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西高東低
三角的距離無限趨近零(三角距離無限為零) 作者：岬鷺宮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我完全想不到該怎麽解決問題。
「唉……」
來到學校後，我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我斜眼看著開始陸續聚集的學生，並且抬頭仰望開始下雨的灰色天空。
在完全不像梅雨季節的晴朗六月上旬過後，天氣猛然一變。
這陣子的風都帶著沉悶的濕氣，太陽也幾乎不曾出現。
每兩天就有一天會下雨，一直都是這種令人憂鬱的天氣。
──我實在不相信他會喜歡上我。
須藤說過的這句話，在那之後一直讓我煩惱不已。
我很明白她的心情。
不久前的我也完全無法想像竟然會有人喜歡自己。
不……正確來說──
即使是秋玻已經說她喜歡我的現在，我依然隱約覺得這件事情不太真實。
這肯定是因為我很明白愛情是多麽強烈、殷切、沉重的感情，所以不認為自己是值得別人抱有那種感情的人。
那種既甜美又痛苦的感情，以及活在現實中的醜陋的自己。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
然後──如果對方是修司那種優秀的人，須藤會覺得毫無真實感，我覺得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事實上修司就是愛上須藤了。
他希望須藤接受這份心意。
那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須藤實際感受到那家夥的心意呢？
本人明明已經清楚說出自己的心意，但須藤還是說她無法相信……那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實際感受到那家夥的心意呢？
「早安～～！」
我聽到耳熟的聲音，轉頭看向教室門口。
「喔，須藤早安。」
結果看到理所當然般互相問好的須藤與修司。
「今天的濕度是不是有點可怕？我頭發都卷成一團了，感覺好討厭……」
「聽說晚上會下雨。」
「咦～～真的假的？唉……想到就憂鬱……」
其實這原本應該是可以稍微期待的場麵。
被告白的女生正在跟告白的男生開心地聊天。
看到這種場麵，至少應該可以認為女方對男方有好感。
可是──如果女方說她無法相信對方會喜歡上自己。
那這幅光景對修司來說或許就有些殘酷了。
「……矢野同學？」
聽到有人這麽叫我──我總算發現秋玻就站在旁邊。
「怎麽了……？你還好吧？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說完，她在隔壁的空位坐下，探頭看向我的臉。
「要去保健室嗎？」
「啊，不……我沒事。」
我露出笑容，對秋玻搖了搖頭。
「我隻是在想事情……」
「是嗎？那就好……然後，關於之前說後天要去看電影……」
秋玻說著把智慧型手機的螢幕拿給我看。
「我訂到票了。」
「……嗯，那就好。」
──前幾天，我們在line聊到電影的事。
我在隔天把事情問清楚後便決定要一起去看，看來她順利訂到票了。
秋玻想看的電影，是小津安二郎的《茶泡飯之味》這部作品。
為了紀念導演誕生一百一十五周年，池袋的電影院聽說隻會上映一晚。
之前就稍微感覺到了，秋玻似乎喜歡以家庭為題材的電影。
……我有種感覺，隱約有種感覺。
因為家庭因素造成的壓力讓她變成「雙重人格者」這件事，或許對此造成某種影響……當然，我不會把這種想法說出來，也不打算多加過問。
「還有就是，我要說聲抱歉……調查過我會出現的時段與電影院空位後，我隻能選擇有點晚的場次。那是晚上十點過後的場次……」
「噢，這樣啊……」
「而且前半段還得由春珂來看……因為這部電影將近兩個小時……」
──目前，秋玻與春珂大約九十分鍾就會對調。
也就是說，秋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一次看完這部電影。
『──我每天至少會看一部電影。可是，我沒辦法一次看完比人格維持時間還要長的電影，這點讓我很不滿──』
以前我們剛認識的時候，秋玻也曾說過這種話。可是……唯獨這個問題無法解決。
「不過，這場次還能趕上最後一班電車……可以嗎？」
「嗯，當然可以。反倒是我要問，你這樣沒問題嗎？明明是喜歡的電影，卻隻能從中途開始看。」
「沒問題。我已經把這部電影租回家看過好幾次了。就算隻有結尾，隻要能用大銀幕觀賞，我就很滿足了。」
「這樣啊……」
「不過，要對這種東西不太感興趣的春珂陪我去看，倒讓我有些過意不去……」
「……經你這麽一說，好像真的是這樣。」
我一邊與秋玻如此談笑一邊看向智慧型手機──然後突然發現一件事。
「這一天不就是……」
「……那一天怎麽了？」
「……是須藤說好要答覆修司的日子。」
──絕對錯不了。
寫在上麵的日期──六月十六日星期六，正好是修司向須藤告白後的第十天。
──那是她說好要答覆修司的日子。
「啊，對耶……真的是這樣。」
秋玻的表情也變得有些緊張。
「已經過這麽多天了啊……」
秋玻與春珂似乎都很在意他們兩人之間的結局。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對秋玻與春珂來說，他們兩人算得上是恩人。
也是除了我之外，最先接納她們的雙重人格的重要朋友。正因為如此──
「……希望她能得出好的結論。」
說完，秋玻輕咬下唇。
「雖然我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但隻要能得出對他們兩人都好的結論……」
……看到她那無精打采的表情，我不知為何無法移開視線。
秋玻偶爾會像這樣──針對戀愛這回事說出意味深長的話語。
比如說，她那天在拉麵店說出的話也是如此。
『──不過……這也確實是個難題……這件事有可能……會破壞他們之間的關係，或是讓某人……深深受到傷害……』
此外，她在咖啡廳說過的那句話亦然。
『──我現在非常幸福……真的很開心。在能夠這麽想的時候，我想好好珍惜這樣的時光……』
如果要說這些話都沒有太深的含意，應該也不成問題。
她可能隻是誠實說出當時的感想。
即使如此……不知為何──
我還是覺得那些話──是秋玻內心不安的體現。
為了遲早會受傷的自己，也為了這段遲早會結束的快樂時光。
彷佛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讓我不曉得該對她說些什麽。
「──咦，那麽，廣尾你也一起去嘛！」
突然──教室裏響起的聲音傳入耳中。
「這樣男女生的人數就剛好了。你隻要當成自己是去湊人數的就行了！」
肯定是這句話裏的「廣尾」兩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當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修司早已結束跟須藤之間的對話，正在跟班上一位很有存在感的女生──古暮千景說話。
