題。」
背後傳來說話聲。
回過頭，隻見亞梅莉雙眼紅腫。
「你們究竟是敵人？還是我們的盟友？」
「是盟友。」克勞斯回答。「我們無意與芬德聯邦為敵。」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快點找到『浮雲』，把她帶來見我。」
「見到她之後，你打算怎麽做？」
「對她嚴刑拷打，然後殺了她。」
亞梅莉淚濕的雙眼開始浮現憤怒之情。
「你們要是敢包庇『浮雲』──我們cim將全力擊潰迪恩共和國。」
克勞斯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
世界開始扭曲。
漆黑的惡意又將讓人們失去一份希望。
◇◇◇
晚上開始下起的雨用力拍打著窗戶。
天氣預報說這場雨將會在深夜停止，然而看起來卻不像是那麽回事。像是要衝刷洗滌整座城市的大雨，讓房間響起啪噠啪噠的聲音。
「…………呢。」
愛爾娜正在廚房裏煮牛奶湯。頭上頂著冰袋的她一邊巧妙地保持平衡，手裏一邊握著木鏟。
「煮了好多呢。好像有點太多了呢。」
她不時攪拌放了大量奶油、麵粉、香料蔬菜和培根的鍋子。為了試味道，她將一些湯裝進小碟子裏吹了好幾口氣，小心翼翼地把湯吹涼。
然而咬了一口蔬菜之後，愛爾娜不由得歎氣。
「…………不一樣呢。」
吃起來確實有熟。蔬菜也是特別選了新鮮的。
但就是有哪裏不對勁。
（庫諾先生的蔬菜要好吃多了呢……）
愛爾娜閉上雙眼，思考究竟是哪裏不一樣。
◆◆◆
──蜜月第二十四天。
這時，「鳳」和「燈火」之間的交流已相當密切。
尤其這個時期「燈火」也已結束休假，開始積極投入國內的防諜任務。盡管每當任務卡關，很多時候即使向克勞斯尋求建議也得不到解決，然而這時「鳳」總會助她們一臂之力。「燈火」的少女雖然覺得不甘心，不過確實隻要遵照他們的建議，任務都能順利地進行。
於是，交流在公私兩方麵都逐漸深化。
然而卻也因此更顯突兀──也就是完全不和「燈火」交流的那名「鳳」的成員。
那人大致上都隻待在排放於院子一端的盆栽前。
「……………………是，結果了。」
「凱風」庫諾。
戴著詭異麵具的壯漢。
這名身軀龐大像頭熊的男人，從不和「燈火」的少女們碰麵，總是默默地替蔬菜澆水、把肥料混進土壤裏。
──那個男人為什麽要擅自在院子裏種菜？
──他造訪陽炎宮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滿腹疑惑的少女們問了溫德和畢克斯這兩位「鳳」的男性，他們卻隻有回答「我哪知道」、「好神秘喔」。看來他們的關係相當疏遠。
就是因為這樣，導致「燈火」的少女不時就在觀察這名可疑人物。
這一天，暗中注視庫諾的人是百合和愛爾娜。她們躲在暗處，想要刺探庫諾有沒有什麽不良企圖。
「可是話說回來，一般人會在別人的院子裏種菜嗎？」百合這麽說。
「需要小心呢。不能以常識來推測『鳳』的言行呢。」愛爾娜回應。
庫諾蹲在盆栽前，用他龐大的背影麵向這邊。
兩人竊竊私語。
「好可疑。他剛才把蟲子塞進我的花裏了。」
「百合姊姊，你有種花呢？」
「有啊，隻不過主要是有毒的花。不容易入手的品種我會自己種。」
「好認真呢。」
「所以我把庫諾先生的蔬菜視為對手！」
「噓！那麽大聲說不定會被對方聽見呢。」
庫諾轉身。
「…………不，我聽見了。你們太吵鬧了……」
「「！」」
用低沉的語調對兩人說。
因為再躲下去也隻會丟臉，於是百合「啊哈哈～」地發出敷衍的笑聲，走上前去。怕生的愛爾娜也努力跟在後麵。
「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
百合站在他麵前。
「你為什麽不像『鳳』的其他人一樣來糾纏我們呢？」
「…………因為這樣比較適合我。」
庫諾微微點頭。
「……我是溫德和畢克斯的影子…………沒必要引人注意。隻要隱身在黑暗中，直到最後就好……我以『鳳』的成員身分來這裏……隻是為了盡義務……」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沉重無比。
「…………我不要引人注目比較好。」
語氣中似乎摻雜了豁達的心態。
兩名少女感受到他堅定的決心。溫德和畢克斯確實格外優秀，然而和那麽出色的兩人在一起，有時或許也會讓人感到自卑吧。
愛爾娜和百合同時屏息。
「難道說……」「那是你身為間諜的信念？」
「…………因為我是個害羞的人。」
「「好爛的理由！」」
兩人忍不住大吼。
但是，之後愛爾娜也「不過愛爾娜懂呢！」地表示同意。
庫諾隔著麵具注視愛爾娜。這兩個怕生的人似乎心意相通。
「…………你不一樣。」
「呢？」愛爾娜不解地歪頭。
「……沒有血緣關係……卻有相似之處……既然這樣……就讓你看看我的技術吧……」
庫諾攤開雙手。
「代號『凱風』──吼叫隱藏的時間……」
他的兩手中握著細細的橡膠管，那兩條管子分別延伸到位於他左右兩旁種了蔬菜的盆栽裏。就好比小雞從蛋殼中孵化的瞬間，當表麵的土壤產生裂痕的那一刻，管線和蔬菜一起從土裏冒了出來。
管子起火。
火焰圍繞著百合和愛爾娜，熊熊燃燒。
少女們完全沒發現庫諾在盆栽裏動了那樣的手腳。橡膠管裏大概有油流過吧。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太耀眼了…………」
望著竄入空中的火焰，庫諾說道。
「………充滿了令扭曲的我窒息的事物……但是看啊，正因為如此……隱藏到最後一刻……施放升空的火焰才顯得格外美麗……唯獨這個焰色才是我的靈魂……」
抬頭仰望的他，麵具和皮膚之間產生了縫隙。而從那細小縫隙間隱約顯露出來的，是好比年幼孩子般熠熠發光的天真表情。
火焰很快就消失了。
掉落在地麵上的蕪菁和紅蘿卜散發出香氣。
「……剛才瓢蟲停在花上麵。那是益蟲……我在燒死它之前將它移開……」
庫諾撿起燒焦的蕪菁，稍微把皮剝掉。
大概是被強大的火力瞬間蒸熟了，色澤水嫩的蕪菁果肉顯露出來。
「…………這是烤蔬菜。隻要剝皮就能吃……我的同伴給你們添麻煩了。請把這些也轉交給其他人……」
庫諾將那些蔬菜裝進竹簍，遞給愛爾娜。
他細心栽種的蕪菁和紅蘿卜比市售品大上許多，而且品質優良。一看就知道吃起來很甜。
百合驚訝地張大嘴巴。
「你該不會是為了這個，才在這裏待了將近一個月吧？」
「…………是。」
「太老實了呢！」
愛爾娜大喊。
庫諾不是幾乎每天都會和「燈火」接觸的人。
仔細想想，他的感覺大概異於常人吧。就好比「燈火」裏的安妮特，他同樣是以常人所無法理解的思維在行事。從火焰覆蓋天空的那瞬間，他那副聽來陶醉不已的語氣，也能窺見他危險的本性。
可是在「燈火」的少女麵前，他卻隱藏自己的本性，以溫柔長者的麵貌和她們相處。
穿梭在本能與理性之間的技術者──「凱風」庫諾。
◆◆◆
愛爾娜才關掉爐火，敲門聲隨即響起。
兩次大聲，一次小聲，然後又一次大聲。
這是事先決定好的暗號。門外那人似乎未被跟蹤，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愛爾娜馬上開門，結果見到席薇亞滿臉疲倦地站在那裏。
「席薇亞姊姊！」
她「嗨，我回來了」地揮揮手。好像是被大雨淋過，隻見她的衣服濕淋淋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辛苦你了呢。」愛爾娜這麽說，一麵把毛巾遞給她。
「謝謝……嗯？」
席薇亞一邊擦頭發，一邊疑惑地問。
「你的頭怎麽了？怎麽在冰敷？」
「隻是稍微撞到了呢。」愛爾娜扶著放在頭上的冰袋。「沒事呢。先不說這些了，席薇亞姊姊才──」
「啊，我也沒事啦，我隻是想稍微讓腦袋冷靜下來而已。」
「呢？」
「因為發生了不少令人感到衝擊的事情。」
席薇亞脫掉吸了大量雨水的衣服，僅穿著貼身衣物坐在暖爐椅上，烘幹濕透的衣服。
席薇亞簡潔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遭到名為「貝裏亞斯」的組織逮捕，「鳳」被懷疑涉嫌暗殺皇太子未遂，以及為了搜索蘭到處奔波。後來在名為「白鷺館」的地方跳了華爾滋，卻突然收到達林皇太子的死訊。
愛爾娜目瞪口呆。
雖然有好多地方都令她驚訝，不過最讓人震驚的還是最後的內容。
「達林皇太子被殺死了呢……？」
「是啊。老實說，這整件事情充滿了謎團，實在讓人想不通。」
「……全世界都會驚天動地呢。」
「而且那個嫌犯是蘭──是自己人這件事，也讓人完全笑不出來。」
她用苦惱的表情喃喃地說。
席薇亞說得沒錯，這次有太多謎團了。
──「鳳」為何會毀滅？
──為何「貝裏亞斯」會把「鳳」當成暗殺皇太子未遂的犯人追捕？
──還有，最後暗殺皇太子的犯人究竟是誰？
──皇太子為什麽會遭到殺害？
席薇亞搔了搔頭。
「不管怎樣，現在也隻能慢慢整理情報呢。」愛爾娜說。
「就是啊。」席薇亞也點頭讚同。「不過我餓了，我想先吃飯。」
「愛爾娜剛煮好呢。對了，老師人呢？」
「他說要去『貝裏亞斯』的據點接緹雅。我想應該就快回來了。」
「……既然如此，就不能隻穿內衣呢。」
「知道啦。我才不會讓他一天之內見到我這副模樣好幾次哩。」
「好幾次？你已經讓他見過了呢？」
「！沒、沒什麽，剛才隻是一時口誤！你就忘了吧！」
「呢！請不要戳愛爾娜的臉頰呢！」
「好了，那我先去衝個澡。」
「也對呢，還是讓身體暖和起來比較好呢。」
「要不然這樣下去可能會感冒。」
「說得一點都沒錯是也。」
新的說話聲加入。
轉身望去，隻見剛洗好澡的蘭站在那裏。
（插圖009）
「快點去衝澡是也。健康很重要喔，席薇亞大人。」
「貝裏亞斯」拚命搜索的少女──「浮雲」蘭這麽笑道。
莎拉一邊用浴巾擦拭頭發，一邊走向廚房。她從冰箱拿出牛奶瓶，慢慢地啜飲。雖然小狗強尼一臉很想喝的樣子，莎拉還是溫柔地規勸它「會吃壞肚子喔」。
洗完澡要是不趕快把頭發擦幹，自然卷會更加嚴重。
就在莎拉打算馬上去拿梳子時，客廳的景象映入眼簾。在狹小的公寓裏，很輕易就能知道同居人在做什麽。
「…………」
灰桃發少女坐在沙發上。
「忘我」安妮特。她一副戴著大眼罩，將灰桃發雜亂紮起的奇特模樣。平時吵鬧的她，如今卻安安靜靜地看著電視。
映像管電視正好在播放新聞節目。
『關於上個月，目標鎖定達林皇太子殿下的爆炸恐攻事件──』
畫麵中，一名長相帥氣、肌肉發達的男人正在揮手。
他是達林皇太子。身為萊波特女王長子的他，未來有一天將會成為代表芬德聯邦所有國家的國王。
新聞首先從事件的梗概開始說起。
『達林殿下訪問國立物理研究中心當天，中心內發現了可疑包裹，包裹在職員觸碰之後爆炸，造成兩人喪命，十人重傷。警方當局正全力對犯人展開搜索──』
犯人至今尚未落網。
