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審判部所說,在檢查裝備時,發現那位女騎士的大劍可能是硬化銀的。那種武器不能製造也不能持有,沒想到這種相當於火之島禁忌的武器被帶進了西方地域杯。這和盔甲的連接處故障,頭盔的命石不在規定的位置上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問題。”


    澤梅爾抱著手臂,從消瘦的年老軀體深處發出了一聲歎息。


    米拉韋塔城宅邸一樓,東側等候室。


    聽說了這件事後,利裏耶國騎士團都說不出話來。有人搖頭有人麵麵相覷,麵對意料之外的事情,大家隻能震驚和啞然。


    被通知出事了是在當天早上穿上檢查完畢的裝備,結束了最終確認,正要前往競技場的時候。


    走廊上是慌張的腳步聲和胡亂拍打的敲門聲。打開門後出現的是焦急的審判部工作人員,他把團長澤梅爾帶出了等候室。澤梅爾回來後就是一臉嚴肅,麵對團員們擔心地詢問,澤梅爾說第二場競技中止了。團員們紛紛表示詫異和不解,然後脫下武裝聽團長解釋。


    騎士們正要去和強敵戰鬥,高漲的鬥誌和高度集中的精神都被打斷了,不知道多出來的感情該往哪放。而且,如果隻是裝備有問題被提醒一下就算了,可帶進來的卻是硬化銀的大劍,根據情況,就算國家聯盟的議長出麵都是極有可能的。


    團員們仍然有些迷茫,澤梅爾慢慢地環視大家。


    “在快天亮的時候,檢查了前幾天按規定交上去的裝備。之所以討論到了競技會開始之前,是因為並非裝備出了故障這種單純的小問題,所以經過了很多人慎重地檢查之後才得出了中止的結論。帶著硬化銀大劍的女騎士福爾維娜現在正在接受正審判的調查,之後的日程會在確定後再聯係我們,但由於突然的中止審判部也很混亂——怎麽了尼娜?不舒服嗎?”


    被叫到後,尼娜的肩膀一抖。


    身邊的利希特彎下腰看著她。


    尼娜的海藍色眼睛下意識的濕潤了,嘴唇也沒了血色。利希特嚇了一跳,把手放到尼娜的額頭上。


    “好冰,沒事嗎?”利希特著急地說。


    “沒,沒什麽。隻是,太突然了,所以嚇了一跳。”


    尼娜僵硬地回答。


    ——沒錯。因,因為,福爾維娜小姐不可能……


    尼娜對仍然一臉擔心的利希特微笑,攥緊了外罩的衣角。


    金特海特國的女騎士因為在武器上做了手腳被審判部逮捕了——尼娜本就因為這個消息受到了衝擊,然後在聽到那位女騎士的名字時,就隻有愕然。


    聽到是和自己偶然相識的金特海特國的女騎士福爾維娜時,尼娜隻覺得會不會是弄錯了。雖然尼娜和她沒怎麽交流過,二人之間也沒有友誼,她對尼娜也隻說過些嚴厲的話。但福爾維娜看上去不像是會舞弊的人。


    尼娜看到的是在地下訓練場裏默默訓練的她,是詰問自己何為騎士的她。第一次成為替補騎士的福爾維娜,為了得到正騎士的證明〈獅子的王冠〉,拚命忍受舊傷的後遺症追求著在競技會上的成績。但尼娜覺得她不是會為此使用禁忌武器的人,可同時也不覺得是〈看得見的神〉——國家聯盟的審判部在檢查時弄錯了。


    正在思考的時候,尼娜的頭發搖了一下。


    回過神來發現是地鳴般的吵嚷聲在震動等候室的玻璃窗。


    窗外是有回廊連接著的大競技場。因為有些距離,所以看不清在灰褐色的大地上攢動的人影在幹什麽,但能聽見怒吼和悲鳴,還有製止的呼喊。


    金特海特國被視為優勝候補,有許多人是衝著破石王團長伊薩克來觀戰的。恐怕是因為突然表示要中止競技,所以觀眾就鬧了起來,審判部正在努力維持秩序吧。


    澤梅爾也看向了窗外,他一臉無奈地看向團員們。


    “總之先待機。外麵有一萬多個觀眾,隻靠審判部估計壓不下來。移動的時候可能會發生踩踏事故,也許還會有人迷路,一些激動的觀眾甚至會引發亂鬥。為了隨時能應對不測的事態,你們也不要鬆懈。”


    團員們用拳頭碰肩回應著。突然,門外傳來了說話聲。


    澤梅爾應聲後,出現了一位穿著四女神軍服的男人。這位剛才來通知中止第二場競技的審判部,因為亂七八糟的狀況看上去筋疲力盡。


    他有些難以啟齒似的說:


    “澤梅爾團長,不好意思這麽突然,但您能來一下宅邸西塔嗎?想請您幫忙鑒定一下那個大劍。”


    “審判部不是已經鑒定完了嗎?而且我是金特海特國的對手利裏耶國的團長,為了進行中立的調查,讓我去是不是不太好。”


    “關於裝備,我們久仰澤梅爾團長的大名。據說您以前在騎士團進入競技場整隊時,發現有人在盔甲裏藏了武器。這次的事情比較特殊,所以正審判表示專家的意見越多越好。而且金特海特國的伊薩克團長也希望您能去看看。”


    “金特海特國的團長嗎?”


    澤梅爾撫著白胡子。


    他那博士般的知性相貌上浮現出思考的神色,最終朝不安地等待著回答的審判部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去吧。”


    審判部放心地呼出一口氣。


    澤梅爾讓副團長克裏斯托弗在自己離開的時候擔任指揮。然後他就跟著審判部準備離開,但又突然停住了腳步。


    “對了。尼娜,你也來。”


    “我嗎?”尼娜一臉疑惑。


    團長把尼娜叫到身邊,湊近她的耳朵小聲說:


    “我和你一起整理了參加西方地域杯的行李吧?而且當時還為了〈以防萬一〉做了準備。你還記得嗎?”


