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爾斯目睹了一場果決又迅速的自殘,還沒來得及阻止,他的傷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欲言又止,最後歎了口氣,說:“你……算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你接著說吧。”“我也沒什麽要說,”相貌平平的變形怪說,“你是要離開森林,還是要找什麽東西?我跟你一起。”紮爾斯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為什麽?”“我要離開這裏,而你是目前為止最有可能走出去的人。”他堅定地說。兩個半小時後,紮爾斯和海德找到了一處水源。海德是他給變形怪現起的名字,因為沒有名字稱呼實在很麻煩,隻好隨口起了個,所幸對方也不在乎,就這麽應下了海德這個名字。這處水源是從山上流下來的小溪,隻有一點點細細的水流,紮爾斯嚐試喝了一口,沒什麽問題,這才把空掉的水壺灌滿。在森林裏逗留的時間有點長了,連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手腕上的表究竟準不準。他和海德一起打碎了總共五層幻象,一路走到這裏,總算看見了幾個飄蕩的遊魂。給水壺灌滿水以後他抬起頭來,海德已經叫住了其中一個,正不知在跟它談些什麽。紮爾斯跟著過去,恰好看見遊魂給他指了個方向,什麽也沒說,兀自飄走了。“怎麽了?”他邊放好水壺邊問海德。“我剛剛問它死在哪裏。”海德聳了聳肩,“這問題大概有點冒犯,它好像不太高興。”紮爾斯歎了口氣。“換作我死在這裏還要被你問這種問題,也會覺得不高興。”這個人確實和埃德溫一樣沒什麽為人處世的常識……這麽說可能有點對不起埃德溫,因為海德顯然不太會看人臉色,比在人類社會生活了幾十年甚至更久的埃德溫更無可救藥。見海德一臉無辜,他又問:“所以它指的方向就是嗎?”“嗯。”海德點點頭,“不止它一個,我剛才一連問了好幾個都是死在那裏,說明這裏的守林人可能經常在那個方向徘徊。”“那我們避開那個方向,從別的路走。”紮爾斯說。“不行。”出乎他意料地,海德伸手抓住了他,“我們要去找守林人。”他的手跟埃德溫一樣涼,紮爾斯被凍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問:“為什麽?它很危險。”“我知道你身上有鑰匙和別的什麽東西,所以能在這裏麵活得好好的,沒有什麽生命危險。但守林人負責把守這裏所有通往中心和林外的道路,不去會會它,我們恐怕會一直被困在裏麵。”他的說法和埃德溫不太一樣,原本紮爾斯是無條件信任埃德溫的,但海德不知在森林裏遊蕩了多久,見證過不少迷失的人嚐試各種方法,他的說法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紮爾斯皺起眉頭,想了想,還是把埃德溫說的話告訴了他:“但有人告訴我,隻要意誌足夠堅定,就能從森林裏找到正確的出路。”海德忍不住笑起來:“那都是過了時的說法,不知你是從哪聽來的,但如果隻需要這點,我早就出去了。”他個子比紮爾斯略矮一些,微微低頭時視線恰好落在紮爾斯胸前的吊墜上。海德盯著那綠葉形狀的吊墜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你身上的這東西我覺得很熟悉,讓你進來的人也許我認識。”第43章 進入森林之前,埃德溫曾經說過這吊墜是他一個朋友做的“小玩意”,原本隻是送給小輩玩的,最後卻越傳越玄,變成了德魯伊的護身道具。這東西的功用毋庸置疑,至於那位朋友的名字……好像是叫艾文,他沒補習過地獄通史不認識,但格蘭特聽到這個名字後表現得很吃驚。“漆黑使者”這個名號,聽起來和“白衣使者”弗萊沙像是對稱的雙生子。想到這裏,紮爾斯低頭去看海德,對方相貌平平,看起來像大街上隨時可能路過的行人,即使知道這是他隨意變出來的,連五官都顯得很潦草,但還是讓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海德自稱失憶,又說他不知道自己原本長什麽樣,從表現上暫時看不出有像是說謊的地方。那麽,埃德溫口中那位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的朋友埃爾文斯伯爵,會不會就是眼前這位失去記憶卻又強得離譜的“海德”?