包括這個事實在內，整起事件成了撼動全國的大新聞。
新聞播報員代替國民發聲，表達對恐怖分子的憤怒，以及尚未捕獲犯人的不安。達林皇太子深受國民的愛戴。世界大戰結束後，皇太子總是親自參與外交活動，和世界各國建立起友好的關係。
『達林殿下在大學時代主修物理學，在校成績非常優秀。這次的訪問，是為了勉勵包括其同窗在內的國內研究者──』
之後便開始敘述包括他的個人檔案在內的內容。
莎拉有氣無力地低喃。
「……這個國家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皇太子的性命遭受威脅，同胞喪失性命。
盡管不願意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好不安……）
心頭頓時一緊。
（這個國家……好可怕啊……）
比少女們優秀許多的「鳳」毀滅的這個事實，瞬間奪走莎拉的體溫。明明才剛洗好澡，全身卻隱隱發冷。
她不由得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本小姐！」安妮特突然出聲。「在意這位大叔！」
「咦？」
「心裏有種癢癢的感覺！」
安妮特始終盯著電視，她似乎對達林皇太子很感興趣。
莎拉不解地歪頭。
「什、什麽意思啊……？」
安妮特沒有回答，就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她的右眼究竟看見了什麽呢？
這時，莎拉注意到她手指間正在玩弄的東西。
（是蘭前輩的纏繞繩……）
安妮特一邊看電視，一邊玩著翻花繩。她所使用的是特製的細繩，質地柔韌而堅硬。那是「鳳」的成員，「浮雲」蘭過去所使用的武器。
莎拉大感意外。
（原來安妮特前輩也喜歡「鳳」嗎……？）
莎拉暗自回想。
回想自己和安妮特體驗過的蜜月。
◆◆◆
──蜜月第十天。
「燈火」和「鳳」雖然吵吵鬧鬧地展開了交流，然而之中卻存在著一個問題。
那就是安妮特和蘭的關係。
之前在龍衝，蘭曾經嘲笑安妮特是「小不點」，結果對自己的身高感到自卑的安妮特因此暴怒。她毫不留情地擊敗蘭，甚至將她脫到半裸、逼她下跪。
但盡管如此，安妮特好像還是沒有原諒蘭。
每次蘭隻要來陽炎宮，安妮特就會馬上試圖逮住她，於是蘭使出全力逃跑，結果就因為這樣而不小心弄壞東西。她們兩人的關係讓「燈火」和「鳳」雙方都十分困擾。
因此到了蜜月第十天，雙方展開了協商。
在陽炎宮的客廳裏，某個人向莎拉和安妮特低頭請求。
「拜托你，可以請你原諒蘭了嗎？」
「鼓翼」裘兒。
她是一名將翡翠色頭發往後綁成馬尾，臉上戴著大眼鏡的少女。裘兒在「鳳」裏麵算是比較有常識的人，平時擔任協調的角色。
她一臉歉疚地對安妮特合掌央求。
「為什麽是裘兒前輩來拜托？」莎拉問道。
「如果由蘭直接開口，安妮特應該會立刻動手宰了她吧？」
「那麽，為什麽小妹也要在場？」
「……抱歉。因為我實在沒把握能夠和安妮特直接對話。」
裘兒臉上浮現疲倦的神情。看來她曾經試著對話，最後卻以失敗告終了。
安妮特在莎拉身旁鼓起臉頰。
「不管別人怎麽說，本小姐都不打算原諒她！」
她雙手抱胸，把臉轉向一旁。
裘兒一邊遞出烘焙點心，一邊微笑道「哎呀，不要這麽說嘛」。
好像是受到烘焙點心吸引了，隻見安妮特「嗯？」地把臉轉回來。
眼見這招奏效，裘兒立刻接著說下去：
「嗯，其實她本人也有在深切反省，所以才會難得準備了人氣店家的餅幹來。她還說『敝人真的對安妮特大人說了非常失禮的話』。」
「嗯？那家夥這麽說嗎？」
「是的。所以，能不能請你跟她和好呢？」
裘兒這麽懇求。
莎拉也立刻開口：
「安妮特前輩，小妹也拜托你了。」
莎拉將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莎拉知道安妮特盡管孩子氣，有時還會做出過於激烈的舉動，但是絕對不是一個無情的人。
「………………………………」
安妮特輪流注視莎拉的臉和遞到自己麵前的餅幹，噘起嘴唇。
「你聽我說，我也已經想好計畫了。」
裘兒喜孜孜地合掌說道。
「在距離這裏兩小時車程的地方，有一座美麗的瀑布。我想請你們兩人去那裏和樂融融地握手言和。這麽一來，在瀑布上麵待命的我們就會放下寫著『☆恭喜☆』的彩球，獻上祝福──」
「有機可乘是也──────────！」
「「咦？」」
忽然間，有人從天花板降落。
那是一名胭脂色頭發、神情凜然的少女。
──「浮雲」蘭。
她無視錯愕的莎拉和裘兒，用從手指延伸而出的細繩捆住安妮特。細繩有如生物一般靈活地扭動，纏住安妮特的四肢。
在現身之前完全無聲無息。
「哈哈！這就是敝人的詐術──『隱密』是也！」
蘭巧妙地操控細繩，放聲大笑。
「與敝人的特技『捆綁』的結合！初見者是無法與之抗衡的！」
細繩已徹底束縛住安妮特。
從腳到脖子都完美地遭到捆綁。
「呃，那個……」
裘兒在一旁眉頭緊蹙。
「你在做什麽，蘭？」
「抱歉騙了你，裘兒姊姊。可是若不這麽做，就不可能抓到這個惡魔是也。」
「啊，嗯……」
「哎呀，那個冷到讓人不禁懷疑腦袋有毛病的和好計畫真是太精采了，連莎拉大人都聽到呆掉了呢。你是故意提出那個品味差到極致的點子對吧？」
「……咦？品、品味很差？」
瞪大眼睛僵住之後，「……虧我還認真想了一個晚上。」裘兒垂下肩膀，沮喪地這麽說。隔著眼鏡鏡片望去，她的雙眼看起來是那麽地無神。
「好了！可惡的小不點！這下就算是你也逃不了啦！」
反觀蘭則是心情大好。
她在被細繩纏滿全身的安妮特麵前高聲大笑。
「做好心理準備是也！接下來是羞辱的時間！敝人要將至今所受的窩囊氣百倍奉還，一再地重複叫你『小不點』──」
話語突然中斷。
從安妮特的衣服裏飛出來的刀刃砍斷了細繩。
「咦…………？」
「本小姐早就料到是這麽回事了！」
安妮特一搖晃身體，立刻就有大量的小刀和電鑽從裙子裏麵掉落下來。
看來她早已事前準備好對策。
她撿起其中最大一把電鑽，開啟電源。看似能夠輕易貫穿人體的電鑽發出「嘰嘰嘰嘰嘰嘰嘰嘰」的巨大聲響，開始旋轉。
「咿！」蘭的表情頓時僵住。
「本小姐可沒有善良到願意饒你第二次喔！」
「對不起是也～～～～！」
蘭開始逃跑，安妮特則握著電鑽開始追逐她。走廊上響起窗戶破裂的聲音，之後便傳來莫妮卡「不要老是搞破壞啦！」的怒吼聲。
客廳裏，隻剩下莎拉和裘兒兩人。
「…………莎拉，真是對不起喔。」
「別這麽說……小妹不介意……」
隻是被迫參與這場鬧劇的兩人。
「呐，莎拉。你要是不嫌棄的話，要不要跟我成為好朋友呢？感覺我們挺相似的。」
裘兒用疲憊至極的表情這麽說。
「應該說，我無論在『燈火』還是『鳳』，都沒有其他聊得來的人……真的是……這些家夥為什麽這麽麻煩啊……」
見到裘兒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注視自己，莎拉實在不忍拒絕。
從那之後，莎拉和裘兒就經常聊天。話雖如此，其中卻有八成以上都是裘兒用疲憊的神情，「莎拉、莎拉，你聽我說！」地抱怨同伴、大吐苦水。像是溫德和蘭都不聽我說話、畢克斯和法爾瑪老是擅自外出、搞不懂庫諾在想什麽，還有「燈火」的大家都嫌棄我「沒品味」之類的。
說起來，她在「鳳」裏麵算是負責統整的角色。
「鳳」的成員自尊心都很強，而且直到上個月都沒有老大，然而彼此之間卻能夠互相合作，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她的手腕。
──接下許多苦差事、勤勉聰敏的「鳳」的頭腦。
「鼓翼」裘兒。
◆◆◆
安妮特不知喃喃說了什麽。
莎拉「咦？」地反問。她剛才隻顧著沉思，沒有聽清楚。
盡管收到「鳳」毀滅的消息至今已過了好一段時間，莎拉的心依舊好痛。明知道現在不是沉浸在悲傷之中的時候，然而隻要一個閃神，腦海中就會浮現出他們的笑容。
「是霧。」安妮特又重複了一遍。「霧變濃了耶！」
「咦？啊，就是啊。」
莎拉隨口附和。
望向窗外，街道上開始彌漫起白色混濁的霧氣。
結果這時，安妮特忽然彈也似的站起來。
「本小姐出去一下！」
「咦？」
安妮特哼著歌，經過驚訝的莎拉身旁，手裏還一麵玩著翻花繩。
現在時間已經超過深夜兩點。
安妮特臨去之際，一副興高采烈地對莎拉說：
「這是克勞斯大哥所下的密令！」
莎拉還來不及問密令的內容，她便衝出玄關，消失在霧氣之中。
◇◇◇
休羅的街道籠罩在濃濃的霧氣之中。
透過車窗望見的夜景，就像是被煙覆蓋一樣地白濁。
據說最近幾乎每晚都會產生濃霧。原因恐怕是空氣汙染吧。工廠燃燒的煤炭化為煙霧和煤煙，溶入空氣中。再加上柴油引擎車所排放的二氧化硫氣體滯留在地表附近，於是便形成遮蔽視野的大霧。
芬德聯邦是世界數一數二的工業大國。
「工業革命」掀起之後，首都休羅近郊蓋了好幾座大型工廠，讓這個國家在上個世紀甚至有著「世界工廠」之稱。雖然世界大戰令經濟衰退，世界工廠的稱號也因此讓給了其他大陸的穆劄亞合眾國，不過如今依舊有許多工廠在首都近郊林立。
然而工業發達的同時，空氣汙染的問題卻也越趨嚴重。
休羅的霧又重又濃，而且很深。
尤其國會議事堂周邊每到晚上，便會覆蓋上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
「不過話說回來──」
坐在客車後座的席薇亞嘀咕。
「真沒想到休羅的霧會這麽濃。」
「「吵死人了。」」
回應聲同時從兩個方向傳來。
坐在席薇亞隔壁，身穿修道服、長相看似親切的女性──「蓮華人偶」。
在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穿戴黑色大禮帽和西裝的少年──「自毀人偶」。
他們是「貝裏亞斯」的副官。兩人圍著席薇亞而坐，打算帶她去某個地方。此外還有另一台「貝裏亞斯」的車子跟在後麵。
「我沒有批評的意思啦。」
席薇亞搖搖手。
「隻不過，在這麽濃的夜霧中開車，你們不會怕嗎？」
「我們已經習慣了啦。」「再說車速也很慢。」
「是喔。」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你就算想趁著大霧逃走也是白費工夫。」
兩名副官默契十足地發言。
雖然年紀、性別都不相同，卻也不像是一對姊弟。毫無關係的兩人說起話來竟默契絕佳，實在讓人覺得詭異。
席薇亞將雙手枕在後腦勺，翹起腿來。
「好吧，既然安全那就好──」
這時，「咚！」的悶鈍聲響起。
車體搖晃，車子隨即緊急煞車。
「「「………………………………」」」
漫長的沉默。
雖然濃霧令視線不佳，不過總覺得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出現在前方。
「剛才是不是撞到東西了？」
