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一郎沉默地聽著紗綾香娓娓道來,在紗綾香的描述告一段落時,立刻唐突無禮地詢問:


    「你未婚夫的死因是?」


    「急性心髒衰竭。但是他從來沒有心髒方麵的問題,之前也沒有什麽特別症狀。真的是突然……突然就不能動了……」


    「就因為這樣才叫做急性心髒衰竭吧?」


    俊一郎的回話十分冷淡,但紗綾香並沒有動怒,仍然維持稍低著頭的姿勢再度開口:


    「不……硬要找出理由的話,不能說是毫無原因。婚禮前幾個月,他為了讓入穀家的人接受我一直非常辛苦,剛好那時他的工作也突然變得非常忙碌……」


    「不利條件同時發生嗎?」


    「他身材瘦小,雖然沒有生病,但也絕非身強體健的類型。每次一這樣想我就覺得胸口難受……要是隻有工作上的問題……要是沒有為我的事情而操煩……他應該就有更高的機率可以活下來……」


    「現在講這種假設的話也沒有用了。」


    「如果我們兩個沒有遇見彼此的話……


    「我不是說—」


    「但是——」


    「你給我聽好,隻要他繼續工作就一定會有問題發生,然後在私領域也同時發生讓人心煩的問題,這種情況今後一定也多得數不清。意思就是不論早晚,他的身體都會麵臨這種負擔——」


    「但、但是……要是他一開始遇見的就是能讓他家人認同的女性……不是跟我這種……而是更能討他們歡心……」


    「你如果想吐苦水的話,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嗎?」


    紗綾香不自覺抬起頭,她的臉上隱隱浮現怒氣。


    另一方麵,俊一郎對於自己一時大意受好奇心驅使,花大把時間傾聽對方談話這件事深感後悔。而他的想法一定是清楚寫在臉上了。


    「對、對不起……」


    紗綾香臉上的怒氣很快就煙消雲散,轉變成十分落寞的表情。俊一郎語氣頗為無奈地開口:


    「我這邊是偵探事務所,而且還是非常特殊的——並不是那種傾聽別人煩惱的谘商室。」


    「我知道……」


    紗綾香順從地點頭回應。俊一郎心想這樣拖拖拉拉下去她不知道會待到什麽時候,打算趕快結束談話。


    「也就是說,他的死因並沒有任何問題吧?」


    「是、是這樣沒錯。」


    「還是他過世這件事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嗎?」


    「沒有,因為聽說是由入穀家一直以來的主治醫生——羽田森醫生,診斷他是急性心髒衰竭的。」


    「你知道那位醫生有跟入穀家的誰特別親近嗎?」


    「照文惠阿姨的說法,醫生應該是跟秋蘭的媽媽淑子阿姨還有文惠阿姨比較熟稔……這有什麽問題嗎?」


    「我隻是想說,如果是有長年交情的主治醫生,請對方寫偽造的死亡診斷也不是沒有可能——」


    「咦!那、那麽他……他是被殺的……?」


    紗綾香整個就要貼到書桌前來,俊一郎冷冷舉起右手阻止她的逼近,開口回答:「我隻是認為這一點也該考慮一下。不過,如果跟那個羽田森醫師交情好的是你未婚夫的媽媽與奶媽的話,那應該就不太可能。」


    「從你的話聽來,可以知道他有些家人反對你們兩個結婚,加上入穀家又隻有他在賺錢,要是他在辦理結婚登記前就死了——事情會變成怎麽樣呢?他的財產繼承人就不會是你,而是他的家人。就算其中有人這樣想也並不奇怪。」


    「怎麽會……」


    「你不也是因為有同樣想法才來找我的嗎?就像他父親逝世後的那些流言蜚語一樣,你也認為你未婚夫是被咒殺的。」


    俊一郎望著垂著臉搖頭的紗綾香,他暗付第一天就來了個棘手的委托人,不禁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你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他過世的?」


    「前一天傍晚他一直都沒有回來,我心中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等到都快半夜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我好幾次都想打他的手機,但又怕打擾到他工作……一直忍耐,到天亮都沒能睡好……」