    “啊……記,記得。”


    澤梅爾靜靜地給尼娜使了個眼色,尼娜點點頭。


    前往馬爾莫爾國的前一天,尼娜去團舍的武器庫搬裝備。當時澤梅爾給尼娜看了——聽了裝在細長木箱裏的硬化銀大劍。當時團長說是為了以防萬一,但沒想到這個萬一來得如此快。


    澤梅爾淺笑一下說:


    “確實,能夠識別出〈那個〉的耳朵和眼睛越多越好。我的耳朵還算能用,但眼睛已經連命石都瞄不準了。支撐著你的弓術的,是你身體的使用方法和優秀的視力。所以你能一起來我心裏會更有底。”


    說完後澤梅爾讓托費爾也一起去。


    審判部一來他就一副很無聊的樣子,現在正在喝原本為休息時間準備的果汁。


    托費爾一臉為什麽找我的表情,但還是覺得比待在等候室要好就答應了。


    因為宅邸的西塔和東塔用於國家聯盟的辦公室,所以禁止一般人入內,聽說能進到平常去不了的地方,托費爾哼著歌放下了木杯。


    “澤梅爾團長,我呢?尼娜要去的話,那我當然也可以去吧?”


    利希特慌張地說。


    澤梅爾搖了搖頭。


    “眼裏隻看得到自己感興趣的事物的人不能去,而且在旁邊嘰裏呱啦的也會打擾到鑒定,你就老實留在這裏。讓惡作劇妖精去是因為喜歡惡作劇,所以注意力比常人更容易集中。……羅爾夫你為什麽一本正經地對著門口,不要一臉不情願地瞪著我。你在競技場內和場外的態度完全不一樣,我真是應付不來啊。我又不會把你寶貴的小兔子給吃了——”


    ◇◇◇


    允許召開正式競技會的官方競技場基本上有小中大三種,大多都配有帶看台的宅邸,還有供對戰國居住的兩個塔。米拉韋塔城的競技場在宅邸的南邊,北邊是圓形的中庭,中庭被十個小塔包圍著。


    配有地下訓練場的小塔分別是參加國的宿舍,宅邸兩側的塔則是供國家聯盟的審判部使用,他們在那裏進行審判、檢查裝備、引導觀眾、接待貴人等多種業務。


    這次來到西方地域杯的審判部大概有五百名。他們身著四女神的外罩,作為以和平的方式支配火之島的國家聯盟的手足完成自己的職責。


    離開等候室的澤梅爾他們跟著審判部,朝著位於宅邸靠裏的西塔門口走去。守衛同意後,他們進入了塔內。


    踏上螺旋樓梯來到二樓,在打開大門的瞬間,裏麵的審判部就走了過來。澤梅爾和他們進行了誇張的問候和簡單的寒暄後,尼娜他們就跟著一起進入了室內。一看到他們,圍在室內中央桌子旁的人們就開始交頭接耳。


    這個地方和團舍的食堂差不多大,擺著數十長桌子和椅子,窗邊掛著印有四女神的旗幟。應該是審判部開會用的房間,這裏沒有日用器具,沒什麽生活氣息。


    在場的人穿著黑底印著獅子和大劍的外罩,綠底印著麥穗的外罩,還有紫底印著白色天馬的外罩。他們是獲勝的金特海特國、施萬國、克洛茨國,以及剛進來的利裏耶國。


    作為鑒定的見證人,各國騎士團的團長也被召集於此。尼娜看到了團長伊薩克和副團長尤米爾,還有在前夜祭上展示劍技的克洛茨國團長。在右手邊,有幾位馬爾莫爾國的貴族諸侯,他們正麵露難色地坐在椅子上。


    與這些錚錚的男人們相比,一介小騎士尼娜實在是格格不入。麵對大家毫不客氣的視線,尼娜藏在澤梅爾背後,朝著左邊的牆壁前進。


    “那不是在開幕式上鬧的小孩嗎?”克洛茨團長的話讓尼娜低著頭縮起了肩膀,而元凶托費爾則是不以為然的樣子觀察著其他人的表情,澤梅爾對克洛茨團長的話也不是很在意,走到了牆邊的桌子前。


    鋪著桌布的桌上有一把大劍,白刃反著壁燈的光。


    “有話待會再說吧,一大早就鬧哄哄的,各位貴人們也一定很累了。我們就趕緊開始吧。”


    澤梅爾重新戴上圓眼鏡,用準備好的水桶洗了洗手開始鑒定。


    武器店出身的他對戰鬥競技會上使用的裝備很感興趣,所以才成為了騎士。這樣的澤梅爾在調查武器的時候,非常嚴謹慎重。


    澤梅爾首先把大劍上的圖案臨摹到紙上,還標上了各部分的長度、厚度和角度。然後計算了一下大概的重量,再實際測量對比。


    為了確認刀身的顏色,澤梅爾分別用壁燈和日光做光源,不斷改變角度查看了好幾次。之後又打了一下準備好的盔甲聽大劍的聲音,是非常清澈的高音。為了對比,他還用鋼製大劍打了幾次,閉著眼反複聽他們的區別。在一旁看著的克洛茨國團長非常煩躁地用腳點著地麵。


    澤梅爾看了看托費爾和尼娜問他們有沒有什麽意見,托費爾用手做出了圓形,尼娜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


    澤梅爾把大劍放回了桌上。


    他因為疲勞揉了揉眼角,看向等待著結果的審判部們。


    “沒錯,這把大劍就是硬化銀製的。其重量和同款鋼製大劍不同,刀身反射的光的顏色也有區別。聲音的純度很高,應該沒有摻雜什麽別的材質吧。雖然也要看使用者的水平,但足夠刺穿鋼製盔甲,傷及骨肉。”


    周圍響起了大家的交談聲。


    “果然啊。”“這下確定了。”“怎麽會這樣?”——審判部們扶額搖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還悄悄觀察當事者即金特海特國騎士團的表情。所屬騎士被發現舞弊後,團長伊薩克並沒有什麽反應,隻是閉著眼抱著手臂。


    在嘈雜之中,澤梅爾小聲對尼娜說:


    “尼娜,這把大劍和〈你看到的那把〉比起來怎麽樣?看上去是一樣的嗎?”