「「不知道……」」
席薇亞發出哀號，兩名副官歪頭回應。
負責開車的少年──「自毀人偶」一度下車查看，結果他很快就回來報告「是行道樹的樹枝。大概是斷掉了吧」。「蓮華人偶」麵無表情地嘟噥「那就好」，之後車子便彷佛沒事發生過般再次發動。
這兩人真是教人忐忑不安。
不久，車子在特雷寇河沿岸的建築物前停下。
「到了喔，這位客人。」「這裏是我們發現到的『鳳』的據點。」
在兩名副官的說明之下，席薇亞下了車。她摸了一下凹陷的引擎蓋後，進入那棟建築物中。
「鳳」的據點是名為單層公寓的集合住宅。
工業革命掀起後不久，首都休羅近郊開始有眾多機械工廠林立，讓休羅的人口有一段時期急速暴增。據說當時甚至得七八個人擠在狹小的房間裏，居住環境相當惡劣。那樣的情況在經過近百年之後雖有獲得改善，不過這棟建築依舊狹窄昏暗，充滿了灰塵味。
「鳳」的據點位在七層樓單層公寓的二樓邊間。
「這裏就是他們潛伏的地點……」席薇亞低喃。
打開房門。
裏麵除了床和櫥櫃外什麽也沒有，幾乎是一間空房。
「私人物品已經都收走了。」
「蓮華人偶」這麽解釋。
「在客人你看來，這裏有沒有什麽線索？請你進行確認。」
席薇亞開始巡視房間。
可是根本沒有地方可以翻找。他們的所有物已被全數清空，整個房間也隻有約莫一房一廳的大小。盡管如此，席薇亞還是姑且找了一下家具後方。
「嗯──這是？」
席薇亞把手伸進床底下之後，「叩！」的物品滾落聲響起。她抓起那個東西一瞧，原來是一支很粗的鋼筆。
「原來還有私人物品啊。」
「自毀人偶」走過來，迅速拿走那支筆。
「為謹慎起見，我要將它收走。」
「喂，我還沒確認──」
就在席薇亞嚷嚷著伸出手臂時。
兩人的影子同時有了動作。女性的影子先是纏也似的抓住席薇亞的手臂，少年的影子隨即纏住席薇亞的頸子。
飛快高超的技術。
席薇亞一轉眼就遭到壓製。
「這位客人──」「你從剛才開始就好吵呢。」
語帶威脅的說話聲從左右傳來。
「────！」
身體遭到固定的席薇亞隻能呻吟。
（這兩個家夥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他們是和「操偶師」一同逮捕過許多間諜，守護自己國家的一流人才。想必也是在影子戰爭的第一線活躍的高手。
「你我絕對不是盟友。這一點請別忘了。」「蓮華人偶」低語。
「殺死你可以說一點都不費工夫喔。」「自毀人偶」接著說。
「亞梅莉大人已經從客人的舉動。」?? 「推測出你的實力了。」
「三流水準。」???????「貽笑大方的弱者。」
「你過去曾打倒過間諜嗎？」????「應該沒有吧？」
「稍微擅長使用暴力的普通人。」???「受過暗殺訓練的普通人。」
「或許還得和好幾名同伴合作。」???「才總算能夠打倒一人。」
「你能夠打贏的就隻有那種程度。」?? 「──亞梅莉大人已經全都識破了。」
「換句話說在我們眼裏。」???? 「在身為一流的我們眼裏。」
「「你隻是微不足道的三流間諜。」」
席薇亞忍不住咂舌。
兩人在耳邊低喃的分析無疑是事實。
包括席薇亞在內，多數「燈火」的成員都不曾獨力打倒過敵方間諜。她們的實績隻有好幾人一起打倒「屍」的徒弟，以及打倒受「紫蟻」控製的普通人。
席薇亞等人一次也沒有贏過在最前線作戰的間諜們，甚至還敗給了「鳳」。
可是真正令席薇亞驚訝的是──亞梅莉僅從短暫對話便識破這一點的分析能力。
這大概不是普通的推理吧。原理應該和克勞斯相同，是透過無數次經驗所鍛煉出來的直覺超越邏輯，發掘出真相。
也難怪像「蓮華人偶」和「自毀人偶」這樣的高手願意為她效忠了。
「…………是喔。」
席薇亞無力地嘟噥後遭到釋放。
她就這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結果鋼筆還是被搶走了。「這位客人的手腳不太幹淨。」「自毀人偶」這麽說完，便將鋼筆交給搭檔「蓮華人偶」。
她接過鋼筆後說了一句「我去和總部聯係」，便轉身離開。
席薇亞歎口氣，左右搖頭。
「你很難過嗎？」「自毀人偶」問道。
「嗄？」
席薇亞抬頭仰望他。
少年摘下大禮帽，用手指轉個不停。
「我是問你，失去同胞的心情有多難受。你有難過到淚濕枕頭三天三夜嗎？他們之中有你的戀人嗎？」
「……你怎麽突然這麽問？」
「雖然現在是敵對關係──不過等一切結束之後，我很願意聽你訴苦喔。」
他重新戴好帽子。
「不過，我現在當然沒有那種餘裕。保護達林殿下才是首要任務。為此，你得好好地努力工作才行。」
「……………………」
他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
（…………真搞不懂這些家夥。）
盡管覺得一頭霧水，席薇亞還是姑且小聲應了句「知道了啦」。
就在這時，「蓮華人偶」回來了。
「我剛剛收到新的指令了。」
她先對搭檔「自毀人偶」耳語。他「原來如此」地點點頭，之後兩人便並肩望向席薇亞。
「這位客人，要執行下一個任務了。」
「自毀人偶」露出詭異的笑容。
「喔，什麽任務？隻要是為了找到蘭──」
「──脫掉。」
「………………」
「「我叫你──脫掉。」」
兩名副官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
時間回溯到三十分鍾前──
克勞斯和亞梅莉也搭乘客車，前往芬德聯邦的郊外。兩人一同坐在後座，正視前方，視線沒有交集。
「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守護達林皇太子殿下。」
亞梅莉語氣平淡地說。
「殿下的存在對這個國家而言就等於是太陽。凡是企圖危害達林殿下者，都必須立刻加以逮捕。這是我們的使命。」
「然後涉嫌殺害皇太子的人是『鳳』，也就是蘭嗎？」
克勞斯不以為然地回應。
「這是不可能的事。迪恩共和國沒有暗殺達林皇太子的動機。」
「既然如此，『鳳』為什麽要襲擊達林殿下？」
「這個前提本來就是錯的。你把證據拿出來給我看看。」
「恕我拒絕。」
「…………算了。反正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盡快找到蘭。幕後黑手另有其人。為了保護皇太子的人身安全，還是趕緊從她口中打聽出真相比較好。」
「你還真懂得利用臆測為自己開脫呢。」
「我有嗎？」
「算了，無所謂。總之，我要迅速將『浮雲』逮捕歸案──在她再次襲擊皇太子之前。」
亞梅莉冷冷地撂下這句話，一旁的克勞斯則是左右搖頭。
在兩人彼此刺探對方心思的同時，車子漸漸駛入山路。車子沿著斜坡而行一陣子，不久便來到一個開闊的場所。
在高聳到可以俯視首都的半山腰上，有一片經過整理的土地。平坦的土地上，蓋了一棟兩層樓的樸素建築，另外還擺了挖土機、起重機之類的重機械。
克勞斯開始說明：
「這裏原本好像是度假飯店的興建預定地。因為整地途中計畫中斷了，這塊地於是就被擱置了將近四年。那棟建築是施工時所蓋的管理小屋。」
亞梅莉一邊走下車，一邊佩服地說：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杳無人煙的深山裏──」
「就是啊。」克勞斯表示讚同。「這裏是迪恩共和國的通訊室。」
亞梅莉率領約莫五名部下，進入管理小屋。
目的地是位於二樓角落的房間。穿過從前的辦公室後，麵前出現一扇門。
門上了鎖。
克勞斯用身上的鑰匙開鎖。
小小的房間裏，擺了一台巨大的通訊器。從通訊器閃爍著紅燈來看，房內應該有通電。按下電燈開關，燈光立即照亮室內。
亞梅莉開口：
「『浮雲』就是在這裏發出最後的通訊嗎？」
「正是。」
殿後的克勞斯回答。
「蘭向信使送出『我以外的所有人皆遭殺害』的報告之後，就斷了音訊。後來好不容易掌握到的消息，就是你們抓到席薇亞的鍾表店。」
亞梅莉的部下開始搜索通訊室。
在那段期間，亞梅莉與克勞斯寸步不離。她將雙手戴上手套，一邊觸碰通訊器，一邊疑惑地歪頭。
「…………沙子？不對，是麵包屑嗎……」
通訊器的表麵撒了大量的麵包屑。
「然後是貼紙……？和『浮雲』的筆跡不一樣耶。」
通訊器前方貼了大大的一張紙。
上麵寫著〈忍耐到最後一刻！〉。
亞梅莉皺起眉頭。
「這個愚蠢的標語是怎麽回事……？」
克勞斯「天曉得」地隨口附和。
「蘭是個古怪的家夥。我猜不透她的想法。」
「………………」
亞梅莉繼續凝視著通訊器，動也不動。她叫部下搬來椅子，然後坐下來沉默不語。
克勞斯則在一旁定睛觀察眼前這名間諜。
連他也對「貝裏亞斯」的情報幾乎一無所知。他們大概是最近才興起的團隊吧。自從紫蟻大鬧米塔裏歐之後，間諜的情勢便瞬息萬變。
這名猶如魔女的哥德蘿莉女的實力究竟如何？
「好臭喔。」
亞梅莉開口。
「是排水溝的臭味嗎？不過，味道並沒有充斥管理小屋的各個角落。恐怕是有人頻繁進出，開門關門的關係吧。」
她望向克勞斯。
「你們有二十四小時監視這裏嗎？」
「沒有。畢竟這裏離市區很遠，再說我們也人手不足。」
「原來如此──從現在起，這間通訊室由『貝裏亞斯』二十四小時進行監視。」
她從克勞斯手中搶走鑰匙，開始明快地對部下下達指示。
接著，她又再次撫摸通訊器的表麵。
「對了，這位客人。關於『浮雲』的個人檔案──」
「沒問題，我可以簡單地告訴──」
「『浮雲』蘭，十六歲。個性豁達開朗，但輕率的言行引人注目。雖然膽小，內心卻有著堅定的信念，擅長以潛伏為主的秘密行動──以上是我個人的推測，應該沒有錯吧？」
「………………………………」
就連克勞斯也啞口無言。
亞梅莉的描述近乎完美。
「看來我說對了。」
亞梅莉心滿意足地點頭。
「『浮雲』正一邊提防周遭，一邊試圖和同胞接觸。她利用擅長的潛伏技術隱身，往來於通訊室和間諜聚集的場所──這就是我的判斷。」
「……真是精采。其實我也有相同的想法，隻是成果不甚理想──」
「大概是差在對這個地方的了解程度吧。」
亞梅莉捏起掉在通訊室地板上，像是小垃圾的東西。
那是約莫一公分大小的紅色碎布。
「這是庫拉迪涅特公司出產的地毯，隻有麵積超過兩千平方公尺的豪宅才會采用這種材質。另外，上麵的塗料是從七個月前開始使用的。隻要仔細確認，應該就能篩選出『浮雲』可能出沒的場所。不過話說回來，就我所知隻有一個地方符合條件。」
亞梅莉流暢地展開推理。
「『白鷺館』──『浮雲』應該有在那裏出沒。」
「……………………」
自顧自地說完，亞梅莉便離開通訊室。
克勞斯望著她的背影，做出評價。
──幾乎滿分。
「操偶師」亞梅莉，是暗中活躍於影子戰爭的一流高手。
「這位客人，我有一件工作要交給你們。」
「嗯？」
她對克勞斯投以詭異的微笑，同時渾身散發出嗜虐的氣息。
「我要你們瘋狂地舞蹈，這位客人。」
◇◇◇
「白鷺館」是資產家大衛克裏斯所擁有的宅邸。