    「後來是有人跟你連絡嗎?」


    「對,文惠阿姨打電話給我。她說秋蘭前一天中午過後突然回到老家,跟大家提他和我結婚的事,當然姊姊和哥哥猛烈反對,不過秋蘭完全無意要理睬他們。」


    「的確是這樣呢。」


    「結果談話也談不出個什麽結論,到了傍晚大家一起喝茶時,他突然……」


    「倒下了。」


    紗綾香說她手足無措、慌忙趕赴入穀家時,在大會客室裏都已經架好祭壇,祭壇前方也擺好棺木了。


    她從棺材的小窗戶向內窺視,看見秋蘭蒼白發青的麵龐,她明白秋蘭是真的已經過世了。結果她能好好跟秋蘭道別的就隻有此刻,這是她最後一次看見秋蘭。


    「以防萬一我還是想先問一下——」


    「什麽事?」


    「對於你未婚夫過世這件事,入穀家的人各有什麽反應?」


    「守靈和葬禮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嗯……」


    那一天,就連春美和夏樹也收起平常尖銳的言詞,隻是也完全看不出他們有因弟弟的死亡而感到悲傷。冬子則一如往常,隻是麵無表情地牢牢盯著紗綾香看。四季實雖然和平時一樣都低垂著頭,但從她頻頻拿手帕擦拭眼角的動作來看,應該是默默地淚流不止。


    秋蘭的媽媽淑子也流淚了,而文惠和靜靜流淚的這兩人呈現強烈對比,她嚎啕大哭。淑子柔聲安慰放聲哭泣的文惠奶媽,紗綾香親眼看見這怎麽想都與常理相反的畫麵。


    守靈和葬禮都隻有家人參加。就連秋蘭的朋友或生意夥伴,都是在納骨於入穀家曆代家墓之後才通知他們這個消息的。剩下的大概隻有守靈當天,紗綾香的外婆在接到外孫女的連絡後出席了葬禮吧。


    「我真的對大家感到很抱歉……」


    「為什麽?」


    「在守靈和葬禮的空檔,我腦海裏不停浮現那些參加我們訂婚典禮的人的臉,我跟他們明明都隻是初次見麵,但他們都是真心祝福我們。當然我很清楚,那些祝福都是對秋蘭說的,並不是直接對著我。但隻要一想到我因為秋蘭也跟這麽多的人產生聯係,就覺得很高興。但我卻沒有辦法通知他們任何人,心裏真的很難受。比起我,明明有更多和他親近的人在……」


    紗綾香因為自身處境而產生的這種心理狀態,俊一郎也能夠了解,但無法完全同理她的感受。他也明白自己缺乏這種感性,但就算如此,事到如今是要他怎麽辦呢?


    「然後葬禮之後發生了什麽事嗎?」


    「嗯……啊……有……」


    俊一郎怕紗綾香又開始長籲短歎,因此僅僅是以工作的角度引導話題進展。紗綾香已經稍微習慣了俊一郎冷淡的態度,但她的反應似乎有些困惑。


    「秋蘭他媽媽,淑子阿姨跟我說,因為之後也還有頭七,問我是不是能在他們家住下來。守靈那一天我也住在他們家……」


    「所以說你現在住在入穀家囉?」


    「沒錯。雖然我當時婉拒了……但是她拜托我一定要住下來……」


    「入穀淑子拜托你的?」


    「她說我跟秋蘭等於已結婚了,那麽一來也許我們早已住在一起了。但是這一切都已經無法實現了,所以至少前七天,可能的話最好到四十九日結束為止,希望我能住在他們家……」


    「原來如此。那麽在入穀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沒有,沒有什麽特別的……」


    「守靈是四天前,你從那天就開始住在入穀家,那這兩天你怎麽度過的呢?」


    「前天我去找外婆,然後去醫院看我媽媽……昨天我和律師碰麵。」


    「接著今天你來找我。但是你未婚夫去世這件事並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在入穀家也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即使如此你卻去找律師,在極短的時間內請他準備好介紹信,這到底是為什麽?」


    「因為我有種預感……」


    「非常不好的預感……」


    「你給我等一下——」


    「開始住在他家後,我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不是當然的嗎?人之常情呀。隻要想想你住進入穀家的前因後果就明白了。」