    澤梅爾指的是在團舍看到的那把硬化銀大劍。


    尼娜有些不解,但還是在努力回憶。說實話,她聽不出聲音有什麽區別,隻是覺得劍柄上的裝飾和刀刃的形狀等外觀和團舍的有些不同。顏色也是,團舍的那把沒有眼前的明亮。


    這麽回答後,澤梅爾抬起眉毛微笑。


    “果然啊,很遺憾我也是這麽想的。”


    “遺憾?”


    因為不知道什麽意思,尼娜重複了一遍,突然,伊薩克舉起了手。


    那帶著金色的琥珀色瞳孔看向了澤梅爾,在眾目之下,伊薩克泰然自若地說:


    “我知道那把大劍是硬化銀製的了,對澤梅爾團長的判斷也沒有異議。但一般人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硬化銀的武器,不僅沒有在市場上銷售,連騎士團團員也很難弄到手。您認為這把大劍是從何而來?”


    “應該是國家聯盟製造的吧。國家聯盟為了進行製裁性的軍事行動,保管著硬化銀的大劍。如果是以前在製裁時遺失了那就很難確認具體是哪一把,但如果是保管起來的大劍遭人盜竊,那隻要對照在庫記錄就行。總之現在要立刻去特拉拉山丘的總部——”


    “哪有那個時間!現在哪是討論入手途徑的時候!”


    穿著紫底白馬紋樣軍服的男人拍著桌子大聲說,是克洛茨國的團長。他長相傲慢,臉頰兩邊的肉長得像腮一樣,是個中年男性。他正憤怒地瞪著伊薩克。


    “既然已經確定了舞弊,那騎士團的負責人也就是團長,應該先低頭謝罪才對吧!就因為那個女騎士,第二場競技在開始之前就被中止了,還引發了前所未有的大混亂!”


    克洛茨國團長麵現怒色,像是在尋求周圍人的讚同,環視著其他人。


    “再說了,把硬化銀的大劍帶進來是可能顛覆戰鬥競技會的暴行!萬一檢查的時候出了紕漏,很可能就會讓對手死亡!據我所知,那個女騎士有想成為正騎士的野心。真不愧是金特海特國的騎士,真是粗魯野蠻滿心貪欲,誰知道你們之前是不是也做過像今天這樣的舞弊行為!”


    這句話讓伊薩克稍微睜大了眼。


    “責任的確在我,我自然會在正式的場合謝罪。我也不否定我們騎士團對強大的貪欲,但你說之前也有過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今天可能並非你們第一次舞弊!雖然你以〈黑色獵人〉自居,但你那破石王的實力是真實的嗎?既然重視勝利的騎士團出了組織上的問題,那就有必要再調查一下以往的正式競技會——”


    “——原來如此。克洛茨國騎士團長是打算愚弄〈獅子的王冠〉嗎?”


    伊薩克低聲說。


    他抱著手臂坐著,精悍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但那黑色軍服上滲出的野獸的氣息,讓克洛茨國騎士團團長有些畏縮,他不禁後退了一步。


    旁邊的騎士們之間都流淌著緊張的氣氛,簡直就像即將敲響開始的銅鑼的競技場。


    澤梅爾破壞了繃緊的氛圍,歎了口氣說:


    “克洛茨國騎士團團長說看漏了過去的舞弊行為,那不是在侮辱金特海特國,而是侮辱了國家聯盟。〈看得見的神〉的代理也就是審判部,是公正且誠實地在運營戰鬥競技會。當然,既然是人類就不可能完美。所以派往正式競技會的工作人員都並非參加國出身。”


    冷靜的聲音說著無法反駁的正論。


    克洛茨國騎士團團長一臉不服,使勁抿著嘴唇。


    澤梅爾重新環視在場的人。


    “審判部絕對值得信任。但以此為前提的話,此次事件有些讓人難以理解。”


    “難以理解……?”


    伊薩克皺起眉,澤梅爾點了點頭繼續說:


    “雖然統稱硬化銀大劍,但根據含有量,其硬度和聲音各不相同。如果含量少可能就不會被發現,但像這次這種純度如此之高的絕對不可能逃過檢查。在戰鬥競技會上使用硬化銀製武器會被處以十年以上的監禁,在這種懲罰麵前卻拿出了仿佛故意給人發現般的武器,我實在是不能理解。”


    克洛茨國團長趕緊反駁:


    “但是那個女騎士有動機,這裏還有確鑿的證據!大劍是從女騎士的箱子裏拿來的,等候室門口也有審判部守著,既然審判部絕對值得信任,那絕不可能有人瞞過他們的眼睛進入等候室!”


    ——確鑿的證據……。


    尼娜皺起眉。


    她海藍色的眼睛來回看著桌上的大劍。


    還沒等澤梅爾開始鑒定,尼娜在看到這把大劍的瞬間就發現劍柄前端的柄頭又細又平。澤梅爾在測量尺寸的時候也是,柄頭沒有像貝殼一樣打開,也沒有藥丸掉出來。


    ——因為舊傷的後遺症而痛苦的福爾維娜小姐,會做出拿著沒有裝藥的大劍出席競技會這種危險的事嗎?


    這可能是福爾維娜沒有舞弊的證據,但同時也會暴露她的後遺症。


    福爾維娜會因為後遺症失去意識,還會導致四肢顫抖。作為在戰鬥競技會上以刹那的攻防決定勝負的騎士,那很可能會讓她受致命傷。暴露的話她就無法參加競技會了,所以才會把錢袋塞給尼娜讓她保密。


    ——但再這樣下去,福爾維娜小姐會因為使用硬化銀的大劍被關起來的。怎麽辦?我該怎麽做?


    不知道尼娜內心的煩惱,克洛茨國的團長加強了語氣繼續說:


    “不管有什麽理由,那個女騎士的罪都是板上釘釘的!我身為參加國的團長,懇求國家聯盟盡快就這件事采取行動——即就金特海特國的懲罰開商討會。使用硬化銀武器可不隻是單純的舞弊,不光是這一次的競技會,今後數年都不能讓金特海特國參加。那個女騎士也要按照國家聯盟的規定,盡量嚴懲!”