靠著經營大工廠暴富──晉身所謂資產階級的他，有著每周末都要主辦派對的習慣。被稱為〈白鷺宴〉的活動盡管會費高昂，卻因為任誰都能參加，並且聚集了資產家、政治家、官僚等兩百名以上的成功人士而聞名。
其中最受人關注的是社交舞。在備有自助式立食餐點的大廳裏，參加者在管弦樂團的現場演奏聲中跳著華爾滋。
可別小看這隻是普通的舞會了。
對參加者來說，這是一場試煉。
主辦人大衛克裏斯有句話是這麽說的。
──隻要觀察一個人的舞姿，便能看出他的為人。
家世、能力、對他人的體貼，這些都能透過舞姿判斷出來。家境貧窮、雇不起舞蹈老師的人；沒有舞蹈才能的人；沒有人脈、遇不到好舞伴的人──可以將所有冒牌貨排除在外。
姑且不論這個理論是否正確，總之參加這場派對的人都是這麽想的。
無論是在工作上多麽能幹的商人，隻要沒能跳好一支華爾滋，就會遭到他人冷笑，不被所有人當成一回事；相反的，即使是沒有任何實績的創業家，隻要舞藝高超，就會得到「這個人有前途」的評價。
乍看優雅的〈白鷺宴〉，又被稱為是終極的社交圈。
「浮雲」蘭有出入〈白鷺宴〉的跡象。
就性質上而言，那是間諜容易聚集的活動。對於想和同胞會合的她來說應該相當適合。
今晚她說不定也會現身。
唯一令人擔心的是，對周遭心生警戒的蘭會巧妙地將自己隱藏起來，以致錯失碰麵的機會。為了消除這個擔憂，在「白鷺館」裏引人注目是最好的辦法。
這麽一來，方法就隻有一個。
那就是在「白鷺館」裏舞出最優美的華爾滋！
──席薇亞接受了這番說明。
「……呃，我是明白現在的狀況啦。」
席薇亞喃喃地說。
眉頭緊蹙的她手裏拿著的，是「貝裏亞斯」交給她的東西。
「可是就算如此！有必要準備這種布料少得可憐的衣服嗎？」
那是一襲深紅色的禮服。
攤開一看，整套禮服的設計相當大膽。背麵的布料很少，大膽地讓背部裸露出來。前麵的布料也讓人不太放心，就算正常穿著，恐怕也會讓鎖骨出來見客。裙子部分的紅色布料層層重疊，還加上了大大的開叉。
在大庭廣眾下穿這種玩意兒，根本就是蕩婦。
席薇亞試著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是據「蓮華人偶」所言，如果是參加派對就沒問題。
將禮服遞給席薇亞的「蓮華人偶」和「自毀人偶」不耐煩地說：
「別說那麽多了，快把衣服換上。」「想要吸引人注意，這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穿成這樣感覺很引人側目耶……」
「我們也會一起跳舞。」「從旁支援你啦。」
語畢，他們便將席薇亞推進「貝裏亞斯」的據點裏的一個房間。
那是一間空房。
裏麵隻排放了兩個小層架，什麽也沒有。
「我絕對饒不了你們。絕對，我是說真的。」
席薇亞忿忿不平地表示抗議，他們卻置若罔聞地關上門，還從外麵上了鎖。
在派對開始之前，席薇亞似乎得一直在這裏待命。
房裏沒有窗戶，很難逃脫出去。角落則擺了一些餅幹和水。
（……話說回來，禮服到底要怎麽穿啊？）
除了禮服，他們也給了席薇亞束腰和胸墊，可是她卻想不太起來要怎麽使用。她雖然在培育學校裏麵有學過，但是因為平常沒在使用，所以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一邊苦思一邊抬頭，結果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對上眼。
是克勞斯。
他已經換裝完畢。一身純白襯衫搭配黑色外套、係上黑色蝴蝶領結的裝扮，正在房間深處的立鏡前整理衣領。
「………………」
席薇亞默默地瞪著他。
兩人會合了是很好，可是眼前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喂，他們命令我要在這裏換裝耶？」
「這樣啊，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換好衣服。」
「出去啦。」
「辦不到。因為我被命令要在這裏待命到規定的時間。」
再重複一遍，空房裏隻排放了兩個層架。
沒有任何可以遮蔽視線的東西。
「……我會遠離鏡子，轉向後方。你就忍耐一下吧。」
「真的假的啊……」
席薇亞重重地垂下肩膀，用雙手捂住臉。
她沒打算向「貝裏亞斯」要求提供新的更衣場所。這是一流間諜們活躍的第一線，這點小事應該要忍耐才對。
席薇亞放棄掙紮，開始更衣。
她隱約感覺得出來克勞斯的男性欲望很低。他從來不曾對席薇亞等人表現出欲望，雙方彼此有著深厚的信賴感。
──可是，席薇亞難免還是會感到抗拒。
她一麵感受自己澎湃的心跳，開始褪去衣服。為以防萬一，她還轉頭查看了一下，卻見到克勞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盡管莫名感到不甘心，但是因為連她也不曉得自己希望克勞斯做出何種反應，於是便決定不再多想。
衣服的尺寸非常合身。
她一邊回想禮服的穿法，一邊讓肌膚穿過鮮紅色的絲緞。
然而就在套上禮服後，她注意到一件事。
「……呐，你過來一下。」
「什麽事？」
克勞斯倒退著走過來。
「呀！笨、笨蛋！太近了──」
「這個房間裏麵裝了竊聽器，說話要小聲點。」
席薇亞搖搖發燙的臉、急忙跳開，反觀克勞斯則是極為冷靜。
席薇亞大口深呼吸，讓情緒平靜下來。
「不、不是啦，我不是要說任務的事情。」
席薇亞用一如往常的語氣說道。
「……你幫我把腰部的拉煉拉上來。我自己沒辦法穿好。」
大概是為了讓衣服牢牢地貼合固定在身上吧，最後還有一道用來束緊禮服的拉煉。
盡管感到抗拒，也隻能讓背部見人。
「知道了。我要轉身嘍。」
克勞斯這麽說完才轉過身來。
席薇亞讓自己裸露的背部麵向克勞斯。一想到背部的布料稀少，她不禁慌張地咬住嘴唇，停止思考。應該沒有連臀部也露出來才對。
「……………………」
克勞斯沒有立刻觸碰拉煉。
席薇亞轉頭瞪著他。
「不要盯著看啦。」
「……說得也是，真是抱歉。」
見到他那副嚴肅的表情，席薇亞確定他心無邪念。
席薇亞微微轉動身體，讓自己的背部映在鏡子裏。沒有半點贅肉，纖細雪白的背部。可是在她的腰部下方，卻有一道乍看很難發現的淡淡痕跡。
「反正其他同伴也都知道。這是過去留下來的啦。」
──傷疤。
過去被刀子砍過的痕跡，至今仍殘留在席薇亞的腰間。
所幸，傷疤的位置正好可以用禮服遮住。
「我可以感受得到。」克勞斯低語。
「嗄？」
「暗藏在那道傷疤背後的，你的勇氣與善良。雖然無法輕率地給予肯定，不過我很敬佩你。」
「謝啦。不過，那種讚美方式你還是用在葛蕾特身上吧。」
席薇亞笑道。
克勞斯沉默不語。
他大概已經從培育學校的教官口中，得知「百鬼」這名間諜的來曆了。
殘暴黑幫的長女──這便是席薇亞的出身。
世界大戰結束後，在迪恩共和國的首都反覆掠奪的幫派集團。他們趁著國內情勢持續混亂，不惜連婦孺也攻擊，隻為了中飽私囊。尤其集團首領簡直是殺人的天才，像在遊戲一般不斷殺害與自己敵對的人。
知曉當時情形的共和國的政治家烏維阿佩爾，還曾經批評他是惡魔的後裔。
「……『食人族』。」
那是組織的名稱。
席薇亞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過去生活在一個把暴力當成家常便飯的世界裏。雖然已經不記得是被誰砍了，不過能夠隻留下這點疤也算是幸運吧。」
「…………」
「不是搶奪就是被搶奪，這就是我過去生存的環境。」
父親在席薇亞麵前殺過人，父親的敵人則為了報仇，盯上了席薇亞和她的弟妹。不僅如此，席薇亞也曾遭到父親暴力相向。她生活在一個隻要踏上街頭一步，就會隻因為是小孩而遭人毆打的城市裏。
「那段過去……」克勞斯問道。「你還沒告訴其他同伴嗎？」
「這又不是可以隨便拿出來閑聊的事情。」
席薇亞有些誇張地聳了聳肩。
──我大概會一輩子帶著這個傷疤活下去吧。
正當席薇亞這麽想時，克勞斯緩緩地把手伸向腰間的拉煉。
「停。」席薇亞製止。
「怎麽了？」
她小聲地對神情疑惑的克勞斯說。
「稍微碰一下……那、那個，用你的手掌……」
克勞斯微微點頭，然後用手觸碰了傷疤的位置。他先是有些猶疑地用手指觸摸，一會兒才溫柔地將手掌覆蓋上去。
一股近似篝火的暖意徐徐傳來。
感覺還不賴。
「……你還在捐款給孤兒院嗎？」
克勞斯以溫柔的語氣這麽問。
席薇亞揚起嘴角。
「是啊，我把成功報酬全都捐出去了。」
「還真大膽啊。」
「因為我懶得計算那麽多嘛。況且生活費是另外領的。」
「要是有困難，盡管跟我說。」
「我會的。不過，我暫時還是會繼續捐款。」
席薇亞臉上泛起微笑。
「因為那裏就像是我的故鄉一樣。孤兒院好心藏匿了我和弟弟、妹妹。我偶爾會閉上雙眼想像……想像弟弟、妹妹用我的捐款吃得飽飽的……想像他們開心地笑得像個傻瓜……就算見不到麵，隻要這麽想便已足夠……」
每當想像弟弟他們活力充沛的模樣，心中便洋溢著溫暖的感覺。
而那正是席薇亞的原動力。
「已經夠了……我不希望再有人從我身邊奪走任何東西。」
席薇亞的嘴唇顫抖。
那是她的肺腑之言。
是打從她被奪走一切的年幼時期開始，便一直懷抱著的心願。
可是，從她腦中閃過的卻是──「鳳」的成員們的遺體。
席薇亞指了指拉煉，催促克勞斯拉上。他隨即鬆開席薇亞的腰，拉上拉煉。禮服束緊，服貼地裹住身體。
她在鏡子前轉一圈，裙子輕盈地飛揚。
雖然一開始覺得不適合自己，現在卻覺得還挺有模有樣的。
「心意已決──我要為了被奪走的一切報仇雪恨。」
克勞斯隻是簡短地回答一句「好極了」。
◇◇◇
經過五小時的等待之後，席薇亞二人被帶到了「白鷺館」。
那是一棟有如宮殿的巨大建築。從正門到玄關之間是一大片玫瑰園，開車要花三分鍾以上才能抵達。一進門，就見到幾十名傭人列隊迎接，兩人先在化妝室梳妝打扮，之後才被引領前往大廳。
那個巨大的挑高大廳，麵積恐怕足以容納五座以上的網球場。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閃閃發光，正麵的舞台上則有管弦樂團，像在迎接席薇亞等人一般演奏樂曲。人們絡繹不絕地來到大廳，開始談天說笑。其中不僅有貴族和政治家，也有電影明星和喜劇演員的身影。
在靠近舞台的地方，備有多道自助立食式的美味佳肴。
這是靠著戰爭特需品發大財、獨占財富的資產家所舉辦的極盡豪奢的舞會。見了這樣的奢華場麵，實在不難理解共產主義者渴望革命的心情。
晚上六點，管弦樂團的樂聲停止。
身為主賓的資產家大衛克裏斯發表了簡短的致詞。
之後便是各自自由吃喝享樂的時間。
但是，在這座宅邸裏最受矚目的還是舞蹈。
大廳中央有一個寬敞的空間，好幾對男女舞伴紛紛前往該處。像是在期待今晚的活動一般，資產家們的視線開始往那邊聚集。