她有著嬌小的身體，以及一頭發梢鬆軟的長發。
五官精致又端整，臉上掛著開朗的笑容。
──隻就整體條件來看，會讓人覺得古暮同學跟須藤很像。
然而，她還化了完整的妝，感覺起來也充滿自信，給人的印象跟有些脫線的須藤大為不同。
她身後還帶著幾個女性朋友。
看來……她似乎正準備邀請修司出去玩。
可是，修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我就算了吧。我不是很喜歡聯誼那種場合。」
「咦～～別這麽說啦。你就去看看嘛！我知道剛開始都會對這種事情感到抗拒，但去了之後就會玩開了！」
我大概搞懂狀況了。
古暮同學──用聯誼當作藉口，想跟修司一起出去玩。
她從以前就很喜歡修司，這件事連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隻要找到機會，她就會去跟修司說話，趁機黏在旁邊。
她的朋友們似乎也都很清楚她的目標，一直在找機會幫助她。
至於我──則是茫然想著這種關係到底會有什麽結果。
雖然修司一直委婉地拒絕她，但她也一直勇敢地發動攻勢。老實說，看到她那副模樣，我也曾經想要替她加油。
然而──就在今天……
這次事情的發展跟過去有些不太一樣。
「不，我還是要拒絕。」
「咦～～為什麽！」
「因為我現在沒那種心情。」
「為什麽～～」
「因為我正在等待告白的結果。」
聽到這句話──古暮同學的表情僵掉了。
連她身邊的朋友都在瞬間石化般一動也不動。
「……咦？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過，修司毫不留情地把事實告訴古暮同學。
「我向人告白了，現在正在等對方答覆，實在沒心情在這段期間去參加聯誼。」
──我覺得這是修司的善意之舉。
他應該也有隱約注意到古暮同學對自己懷有好感。
當然，應該還有其他更能讓事情和平落幕的拒絕方式。
像是說自己有事，或是身體不舒服之類。
可是，他卻明白說出這樣的回答──就是為了不讓對方懷有不必要的期待。
修司總是像這樣，不時對異性展現出嚴厲的溫柔。
也許這就是他在過去經常麵對異性好感的過程中學會的處世之道吧。
──我偷偷看向須藤。
她似乎──也注意到在修司座位那邊發生的事情了。
為了避免過度反應，她裝出一如往常的表情，隻有嘴角表現出緊張，默默注視著古暮同學等人的一舉一動。
「……那個人是誰？」
古暮同學如此詢問時的表情也明顯變得緊繃。
雖然語氣沒有太大起伏，隱藏在水麵下的激情卻讓聲音的表麵出現詭異的波紋。
「廣尾，你是向誰告白？」
「這我不能說。畢竟我還沒得到答覆，說了或許會給對方帶來麻煩。」
「是嗎……」
古暮同學點點頭。
不過──她也偷偷看了須藤一眼。
古暮同學肯定也隱約知道修司可能對須藤懷有好感。
雙方的視線交錯了好一陣子。
須藤也堅持不從古暮同學身上移開視線。
然後──這股彷佛有某種東西即將爆炸的緊張感──
「……你還沒得到答覆對吧？」
「嗯，對方說會在後天答覆我。」
「是嗎……總之，我明白了。」
在古暮同學丟下這句話，離開修司身旁的同時，平安地被消除掉了。
不過──看到這幅光景的每個人應該都這麽想吧。
──這件事情絕對不會就此結束。
＊
「……哦，電影啊……」
當天放學後，在社辦裏。
一陣閑聊後，我無意間把星期天的事情告訴春珂──結果她不知為何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怎麽了？這有什麽問題嗎？」
我還以為這隻是單純的約會邀約，沒有想太多，內心頗為雀躍……難不成其中還藏有什麽我沒發現的意圖嗎？
「啊，嗯～～……沒什麽，沒那麽嚴重啦……」
說完，春珂像名偵探般眯起雙眼。
「我隻是有些在意……」
六月也已經接近中旬了。
社辦裏籠罩著前所未有的濃厚熱氣。
窗外是看起來隨時都會下雨的陰暗天空，濕氣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塞在書架上的舊書、蘇聯還在的地球儀，以及貼著外星人貼紙的收錄音機，要是擺放在這樣的空氣中，總覺得好像轉眼間就會沾上濕氣發黴。
「嗯～～……」
說完，春珂看了看智慧型手機。
「你們是六月十六日星期六要去對吧？」
「嗯，是啊……」
「然後，電影是晚上十點二十五分開始的場次對吧？」
「嗯……」
我點點頭，春珂滑了一下手機。
「……啊～～」
她露出彷佛想通了什麽的表情，從喉嚨擠出聲音。
「怎、怎樣啦……怎麽了啊？」
「嗯～～就是啊……該怎麽辦才好呢……」
春珂傷腦筋地皺起眉頭，交抱雙臂。
「要是我說太多，對她也過意不去……」
「嗯……」
「秋玻她八成是……」
說到這裏，她沉默了一下。
「……啊～～不，還是當我沒說吧！」
「咦～～你為什麽不說啦！」
「對不起！你忘了吧！這真的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你絕對是騙我的吧！」
「不過我還是不能說，這樣我會對秋玻過意不去──」
──就在春珂話說到一半的時候……
「……嗯？」
我從坐著的她身後看到了。
透過社辦門上的毛玻璃窗戶──出現了某人走過去的身影。
雖然那身影模糊不清，沒辦法明確看出身分……但八成是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和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
「……怎、怎麽了？」
春珂似乎注意到我的變化，轉頭看向自己身後，然後不安地如此問道。
「呃，我隻是……好像看到有人從那邊走過去……」
我有些在意。
我們擅自使用的這間社辦，也就是前文藝社的社辦，就位在社辦大樓的四樓，很少人會經過這裏。
那對男女為什麽會在放學後經過這種地方──
而且那種身影……
「也許是我想太多了，可是……」
「嗯……」
「……那兩個人看起來像是修司和古暮同學。」
想到在教室裏發生的事──就覺得他們從這邊經過讓人有些放心不下。
然後──
「……啊！你是說修司同學和古暮同學嗎！」
春珂也不知為何慌了起來。
「等、等一下會不會出事啊……唔哇哇……」
整件事情至今的發展，我已經在日記裏全部告訴她了。至於在教室裏發生的事情，也是剛剛才說的。所以，她應該想不到事情會突然在她麵前演變成這樣吧。
「會演變成……感情糾葛嗎？」
「也許會……」
「嗚哇……」
春珂一邊發抖一邊重新轉頭看向門。
──然後……
她突然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
「……我們走吧！」
她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猛然起身。
「去看看會發生什麽事！」
「咦、咦咦……」
她那種興奮的模樣讓我不由得被震懾住了。
雖然我確實很在意事情的發展……但這麽做真的好嗎？
