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他這麽反駁,埃德溫多少有點不高興——麵前不是什麽無辜民眾也不是什麽老弱婦孺,他的溫和友善實在很有限——正想丟出一句“我沒有必要證明”,紮爾斯已經搶先一步問對方:“他要借什麽,你心裏有數嗎?”薛斯汀愣了一下,臉上露出可疑的猶豫。用不著他回答,紮爾斯已經知道了答案,繼續問:“現在它在你身上嗎?”薛斯汀連眉毛都豎了起來:“我可沒有答應過要借什麽給你們。”“好,所以你隨身帶著那件東西。”紮爾斯無視了他虛弱的謊言,對自己的問題下了定論,“那麽也就是說,如果你願意,隨時都可以接受我們的邀請,離開這座監獄。”“……”薛斯汀硬著頭皮道,“那又怎麽樣?你們別想硬搶,行不通的。”“我們向來奉行溫和的作風,”紮爾斯附和道,而後話鋒一轉,“但對象難以溝通的情況下自然除外。”埃德溫配合地用指骨在桌子上敲了敲,兩秒以後,把他們隔在兩側的防彈玻璃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不是碎了,也不是融化或者別的什麽,是就這麽憑空消失了。薛斯汀原本仗著在會見室裏,旁邊還有獄警在守著,隔了層玻璃他們沒辦法拿自己怎麽樣,還算有恃無恐,現在玻璃沒了,獄警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對他們這一圈裏發生的事一無所知,還坐在那裏發呆……他終於開始有點信了。“你們到底是誰?”他問。“埃德溫·歐文,”埃德溫做了個非常簡潔的自我介紹,又看了旁邊的紮爾斯一眼,“這是我的助手。”“……歐文。”薛斯汀遲疑著重複了他的姓氏。這個姓在約克市實在太爛大街,通常不會有人喜歡特地報出來,而眼前這個一看就不簡單的年輕人說出了這個姓氏……“你是‘179號’的主人?”雖然他在監獄裏呆了兩年多,但在他入獄以前,驅魔人協會就已經在和一位大人物商量在約克市建立據點的事。他的職位還沒到能聽說那位大人物姓甚名誰的程度,但因為和某個消息靈通的家夥交好,還是聽對方說了“歐文”這個姓。當時他還想姓歐文的能有什麽好東西,現在親眼見到了那個人……歐文果然隻是個假姓氏。薛斯汀·芬想。少了玻璃的阻隔,坐在對麵的年輕人看起來越發地引人注目。他隻穿了件款式簡單的黑襯衫,卻合身得不可思議,一看就不是百貨公司能買到的普通貨;白金色的頭發有點長,被服帖地攏在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精致的五官來。他坐在會見室堪稱簡陋的舊椅子上,卻像坐在王座上一樣自在,嘴角的笑意裏帶著一點幾不可察的不屑。對方看不起他,但如果確實是那個人,看不起他再正常不過。“好吧,你們贏了。”薛斯汀看了一無所覺的獄警一眼,催促道,“把我帶出去,我會把‘那東西’借給你們。”他投降了。選擇相信眼前來曆不明的人是洛克希爾街179號的主人,並且將自己的性命交付給對方。也許是被關得太久有些失去理智和判斷能力,薛斯汀·芬答應得比紮爾斯想象中快很多,甚至顯得有點急躁。他看了埃德溫一眼,見對方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正想問問為什麽,埃德溫卻突然搶先一步開了口。“不好意思,”他抬起一隻手,剛才消失的玻璃又突然出現在了他們和薛斯汀之間,“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們現在來談談別的條件。”半小時後,他們帶著連環殺人犯離開了監獄,陪同獄警和門口的安保對此一無所覺,因為監控裏還有一個“薛斯汀·芬”好好地坐在自己的單人囚室裏,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至於薛斯汀·芬本人,則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他們上了車,任憑誰看他都像一團空氣。從會見室到監獄門口,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跟著訪客一起出來了,連自動感應門也沒報警。