席薇亞和克勞斯站在舞池中央。一組組舞伴麵對麵站立。
站在巨大枝形吊燈的正下方。
「果然有好多人在看，感覺好丟臉。」席薇亞嘀咕。
「你隻要跟從我的帶領就好。」克勞斯回應。
這時，說話聲從席薇亞的耳飾中傳出。
是藏在耳飾裏的收訊器所發出的聲音。
『有聽見嗎，這位客人？』
是亞梅莉的聲音
她似乎正在會場的某處看著席薇亞二人。
席薇亞輕輕觸碰耳飾。那是表示有聽見的訊號。
『我們現在正徹底對整個會場進行搜索，不過尚未發現「浮雲」的身影。』
「我想也是。畢竟她很擅長躲藏。」
『是啊，她大概是做了巧妙的變裝，或是使出高超的潛伏技術了吧。因此，現在是你們上場的時候了。』
「這樣啊。」
『──盡可能地引人注目，這位客人。把潛伏的蘭引誘出來。』
席薇亞聳聳肩膀。
「我們簡直跟釣餌一樣，真教人火大。」
「也隻能忍耐了。在發現蘭之前，我們得耐心撐下去。」
克勞斯的表情也略顯不悅。隻能聽命於其他機關的狀況，似乎對他造成了壓力。
『勸你們最好不要小看這座宅邸喔。』
亞梅莉聽似困擾的語氣傳來。
『我先聲明一點，光憑一般的舞技要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來自全國的創業家、落魄的資產家，今天也都懷著一舉翻身的希望，來到這座舞池。』
席薇亞悄悄瞥向四周正在待命的各組舞伴。
其中有不少身穿新訂製的筆挺西裝、一副氣勢洶洶的男性，以及因為極度緊張而滿臉通紅的女性。可能是已經習慣這種場麵了吧，之中也有一對高挑的舞伴顯得神色自若。
──出席這場派對的資產家們，是透過舞藝來估量他人的能力。
這樣的做法乍看荒唐，實際上卻相當合理。
舞藝好的人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從小便接受菁英教育，出身名門的人；因為擁有大筆財富或豐富人脈，而能遇見優秀舞蹈老師的人；又或者是資質聰穎，能夠靠著自學進步的人。
因此，新加入的人格外受到矚目。
管弦樂團的指揮輕輕握起指揮棒。
聚集在舞池裏的各組舞伴互相行禮，然後搭上彼此的肩膀。
『跳舞需要兩人合而為一。即使「燎火」的帶領很完美，隻要跟從的女性舞技拙劣，舞步照樣會亂掉。又或者是兩人的默契不佳也不行。』
亞梅莉地絮絮叨叨地說。
『沒有經過萬全準備就想跳出完美的華爾滋，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席薇亞露出淺笑。
「你覺得如何？她好像很擔心我們之間的默契耶。」
「似乎是這樣沒錯。」
席薇亞朝克勞斯伸手。
「開玩笑的吧？」
「那當然。」
克勞斯牽起席薇亞的左手，將左手環在席薇亞的腰上。
指揮大大地揮舞指揮棒，小提琴樂手們同時開始演奏曲調慵懶的三拍子舞曲。
在悠揚的樂聲中，席薇亞和克勞斯，還有其他組舞伴開始移動步伐。
在舞池中逆時鍾行進的男男女女。參加者們單手拿著葡萄酒杯，望向舞池內超過二十組的男女，然而不久後，他們便像是受到吸引般將目光投向其中一組。
──是克勞斯和席薇亞。
『嗯………』
亞梅莉的語氣中混雜著驚歎。
在那個當下，克勞斯二人無疑是最閃耀奪目的。
當然，他們兩人平時都沒有跳社交舞的嗜好。
克勞斯隻曾經向名為「煽惑」海蒂的團隊成員學過入門舞步，席薇亞也隻有在培育學校學過幾個小時。
可是他們擁有──超群的運動神經，以及徹底受過鍛煉的身體能力。
席薇亞跟從克勞斯強而有力的帶領，一邊從腳趾到手指讓軀幹保持筆直延伸、一邊轉圈，然後在下個瞬間完美地停止。充滿緩急變化的優美舞姿。
兩人在觀眾期待的目光之下，英姿颯颯地往舞池中央移動──
「奇怪？」「嗯？」
下一刻，他們重重地摔了一跤。
◇◇◇
──〈白鷺宴〉的同一時刻。
「貝裏亞斯」的據點，卡夏多人偶工坊籠罩在寂靜之中。大部分的成員都外出了，隻剩下少數幾人默默地在查閱資料。他們攤開地圖，想要從之前的動向探查出「浮雲」的行蹤，空間裏隻有翻動紙張的聲音不時響起。
在那座地下室裏，有一名少女正伺機偵察情報。
（……沒想到他們對成為人質的間諜還滿禮遇的。）
那人是緹雅。
成為人質的她，在單人牢房裏享用了茶點。
雖說是單人牢房，房內卻相當整潔，不但有桌椅，還備有可以打發時間的書本。到了傍晚，甚至還有附茶點的晚餐可以享用。雙手雖然被手銬束縛住，不過還是有足夠的活動空間可以將食物送進口中。
由於過去的某個經驗，緹雅對於人質隻有不好的回憶。
可是「貝裏亞斯」的態度非常紳士，並沒有對緹雅嚴刑拷打。他們就隻是剝奪她的自由，沒有打算攻擊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或許可以貪心一點……）
她靜靜地盤算著。
若能稍微打探出「貝裏亞斯」手中握有的情報，就算賺到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
緹雅鼓起勇氣，朝著單人牢房外呼喚。
單人牢房外，隻有一名男守衛板著臉坐在那裏。那是一名戴眼鏡，神情嚴肅的青年。
「………………什麽事？」他不耐煩地問道。
「可以請你幫我拿濕毛巾來嗎？我熱到滿身是汗了。夜晚雖然涼爽，可是這個地下室裏麵很溫暖。」
「…………」
「另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那就是如果你願意幫我擦汗就太好了。因為我的兩隻手繞不到背部。」
緹雅扭動身體，盡可能堆起嬌媚的微笑。
可是男人的反應卻很冷淡。
「我先把話說在前頭。」
「……嗯？」
「你現在之所以還能活命，都是拜『燎火』所賜。因為加害你，然後和那個男人為敵太麻煩了。要不是有他，我們早就對你嚴刑拷打了。」
「哎呀，這是在威脅我嗎？你可真沒耐心耶。」
「很可惜，這種顯而易見的挑釁對我無效。」
他將頭轉向一旁，一副不打算再理會緹雅的樣子，對提出要求的緹雅看也不看一眼。
盡管隻是沒能繼續交談下去，緹雅心中卻有種挫敗感。
（果然無機可乘啊……）
緹雅雖然還沒拿出真本事，不過對方似乎不是輕易就會被色誘上鉤的人。緹雅不打算隨便挑戰防諜部隊。
他的威脅起了效果──緹雅現在不過是勉強保住一條命罷了。
微妙的平衡所帶來的均衡。
假使他們改變心意，輕易就能奪走緹雅的性命。刺探情報也有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即使現在安然無事，也無法保證今後還能活命。
緹雅無意識地抿緊嘴唇。
「……真可憐啊。」
男守衛喃喃地說。
「………………居然為了愚蠢的同胞墮落淪為恐怖分子而勞心傷神。」
這句話應該不是故意說給緹雅聽的。而是男人憐憫緹雅，發自內心最純粹的感想。
正因為如此，他的話反而刺激了緹雅的心。
（愚蠢？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麽？）
火熱澎湃的情感從身體深處湧現，讓緹雅不得不強忍住想要反駁的衝動。就算自己被瞧不起也無所謂，但如果是他們就另當別論。
置身在性命岌岌可危的環境中，緹雅回想起某位女性。
「羽琴」法爾瑪──「鳳」之中和緹雅格外親近的女性。
◇◇◇
──蜜月第十六天。
開始交流的兩個星期後，雙方都變得不再有所顧忌。
訓練結束時，「鳳」的成員突然開口這麽說。
「今天法爾瑪這幾個女生要留下來過夜喔。」
「「「「回去啦！」」」」
那是任由亂發生長、體型微胖的女性──「羽琴」法爾瑪的發言。
她還有蘭、裘兒這幾名「鳳」的女性成員，一如既往地無視「燈火」的主張，自顧自地成群上了二樓。她們一找到空臥室便發出「喔喔」的歡呼聲，開始放下各自的行李。
已經無從阻止了。
於是，當天的晚餐和洗澡時間，吵鬧程度是平常的五倍。
到了晚上，裘兒提出「要不要徹夜玩接龍？」這個沒品味的主意，蘭又被安妮特追著到處跑，法爾瑪則是對愛爾娜下手，想把她當成抱枕。
法爾瑪來到緹雅的寢室拜訪，是在已經過了午夜的時候。
「緹雅、葛蕾特，我們來聊戀愛八卦吧～」
她一臉興衝衝地這麽說。
腋下則夾著筋疲力竭、已經睡著的愛爾娜。愛爾娜似乎最終沒能逃出法爾瑪的魔掌，就這麽接受自己將成為抱枕的命運，沉沉地睡去。
「你好歹敲個門吧。」
「…………好自由奔放的個性。」
緹雅和另一人正巧也來到這間寢室拜訪、渾身散發玻璃工藝品般縹渺氣息的紅發鮑勃頭少女──「愛娘」葛蕾特雙雙皺起了臉。
法爾瑪坐在床上，將睡著的愛爾娜擱在自己大腿上。
緹雅坐在床上遠離她的位置，葛蕾特則坐在椅子上。
「我是不討厭聊戀愛方麵的話題啦……」
緹雅拋出話題。
「不過『鳳』的實際情況是如何？你們是男女混合的團隊，彼此之間有產生情愫嗎？」
「我也很好奇……尤其是間諜之間的戀情……」
葛蕾特露出熾熱的眼神。對克勞斯懷抱男女之情的她，想必對於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吧。
法爾瑪用手指抵著下巴。
「情愫也不是沒有，隻是感覺發展不下去耶～」
「是喔。」「原來如此……」
「比方像畢克斯雖然長得很帥氣，但法爾瑪就是沒辦法真的喜歡上自己的同伴～因為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很複雜呀。況且，對方心裏應該也有相同的想法吧。」
緹雅和葛蕾特神情投入地點頭附和。
她們兩人平時身處封閉的組織裏，外來的戀愛話題對她們來說充滿刺激。
法爾瑪一臉淘氣地接著說。
「跟敵人談戀愛反而更令法爾瑪感到興奮呢～」
「「咦……」」
「舉例來說，我們不是會在外國潛入危險的組織嗎？我好向往跟那裏麵的男性幹部親近喔。」
「呃，那麽做風險會不會太高了？」緹雅這麽規勸。
「可是我就是克製不了自己的欲望嘛。嗯，來實踐看看好了。」
她從床上站起身，當場轉了一圈。
「代號『羽琴』──腐敗墮落的時間到了喔？」
她看起來並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情。
可是──氣氛卻徹底產生了變化。
心跳加速。全身上下冒出涔涔汗水。眼睛好幹，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連眨眼都變得不太順暢。明明動彈不得，本能卻清楚地發出警訊。
簡單來說，就是整個人莫名變得非常不安。
「感覺心緒不寧對吧？」
法爾瑪興高采烈地笑道。
「這隻是一點心理誘導的小技巧啦。法爾瑪喜歡透過舉手投足讓男人感到不安，進而對我產生依賴～沒錯，這樣最令法爾瑪興奮了～」
她若無其事地講出離譜的話。
法爾瑪在臉上堆起詭異的笑容。
「在一旦失誤就會當場喪命、充滿刺激感的敵營裏，迸發出愛與情欲的火花，是很讓人興奮的一件事喔。」