人家明明就是為了找個沒人的地方說話，才會專程跑來這種地方……
然而，在我提出異議之前──
「快，你也一起過來……！」
春珂就衝過來抓住我的手。
「走吧！動作快！」
「咦，喂……等一下啦！」
……從以前就是這樣，隻要是關於戀愛的事，春珂總是比別人更感興趣。
當她知道我有喜歡的人時，也是急著打聽情況。
還一直想把我和秋玻之間的進展問個水落石出。
其實，我覺得這麽做不太好。
這肯定不是值得誇讚的事情……但我也無法繼續抗拒，就這樣被她拖往社辦出口。
＊
──我們偷偷摸摸地把門打開，看向人影走去的地方。
在走廊上跟了一段時間後，我們來到走廊盡頭，這裏隻有通往校舍外側樓梯的門。
他們兩人──正準備走到外麵。
然後，我看到他們的背影。
「……噢，果然沒錯……」
「是修司和古暮同學……」
錯不了。
就是今天早上差點在教室裏發生衝突的那兩個人。
既然是古暮同學走在前麵，修司跟在後麵──這樣肯定是古暮同學把修司叫來這裏的吧。
不過──一旦他們出去外麵，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因為我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正當我放棄跟蹤，準備轉身回去社辦時──
「……你在做什麽啦！」
春珂壓低音量，拉住製服阻止我的行動。
「快，我們去能聽到聲音的地方！」
「咦，不會吧……」
春珂沒有等我回話就小跑步衝了出去。
因為不能放著她不管，我逼不得已隻能跟上。
然後來到鋁門前麵，我跟著整個人貼在門上的春珂，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實際來到這裏後……嗯。
確實好像能隱約聽到門外的聲音。
雖然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可是……
看來修司他們就在門的另一側，停留在外側樓梯的樓梯間。
從周圍確實看不到那裏，他們應該很難被其他人發現吧。
「……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呢？」
──春珂的聲音從意想不到的超近距離發出，讓我心頭一驚。
「古暮同學到底打算做什麽……」
回過神時，我才發現她的臉就在離我隻有十幾公分的地方。
洗發精的甘甜香味搔弄著鼻腔。
不光是這樣。
當我發現時，我們的身體已經緊貼在一起──我能隔著薄薄的夏季製服感受到她柔軟的手臂與肩膀。
此外，現在碰到我背後的這種感觸……
這兩個又圓又軟的東西，八成就是──
「──那個……」
我隔著鋁門聽到古暮同學的聲音。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嗯……」
修司的聲音就跟平時一樣平靜。
然後──
「──我喜歡你。」
我清楚聽見這句話從門後傳來。
我真的聽到了。
「廣尾──我喜歡你。」
──古暮同學告白了。
她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修司，直接到令人訝異的地步──
因為這句話太過震撼──我的身體完全僵住了。
腦袋停止運轉，讓我不知該如何思考。
「……是嗎……」
修司低沉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這樣啊……嗯，謝謝你。」
「所以，你別管須藤了，跟我交往吧……」
古暮同學的聲音在顫抖，即使隔著鋁門，依然能聽得一清二楚。
腦海中清楚浮現出她那張好勝的臉因為不安而皺起的景象。
古暮同學心中的動搖連我都感受得到──讓我差點就忍不住要替她加油。
她的這份心意如此誠摯，如此殷切。
就連待在這種詭異距離下的我都清楚感受到了。
然而──
「抱歉，這我做不到。」
沒有間隔太久，修司便明白地如此斷言。
「我喜歡的不是別人，就隻有須藤。所以，我沒辦法跟你交往。」
「……要、要不然這樣吧！」
即使如此，古暮同學依然再次提議。
「讓我當你暫時的女友也行！隻限於須藤答覆之前的這段期間，要是她拒絕你，我們就真的交往……」
「這我也辦不到。」
「那個，如果須藤答應跟你交往，你要把我甩掉也行！怎麽樣？如果是這樣，你不就沒有損失了嗎！」
「……這我也辦不到。」
「……」
「我沒辦法跟你交往。」
──無情的答覆讓沉默籠罩現場。
這種沉重的寂靜甚至讓人感到呼吸困難。
然後──
「……為什麽？」
古暮同學如此詢問的聲音已經激動到近乎崩潰的程度。
「那家夥……到底哪裏好了？就連告白的答覆，她也遲遲不願給你不是嗎……？」
話語中開始逐漸帶刺。
「這樣不是很卑鄙嗎？她是不是不把你的告白放在眼裏啊？」
古暮同學──絕非會傷害別人的那種人。
雖然因為她個性剛強又充滿自信，讓她有時候說話比較不客氣，但她並不是那種會隨便攻擊別人的人。
即使如此──
「……古暮同學，你的心意讓我很高興。」
「我現在不是在說那種事！須藤到底哪裏好了？像她那種對任何人都嘻皮笑臉……假裝每個人都是朋友的女生……！」
古暮同學的聲音中開始蘊含著怒火。
我覺得她隻是在遷怒。
古暮同學在這種時候說須藤的壞話──既不光明磊落，也八成不是真心話。
即使如此，她肯定……沒有其他宣泄情緒的管道。
在殷切的心意被人果斷拒絕的現在，她也隻能這麽做了。
所以，她現在才會對腦海中的敵人發動攻擊。
「正因為她是那種人，才沒人曉得她私底下都在想什麽不是嗎！既然這樣，你還不如跟我這種──」
「──等一下。」
然而──修司插話時的口氣強烈得讓我倒抽一口氣。
那個總是用溫和語氣說話的修司──居然稍微加重了語氣。
「不管要我說幾次都行，你的心意我很高興。我是說真的，能夠被像你這種聰明伶俐的女生喜歡，是我的榮幸。不過──」
說到這裏，修司大大地吸了口氣。
「──我隻希望你不要說須藤的壞話。」
──古暮同學無言以對。
「須藤……她確實很會迎合別人，也會因此搞砸事情，也會因此傷害到別人。而且她還挺任性的……」
修司開始斷斷續續說了起來。
「這點她本人應該也有自覺。可是，她也改不太過來吧，不是犯下同樣的過錯，就是經常惹別人生氣。」
不管是跟須藤共度的十年歲月……
還是對她懷有的好感、憤怒、友情、失望與敬意……
我總覺得全都蘊含在那些話語之中了。
──就在這時……
有人突然在我背上敲了幾下。
回頭一看──春珂正把她手上的「某個東西」亮給我看。
──該輪到這東西出場了！你覺得如何？
春珂微微歪頭，把「那東西」塞了過來。
我馬上就明白──她的意圖了。
……的確，如果現在使用「那東西」，肯定會幫上修司的忙。
說不定還能解決他與須藤的問題。
可是……我們真的可以這麽做嗎？
擅自使用那種東西是可以被允許的嗎？
麵對春珂大膽的提議，我實在無法馬上付諸實行。
「不過，我……就是喜歡那樣的她。」
在我煩惱的期間，修司繼續說下去──對我們如此宣言。