    圍坐在中央處桌子旁的克洛茨國的騎士們紛紛表示讚同。


    施萬國的騎士們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他們看了眼金特海特國騎士團的表情,無奈地表示了同意。澤梅爾閉著眼思考,托費爾應該是因為事情變麻煩了所以有些煩躁,打著哈欠想要快點回去。


    負責見證鑒定的馬爾莫爾國貴族諸侯開始和審判部商量,決定總之先把鑒定的結果傳達給審訊室。審判部的人朝審訊室走去。


    突然,房間裏響起了微弱的說話聲。


    “那個。請……請等,一下。”


    室內的人都慢慢轉了過來。


    被數十個男人看著的時候尼娜就後悔了,因為事情進展得太快,尼娜不禁出聲製止,但還沒想好具體該怎麽做。


    尼娜打斷了大家後,那個總是嚇尼娜的托費爾,這次正張著哈欠打到一半的嘴,像是閉不上了似的非常吃驚。


    克洛茨國的團長很明顯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你有什麽事?如果有話想說就說清楚點。”


    尼娜嚇得一抖。


    “你快點。”克洛茨國的團長瞪著尼娜。


    像是被推著般,尼娜開口了:


    “福,福爾維娜小姐,不是,會舞弊的人。所以,那,那個……”


    “搞不懂啊,你是利裏耶國的騎士吧?對他國的騎士怎麽一副了解頗深的口吻?”


    “有說過,幾句話。她總是一個人訓練,是個認真又努力的人。而且是重視身為騎士的驕傲的人,那個,所以……”


    尼娜一句一句地往外蹦,克洛茨國的團長不禁咂舌。


    他應該是覺得不講道理的女孩因為感性而出口包庇吧。


    “你差不多得了。”團長大聲說,“確認女騎士舞弊的是審判部,你再反駁那就算是拒絕接受審判部的決定,也就是反抗國家聯盟。你一個在開幕式上亂來的小姑娘,到底有什麽根據說這種——”


    “根據的話,我,我有。”


    尼娜的聲音在顫抖。


    她不知道能不能說,在腦海裏想了半天也沒有得出結論。但如果福爾維娜要因為被誤解而受懲罰的話——


    “福爾維娜小姐因為以前的親善競技會受了傷而留下了後遺症,她在柄頭處藏了藥,如果在競技會中發作了她就會吃那個藥。所以,我覺得她不,不可能用藏不了藥的硬化銀大劍。”


    ——結果,尼娜還是把自己和福爾維娜的事都說出來了。


    她突然的發言讓大家難以相信她,所以澤梅爾讓她按順序說明來龍去脈。尼娜從與她在城邑的相遇開始說,然後關於偷了她藥盒的穿著義肢的男人,以及在審判部裏見到了和那個小偷腳步聲相似的人的事都說了。


    聽完後,澤梅爾問金特海特國的騎士們有沒有什麽頭緒。


    團長伊薩克和副團長尤米爾交換了一下視線,理解了伊薩克意思的尤米爾點了點頭後說:


    “如果是和福爾維娜有關的審判部的男人,我知道一個。那是在和加爾姆國的親善競技會上,因為福爾維娜沒能拖住加韋恩,左膝下被加韋恩砍斷了的男人。他叫埃韋洛,聽說退團後他成為了國家聯盟的職員。然後,關於福爾維娜的後遺症……”


    “怎麽了?”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來自埃韋洛,但騎士團收到了好幾封匿名信,說福爾維娜的身體狀況不能繼續留在騎士團。雖然我們向她本人確認過,但她說那是毫無根據的戲言,所以我們就暫時相信她了。”


    澤梅爾在聽到暫時二字時皺了皺眉。


    疾病或是負傷,團員的健康狀態會影響競技會的結果。而管理團員的健康自然就是運營騎士團的人的職責,利裏耶國是副團長克裏斯托弗負責,從療養到歸隊後的調整,他都會提前安排起來。


    應該是知道澤梅爾在想什麽,伊薩克笑了一下。見澤梅爾看向自己,他說:


    “抱歉。我們騎士團是萬事自己負責,所以情況和你們不同。包括身為團長的我在內,我們隻會就實力和結果向彼此負責。就算福爾維娜是不知能否活過明天的重症,隻要能積累破石數,就我個人而言那些都無所謂。”


    “怎麽這樣!”尼娜不禁喊出了聲。


    ——那福爾維娜小姐保密不是沒有意義嗎?


    但伊薩克隻是聳了聳肩。


    “原本國家騎士團的〈主人〉就是金特海特國不是我,有的時候我也想讓那些囉嗦的貴族代替命石。不過,後遺症這種事隻要暴露了,就絕對會被退團。”


    為了把話題轉回來,尤米爾麵向澤梅爾說:


    “但我認為埃韋洛不在米拉韋塔城,就如剛才澤梅爾團長您說的那樣,西方地域杯為了確保公平,派遣的審判部應該都來自火之島的其他國家。東南西北四個地區的地域杯每次都是從最早下雪的北方開始,而且都會錯開日子召開。如果不是因為人手不足把埃韋洛派遣過來了,那應該懷疑是否是上麵的人做了些什麽。”


    “上麵的人……。管理現在的審判部的審判部長,好像是克洛茨國的理事吧?”


    澤梅爾把手放在下巴的白胡子上。


    原本沉默地在一邊聽著的克洛茨國團長漲紅了他那傲慢的臉,怒吼道:


    “這,這我不能當作沒聽見!您難道是說我們克洛茨國的理事在派遣審判部一事上動了手腳,與這次的騷動有關嗎!”


    “我沒有說到這個地步哦。但是負責運營戰鬥競技會的審判部有著不小的權力,麵對操縱舞台的人,騎士的大劍也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曾經就有成為了審判部長的理事在四方的地域杯上,為了讓局勢對自國有利,經常在抽簽時動手腳。”


    “什麽!那澤梅爾團長,您是認為這次的西方地域杯也是我們克洛茨國占了便宜嗎!是想說我們騎士團在第一場競技上的勝利,是偽造的嗎!”


