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覺得這是什麽禁忌之語——前世的陸麒陽,也走上了相似的道路。隻不過,前世的他反的是陸兆業;而今生則是陸子響。


    陸麒陽思忖了一會兒,道:「將來的事,並不好說。若是不幸些,我興許根本打不到京城,在中道便會敗給陸子響,落得個野鷲啄屍的……」


    一句「下場」還未說出,沈蘭池的手指就抵到了他的唇上。


    「噓。」擁有驚異美貌的女子壓低了眉眼,悄聲說,「別說這等不吉利的話。」


    「都是死過一回的人,有什麽不可說的?」陸麒陽失笑,推開她手指,認真道,「蘭蘭,我認真地問,若我被殺,你待如何?」


    「你不會死。」沈蘭池篤定道。


    「我是說如果……」


    「你不會死。」她愈發篤定了,語氣甚至透著一分森寒,「你若死了,我便把閻王殿拆了,把判官的筆給折了,把奈何川給填平了。」


    見她這麽決絕,陸麒陽複又笑了起來,故作輕鬆道:「都怪我亂說話,惹王妃生氣了。我也隻不過是隨口猜測罷了,你莫要放在心上。」頓了頓,他岔開話題,道,「如今百姓居無安所,我既接手了蕪州,便要想法子令百姓重新過上好日子。」


    沈蘭池見他不再胡思亂想,點了點頭,出謀劃策起來:「我在蕪州久居,對這兒更為了解。如今百姓外逃,一是因為恐懼戰亂,而是因為米糧不足。不如由我出麵,開倉放糧、廣施善粥。如此一來,既引得百姓回城,又能為你添一份好名聲。」


    鎮南王妃親自施粥,確實是個給鎮南王府增加民望的好法子。


    「可……」陸麒陽望向她的腹部,立刻否決了,「你如今有孕在身,不適合操勞,還是在家中好好休息吧,我找旁人來便是。」


    沈蘭池拗不過他,隻能依從。


    不過,施粥之日,她還是到場了。她是鎮南王妃,身份旁人難比,也更有號召力。一聽聞關北戰神的妻子在此,還是帶孕施粥,百姓們便篤定了鎮南王有心要接管蕪州,紛紛返回城中。


    如是大半月,蕪州漸漸恢複了熱鬧。雖比不上從前,到底不是那副車馬蕭條、家家閉戶的模樣了。


    此後,陸麒陽辭別妻子,又向南攻去;不出一月,又下四城,其中便有季皇後的長兄季齡康所在的城池。


    因為妹妹季飛霞是皇後之故,季齡康被封作輔國將軍;他本就沒什麽才幹,隻等著當兩年空頭將軍,便得封個爵位。隻是近來戰事吃緊,陛下竟將能打仗的皆派了出去,他也身在其中。


    與其他人相比,季齡康好歹也是紮紮實實學過軍策的人;矮子裏拔高子,也顯得出挑起來。初初與鎮南王麾下交戰,竟還小勝了幾場,一時間意氣風發,陸子響也對他期待頗高,為季齡康加封上軍將軍一職。


    隻不過,季齡康的好運未能持續多久,便結束了。初秋下了第一場雨,他便因大意而丟了一座城。


    陸子響聞言,怒難言表。


    他本已放下大話,說那些武將若是戰敗,便「再也留不得」。季齡康大意丟城,便撞在了他的刀口上。一怒之下,陸子響革了季齡康的官職,將匆匆逃回京城的季齡康等人捉拿下獄。


    季齡康等幾位武將死裏逃生,棄盡所有部將兵馬,這才回到了京城。誰知氣還沒喘幾口,便被陛下打入了牢中,登時驚慌失措。季家亦是慌張已極,立刻派人前去宮中尋找季皇後。


    季飛霞得知此事,頃刻慌了神。


    陛下從來對她寵愛非常,又怎會對她的親兄長如此狠毒?聽季夫人在麵前哭哭啼啼、苦苦哀求她救季齡康一命,季飛霞心慌意亂。


    「娘,你、你休要胡說八道!」季飛霞捏緊了袖子,麵色煞白,緊張道,「你莫不是被旁人的言語蠱惑了?陛下待我們季家厚寵如山,又怎會做那等事情!」


    季夫人梁氏見女兒倒向了陸子響,心裏立刻冷了一分。


    陸子響真是耍的一手好心計,將飛霞哄得團團轉。飛霞身在後宮之中,消息阻隔,連打仗吃緊的事兒都不清楚,還當如今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根本不知道外頭的戰火紛飛。


    季飛霞滿心慌亂,道:「若此事是真的,我定然會去求一求陛下,不會讓哥哥白白送了性命。」


    她可是從未見過陸子響發火的模樣,如此落差,難免使人惶惶。


    遣退季夫人後,季飛霞稍加打扮,領著宮女去了乾福宮,卻見得陸子響正在試著一套鎧甲。那鎧甲泛著一片漆亮之色,烏鋥鋥的,像是夜色所染。


    陸子響未聽見「皇後娘娘來了」的通傳聲,猶自試著腰間一柄佩刀。「噌」的一聲,他拔刀出鞘,將雪亮的鋒芒在空中揮舞了幾下,動作雷厲。


    季飛霞一介深閨女子,何時見過這真刀真槍的樣子,陡然被嚇了一跳,手中提著的一道食盒便跌落在地。


    陸子響聞聲而動,將刀鋒直指向了身後女子。待看到瑟瑟發抖、滿麵煞白的季飛霞,陸子響才慢慢放下刀柄來,笑道:「原是皇後來了,朕在思慮著禦駕親征之事,有些走神了。」


    季飛霞一顆心都係在那把刀上,聽到「禦駕親征」幾個字,她有些迷茫,隻覺得外頭發生的事實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勉強鎮定,顫著嗓音道:「陛下,聽聞您要處決臣妾的長兄……」


    聽到這句話,陸子響的麵色便冷淡了下來,透著一股令人戰栗的威壓。


    國中無人可用,戰事節節失利,鎮南王舉旗而下,這些事兒便像是幾道亂麻,令陸子響心中煩悶不已。季齡康丟城,令他惱怒不已。為了殺雞儆猴,季齡康必須死。


    「他大意丟城,本就是死罪。」陸子響將刀放入鞘中,抬腳向殿外走去,口中淡淡道,「不連累季家人,已是朕網開一麵。」


    「陛。陛下!」季飛霞麵色慘白一片,朝外跌跌撞撞走了一步,道,「您當初答應臣妾的,不會令他當真去前線打仗,來日還要封他做侯爵……」


    聞言,陸子響停住了。


    他側過身來,朝季飛霞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神色,俊秀眉眼裏透著一股薄涼至骨髓的嘲意:「飛霞,王侯之言,你也信?」說罷,他微抬麵龐,渾身迸發出一股淩然傲氣來,道,「世上本就無一本萬利的好事。季齡康想做王侯將相,就不該惜命。這個道理,朕以為你懂。」


    季飛霞悚然立在原地。


    不一會兒,她渾身顫顫,幾要暈過去。


    她從未見過這般麵目的陸子響!


    這還是她認識的陛下麽?那個為人溫厚、善解人意的陛下呢?那個替她跪地穿鞋履、雨夜執紙傘的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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