「不管是你還是她本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這件事。」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髒猛然一跳。
──不管是你還是她本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這件事。
……既然如此，照著春珂的提議去做或許是可行的。
就算那麽做是錯的──或許也不該現在就退縮。
我緊咬下唇，向春珂點了點頭後，她便迅速操作「那東西」。
在門的另一邊，修司繼續說下去。
「每個人都會犯錯，沒辦法麵麵俱到，所以……那個每次做錯事就會大哭，在情緒低落時一個人跑去拉麵店反省自己，勇敢麵對自己行為的女孩……我是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不行。所以……」
──說出這樣的開場白後……
修司總算找回原本溫和的口氣了。
「我想要陪伴著那個一直在煩惱的女孩，希望自己能為她盡一份心力。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說她的壞話。」
聽到這番話──古暮同學陷入沉默。
現場安靜得不得了，彷佛連呼吸聲都會被門後的人聽到一樣。
我隔著製服感受到春珂的心跳。
然後──
「……是嗎……」
古暮同學小聲地如此說道。
「這樣啊，抱歉……我錯了……」
這句話似乎成了導火線──古暮同學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
在門的另一邊，古暮同學開始發出啜泣聲。
然後──
「……該道歉的人是我。」
從修司回答的聲音──聽得出他的溫柔。那是發自內心的關懷。
「對不起，我沒辦法回應你的心意，難得你喜歡上我……真的很抱歉。」
我和春珂默默看向彼此，從門邊離開。
然後，我們放輕腳步回到社辦，躡手躡腳地把門關上──
「……唉～～春珂，你還真是大膽耶。」
「嘿嘿嘿，我也這麽覺得……」
說完……春珂把她手上的「那東西」──智慧型手機拿到我麵前。
「不過……到這個地步，我們就是共犯了。」
我深深吐了口氣，總算死心了。
「事已至此，看來我也隻能做好覺悟了啊～～……」
＊
──須藤打電話過來了。
那是把檔案傳過去，大約過了十分鍾後發生的事。
「……須藤，你聽完了嗎？」
我詢問電話另一頭的她。
「修司說的那些話，你都聽見了吧？」
『……嗯。』
須藤拘謹的說話聲從擴音器傳來。
「這樣你明白了吧？修司是真的喜歡你。那家夥的心意──是貨真價實的。」
──當我們偷聽修司說話時，春珂拿給我看的東西正是「智慧型手機」。
而且還是──已經啟動錄音程式的智慧型手機。
換句話說，她是如此向我提議的。
──我們把這些對話錄下來，讓伊津佳聽聽看吧！
那果然是用智慧型手機與秋玻共享記憶的春珂會想到的主意。
然後……聽到修司顯露感情的聲音以及那些發自真心的話語，確實應該能把他的心意傳遞過去。
隻不過……擅自錄下別人的對話還是讓我感到十分抗拒。
這種利用古暮同學的手段也令我有種罪惡感。
可是，這確實是唯一能夠打破目前局麵的方法。
而且我無論如何都想讓她知道。
修司的這份心意貨真價實。
我想讓須藤知道那家夥有多麽喜歡她。
因為那種無法傳達自己心意的痛苦，我已經在今年春天體會過了。
……因此──
我跟春珂才會用錄音程式開始錄音，隻從修司的聲音裁出需要用到的部分，放到一個檔案裏麵──然後傳給須藤。
『每個人都會犯錯，沒辦法麵麵俱到，所以……那個每次做錯事就會大哭，在情緒低落時一個人跑去拉麵店反省自己，勇敢麵對自己行為的女孩……我是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不行。』
『……嗯，我現在……非常……清楚了……』
就算隔著手機，我也能感受到須藤的動搖。
那家夥這麽驚慌，或許是頭一次。
正因如此，我才能清楚感受到。
修司真正的心意也傳達給須藤了。
在須藤心中，修司的愛意已經成為現實──
「所以啊……你就好好接受這份心意，在星期天做出回答吧。」
我感到放心的同時，再次向電話另一頭的人說話。
「事情就是這樣。不好意思，突然打擾你。那我要掛電話了──」
『──等一下！』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急切地打斷我。
『矢野，先別掛電話！』
「咦？怎、怎麽了啊……」
『那個……我想見你！掛斷電話後馬上見麵！』
「咦……好、好啊。那我們要在教室碰麵嗎？現在過去的話，春珂應該也在──」
『──不是的！』
須藤的聲音再次打斷我。
『我想和你……兩人單獨聊聊！』
＊
──我來到約好碰麵的公園。
她已經坐在長椅上等我。
「……對、對不起，讓你特地跑一趟。」
須藤邊說邊走向我。
「我、我有些話……無論如何都想告訴你……」
她穿著一件有些鬆垮的針織衫，以及質地看起來很柔軟的短褲。
正字招牌的雙馬尾也放下來了，變成普通的中長發。
看來她已經回到家，又慌慌張張地跑出來。
不曉得是因為急忙出來，還是因為內心動搖──
她的雙眼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一樣紅潤，臉頰微微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
「這倒是無所謂啦……你找我有什麽事？」
雖然我能理解她為何心生動搖，但那副模樣實在太過慌亂了。
我們一起坐到長椅上，同時我忍不住探頭看向她的臉。
「等等，我現在沒化妝……別這樣盯著我看。」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吧…………你覺得怎麽樣？你已經明白那家夥的心意了吧？」
「……嗯。」
須藤點點頭，臉龐也變得更為紅潤。
那雙眼睛已經紅潤到快要流下淚水了。
「我完全明白了……」
看到她這副模樣……我不禁想到。
說不定須藤才剛明白他們兩人的心意。
不光是修司的心意──也包括她自己的心意。
「……那你心中有答案了嗎？」
我緊張地如此問道。
須藤垂著眼，注視著眼前的地麵。
「……應該有吧。」
「……是嗎？」
我自然而然深深地歎了口氣。
須藤到底得到什麽樣的答案──我現在還是別問了吧。
頭一個聽她表白心意的人必須是修司。
可是……須藤心中肯定對修司懷有好感才對。
他們兩人會經常混在一起，毫無疑問是因為對彼此有著強烈的正麵感情。
然後再看看眼前的須藤現在的表情……
如果是這樣，須藤得到的答案肯定是……
「……我、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矢野──」
須藤先是輕輕地吐了口氣。
然後抬頭仰望我。
那是有些不安，像是在刺探的表情。
「……你怎麽想？」
「……什麽意思？」
「……要是我跟修司交往，你會怎麽想？」
聽到這裏──我確信了。
我已經明白她得到的答案以及將要告訴修司的話語──
幸福感讓我不由得揚起嘴角，差點就要大聲笑出來。
不過，在此之前──
「──那還用問嗎？」