    克洛茨國的團長聲音顫抖,把手放在了劍帶上。


    克洛茨國的騎士們趕緊慌張地阻止他,施萬國的騎士團團長站了起來,把雙手伸到胸前勸他冷靜。


    尼娜戰戰兢兢地看著他們。一想到是因為自己的發言變成了現在這樣,她就坐立難安。而且那些充滿威壓感的強壯男人們大聲說話的模樣,尼娜隻覺得恐怖。


    馬爾莫爾國的貴族和審判部的人站遠了些,看著吵架的騎士們。


    “我說啊,怎樣都好能不能有點進展?淨說些難懂的話,我已經不想聽了。再不讓小家夥回去的話,那個溺愛過頭的狼和自稱所有者的人都要闖進來了。”


    托費爾不停地撓著整理不好的頭發。


    他用圓盤似的大眼瞟了下桌上的大劍說:


    “再說了,除了那個女騎士,能把硬化銀大劍帶進來的就隻有審判部。那個等候室的窗戶一直鎖著,一到晚上還會拉上鐵頁門,通往競技場的門也會上鎖。通風口和地下訓練場也沒有連在一起,所以從外部是不可能入侵的,那能動手腳的絕不是外部人員。”


    “……托費爾啊,大家都不知道團舍的惡作劇妖精在這做了些什麽,所以在生出誤解前,你能好好解釋一下嗎?”


    聽到托費爾那容易遭人懷疑的發言,澤梅爾趕緊提醒他。


    托費爾滿不在乎地說:


    “不是,我是看小家夥沒什麽精神,所以覺得需要給她準備一個盛大的刺激。我想著躲在放裝備的木箱裏跳出來嚇她,但等候室裏既沒有暗道也沒有暗門,這個城堡真的一點樂趣都沒有啊。”


    “托費爾先生……”


    尼娜一副可憐相,眼睛也濕潤了。


    她打從心底裏覺得米拉韋塔城沒樂趣真是太好了。如果在競技會當天準備穿裝備的時候,托費爾突然打開箱子蹦出來,尼娜覺得自己百分之百會暈過去。


    澤梅爾皺著眉歎氣。


    他覺得身為團長應該說他幾句,但也覺得惡作劇妖精的話有些在理。澤梅爾環視著周圍那些上頭的騎士們。


    “總之現在要知道那個女騎士經常使用的大劍在哪裏,如果有人與這件事有關,那找到她大劍的場所就是證據。各國騎士團自不必說,米拉韋塔城的每個地方都需要派人去找。不過,當務之急是確認這次的審判部裏有沒有叫做埃韋洛的穿義肢的男人——”


    ◇◇◇


    ——宅邸的三樓。


    從樓梯平台可以看到外麵泛著深藍色的黑暗。傍晚時下起了雨,雨聲仿佛衝刷了上午的喧鬧般,包裹著整個世界。


    尼娜走到右手邊的走廊,碰到了正好從房間裏出來的副團長克裏斯托弗。


    他那溫厚的氣質與他前司祭的身份非常相符,臉上是有些疲勞的微笑。原本今天是和金特海特國的第二場競技,但由於突然的中止,大家一整天都被舞弊事件的事後處理追著跑。


    夜晚的鍾聲早已響過。


    尼娜對站在醫務室門口的副團長低頭打了個招呼後說:


    “那個,前夜祭那天,酒館的老板看到了在店裏爭吵了的男女,帶他去確認了一下被逮捕的男性,他確認和他那天看到的是同一人。”


    “那太好了。現在犯人也抓到了,人證物證也都齊了。雖然之前還有些手足無措,但現在終於是告一段落了。”


    克裏斯托弗像是緩解了緊張似的放鬆下來。


    ——女騎士福爾維娜的舞弊事件,在事發當天就解決了。


    澤梅爾在鑒定結束後,首先在米拉韋塔城內展開了大搜索。


    以金特海特國的宿舍為首,調查了地下訓練場和宅邸的看台。王女比阿特麗斯憑著人脈和社交能力,甚至還成功調查了來觀戰的貴族諸侯的行李,但沒有找到尼娜所說的大劍。考慮到帶出城外的可能性,利希特和羅爾夫他們就騎著馬去城門口找,但由於正在舉行西方地域杯,警備非常嚴格,所以沒能確認是否有類似的東西進出過。


    在隻剩國家聯盟使用的宅邸側塔還沒搜查時,從審判部的隨行人員名單上發現了埃韋洛的名字,而且就是他負責檢查金特海特國的裝備。正要去東塔的宿舍詢問他時,遇到了正準備逃跑的埃韋洛,於是就當場把他逮捕了。


    埃韋洛應該是知道正在搜索城內,所以擔心查到自己頭上,就穿著旅行用的服裝拿著藏有藥丸的大劍和在城邑偷來的藥盒想要逃跑。在接受了審判部的審訊後,他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以及動機是出於對福爾維娜的怨恨。


    埃韋洛在和加爾姆國的親善競技會上失去左腿是因為福爾維娜沒能成功拖住加韋恩,他覺得自己明明不得已退了團,福爾維娜竟然還想當正騎士,這讓他無法原諒。所以為了妨礙她,埃韋洛就偷了她的藥盒,讓她被懷疑使用硬化銀的大劍,還準備奪去她作為騎士的生命——應該是覺得自己逃不脫了,埃韋洛很老實地和盤托出。


    最後,對城邑的酒館很熟悉的中年組找到了尼娜和福爾維娜相遇的酒館,讓老板確認了埃韋洛的相貌,證明了事情經過都是真的。


    證明了騎士福爾維娜的清白後,就決定在明天舉辦金特海特國和利裏耶國的第二場競技。埃韋洛雖然以前也隸屬於金特海特國騎士團,但現在屬於國家聯盟,所以利用了審判部的立場進出等候室犯下了罪行。至於金特海特國出身的埃韋洛被派來了西方地域杯的原因,以及他獲得硬化銀製武器的手段都有待今後的調查。


    克裏斯托弗回頭看向醫務室的門說:


    “說到告一段落,她剛才醒過來了。之前她一直沒意識,也擔心你們的搜索情況,但幸好找到了她的藥。”


    這個消息讓尼娜鬆了口氣。


    接受了審判部調查的福爾維娜,在澤梅爾指揮大家去尋找大劍的時候,就失去意識被搬進了醫務室。


    雖說是舊傷的後遺症,但負責治療的人對她的疾病一無所知。各騎士團裏擅長醫術的人都被叫來了,副團長克裏斯托弗就是其中之一。


    她全身痙攣,有一段時間呼吸也很急促,但多虧了和大劍一起找到的藥盒她得以平安無事。福爾維娜服用的是虎耳草和藏紅花混合而成的藥丸,可以緩和頭部外傷造成的後遺症。好像是東方地區的商品,在西方地區並不能立刻買到。


    尼娜想起福爾維娜痛苦的模樣說:


    “能找到大劍和藥盒真的太好了。福爾維娜小姐手頭的藥沒多少了,就算發病了,她也一直為了競技會忍耐著。”


    “是呢,真的是萬幸。不過關於這個,我有點不能理解的地方。”


    “不理解的嗎?”