紮爾斯有這樣一個猜測,但沒有說出口。他還不是完全信任海德,雖然對方表現得純良又無辜,可能在這森林裏活那麽久,又目睹了先前那麽多闖入者死在這裏而無動於衷,無論怎麽想,他都不可能是什麽無公害小白兔。所以麵對對方朝守林人可能出沒的地帶走的建議,他沒有因為這一句套近乎的話就應承,而是先問了一句:“既然你這麽說,那就是已經試過了?”海德不知道他正在各種懷疑自己,坦然地點點頭:“是的。”他往前走了幾步,在一棵樹旁邊停下來,伸手撿起樹下的一片落葉。那葉子還是綠的,看起來不像要被更新換代的程度,卻早早從樹上落下來,如果沒有被人拾起,它很快就會腐爛成泥,變成生養自己的樹木最好的養分。海德用兩根手指捏著這片葉子向紮爾斯展示,問:“你想到了什麽?”這愛打啞謎的習慣倒是確實和埃德溫如出一轍,紮爾斯仿佛回到了在希望郡被連環提問的時候,有點頭疼地想了想,試探性道:“時間?”海德似乎有點驚訝,紮爾斯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他,知道自己應該是猜對了。“這片森林的時間獨立於外界,有時會一次性跳躍好幾天,有時又會長時間停滯在某一刻不動。”他把那片葉子揉碎,嫩綠的葉片被揉搓卻發出枯葉般的幹燥聲音,落到地上時已經是一堆殘渣,“不是我發現的,有一個誤入者曾經每天用刻畫的方法記錄時間,卻發現時間總也對不上自己的筆畫。後來我們試探著用新鮮花草做時鍾,才看到它們還沒盛放就落地,或者維持花骨朵的狀態一連好幾周——這裏的時間是混亂的,要想打破它離開,必須找到守林人。”兩者之間並沒有很明顯的聯係,紮爾斯沒找到其中的關聯,於是問:“為什麽?”“我見過它,”海德說,“隻有在它的周圍,時間流逝才是正常的速度。”事到如今,情況已經超出了紮爾斯能夠預測的範圍,他很難再依照進入森林以前埃德溫叮囑過的流程行事。海德說得煞有其事,即使要證明其中的真假,也需要他親身到守林人身邊去體驗才能實現,但那要冒很大的風險,紮爾斯有點猶豫是否真的需要這麽做。看出他的遲疑,海德並不覺得意外,畢竟他們相遇的契機並不平和,他也能感覺到紮爾斯仍然不太信任自己。他把葉子丟在地上,回到紮爾斯身邊,然後道:“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先帶你去看。你遠遠地看就好了,我自己過去。”他看起來不太在意守林人,隻是想說服紮爾斯過去看看。紮爾斯想,如果他真的是埃德溫的那位朋友,那麽守林人對他來說確實不會是什麽麻煩。問題在於海德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是不是打算把他賣了——這麽長時間還在森林裏逗留,說明海德確實沒有辦法離開,這次是不是要拿他去當試金石還很難說。見他沒說話,海德默認他同意了自己的提案,點點頭道:“那我去了。”紮爾斯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轉過了身,目標明確地朝剛才遊魂指引的方向走去。這時再開口攔也來不及了,紮爾斯隻好認命地跟上對方的腳步,打算過去看看情況再說。別的不提,至少時間混亂這一點他確實親眼見證了,如果破解時間的鑰匙在守林人身上,那麽去看看也無所謂。但這其實和他們能不能出去沒有太大關係,如果埃德溫說的方法仍然奏效,隻要時間不是飛速向前或者倒退,那麽把時間置之不理,專心找出去的路也不是不行。這麽想著,他一路跟在海德身後前進,對方沒有回頭,他也沒有跟得太緊,同時不忘隱蔽身形,免得突然遭遇守林人來不及躲藏。他們越發深入森林,地上不再是相對幹燥的草地,多了很多小型沼澤,稍不留神就會踩在裏麵被絆住。為了避開這些沼澤,紮爾斯不得不放慢速度前行,海德卻不受影響,依舊速度飛快地朝前走。紮爾斯沒去追他,眼看海德越過沼澤馬上要踏入森林的另一端,卻停下腳步來等他。他沒有辦法,隻能加快腳步跟了上去。“這裏是不太好走,”海德低聲說,“你自己小心一點。”“……”紮爾斯沒好意思說自己原本想讓他先去探路,跟上以後沒有辦法,隻好跟他並肩往前走,“你之前來過這一帶嗎?這些沼澤看起來好像是最近才形成的。”積水不深,但底下全是泡爛的泥土,散發出淡淡的,專屬於腐殖質的味道。他剛走進這一帶時不小心踩了進去,差點陷在裏頭拔不出來,還好靴子防水,不然這一路上有他好受的。海德點點頭:“我來過,但之前這邊沒有水,可能是下了雨積在這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