麵對這樣的她──我挺起胸膛，明白地如此回答：
「我會獻上──滿滿的祝福。」
她肯定是感到不安了吧，擔心他們開始交往，會改變跟我們之間的關係。我記得當我剛開始跟秋玻交往的時候，也會在意這種事情。
當然，事實證明我隻是杞人憂天──所以須藤也隻是杞人憂天罷了。
須藤默默注視著這樣的我。
「……這樣啊……」
說完，她眯起眼睛。
「那你……那個……」
「嗯？」
「對這件事……」
「……？」
須藤緊咬下唇，默默注視著我。
「……抱歉，沒什麽。」
說完，略顯疲態的那張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
「我隻是想問這個而已。謝謝你……」
在那之後，我們在公園前麵揮手道別。
星期五的黃昏時分，空氣中帶有一點濕氣。
……噢，對了。
下星期在學校見麵時──這家夥就會變成修司的女朋友了。
我看著須藤逐漸消失在傍晚住宅區的背影，思考著這種事情。
＊
──在我眼前有三個鑰匙圈。
一個是迷你天球儀鑰匙圈。
一個是外觀有如可愛機器人的鑰匙圈。
一個是造型單純的心形鑰匙圈。
然後──
「這三個鑰匙圈……你覺得哪個比較好？」
──在這些鑰匙圈的後麵，是秋玻納悶的表情。
「……嗯～～這個嘛……」
我為那表情感到心動，同時也不由得交抱雙臂，低聲沉吟。
「這些鑰匙圈很好看，我覺得都不錯……實在不想馬上做出決定。秋玻，你有比較喜歡哪一個嗎？」
「讓我想想……」
她用右手重新拿起鑰匙圈。
「天球儀很漂亮……機器人也很可愛。」
「對啊。」
「……不過，其實……」
說完，她難以啟齒般含糊其辭。
「……我最喜歡這個……心型鑰匙圈……」
「……啊～～……」
──晚餐時間就快到了。
我們所在的時尚生活雜貨店裏擠滿了年紀與我們相仿的高中生與大學生。
有獨自拿筆試寫的大姊姊，還有兩位拿著國外的詭異人偶說笑的男生，以及幾組和睦地肩並肩的情侶──
……在旁人眼中，我們也是一樣。
正在找尋成對鑰匙圈的我們看起來也像是「感情很好的高中生情侶」吧……
──仔細想想，這是我們正式交往後的第一次約會。
雖然我們經常在社辦裏獨處，也會一起上下學，或是約在咖啡廳見麵，但那些行為感覺起來就隻是「日常生活的一環」，話題也總是圍繞著修司與須藤。就感覺上來說，並非「兩人獨處的時間」。
所以，這次以看電影為藉口來到池袋，對我們來說可算是頭一次約會。
是我第一次跟「女朋友」共度的悠閑時光。
──矢野同學，這兩件連身裙，你比較喜歡哪一件？……這、這件嗎？要我露出肩膀，我可能會有點難為情耶……
──這是什麽……要我把這種跟鐵絲一樣的東西……戴在頭上？嗚啊哇哇哇，啊，這、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啊？感覺好可怕……
──甜點就不用了……因為我最近胖了一點，正在減肥。我、我是說真的啦……啊，可、可是！你可以分我一點點嗎？
跟女朋友之間這些微不足道的互動，都讓我感到無比開心。
我真心希望這種時光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心型好像讓人有點害羞耶。」
我煩惱了一下，提出自己的意見。
「啊，我是覺得那個鑰匙圈不錯啦！隻是我們這樣好像放閃放太大了……」
「說……說得也是！身上帶著這種東西好像有點丟臉……」
「我沒有說得那麽嚴重喔！不過，感覺好像會被人拿來尋開心……」
在那之後，我們兩人也猶豫了很久。
結果，因為我最近讀了跟星星有關的小說，便選購了天球儀型鑰匙圈。走出店裏，我們馬上就把鑰匙裝上去。
「……嗬嗬嗬，總覺得做這種事很令人開心呢。」
我們漫步在人潮中。
秋玻說出這句話後，微微一笑。
「有種特別的感覺……嗯，真的很開心。」
「……是啊。」
我簡短回答的同時，也無法壓抑自己的笑意。
家裏的鑰匙就塞在褲子的口袋。
平時完全不會去意識到的那東西，現在卻讓我覺得莫名重要。
「……希望──」
秋玻依偎在我身旁，用作夢般的表情如此說道：
「這種跟你成對的東西，今後能越來越多……」
「……嗯，我也希望。」
「希望就算我們升上三年級，變成大學生，就算出社會，也能一直持續下去……」
秋玻眯細眼睛，像是在想像著我們的未來。
我望著她走在池袋夜景當中的身影，也想像起長大成人後的我們。
希望我們都能自己住在外麵，最好是能讀同一所大學。
希望我們能一起去遠方旅行，或是過著半同居生活……
然後──想到一半的我突然發現。
……對了。
到那時候……
當我們成為大學生的時候……
春珂──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彷佛被潑了一頭冷水，感到一陣寒意。
幸福感瞬間反轉，內心的苦楚讓我緊咬下唇。
然後──
「…………」
我發現秋玻正盯著我看。
剛才掛在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露出有些悲傷的表情。
「……你怎麽了？」
「……那是我要問的問題。」
說完，秋玻探頭看向我的臉。
「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不，我沒事。」
我有一瞬間差點就實話實說了。
這可是難得的約會，我不想聊那種事破壞這種幸福的氣氛。
「我隻是……想起最近讀過的書罷了。」
「……是嗎？」
也許是被這個破綻百出的謊言騙過去了，秋玻重新麵向前方。
「那就好……」
說完，她再次看向自己手中的鑰匙圈。
又小又圓的鑰匙圈在路燈照耀下，反射著金色的光芒。
＊
「──啊，對調了。」
兩個人一起吃完晚餐後，我們前往電影院。
當我們坐在位子上等電影開始時，她──春珂這樣叫了出來。
看來人格似乎是在這個時間點從秋玻對調成春珂了。
「你出現得正好，電影就快開始了。」
說完，我把這部電影的介紹小冊子拿給她。
「好像是呢。打擾你們難得的約會，真的很對不起……」
在接過小冊子的同時，春珂一臉抱歉地垂下肩膀。
「沒關係啦，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
在今天的約會，她們已經對調好幾次了。
雖然距今九十分鍾左右以前，我也是跟春珂一起度過，但她當時也是一副非常過意不去的樣子。的確，不得不像這樣打斷別人第一次約會，或許會讓她感到不自在吧。
不過，我並不討厭跟春珂在一起，反倒覺得這些時光真的很寶貴。所以──
「不知道這是部怎樣的電影，真教人期待～～」
我盡可能用開朗的表情對她這麽說。
春珂輕輕吐了口氣，轉頭看向銀幕。
「對啊……」
然後──
「……結果到底會怎麽樣呢？」
……總覺得她的語氣有些耐人尋味。
我不覺得那是在說即將開始的電影。
「……什麽結果？」
「……矢野同學，你真的還沒發現啊？」
春珂轉頭看過來，表情有些傻眼。
「咦？發、發現什麽啊……」
「……秋玻真可憐～～」
「為、為什麽這麽說！你到底在說什麽……」
「說什麽……這個嘛……哎，這件事也不是與我無關，所以，你自己想啦……」
「……可是我真的想不到。」