    “一般都會想要盡快處理掉能夠找到自己的證據,埃韋洛在數日前搶來的藥盒,為什麽現在也還拿著呢?也可能是偶然吧。”


    克裏斯托弗苦笑。


    “你要進去看看福爾維娜嗎?”


    尼娜點點頭。


    尼娜原本是被拜托來傳話的,但可以的話她還是想看看福爾維娜。由於後遺症被眾人所知,福爾維娜將不會出席明天的競技。澤梅爾說估計在西方地域杯結束後,她就會被要求退團。但尼娜還是覺得因為自己說出了她大劍的秘密,所以有義務和她好好談一談。


    ——說實話我很害怕,但那是我自作主張做出的事。


    尼娜跟在打開了醫務室門的副團長身後。


    ◇◇◇


    充斥著藥湯味的醫務室裏有幾個審判部的人。


    在櫃台的後麵是床,角落裏有煮藥的爐子,還有頂到天花板的櫃子,上麵擺著壺、籃子以及外科治療會用到的金屬類器具。


    克裏斯托弗和抱著水桶拿著布的審判部說了幾句話,得到了短時間會麵的允許。尼娜低頭道謝,走到用窗簾隔開的房間門口。


    “打擾了。”


    房間非常樸素,隻有一張圓桌,上麵放著提燈。躺在窗邊床上的福爾維娜正在看著外麵。


    外麵是冰冷的雨和漆黑的夜,提燈的火焰給福爾維娜淡金色的頭發蒙上一層色彩。


    注意到有人進來後,福爾維娜回頭看到是尼娜,有些驚訝。


    “是你……”她不禁說出口,尼娜縮著身體低下頭為突然的會麵道歉,戰戰兢兢地問她現在的身體狀況,福爾維娜表示已經穩定了,尼娜才放下心來。


    尼娜重新端正姿勢,深呼一口氣後下定決心開口道:


    “對不起。我,我違反了約定。把你身體的事,告訴了,其他人。”


    福爾維娜慢慢皺起眉。


    尼娜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地板。


    “我,我覺得你不是會舞弊的人。如果可以在不說你病情的情況下就解開誤會是最好的,但我沒能處理好,結果就……。那個,我真的,很不擅長解釋……對不起。”


    尼娜前言不搭後語,最後抿緊了嘴唇。


    沉默的室內回響著雨聲。


    福爾維娜歎了口氣。盡管尼娜在來之前就做好了挨罵或是被嘲諷的準備,但還是感覺胸口很痛。


    尼娜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到床上的福爾維娜非常冷靜,和尼娜的想象完全不一樣。


    福爾維娜詫異地問:


    “怎麽回事?我不理解你為什麽要擔心我,還向我道歉。難道不想就幫我洗刷冤屈這件事賣個人情給我嗎?‘裝腔作勢隻會說漂亮話,到頭來卻狼狽不堪’你要這麽嘲笑我,我倒還能理解。”


    “誒?為,為什麽,要賣人情?嘲,嘲笑什麽的……”


    因為福爾維娜說的話太過出乎尼娜的意料,她很困惑。


    福爾維娜別開臉說:


    “……你這種在利裏耶國很常見嗎?難道說是你的特質嗎?你至今的所有態度,都讓我不知所措。”


    “那,那那那個,對不起。”


    “不是的,我沒生氣。隻是有點不習慣而已。”


    福爾維娜輕輕撓了一下自己淡金色的短發。


    她露出了曖昧的苦笑,尼娜重新看向福爾維娜,發現她和之前有些不同。


    第一次在城邑見到她的時候,她總是一副利刃出鞘似的緊張神情,一直皺著眉頭,目光也很尖銳,一開口就是帶刺的話。


    但現在的福爾維娜隻是平靜地坐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穿軍服隻穿了薄睡衣的緣故。原本給人冷漠印象的中性相貌,現在看上去隻像個纖瘦的年輕女性。


    “……不管你說不說結果都一樣。”


    福爾維娜嘟噥了一句。


    “誒?”


    她點點頭繼續說:


    “在武器被換掉的時候,無論是誰做什麽都隻有現在這一個結果。如果沒有消除嫌疑的話,我就會因為使用硬化銀武器的罪受懲罰。如果消除了嫌疑,我在劍柄裏藏藥和後遺症的事就會曝光。不管怎麽做,我離開騎士團這個結果都不會改變。”


    “不會改變……”


    尼娜沒力氣地小聲說。


    福爾維娜看向窗外。


    “我輸了。雖然拚盡了全力,但沒能贏。那天以來我就拚上了一切,但還是輸了。”


    “那個——”


    “你在被保護的時候,開心嗎?還是說,很不甘心?”