眼眸深處流露出瘋狂的愉悅。
之後，她像在窺視緹雅二人的反應般注視著她們。
「……………………………………………………」
漫長的沉默。
緹雅因為讀不出她真正的心思而感到困惑。
這時，法爾瑪忽然興衝衝地拍手說「啊，對了！」。
「機會難得，我們所有成員來開超下流的淫穢話題大會吧！」
法爾瑪把躺在自己大腿上的愛爾娜放在一旁，衝出房間。
被留下來的緹雅和葛蕾特一臉茫然。
「……她真是個忠於欲望的人啊。」「……實在是太坦率了。」
除此之外不知道該說什麽。
自那之後，法爾瑪便頻繁地在陽炎宮過夜，為少女們帶來困擾。
總歸一句話，她是一名人際距離感很近的間諜。老是不分場合對別人摟摟抱抱，無論什麽樣的私人空間都會冒冒失失地闖進來。
現在冷靜地回想起來，那可能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能力有絕對的自信吧。
利用呼吸、說話聲、手指的擺動方式、脖子的彎曲動作、所有的節奏、時間點、距離感，來動搖對方的情緒。光是身處在眼前，就能操弄對方的心。
大膽無畏、善於籠絡的心理操控者。
──「羽琴」法爾瑪。
◇◇◇
（…………她真是個怪人。）
看似穩重大方，卻擁有「鳳」之中最激進的能力。
不同於和敵人建構友好關係的緹雅，她的技術是讓對方迷戀自己，借此建立起由她占主導地位的合作關係。
因此有許多地方值得學習。
緹雅重新讓注意力回到單人牢房。钜細靡遺地觀察之後，她緩緩閉上雙眼，將手放在耳朵旁，仔細聆聽。
她隨即就察覺到變化。
──走廊傳來的腳步聲變少了。
──「貝裏亞斯」大部分的人都不在。
做出這樣的分析之後，緹雅吸了口氣。
（能夠動手的時機果然隻有現在……！）
在敵營收集情報當然是非常高風險的行為，況且她剛剛才被男守衛警告過。對於心靈脆弱的自己是否承受得了，緹雅充滿不安。她不適合做這種事情。
──享受敵營。
──伴隨著澎湃激昂的心跳，讓情欲迸發吧。
「呐，我可以再提出一個要求嗎？」
緹雅對走廊外喊道。
「我想去洗手間……我緊張到想上廁所了。」
「…………沒辦法忍嗎？」
回應聲很快便傳來。男守衛的語氣聽起來十分不耐煩。
緹雅笑著回答：
「說來丟臉，不過好像忍不了耶。假使我的老大回來後見到我的衣服髒兮兮，屆時恐怕會出現一些沒有根據的傳聞。你應該也不希望發生那種事情吧？」
沉默降臨。
不久，單人牢房的門開啟，一名身穿黑衣的女性走了進來。神情嚴肅的她年約二十多歲，應該是「貝裏亞斯」的一員。
「由我來為你帶路，這位客人。」
她動作俐落地解開緹雅的手銬，然後銬上另一副手銬和腰繩。她似乎打算在移動過程中束縛緹雅的身體。考慮到緹雅的人質身分，會有這樣的措施也是理所當然。
緹雅開朗地微笑。
「由女性來護送是嗎？太好了，如果是男人的話還真教人不好意思呢。」
「畢竟要是發生問題就麻煩了。」
女性用平板的語氣回答。
「像你這麽美麗的女性，想必會有男性為你著迷。這是首領的指示。」
「這樣的判斷非常明智。我學到一課了。」
「首領是我們尊敬的對象。」
女性說完便立刻噤聲。
像在表明自己不會透露多餘的情報一般。
（…………果然很難攻破呢。）
緹雅沿著走廊前進一麵思考。
這名女性和剛才的守衛一樣戒心很強。因為對方不是男性，色誘的難度又變得更高了。
（──不過，隻要對方是人就有辦法可行。）
緹雅嘻嘻一笑，刻意露出成熟的笑容。
「這樣會不會造成反效果啊？」
「咦？」
「因為你──喜歡女人對吧？」
對方神情錯愕地轉身，注視著緹雅。
臉上滿是驚訝的表情。
緹雅則是對她投以從容的微笑。
「你為什麽這麽說……？」
「我看得出來喔。你應該也在無意間察覺到這一點了吧？」
這是謊言。
緹雅沒有瞬間看透人心的能力。
她隻是從女性對亞梅莉的敬意推測出來而已。
但是，這樣就好。即使沒有根據，隻要趁虛而入就好。隻要說出對方意想不到的話，讓她目瞪口呆、將注意力擺在自己身上就好。隻要讓對方對自信滿滿地斷言的小女孩產生動搖就好。
因為，緹雅擁有能夠看穿凝視對象心思的能力。
（代號「夢語」──迷惑摧毀的時間到了。）
在內心暗自低語後，緹雅朝女性走近一步，並且像對待親密友人一般投以燦笑。
「我們到廁所聊一會兒吧。」
「咦？呃，你在說什麽……？」女性害羞地低下頭。
「這也算是某種緣分吧。我感覺我們應該能夠相處融洽。」
緹雅伸出戴著手銬的雙手，撫摸她的臉頰。
一旦解讀出對方的心思，緹雅便不曾籠絡失敗過。
◇◇◇
此時「白鷺館」內，正在上演館史上最差勁的舞蹈。
「席薇亞，要像受傷的天鵝忍受痛楚、引頸仰望明月一般。」
「那種指示誰聽得懂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來，是有如右邊的左邊。」
「夠了喔，你是故意講得讓人很難理解對吧！」
下達的指示比平時抽象十倍的克勞斯。
以及，對此公然破口大罵的席薇亞。
大廳內圍觀的群眾隻能茫然地注視。他們心裏隻有一個想法。
（（（（（好像有一組奇怪的舞伴混進來了……）））））
滿心困惑。
這組舞伴剛開場時感覺十分完美，豈料在重摔之後就開始變調了。
一般而言，跳得這麽差的舞伴通常都會被趕出去。
但奇怪的是，這兩人都是非常優秀的舞者。每個動作都讓人感受到身體經過徹底鍛煉，巧妙的緩急變化顯然不是外行人所辦得到的。
──可是，雙方卻彼此格格不入。
──兩人的想法完全不合。
由於兩人想去的方向、移動步伐的時間點不一致，以致他們不時相撞、跌倒。
如此奇葩的舞蹈實在太罕見，教人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最後，兩人同時大大地失去平衡──
「嗯？」「啊。」「「你、你們兩個！」」
席薇亞和克勞斯這一組，重重撞上了在旁邊跳舞的「自毀人偶」和「蓮華人偶」這一組。
他們四人撞成一團，衝向附近的桌子。
桌巾被扯動，盛裝料理的盤子倒了下來。
席薇亞為了自保而伸出的手臂和「蓮華人偶」的身體相撞，克勞斯的背部則撞上「自毀人偶」。四人就這麽狼狽地滾到桌子底下。
『……引人注意這個最初的目的姑且算是達成了。』
通訊器中傳來亞梅莉錯愕的說話聲。
『原來如此。世界最強的間諜……你隻要拿出真本事，就任誰也跟不上你啊。』
盡管身處這樣的狀況，她依舊冷靜地分析。
席薇亞一邊拍掉落在自己肩上的串烤料理，一邊從桌子底下爬出來。然後，她瞪著一臉茫然地掀起桌巾的「蓮華人偶」。
「交換！」席薇亞大吼。
「咦……？」
「我受不了了！換你來跟我家老大跳！」
從現實層麵來看，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被趕出去。
席薇亞朝目瞪口呆的「蓮華人偶」背部用力一推。
「蓮華人偶」原本還驚訝到啞口無言，但是不久亞梅莉便下達『跳吧』的指示。『燎火，你可要手下留情。你要是敢傷了我的部下，我絕對饒不了你。』
「知道了。」
克勞斯牽起「蓮華人偶」的手，回到舞池中。他沒有像剛才那麽強硬地帶領，而是緩慢地舞動。在他的凝視下，「蓮華人偶」一臉難為情地紅了臉頰。
朝他們一瞥後，席薇亞前往休息室。
那是設置在大廳旁、用來整理服裝儀容的房間，所幸此時裏麵空無一人。休息室內雜亂地擺了大桌子和椅子。
席薇亞用手猛搧發紅的臉，坐在椅子上。
「感覺超丟臉的！」
「就是啊，真的是出了好大的糗。」
應聲的是身穿正裝的少年「自毀人偶」。
他似乎負責監視，緊跟在席薇亞身後而來。
「那麽引人注目的舞蹈恐怕是空前絕後吧。你們的舞姿讓人笑聲不斷，非常有魅力喔。」
「你是在挖苦我嗎？」
就在席薇亞朝少年怒瞪時，休息室的門開啟，一名身穿哥德蘿莉服的女性走了進來。是亞梅莉。這位綽號「操偶師」的間諜，似乎即使來到這種場合也不會改變穿著。
「──表現滿分呢，小女孩。」
亞梅莉開口。
席薇亞聳聳肩膀。
「我已經被你的部下挖苦過了。所以呢，有找到蘭嗎？」
「完全沒有。」
「嗄？」
「當所有觀眾把注意力放在慘摔的你身上那一刻，我們確認了那群觀眾──可是，裏麵沒有任何人做出特別的反應。」
亞梅莉一臉無趣地搖搖手。
「派對沒有出現大問題，平安順利地進行著……如果硬要說有什麽狀況，大概就隻有工作人員慌張地說『出現料理小偷了』吧。」
「料理小偷？」
「聽說料理連同盤子一起消失了。」
「什麽跟什麽啊。那是蘭幹的嗎？」
「如果是的話就有趣了。不過嘛，我想應該不可能吧。」
似乎出現相當豪邁的小偷了。
「回歸正題吧。」亞梅莉接著說。
「總之答案隻有一個──『浮雲』不在『白鷺館』裏。預測落空了呢。」
「那我豈不是白跳了？」
「沒必要那麽悲觀。隻不過，我們有必要重新檢視前提。」
亞梅莉在席薇亞身旁的椅子坐下。
「自毀人偶」立刻從擺在房間一隅的茶壺中，倒了杯紅茶給她。
「席薇亞小姐……我有件事想問身為『浮雲』的朋友的你。」
「朋友…………」
「說起來，蘭小姐真的想跟『燈火』會合嗎？」
席薇亞皺起眉頭。
「呃，蘭她當然想跟我們……」
「真的嗎？可是她超過三星期沒有出現在你們麵前耶？」
「………………」
「假使她有意那麽做，應該早就跟你們會合了吧。至少在『白鷺館』裏，要找到席薇亞小姐你是很容易的事。你們會錯過真的隻是因為運氣不好嗎？」
席薇亞交抱雙臂，一陣沉吟。
「她會不會是受了重傷，無法動彈呢？」席薇亞做出假設。
「這一點不可能。昨晚鍾表店裏，遺留下了疑似是『浮雲』的頭發和指紋。至少到昨晚為止，她肯定有足以開槍的行動能力。」
「…………說得也是。」
「恐怕是分析錯誤了吧──我和燎火雙方都是。」
席薇亞反射性地心想這不可能。
克勞斯超群的直覺不可能出錯。亞梅莉初次見麵就看穿席薇亞實力的觀察力同樣出眾非凡。
──對於一再逃過他們兩人法眼的「浮雲」蘭，究竟該怎麽解釋她的行為呢？
正當席薇亞苦思時，亞梅莉喃喃地說。
「殺死『鳳』所有成員的人說不定是『浮雲』。」
「什麽？」
席薇亞瞠目結舌。
她從沒想過這種荒唐的謬論。
「怎麽可能有那種──」
「這個推測反而才合乎情理吧？這樣就能解釋為何『鳳』會毀滅，以及她沒有和『燈火』會合的原因。」
「等、等等，她不可能會做那種事情……」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醜陋悲慘的背叛在這個世界可是多如牛毛。」
「…………！」
在亞梅莉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席薇亞語塞了。
這時，休息室的門開啟，一名禮服打扮的女性跑了進來。原以為她是其他參加者，結果就見到她對亞梅莉耳語不知說了什麽。看來她似乎是經過喬裝的「貝裏亞斯」的部下。
亞梅莉揚起嘴角。
「來得正好。你現在馬上跟我來一趟。」
「啊……」