「算了，你不知道也好。要是你表現得太明顯，秋玻應該也會害臊吧。再說……」
春珂從我身上移開視線。
「我也會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跟你說話。」
「好吧……」
──就在這時，電影院裏的燈光熄滅了。
觀眾席籠罩在黑暗之中。
雖然很在意──但也隻能聊到這裏。
在心中有所牽掛的情況下，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銀幕上。
＊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拖到這麽晚……」
然後──電影開始後過了兩小時又幾十分鍾。
時間已經超過十二點，在深夜的池袋街頭，我們正快步走向車站。
秋玻的額頭露出汗水，一臉困擾地皺起眉頭。
身旁的路人都是身穿西裝的上班族以及大學生集團。
要不然就是職業不詳的凶悍年輕人──像我們這樣的高中生連一個都找不到。
「沒想到時間會這麽趕……」
「不，秋玻，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看到秋玻一臉嚴肅地緊咬著唇，我笑著向她如此說道。
「如果我再慎重一點，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心髒從剛才開始就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為我們正在趕路，還是因為秋玻的肩膀偶爾會碰到我。原因連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茶泡飯之味》比我想的還要有趣。
因為那是以前的名作，讓我有些不太放心，春珂也說她可能不是很喜歡那部電影。不過，簡單易懂的劇情與故事背景的四零年代文化都很有趣，當我回過神時，電影已經播完了。
也許因為這是秋玻喜歡的作品，我才會從一開始就對它懷有好感吧。
不過──問題發生在電影播完之後。
分頭去電影院的洗手間後，我們都搞錯會合的地點了。
當我們用手機彼此聯絡，好不容易在電影院門口會合時，已經過了十分鍾。
結果──我們隻能像現在這樣，趕往車站搭最後一班電車。
然後……
「──啊啊……」
就在我們快抵達車站時，看向手機的秋玻叫了出來。
「來不及了。最後一班電車好像在剛才出發了……」
「……真的假的？」
「是真的。那是三十七分開往涉穀新宿方向的山手線電車……」
聽到她這麽說，我也看向手機──發現已經十二點三十八分了。
我當場停下腳步，因為焦急而深深吐了口氣。
我還是頭一次沒搭到最後一班電車……
畢竟我從來不曾這麽晚還在外麵，也很少到無法走路回家的地方玩。
遇到這種情況……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在陌生的城市跟女友兩人獨處。
這種時候，我到底該怎麽做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絞盡腦汁想了一下──
「……我們搭計程車吧。」
我向秋玻如此提議。
「車錢我出就好。我們就坐計程車回去吧。」
我越想越覺得隻有這個辦法可行。
的確，車錢會遠比搭電車來得高，這對我絕對是個重大損失，而且說不定還得多付深夜加成費。
可是──仔細回想，春珂前幾天曾經說過：
「爸爸跟媽媽都知道秋玻交男朋友了──」
──也就是說……
秋玻的父母或許都已經猜到她今天出來是要約會。
要是女兒今天沒有回家，他們或許會認為「都是男朋友的錯」。
而且更重要的是──讓秋玻繼續待在不熟悉的夜晚街道，會讓他們純粹為此感到擔心。
如果是這樣，我覺得就算稍微逞強也應該想辦法回到西荻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看，那條街上有不少計程車經過，我們隨便找一輛搭吧。」
說完，我拉著秋玻的手準備走向那條街。
然而──
「……不。」
秋玻搖了搖頭，站在原地不走。
「我不能讓你這麽破費……」
「不，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現在這樣很危險，你父母應該也會擔心……」
聽到這句話，秋玻微微皺眉。
比起感到不悅，那表情更像是有罪惡感……
正當我對此感到疑惑時，秋玻怯生生地開口：
「……其實──」
「……怎麽了？」
「我可能有一點點故意。」
「……故意？」
我聽不懂她突然說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喝得爛醉的上班族笑咪咪地看向這裏，從如此詢問的我身旁走過。
可是，秋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不用擔心我父母……」
「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告訴他們，今天要去朋友家玩，說不定會在那邊過夜了。」
「……咦？」
「所以……我今天不回家也行。」
──聽到這句話，我總算開始理解秋玻說的話。
「那、那個！我、我並沒有……想說絕對要這麽做！」
秋玻紅著臉開始辯解。
「隻是試著稍微動了點手腳……看能不能讓事情變成這樣，所以去完洗手間以後才會跑到有點難找的地方……」
「呃，等、等一下！」
我打斷忸忸怩怩地說個不停的秋玻，向她問道：
「呃，那個……就算你是有點故意……你之後到底打算怎麽辦啊！那個……我們回不去了喔。」
「嗯……可是……」
說完，秋玻抬起頭──用不安的眼神看向我。
「這附近……應該有可以過夜的地方吧？」
──聽到這句話，我環視周圍。
這裏就位在鬧區附近──確實可以看到不少「可以過夜的地方」的看板。
仔細想想──自從我們開始交往後，秋玻就出人意料地一直相當積極。
先說想接吻的人是秋玻。
先說想牽手的人是秋玻。
規劃這次約會的人也是秋玻。
當我悠閑地想著「真是幸福～～」的時候，秋玻一直在努力推進我們之間的關係。
而現在──秋玻正準備往「下一站」前進。
「……對不起，我擅自做出這種事情。」
秋玻說著緊咬下唇。
也許是因為不安，她的聲音抖得很厲害。
然後──
「你是不是嚇到了……？可是，我比自己想的……還要擔心，心中有些焦急……」
「你何必那麽焦急呢？」
「你說得對，對不起……可是，不光是因為這樣……我隻是……」
秋玻用纖細的手指──揪住我的襯衫衣襬。
「純粹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
──我頭一次踏進名為「賓館」的建築物。
裏麵的裝潢莫名華麗，讓我嚇了一跳。
盡管違反條例，高中生還是輕易租到房間這件事也讓我感到驚訝。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看到房間裏隻有一張雙人床，我還是嚇了一跳。