    突然的提問讓尼娜感到困惑,應該是在說和馬爾莫爾國的第一場競技吧。不等尼娜回答,福爾維娜繼續說:


    “我很討厭。說了無數次不要這樣,但那家夥不聽。那家夥……埃韋洛比起瞄準加韋恩的命石,選擇了幫助我。結果,被加韋恩砍斷了腿,失去了騎士的生命。”


    “加韋恩,那,那個,加爾姆國的——”


    “是五年前的親善競技會。是在〈紅色猛禽〉這個外號和他的恐怖還未傳開的時候,是剛加入了金特海特國騎士團沒幾年的年輕騎士們一起站上了那個競技場。我和加韋恩對峙的時候,發現他強到異常。我的手腳被弄骨折,腦袋也被踩了好幾次。雖然看到埃韋洛在笑著的加韋恩背後,但埃韋洛沒有優先勝利,而是幫助了我。”


    “幫助……?但是,副團長尤米爾說——”


    “參加那場親善競技會的騎士有一半都受了重傷,非常淒慘。由於一個接一個的退場,當時十分混亂,所以在他們看來就好像是我沒能阻止加韋恩,把埃韋洛給卷進來了吧。但實際上不是的,埃韋洛是自己衝過來,為了救我但失敗了,就被加韋恩奪走了左腿。”


    福爾維娜的表情像是在忍耐痛苦。


    “在金特海特國,就算是平民,隻要成為了國家騎士團團員,就能得到和貴族一般的待遇。埃韋洛也是平民出身,是個誠實的男人。我們是競爭對手,也是互相信賴的朋友,一起以〈獅子的王冠〉為目標而努力。但那次親善競技會把一切都毀了,埃韋洛並沒有把我看作對等的騎士來對待。”


    “對等的騎士……”


    “埃韋洛並不是把我看作騎士,而是把我當作需要保護的對象。在其他團員都靠自己的力量被打倒的競技場上,隻有我得到了幫助。我覺得那樣的自己非常沒出息,因為害怕加韋恩而被淒慘地按倒在地的自己和受人保護的自己都讓我覺得非常羞恥,非常不甘心。”


    福爾維娜自嘲地說著,還說自己就是為了消除那份不甘心才想得到〈獅子的王冠〉,她覺得隻有得到了曾經和埃韋洛一起夢寐以求的正騎士之位時,才能被人認可。就算因為後遺症而痛苦,她也做好了隻要實現理想就算死也無所謂的覺悟。


    但埃韋洛阻止了福爾維娜。埃韋洛在退團後加入了國家聯盟的審判部,奔赴於各地的戰鬥競技會,切身感受到了以負傷為前提的戰鬥競技會的恐怖。因為看到福爾維娜在強行忍耐年年惡化的後遺症,埃韋洛見到福爾維娜後就勸她退團。但他們二人的主張始終走著平行線,最終埃韋洛給金特海特國送去了曝光福爾維娜後遺症的信,這也意味著他們的分道揚鑣。


    “前夜祭那天,我是時隔好久和埃韋洛見麵,但不管談多少遍都談不攏。可能那家夥是想著搶走我的藥盒我就會放棄出場,但我沒有放棄,如果這個時候退縮那我和當年也沒什麽兩樣,仍然是那個害怕加韋恩,得不到同等對待的丟人的自己。但沒想到他會把硬化銀的——”


    福爾維娜沒有說下去。


    不知她是憤怒還是悲傷,她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顫抖著聲音說:


    “使用硬化銀製武器是重罪,即使做這種事,埃韋洛也想讓我遠離競技場,和當時與加爾姆國的親善競技時一樣,他還是犧牲了自己讓我遠離危險。是我輸了,那個最不認可我的男人,並沒有把我看作與他一起奔往競技場的騎士。”


    “遠離競技場……”


    尼娜回想起澤梅爾的話。


    澤梅爾說帶進來一眼就能被識破的硬化銀製大劍很讓人費解,感覺就是想故意讓人發現。克裏斯托弗也說不理解為什麽埃韋洛沒有處理掉藥盒。在審訊中失去意識的福爾維娜,因為找回了藥盒而得救了。


    尼娜和酒館的老板一起去確認了被逮捕的埃韋洛。不管是在城邑還是在看台,尼娜記得的都隻有義肢發出的不和諧的腳步聲。在鐵柵欄後麵的埃韋洛,就是個鎮上很常見的普通的男性。


    麵對審判部的審訊,埃韋洛一直都低著頭,酒館的老板認出他時他也沒有反應。自白後他就一直麵無表情,看上去還有些安心,他看上去就像讓福爾維娜離開了競技場,完成了自己的職責一樣。


    ——那個人不是因為怨恨,而是不想讓福爾維娜小姐再遇到危險。隻是為了讓她不要再當騎士,就做出了這次的事……?


    “想笑就笑吧。”


    福爾維娜突然說。


    “誒?”尼娜疑惑地回應她後,她那雙青灰色的眼睛因為提燈的光看上去有些濕潤。福爾維娜的語氣裏充滿疲憊的自嘲:


    “我當時問你不感到羞恥嗎——嘴上一副了不起的樣子,結果我自己卻是這種結果。我把你和過去的自己重疊,拿你撒氣。我又被人保護了,什麽都沒做成才會在這裏。犧牲了的埃韋洛卻在冰冷的牢房裏,等著被送回總部後接受審判。”


    “福爾維娜小姐……”


    “我知道憑著馬上就要垮掉的身體去競爭〈獅子的王冠〉,是非常愚蠢的。埃韋洛也低下頭拜托了我好幾次,我就像個小孩一樣任性呢。”


    “怎麽會是任性——”


    “但我還是沒辦法,我在粉身碎骨的痛苦之中,看到了鮮血淋漓的埃韋洛。我無法忘記自己被悲慘地踩在腳下,眼睜睜看著埃韋洛失去左腿的光景。正因為我最相信他——喜歡他,所以才想作為騎士和他站在對等的立場上。想要挺起胸膛,站在他的身邊。”


    外麵傳來了說話聲。


    “不好意思,時間到了。”是副團長克裏斯托弗的聲音,尼娜應聲後又重新看向福爾維娜。


    想要守護的人和想要被認可的人,這兩個人的想法在碰撞之後走到了如今這個結局。尼娜聽了福爾維娜的話後,感覺隻用“錯過”來概括這一切的話,心裏會有些堵得慌。找不到任何該說的或是安慰的話。


    福爾維娜喊了尼娜的名字。


    尼娜走到床邊,福爾維娜讓她把手伸出來。


    她摘掉了自己的騎士戒指,放在了尼娜的手上。


    “那個……”尼娜不解,但福爾維娜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說:


    “幫我丟掉吧。我再過幾天就要退團了,就算不退,也不會繼續當騎士了。”


    “福爾維娜小姐……”