    俊一郎雖然嘴上這樣回覆,但暗忖著,或許紗綾香的預感意外地準確也說不定。


    首先,她成功在入穀秋蘭的稀少珍本被酒水浸濕前救起它。紗綾香看起來絕非動作敏捷的人,她當下能夠立刻反應,有可能是因為在事情發生前就莫名地感覺到不對勁吧。


    第二,拜訪入穀家的歸途中他們避開了交通意外。雖然並不清楚那時的詳細情形,但她說他們差點跟右轉車撞上,也就是說他們的車子應該是直行的。就在他們打算直直開過路口時,突然有一輛想右轉的車子竄到眼前。一般情況下這應該是無法預料的行為,照理說相當難以避開。若不是因為她在事發前就有留心,他們怎麽可能平安死裏逃生?


    第三,未婚夫過世時,她同時感到內心有股不祥的預感。她說未婚夫一直都沒有回來令她很擔心的時候才不過傍晚而已,不管怎麽說這也太早了。也就是說,她所擁有的可能正是所謂的「第六感」吧。


    當然從這三點就要說她有預知能力都還有點太過牽強,也無法因此就說她的直覺很敏銳。


    但引起俊一郎注意的是,這三件事都和入穀秋蘭有關。或許紗綾香對於自己擁有特殊情感的對象——而且隻在那個對象遭遇某種危險時——會產生一種類似預感的直覺?


    跟我一樣是隔代遺傳嗎……?


    俊一郎雖然暗自這樣想,但臉上絲毫沒有透露這些想法,反而用失望的語氣說:


    「你隻因為有預感就來找我,我是沒有辦法幫你的。」


    「那個……」


    「怎樣?」


    「在我身上……你真的什麽都沒看見嗎?」


    「你也太固執了吧。你對我似乎有不切實際的過高評價。」


    從紗綾香保持沉默沒有否認的態度,可以看出她對弦矢俊一郎抱持的期待有多深。


    「你腦中想的可能是我外婆的那些傳說,但是我所能知道的,就隻有對方身上是否有『死相』依附著,真的就隻有這樣而已。當然無論是誰,總有一天都會死,這樣想的話不管是誰其實都被死亡陰影依附著。所以我所能看見的那個『死相』到底是什麽,就連我自己都完全搞不清楚。不過,當眼前對象事實上正站在死亡邊緣時,花功夫去厘清那是什麽根本毫無意義。」


    「但是,我在你身上並沒有看到這種狀況。」


    「不是我……?」


    紗綾香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是的,至少似乎不是內藤紗綾香呢。就算你的那個不祥預感是正確的……」


    「這樣的話,是那個家裏的誰呢……?」


    「那我可不知道,而且也與我無關。確實,現在入穀家籠罩在一股非常詭異的氣氛中,這個情況下,就算發生古典推理小說裏描寫的,遺產繼承問題造成的連續殺人事件也不奇怪。但真是這樣的話,你需要的是那些小說中能預防殺人事件發生的名偵探。」


    「不過這種東西現實中當然不存在啦,你可以找個風評良好的偵探事務所——」


    紗綾香瞥了房門一眼,俊一郎一理解到她是在看「弦矢俊一郎偵探事務所」這幾個顛倒的字時,心中就冒出一股無名火。


    「所以我不是正在叫你去找真正的偵探嗎?那個看板頂多就是做做樣子,我實際上並非偵探,你來找我完全就是找錯人了,而且隻憑預感實在是什麽也辦法做,這點你也懂吧?」


    俊一郎終於讓紗綾香了解自己擁有的特殊能力有其限製,成功勸退本來可能會成為首位委托人的她。


    即使如此,她要告辭時還是忍不住開口說:


    「至少給我你的手機號碼,要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就可以馬上聯係你。」


    「我沒有手機。」


    「咦?這個時代……」


    「因為沒有必要。」


    俊一郎用公式化的口吻回答後,就將不情願離開,一直盯著自己瞧的紗綾香請出房門。不過,此時俊一郎還絲毫不知情——


    這間偵探事務所的首位委托人,果然還是內藤紗綾香——


    而且再次相會時,她將被異常不祥的死亡陰影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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