“真的沒問題?”直到坐在了汽車後座上,他仍然覺得這樣很容易被識破,不放心地扒著座椅問駕駛座上的紮爾斯。出了監獄,他的生死就全部捏在了埃德溫手上,此刻微妙地不太敢跟他說話,隻好退而求其次,開始和看起來好相處得多的紮爾斯搭話。老實說,在他看來埃德溫的這個助手平平無奇,並沒有什麽一眼看去就很突出的才能,他有一點好奇埃德溫為什麽會選這麽一個除了長得帥以外沒什麽明顯優點的人做自己的搭檔,但這種問題當然不能問出口,他隻能坐在後麵不著痕跡地觀察這兩位之間的相處。紮爾斯本能地對他不太放心,尤其埃德溫提醒過他不要和對方走太近,於是他連回答這麽一個沒有實際意義的問題都故意顯得很無知:“我相信埃德溫不會出問題。”這答複等於沒回答,薛斯汀不死心地繼續問:“剛才見麵時,歐文先生對我說好久不見,可是我確信自己沒有見過他——”“你的臉上過約克市本地的所有報刊雜誌和電視新聞,我想,大概是那時候見的吧。”紮爾斯不痛不癢地說。他像個守口的膽瓶,薛斯汀無計可施,泄了氣往座椅上一靠,無奈道:“你們知道我身上有‘獵人的鬥篷’,總不能是從驅魔人協會的檔案裏看來的吧?”這個名詞紮爾斯還是頭一回聽說,下意識看了埃德溫一眼,果然,上了車就開始閉目養神的人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睛。“檔案裏當然沒有寫這個,因為你不是從正規手段得來的那東西。”他抬眼去看後視鏡,裏麵的薛斯汀已經麵露菜色,“是你的老朋友賣了我一個人情,恰好我需要這麽一件東西,於是他就直接把你賣給了我。此外,那聲好久不見也是替他說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用不著他把那人是誰說出來,薛斯汀已經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那個名字嚼碎了吐出來。“格蘭特——”紮爾斯不知道這裏麵還有這樣一層關係,想了想,決定當一個安靜的司機,先把車安全地開回家去才是正道。他啟動了車子,把導航目的地設置成洛克希爾街179號,聽見薛斯汀在後座小聲咒罵格蘭特,話裏帶了不少肮髒難聽的詞匯。這罵聲並不算小,可埃德溫坐在副駕駛座上,已經又重新閉上了眼睛,看起來好像什麽也沒聽見,把自己隔絕在了空間之外——薛斯汀似乎覺得格蘭特出賣自己的行為特別可恥,普通的髒話已經不足以泄憤,正準備罵點更難聽的,卻突然發現自己張不開嘴,隻能發出含糊的“唔唔”聲,而且音量特別小,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嚨的公雞,再也叫不出聲來。他捏著自己的脖子在後麵“唔唔”了幾聲,知道沒辦法解開,終於安靜下來,做一個乖巧無言的犯人。原來埃德溫也不是聽不見。紮爾斯開著車想。薛斯汀不能開口,車裏就徹底安靜下來。紮爾斯沒有開車時聊天的習慣,埃德溫直接閉著眼睛睡覺,被封了口的薛斯汀在後麵呆坐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意思,也安靜地靠在椅背上睡著了。近四個小時的車程,從天剛蒙蒙亮一直開到日上三竿,他們才終於回到了洛克希爾街179號。把車子停在院門口,紮爾斯照例想讓埃德溫先下車,在狗屋裏趴著休息的刻耳柏洛斯卻先汪汪叫著跑了出來,扒在車窗上把腦袋探進車裏,想讓紮爾斯摸摸它的腦袋。紮爾斯擼了它兩把,正準備喊埃德溫下車,後座的薛斯汀卻在這時悠悠轉醒,睜眼就被從車窗外塞進來的碩大的腦袋嚇了一跳。刻耳柏洛斯早就發現了他,大約是覺得沒什麽威脅,所以才一直在跟紮爾斯撒嬌沒搭理他,這會兒薛斯汀叫了一聲,它又抬起頭來,朝他所在的方向齜了齜牙,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吼聲,以示威脅。“我操,”薛斯汀忍不住又罵了句髒話,半是驚半是懼地感歎道,“原來你們這還養地獄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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