    “希望你忘記愚蠢的埃韋洛和我,埃韋洛是因為怨恨才打算讓我被懷疑使用硬化銀製武器,在調查時發現了我的後遺症,我就離開了騎士團。這是審判部公布的,也就是這次事件的真相。你沒有見過我,什麽也沒有看到——下次見麵時,我們是陌生人。”


    離開醫務室後,尼娜朝著樓梯走去。副團長有事要報告給審判部,就和尼娜一起下樓,在一樓大廳分開後,尼娜準備回宿舍。


    來到回廊後,尼娜感覺空氣有些不一樣。


    回廊由拱形的天花板和等間距排列的圓柱構成。尼娜看向中庭,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庭院中央的噴泉像一麵黑色的鏡子,再往前就是大廳的月牙狀露台。


    尼娜回想起幾日前與利希特一起度過的愉快的夜晚。


    月光和圓舞曲和利希特溫柔觸碰時的體溫,想起這些的尼娜心裏泛起一種苦悶的思念之情,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右手裏福爾維娜的戒指。


    張開手後,戒指因為回廊的壁燈反射著銀色的光。


    印章是獅子和劍。是讓人感受到的金特海特國威風的騎士戒指。尼娜看著這枚戒指,心想這一定見證了福爾維娜從加入騎士團後經曆的一切。


    就算觸犯禁忌,使用硬化銀製的武器也要讓福爾維娜遠離危險的埃韋洛,和就算因為後遺症的痛苦也要拿到〈獅子的王冠〉的福爾維娜。


    他們並不是互相厭惡,不如說正因為珍惜對方,才會想要守護想要被認可。比阿特麗斯說過每個騎士的覺悟都不同,那是騎士的意誌也是騎士拚上性命的理由。所以埃韋洛和福爾維娜都沒有錯。


    表麵上是埃韋洛怨恨福爾維娜企圖犯罪最後以失敗告終,埃韋洛會受到國家聯盟的處罰,福爾維娜也會因為暴露了後遺症退團。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二人的想法和真相。


    尼娜看向戴在自己左手上的戒指。


    印章是白百合,打開蓋子後還會出現代表智慧與勇氣的橄欖葉。這是利希特和意想不到的戀情一起交給尼娜的,重要又高貴的利裏耶國騎士的證明。


    ——你有著你自己沒有發現的特別價值,有著誰人都不曾擁有的至上的寶物。那個寶物,要和我一起去找找看嗎?


    利希特是向被人嘲笑成〈廢物稻草人〉的尼娜伸出手的人,他發現了尼娜自己都沒發現的寶物,是為尼娜施加了改變這一魔法的人。


    可以說尼娜現在所存在的現實就是利希特給她的。利希特是尼娜感謝和尊敬的恩人,尼娜作為騎士在競技場上有些特殊,是利希特成為了她可靠的盾支撐著她。利希特把小小的尼娜當作世界第一的寶物來對待,總是說著撥動尼娜心弦的話語。


    無論是明朗的笑容還是放肆的笑容,無論是鬧別扭的表情,還是仿佛在哭一樣的苦笑,尼娜記得利希特所有的表情。每次回想起來,她就覺得愉快、幸福和不安,心裏充滿了各種感情。尼娜雖然知道自己缺乏〈那方麵〉的知識,但如果要給這種奪走自己視線和心的感覺加個名字,那就隻有“喜歡”。


    ——就像之前失去的一切那樣。我真的非常害怕失去尼娜。


    所以如果利希特想那麽做,尼娜覺得那樣可能會更好。


    但即使在競技場上,利希特也還是把尼娜當作戀人對待,就算是必須要做出選擇的時候,利希特也說比起騎士團的勝利他會優先尼娜。在競技場上的尼娜不隻是因為身為弓需要盾才被保護,而是自身的存在就被保護著。


    不是作為〈騎士〉,而是作為〈公主〉。那可能也是非常輕鬆、幸福的形式之一——但是。


    ——正因為我最相信他——喜歡他,所以才想作為騎士和他站在對等的立場上。


    福爾維娜的聲音明明很平淡,但聽上去就仿佛在放聲大哭。


    尼娜握住她交給自己的戒指,把手捂在胸口。


    尼娜想起問自己“這樣就好嗎”時的哥哥的臉,尼娜將那仿佛讓人沉溺的海藍色眼睛與自己的重合,感覺就像是自己在問自己“這樣就好嗎?”


    “……不好。”


    迷茫的心在無數的糾葛之後得出了答案。


    利希特的心情雖然讓尼娜心痛,但那是不對的。雖然這可能隻是尼娜的任性,可能會因為這個想法被他討厭。


    但是尼娜希望那時的利希特可以不要在意自己,好好地去迎戰馬爾莫爾國的騎士。尼娜希望他不要把自己作為尼娜個人,而是作為同樣的騎士團團員來看待。就算尼娜的腿被打到受了傷,她也仍然希望利希特能優先命石和騎士團。


    “我一定也覺得就算利希特先生——……”


    ——就算利希特先生棄我不顧,我也希望自己身為騎士,和他站在對等的立場上。


    尼娜由衷祈禱著。


    她緊緊閉上雙眼。


    在思考了一會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呼出一口氣。


    尼娜來到沉浸在潮濕黑夜中的中庭,踏上沾滿雨水的雜草,向噴泉前進。


    剛下過雨的夜空中沒有月亮。漆黑的水麵上是搖曳的壁燈燈光,尼娜把福爾維娜的戒指浮在水麵上。


    原本騎士戒指隻能由其所有者保管,既然那是國家騎士團的證明,就應該返還給金特海特國騎士團。但這也象征著福爾維娜的心,福爾維娜平靜地放下了那些無法實現的理想和作為騎士拚命的歲月。


    銀色的戒指就像星星的碎片,反射著壁燈的光慢慢消失。雖然看不見,但在覆蓋著夜空的雲層彼方,一定無比的閃耀,就像騎士的覺悟般有著耀眼的光輝。


    尼娜抬頭看向宅邸二樓的露台。


    她有些不舍地眯起眼,重新進入回廊朝宿舍走去。


    尼娜走上螺旋樓梯,但並沒有在自己房間所在的那一層停下。


    來到頂層的最裏麵的房間後,尼娜握緊小小的手,敲響了團長澤梅爾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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