我放下隨身物品，坐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發現自己──這輩子不曾這麽緊張。
難道……事情真的會變成那樣嗎？
我跟秋玻等一下就要做那種事了嗎……
腦海中浮現出……有著意外直接的性愛描寫的小說、漫畫與電影。
在那些作品之中，男人和女人互相渴求著彼此的肉體。
我想起作品中描述的女性肉體，以及那些煽情的性行為。
然後，在對那種事有些許罪惡感的同時，我也感到十分憧憬──
我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秋玻看起來莫名成熟。
描繪出柔和曲線的肩膀，以及雕刻般的纖細脖子。
相較於纖瘦的身軀，藏在針織衫底下的雙峰顯得意外地有存在感。
穿著船型鞋的腳就跟肥皂一樣白皙滑嫩，從看起來很柔軟的小腿與沒有瑕疵的膝蓋，一直延伸到裙底下的暗處。
我差點就想像起藏在裏麵的東西。
「……那、那個！」
為了打斷自己的妄想，我勉強叫了出來。
「呃～～……我該怎麽向春珂解釋？你們馬上就要對調了吧？大概還有多久？」
我想起前幾天在教室裏跟秋玻之間的對話。
『──而且前半段還得由春珂來看……因為這部電影將近兩個小時……』
換句話說，自從這次秋玻出現，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半小時。
因為目前的人格維持時間是九十分鍾，春珂很快就要出現了。
既然如此，我就得先想好該怎麽向她解釋。
……然而──
「……大概還有四十五分鍾吧。」
秋玻看向手機，接著如此說道。
「咦……還有這麽多時間嗎？」
「……矢野同學，沒想到你真的沒發現耶。」
秋玻說完垂下眼眸，輕輕一笑。
「在電影開始之前，不是從我換成春珂了嗎？既然電影長度是一百二十分鍾……那我能看到的就隻有最後三十分鍾才對。」
「……咦？」
我有一瞬間無法理解……但確實是這樣沒錯。
秋玻與春珂上次對調是在電影即將開始的時候……沒錯，這樣的話，秋玻確實隻能看到三十分鍾左右的電影。
可是……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誤差？
這跟她在教室裏跟我說的對調時間並不一樣。
……難道說，人格維持的時間又大幅縮短了嗎？
是不是又有預期之外的變化發生在她們兩人身上……？
正當我對此感到不安時──秋玻露出不太高興的表情。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矢野同學……你真的……」
「……我怎麽了？」
「真的……很遲鈍……」
「我哪裏遲鈍了啊……」
「……因為……」
秋玻靜靜注視著我，然後下定決心般明確地說：
「……因為我想讓我們一起待在這裏的時間更久一點。」
「……」
「雖然可以一起待到早上，但我不想剛進來就馬上對調，所以……我才會說謊。」
「……真的假的……」
「嗯。我想春珂也察覺到了。」
說完，秋玻脫下自己披著的針織衫。
「她八成已經發現我動機不單純了。所以，我希望能得到她的諒解……那個，雖然我有些不安……」
聽到這句話……我想起來了。
我想起開始看電影之前的對話，以及更早之前聊到看電影的事情時，春珂沒有說出口的話。
「──我隻是有些在意。」
「──要是我說太多，對她也過意不去……」
「──秋玻她八成是……啊～～不，還是當我沒說吧！」
原來春珂──早在那時候就發現秋玻要這麽做了嗎……
「……過來吧。」
坐在床上的秋玻──筆直注視著我這麽說。
「如果你不要就算了，可是……可以的話，我希望你過來……」
這句話讓我的心髒猛然一跳。
掌心冒出冷汗，呼吸也變得急促。
「嗯、嗯……」
即使如此，我還是站了起來，戰戰兢兢地在她身旁坐下。
保險起見──還在中間保留了二十公分左右的距離。
床墊的彈力讓我頭暈目眩。
擺在枕邊的小型鋁箔封套映入眼簾。
我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也曾經看過班上男生拿出來炫耀。
正當我被那股臨場感震撼時──
「……！」
秋玻她──拉近距離，整個人靠在我身上。
我能隔著襯衫感受到秋玻柔軟的手臂與體溫。
聞到從她頭發飄過來的甘甜香氣，讓我感到胸口一緊。
然後，她把腦袋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做這種事……其實我也有些不安。」
接著小聲地這麽說。
「……不安？」
「嗯。因為……春珂再過一下子就會出現了吧？」
「是這樣沒錯。」
「到時候……」
秋玻有些結巴地說：
「春珂跟你之間……可能會發生什麽事情。」
「……發生什麽事情？」
我有一瞬間──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我跟春珂之間會發生什麽事情……？
「所以，在事情變成那樣之前……至少我要先在發生什麽事情之前……」
不過，我很快就想通了。
理解她這些話的意義後──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我忍不住大聲叫了出來。
驚訝、焦躁、些許憤怒與動搖，讓我的心跳變得更快。
原來──
秋玻她是對我跟春珂的關係在這之後或許會改變感到不安──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那麽想！」
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我好像想通了許多事情。
秋玻擔心這種關係總有一天會結束。
因為焦慮而變得積極。
然後今天在大馬路上，她也一臉殷切地默默看著我──
「想也知道，我不可能會跟其他女生……跟其他女生做那種事吧！」
「可是……不管怎麽樣，你跟春珂整晚都會有兩人獨處的時間不是嗎？在這種地方，眼前又有她，就算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會有人發現……就算事情真的變成那樣也一點都不奇怪。而且，就算那種事真的發生了……」
秋玻低著頭，聲音有些沙啞。
「……我可能也無法責備你們。」
「……你到底在說什麽傻話……」
「因為，春珂她肯定……」
秋玻抬起頭，微微一笑。
「肯定是……」
那笑容──讓我很懷念。
其中蘊含著她在我們剛認識不久時便展現出來的那種姊姊替妹妹著想的慈愛。
「……不管要我說幾次都行。」
我緊緊握住秋玻的手。
「……那家夥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喜歡的人隻有你，這點我希望你能相信。」
一個月前，我應該已經清楚告訴她這件事了。
春珂是我重要的朋友，但也隻有這樣。
我喜歡的人隻有秋玻。
然而，秋玻還是一直對此感到不安──
而且就算擔心的事情成真──她也覺得自己無法怨恨春珂與我。
──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
想起不知道是誰給我的那一吻。
「矢野同學──我喜歡你。」