「我讓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自毀人偶」拉開椅子，亞梅莉站起身。不知不覺間，她的右手已握著一根指揮棒。
席薇亞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
小提琴的樂聲依舊悠揚。
盡管席薇亞等人大鬧了一場，不過後來舞會似乎仍持續進行下去。
亞梅莉帶著七名部下來到屋外，繞著宅邸而行。雖然照理說不可能沒有警衛，但是一路上卻都沒有遇到。大概是被引開了吧。
「『蓮華人偶』還在跳舞嗎？」帶頭的亞梅莉詢問。
她所信賴的副官現在隻有少年一人。
「即使沒有她也不成問題喔，首領。」「自毀人偶」誌得意滿地回答。
「喔，這話聽了真教人放心。」
「『蓮華人偶』因為能夠和帥哥跳舞，整個人都樂昏頭了，真是不成體統。不如我們把她開除吧。」
「哎呀，這實在令人傷腦筋耶。」
這番空洞的對話，讓席薇亞不禁眉頭深鎖。
「喂，你們到底要帶我去──」
「我有說過這個『白鷺館』所舉辦的派對，是間諜容易聚集的場合吧？」
亞梅莉停下腳步。
此時，一行人正好來到建築物的後側。受到庭院裏茂密的樹木阻擋，無法看清前方的景象。
「聽說發現加爾迦多帝國的間諜了。多麽令人哀傷的一件事啊。」
亞梅莉以感覺不出哀傷的語調這麽說。
「自毀人偶」說了句「來，這個賞你用。」，將望遠鏡遞給席薇亞。
席薇亞將頭從樹隙間探出去。
建築物的後方有露台，幾名男女正在露台上吹著晚風。他們大概是想遠離派對的喧囂，在那裏休息吧。男男女女將酒杯放在身旁談天的景象，莫名營造出一種淫靡的氛圍。
「呃…………」
「是從右邊數來第五扇窗戶的男女。」
即使被這麽告知，席薇亞一時還是滿頭霧水。
那兩人乍看是一對生活富裕的中年夫婦。不管怎麽看，都隻是來參加這場派對的普通人，不像是間諜。
然而看在亞梅莉等人眼裏，他們似乎是會侵蝕這個國家的情報員。
「那兩人和蘭有關嗎？」
「很遺憾的，他們恐怕是基於其他動機潛入這裏。雖然沒辦法說明詳情，不過我的部下發現他們在密談要如何掌握這場派對的參加者，也就是軍事相關人士的弱點。」
看樣子，是和搜索蘭完全不相幹的事情。
席薇亞不解地說：
「……可是他們看起來不太像是加爾迦多帝國的人。」
「他們是芬德聯邦的國民。是拋棄愛國心，墮落成為仇視國王的反叛者的叛徒。」
亞梅莉高舉指揮棒。
「──【九十六號劇目】、【六十五號劇目】、【一號劇目】。」
「貝裏亞斯」的部下開始攀爬建築物。
露台上聚集了約莫九名男女。一瞬間，融洽交談的他們將視線移向夜空。
天空中升起了煙火。
在此同時，四名「貝裏亞斯」的部下從屋頂下降，抓住目標的男女。
聲音大概被煙火的炸裂聲掩蓋了吧。但是，那讓周圍其他人渾然不覺、在幾秒鍾內將人擄獲的手法，已經堪稱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他們一人捂住目標的嘴巴，接著另一人抓起雙腿，將目標從露台上摔下去。
落地時，一名部下用膝蓋抵住女人的頸子，壓向地麵。
骨頭的碎裂聲和煙火的聲音同時響起。
「咦……」
「隻要有一個人接受拷問就夠了。」
那名頸椎恐怕斷了的女性動也不動，當場死亡。
至於她的男搭檔則還在抵抗。他被從露台上摔下來時掙脫了束縛，企圖逃進後院的樹木間。
「──【九十五號劇目】。」
亞梅莉揮舞指揮棒。
「你要是以為自己逃得出首領的手掌心──」
彷佛早就料到一般，「自毀人偶」早已移動到男人前方，手裏還握著巨大的鐵錘。
「──那就膚淺得可笑了。」
好幾道悶鈍的聲音響起。
「自毀人偶」似乎在短時間內打了男人好幾下。不久，他揪住跪地的男人的衣領，朝亞梅莉拖過來。
當煙火結束施放時，「貝裏亞斯」所有人都已經躲到建築物後方。
露台上的人們絲毫沒有察覺發生了什麽事，正熱烈地交換對煙火的感想。好像連剛才在旁邊的男女消失了都不曉得。
「…………………………………………」
高超的手法令席薇亞愕然失語。
沒一會兒，「自毀人偶」將他逮住的男人拖到亞梅莉麵前。他像是一頭獵犬在炫耀自己捕捉到的獵物般，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男人雖然還有意識，卻已是全身無力、四肢癱軟。
亞梅莉解說道。
「『自毀人偶』以完全沒有傷及內髒的力道打斷了肋骨，如此巧妙的技術真是太了不起了。雖然隻要稍微動一下，骨頭的碎片就會刺進肉裏，產生劇痛。」
男人之所以沒有抵抗，好像是因為骨頭斷了的緣故。
「你本來也會遭到刑求喔。要是沒有『燎火』在的話。」
亞梅莉語帶威脅地說。
被帶到亞梅莉麵前的男人，乍看是個無辜的善良市民。就連他略為飽滿的啤酒肚，也讓人感覺他是一個性格沉穩的人。給人一種平時在城裏的餐廳工作的印象。
「幸會。」亞梅莉微笑。「我是cim的人。隻要這麽說，應該就不需要多加說明了吧？」
「原、原諒我…………」
一聽到cim這個詞，男人就一切都懂了。
芬德聯邦的諜報機關的名號，似乎已成為國民畏懼的對象。
「……我會全部說出來…………無論是同夥的情報，還是所有的一切……我都願意說。」
「把他帶到據點去，交給拷問組處理。」
亞梅莉語氣不屑地說。
部下拿東西堵住他的嘴後，將他和女人的遺體一起裝進巨大的包包裏。男人扭動身體反抗，卻好像因為斷掉的骨頭刺進肉裏而痛得哇哇大叫。
亞梅莉目送他們離去。
「那個男人徹底背叛了自己人。」
站在一旁的席薇亞瞪著她。
「…………你到底想說什麽？」
「人是會輕易就背叛祖國和同伴的。」亞梅莉低聲回答。「『浮雲』蘭恐怕也是一樣。」
這似乎就是她讓席薇亞目睹逮捕現場的原因。
又或者是為了威脅她。她也許是想在席薇亞麵前展現實力、動搖席薇亞的心，然後趁機打探情報吧。
席薇亞的恐懼心理確實受到了煽動。他們輕易就殺死了自己的國民。
這不是席薇亞第一次目擊殺人現場。身處暴力環境的年幼時期，以及生活在間諜世界裏的這十個月。「鳳」也為了達成使命，殺死了龍衝的黑幫。
但是，「貝裏亞斯」殺害的是他們本來應該保護的人。
「……你們怎麽有辦法做到這種地步？他們不是你們國家的人民嗎？」
「保護國王的這個理由超越所有倫理。」
「國王……？」
「絕對正義。」亞梅莉果斷地說。「我們永遠都是正確無誤。」
她的語氣嚴厲，散發出一股不容質疑的壓力。
那大概是她持續守護芬德聯邦的自豪吧。圍繞在亞梅莉身旁瞪視席薇亞的部下們，每個人眼中也都充滿著火熱的使命感。
「好了，小女孩。你這下應該明白自己該以何種立場來麵對我們了吧？你要是還有事情隱瞞我們──」
「首領。」
新的部下急忙跑來。
「貝裏亞斯」的成員一副掃興地看著他。但是，見到那男人蒼白的臉色，所有人都語塞了。
「發生不得了的大事了。」
男人語氣愕然。
「就在剛才──達林皇太子殿下遭到暗殺了。」
在場所有人無不倒吸一口氣。
席薇亞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彷佛時間凍結一般，每個人都僵在原地。
對「貝裏亞斯」來說，那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死訊。因為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那個人。
「這不是真的吧…………？」
亞梅莉無力地呻吟。
◇◇◇
震驚世界的消息一下子便傳了開來。
達林皇太子據說是在結束訪問國防省的研究所返回宮殿之際，在走下公務車時遭人以步槍狙擊。好比穿過針孔般準確的射擊，穿越特勤人員們的層層防護，貫穿皇太子的頭部。
達林皇太子的周邊除了「貝裏亞斯」外還有許多防諜團隊，負責保護他的人身安全，然而卻任誰也阻止不了這場暗殺行動。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席薇亞直覺地這麽想。
首先，暗殺皇太子恐怕沒有任何好處。
這是會與軍事力量排名世界第二的芬德聯邦為敵的行為，恐怖分子不可能從中獲得相應的利益。芬德聯邦的國民雖然會悲痛欲絕、一時陷入混亂之中，但那應該也隻是短時間的事情。除非是瘋狂的革命家，否則應該不會有人那麽做。
實行犯無疑已成為全世界的敵人。
席薇亞一時間無法相信這則消息。「貝裏亞斯」的成員們恐怕也有相同的感受吧。
在搭乘「貝裏亞斯」的車子前往現場的路上，誰也沒有開口。
抵達位於首都休羅的宮殿後，隻見那裏盡管已是深夜時分，依舊聚集了大批人潮。當地警方實施交通管製，限製人員的移動。一般百姓雖然被禁止靠近，不過這則死訊想必遲早會傳遍全世界吧。
宮殿的出入口處留下了斑斑血跡。
染紅地麵的鮮血剛好是一人份。遺體已經不在現場。
警察和似乎是cim相關人士的人們發出怒吼，在現場來來回回地穿梭。他們為了逮捕開槍的狙擊手，正在拚命進行搜索。
亞梅莉粗魯地揪住席薇亞和克勞斯的衣領，讓他們站在現場。
「…………達林皇太子殿下就是在這裏遭到殺害。」
亞梅莉以尖銳的口吻說道。
「兩位客人，開始找吧。」
「呃，就算你這麽說……」
席薇亞眉頭緊蹙。
即使見了空蕩蕩的殺人現場，席薇亞也什麽都做不了。畢竟遺體已經被移到別處了。
「給我找！你們這兩隻沒用的狗！」
亞梅莉破口大罵。
她難得這麽大聲說話。粗暴的口吻，讓人直接感受到她心中強烈的情緒。
──「貝裏亞斯」的任務失敗了。
他們沒能抓到暗殺皇太子未遂事件的嫌犯，也沒能阻止暗殺。當然，這並不隻是「貝裏亞斯」的責任，而是芬德聯邦的諜報機關cim全體的失敗。
「可以請你不要亂遷怒嗎？」
克勞斯一臉遺憾地搖頭。
「……這裏沒有蘭下手的痕跡。給我看看你們收押的證據，這麽做或許會有所幫助。」
「你要我給你看那麽重要的機密？」
亞梅莉堅決拒絕。
不僅如此，她還一副不服地咂舌。
「…………殺死達林殿下的是迪恩共和國的子彈。」
「我想也是。可是，光憑這樣還是不能證明是蘭下的手。」
「難道有其他嫌犯？」
「找出嫌犯是你們的工作。」
「…………！」
「我再重複一遍，蘭不可能和暗殺一事有關。」
「……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吐出來，要不然我就殺了人質。」
「我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你打算怎麽做？要繼續搜索嗎？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麽才好？還是說，你想抱著和我互相殘殺的覺悟，對人質嚴刑拷打？」
克勞斯用憐憫的眼神望著她。
亞梅莉鬆開席薇亞二人的衣領。
「──回去吧。」
「咦……」
「你們待在這裏隻會礙事。另外我也會釋放人質，反正就憑你們也抓不到『浮雲』。」
亞梅莉的聲音漸漸發起抖來。
「……我以前曾經有幸見過達林殿下……殿下連對我這種生活在陰影中的人也願意微笑以待。他是我們必須守護的光芒。在漫長的世界大戰中，他始終為我們所有人帶來希望……保護他是我的使命……」
她用手指遮住雙眼。
水滴從指縫間溢出。
「達林皇太子殿下…………！」
她跪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放聲哭泣。
席薇亞原以為她是個猶如機械般沒有感情的人，但如今看來絕非如此。就像是摘下鋼鐵麵具一樣，此刻的她就隻是一名不停啜泣的普通女性。
克勞斯拍拍席薇亞的肩膀。
「走吧，這裏沒有我們能做的事情了。」
說得也是，席薇亞回應。
她們接下來想必會不間斷地尋找狙擊手，席薇亞二人留下來隻會礙事。
「請回答我一個問題。」
背後傳來說話聲。
回過頭，隻見亞梅莉雙眼紅腫。
「你們究竟是敵人？還是我們的盟友？」
「是盟友。」克勞斯回答。「我們無意與芬德聯邦為敵。」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快點找到『浮雲』，把她帶來見我。」
「見到她之後，你打算怎麽做？」
「對她嚴刑拷打，然後殺了她。」
亞梅莉淚濕的雙眼開始浮現憤怒之情。
「你們要是敢包庇『浮雲』──我們cim將全力擊潰迪恩共和國。」
克勞斯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
世界開始扭曲。
漆黑的惡意又將讓人們失去一份希望。
◇◇◇
晚上開始下起的雨用力拍打著窗戶。
天氣預報說這場雨將會在深夜停止，然而看起來卻不像是那麽回事。像是要衝刷洗滌整座城市的大雨，讓房間響起啪噠啪噠的聲音。
「…………呢。」
愛爾娜正在廚房裏煮牛奶湯。頭上頂著冰袋的她一邊巧妙地保持平衡，手裏一邊握著木鏟。
「煮了好多呢。好像有點太多了呢。」
她不時攪拌放了大量奶油、麵粉、香料蔬菜和培根的鍋子。為了試味道，她將一些湯裝進小碟子裏吹了好幾口氣，小心翼翼地把湯吹涼。
然而咬了一口蔬菜之後，愛爾娜不由得歎氣。
「…………不一樣呢。」
吃起來確實有熟。蔬菜也是特別選了新鮮的。
但就是有哪裏不對勁。
（庫諾先生的蔬菜要好吃多了呢……）
愛爾娜閉上雙眼，思考究竟是哪裏不一樣。
◆◆◆
──蜜月第二十四天。
這時，「鳳」和「燈火」之間的交流已相當密切。
尤其這個時期「燈火」也已結束休假，開始積極投入國內的防諜任務。盡管每當任務卡關，很多時候即使向克勞斯尋求建議也得不到解決，然而這時「鳳」總會助她們一臂之力。「燈火」的少女雖然覺得不甘心，不過確實隻要遵照他們的建議，任務都能順利地進行。
於是，交流在公私兩方麵都逐漸深化。
然而卻也因此更顯突兀──也就是完全不和「燈火」交流的那名「鳳」的成員。
那人大致上都隻待在排放於院子一端的盆栽前。
「……………………是，結果了。」
「凱風」庫諾。
戴著詭異麵具的壯漢。
這名身軀龐大像頭熊的男人，從不和「燈火」的少女們碰麵，總是默默地替蔬菜澆水、把肥料混進土壤裏。
──那個男人為什麽要擅自在院子裏種菜？
──他造訪陽炎宮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滿腹疑惑的少女們問了溫德和畢克斯這兩位「鳳」的男性，他們卻隻有回答「我哪知道」、「好神秘喔」。看來他們的關係相當疏遠。
就是因為這樣，導致「燈火」的少女不時就在觀察這名可疑人物。
這一天，暗中注視庫諾的人是百合和愛爾娜。她們躲在暗處，想要刺探庫諾有沒有什麽不良企圖。
「可是話說回來，一般人會在別人的院子裏種菜嗎？」百合這麽說。
「需要小心呢。不能以常識來推測『鳳』的言行呢。」愛爾娜回應。
庫諾蹲在盆栽前，用他龐大的背影麵向這邊。
兩人竊竊私語。
「好可疑。他剛才把蟲子塞進我的花裏了。」
「百合姊姊，你有種花呢？」
「有啊，隻不過主要是有毒的花。不容易入手的品種我會自己種。」
「好認真呢。」
「所以我把庫諾先生的蔬菜視為對手！」
「噓！那麽大聲說不定會被對方聽見呢。」
庫諾轉身。
「…………不，我聽見了。你們太吵鬧了……」
「「！」」
用低沉的語調對兩人說。
因為再躲下去也隻會丟臉，於是百合「啊哈哈～」地發出敷衍的笑聲，走上前去。怕生的愛爾娜也努力跟在後麵。
「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
百合站在他麵前。
「你為什麽不像『鳳』的其他人一樣來糾纏我們呢？」
「…………因為這樣比較適合我。」
庫諾微微點頭。
「……我是溫德和畢克斯的影子…………沒必要引人注意。隻要隱身在黑暗中，直到最後就好……我以『鳳』的成員身分來這裏……隻是為了盡義務……」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沉重無比。
「…………我不要引人注目比較好。」
語氣中似乎摻雜了豁達的心態。
兩名少女感受到他堅定的決心。溫德和畢克斯確實格外優秀，然而和那麽出色的兩人在一起，有時或許也會讓人感到自卑吧。
愛爾娜和百合同時屏息。
「難道說……」「那是你身為間諜的信念？」
「…………因為我是個害羞的人。」
「「好爛的理由！」」
兩人忍不住大吼。
但是，之後愛爾娜也「不過愛爾娜懂呢！」地表示同意。
庫諾隔著麵具注視愛爾娜。這兩個怕生的人似乎心意相通。
「…………你不一樣。」
「呢？」愛爾娜不解地歪頭。
「……沒有血緣關係……卻有相似之處……既然這樣……就讓你看看我的技術吧……」
庫諾攤開雙手。
「代號『凱風』──吼叫隱藏的時間……」
他的兩手中握著細細的橡膠管，那兩條管子分別延伸到位於他左右兩旁種了蔬菜的盆栽裏。就好比小雞從蛋殼中孵化的瞬間，當表麵的土壤產生裂痕的那一刻，管線和蔬菜一起從土裏冒了出來。
管子起火。
火焰圍繞著百合和愛爾娜，熊熊燃燒。
少女們完全沒發現庫諾在盆栽裏動了那樣的手腳。橡膠管裏大概有油流過吧。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太耀眼了…………」
望著竄入空中的火焰，庫諾說道。
「………充滿了令扭曲的我窒息的事物……但是看啊，正因為如此……隱藏到最後一刻……施放升空的火焰才顯得格外美麗……唯獨這個焰色才是我的靈魂……」
抬頭仰望的他，麵具和皮膚之間產生了縫隙。而從那細小縫隙間隱約顯露出來的，是好比年幼孩子般熠熠發光的天真表情。
火焰很快就消失了。
掉落在地麵上的蕪菁和紅蘿卜散發出香氣。
「……剛才瓢蟲停在花上麵。那是益蟲……我在燒死它之前將它移開……」
庫諾撿起燒焦的蕪菁，稍微把皮剝掉。
大概是被強大的火力瞬間蒸熟了，色澤水嫩的蕪菁果肉顯露出來。
「…………這是烤蔬菜。隻要剝皮就能吃……我的同伴給你們添麻煩了。請把這些也轉交給其他人……」
庫諾將那些蔬菜裝進竹簍，遞給愛爾娜。
他細心栽種的蕪菁和紅蘿卜比市售品大上許多，而且品質優良。一看就知道吃起來很甜。
百合驚訝地張大嘴巴。
「你該不會是為了這個，才在這裏待了將近一個月吧？」
「…………是。」
「太老實了呢！」
愛爾娜大喊。
庫諾不是幾乎每天都會和「燈火」接觸的人。
仔細想想，他的感覺大概異於常人吧。就好比「燈火」裏的安妮特，他同樣是以常人所無法理解的思維在行事。從火焰覆蓋天空的那瞬間，他那副聽來陶醉不已的語氣，也能窺見他危險的本性。
可是在「燈火」的少女麵前，他卻隱藏自己的本性，以溫柔長者的麵貌和她們相處。
穿梭在本能與理性之間的技術者──「凱風」庫諾。
◆◆◆
愛爾娜才關掉爐火，敲門聲隨即響起。
兩次大聲，一次小聲，然後又一次大聲。
這是事先決定好的暗號。門外那人似乎未被跟蹤，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愛爾娜馬上開門，結果見到席薇亞滿臉疲倦地站在那裏。
「席薇亞姊姊！」
她「嗨，我回來了」地揮揮手。好像是被大雨淋過，隻見她的衣服濕淋淋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辛苦你了呢。」愛爾娜這麽說，一麵把毛巾遞給她。
「謝謝……嗯？」
席薇亞一邊擦頭發，一邊疑惑地問。
「你的頭怎麽了？怎麽在冰敷？」
「隻是稍微撞到了呢。」愛爾娜扶著放在頭上的冰袋。「沒事呢。先不說這些了，席薇亞姊姊才──」
「啊，我也沒事啦，我隻是想稍微讓腦袋冷靜下來而已。」
「呢？」
「因為發生了不少令人感到衝擊的事情。」
席薇亞脫掉吸了大量雨水的衣服，僅穿著貼身衣物坐在暖爐椅上，烘幹濕透的衣服。
席薇亞簡潔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遭到名為「貝裏亞斯」的組織逮捕，「鳳」被懷疑涉嫌暗殺皇太子未遂，以及為了搜索蘭到處奔波。後來在名為「白鷺館」的地方跳了華爾滋，卻突然收到達林皇太子的死訊。
愛爾娜目瞪口呆。
雖然有好多地方都令她驚訝，不過最讓人震驚的還是最後的內容。
「達林皇太子被殺死了呢……？」
「是啊。老實說，這整件事情充滿了謎團，實在讓人想不通。」
「……全世界都會驚天動地呢。」
「而且那個嫌犯是蘭──是自己人這件事，也讓人完全笑不出來。」
她用苦惱的表情喃喃地說。
席薇亞說得沒錯，這次有太多謎團了。
──「鳳」為何會毀滅？
──為何「貝裏亞斯」會把「鳳」當成暗殺皇太子未遂的犯人追捕？
──還有，最後暗殺皇太子的犯人究竟是誰？
──皇太子為什麽會遭到殺害？
席薇亞搔了搔頭。
「不管怎樣，現在也隻能慢慢整理情報呢。」愛爾娜說。
「就是啊。」席薇亞也點頭讚同。「不過我餓了，我想先吃飯。」
「愛爾娜剛煮好呢。對了，老師人呢？」
「他說要去『貝裏亞斯』的據點接緹雅。我想應該就快回來了。」
「……既然如此，就不能隻穿內衣呢。」
「知道啦。我才不會讓他一天之內見到我這副模樣好幾次哩。」
「好幾次？你已經讓他見過了呢？」
「！沒、沒什麽，剛才隻是一時口誤！你就忘了吧！」
「呢！請不要戳愛爾娜的臉頰呢！」
「好了，那我先去衝個澡。」
「也對呢，還是讓身體暖和起來比較好呢。」
「要不然這樣下去可能會感冒。」
「說得一點都沒錯是也。」
新的說話聲加入。
轉身望去，隻見剛洗好澡的蘭站在那裏。
（插圖009）
「快點去衝澡是也。健康很重要喔，席薇亞大人。」
「貝裏亞斯」拚命搜索的少女──「浮雲」蘭這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