還有這句話。
「……那就好。對不起。」
秋玻重新想了一下後，如此說道。
「我隻是假設，萬一那種事情真的發生……」
「你不需要道歉……」
「是嗎？謝謝你……」
……對話到此中斷。
就在這時，擺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機震動了。
我對這道破壞氣氛的聲音感到不滿，斜眼看向手機螢幕。
然後，我看到螢幕上顯示──
通知：【修司】傳送了新訊息。
「……是修司！」
我從床上彈了起來。
「真……真的嗎……？」
秋玻也跟著跑向拿著手機的我。
雖然今天發生了許多事──我還是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今天是修司向須藤告白後的第十天。
也是須藤──必須答覆修司的日子。
「上麵寫著什麽……？」
「嗯，等我一下。」
我先用指紋認證功能解除螢幕鎖定。
焦急地輸入line的解鎖密碼，同時如此想著。
一旦須藤與修司開始交往──肯定又會發生許多愉快的事情。
這樣我們就能四個人一起來場雙重約會。
要是把細野他們也加進來，六個人一起去約會，或許也是個好主意。
那將是不久前的我所無法想像的愉快生活。
而那種生活即將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預感──讓我不由得揚起嘴角。
然而──
看到顯示在螢幕上的文字──那種心情瞬間就消失了。
修司：『我被甩了。』
＊
6月17日（日）春珂
戀愛還真難呢。
真的很難嗎？
「唉……」
來到學校後，我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我斜眼看著開始陸續聚集的學生，並且抬頭仰望開始下雨的灰色天空。
在完全不像梅雨季節的晴朗六月上旬過後，天氣猛然一變。
這陣子的風都帶著沉悶的濕氣，太陽也幾乎不曾出現。
每兩天就有一天會下雨，一直都是這種令人憂鬱的天氣。
──我實在不相信他會喜歡上我。
須藤說過的這句話，在那之後一直讓我煩惱不已。
我很明白她的心情。
不久前的我也完全無法想像竟然會有人喜歡自己。
不……正確來說──
即使是秋玻已經說她喜歡我的現在，我依然隱約覺得這件事情不太真實。
這肯定是因為我很明白愛情是多麽強烈、殷切、沉重的感情，所以不認為自己是值得別人抱有那種感情的人。
那種既甜美又痛苦的感情，以及活在現實中的醜陋的自己。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
然後──如果對方是修司那種優秀的人，須藤會覺得毫無真實感，我覺得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事實上修司就是愛上須藤了。
他希望須藤接受這份心意。
那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須藤實際感受到那家夥的心意呢？
本人明明已經清楚說出自己的心意，但須藤還是說她無法相信……那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實際感受到那家夥的心意呢？
「早安～～！」
我聽到耳熟的聲音，轉頭看向教室門口。
「喔，須藤早安。」
結果看到理所當然般互相問好的須藤與修司。
「今天的濕度是不是有點可怕？我頭發都卷成一團了，感覺好討厭……」
「聽說晚上會下雨。」
「咦～～真的假的？唉……想到就憂鬱……」
其實這原本應該是可以稍微期待的場麵。
被告白的女生正在跟告白的男生開心地聊天。
看到這種場麵，至少應該可以認為女方對男方有好感。
可是──如果女方說她無法相信對方會喜歡上自己。
那這幅光景對修司來說或許就有些殘酷了。
「……矢野同學？」
聽到有人這麽叫我──我總算發現秋玻就站在旁邊。
「怎麽了……？你還好吧？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說完，她在隔壁的空位坐下，探頭看向我的臉。
「要去保健室嗎？」
「啊，不……我沒事。」
我露出笑容，對秋玻搖了搖頭。
「我隻是在想事情……」
「是嗎？那就好……然後，關於之前說後天要去看電影……」
秋玻說著把智慧型手機的螢幕拿給我看。
「我訂到票了。」
「……嗯，那就好。」
──前幾天，我們在line聊到電影的事。
我在隔天把事情問清楚後便決定要一起去看，看來她順利訂到票了。
秋玻想看的電影，是小津安二郎的《茶泡飯之味》這部作品。
為了紀念導演誕生一百一十五周年，池袋的電影院聽說隻會上映一晚。
之前就稍微感覺到了，秋玻似乎喜歡以家庭為題材的電影。
……我有種感覺，隱約有種感覺。
因為家庭因素造成的壓力讓她變成「雙重人格者」這件事，或許對此造成某種影響……當然，我不會把這種想法說出來，也不打算多加過問。
「還有就是，我要說聲抱歉……調查過我會出現的時段與電影院空位後，我隻能選擇有點晚的場次。那是晚上十點過後的場次……」
「噢，這樣啊……」
「而且前半段還得由春珂來看……因為這部電影將近兩個小時……」
──目前，秋玻與春珂大約九十分鍾就會對調。
也就是說，秋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一次看完這部電影。
『──我每天至少會看一部電影。可是，我沒辦法一次看完比人格維持時間還要長的電影，這點讓我很不滿──』
以前我們剛認識的時候，秋玻也曾說過這種話。可是……唯獨這個問題無法解決。
「不過，這場次還能趕上最後一班電車……可以嗎？」
「嗯，當然可以。反倒是我要問，你這樣沒問題嗎？明明是喜歡的電影，卻隻能從中途開始看。」
「沒問題。我已經把這部電影租回家看過好幾次了。就算隻有結尾，隻要能用大銀幕觀賞，我就很滿足了。」
「這樣啊……」
「不過，要對這種東西不太感興趣的春珂陪我去看，倒讓我有些過意不去……」
「……經你這麽一說，好像真的是這樣。」
我一邊與秋玻如此談笑一邊看向智慧型手機──然後突然發現一件事。
「這一天不就是……」
「……那一天怎麽了？」
「……是須藤說好要答覆修司的日子。」
──絕對錯不了。
寫在上麵的日期──六月十六日星期六，正好是修司向須藤告白後的第十天。
──那是她說好要答覆修司的日子。
「啊，對耶……真的是這樣。」
秋玻的表情也變得有些緊張。
「已經過這麽多天了啊……」
秋玻與春珂似乎都很在意他們兩人之間的結局。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對秋玻與春珂來說，他們兩人算得上是恩人。
也是除了我之外，最先接納她們的雙重人格的重要朋友。正因為如此──
「……希望她能得出好的結論。」
說完，秋玻輕咬下唇。
「雖然我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但隻要能得出對他們兩人都好的結論……」
……看到她那無精打采的表情，我不知為何無法移開視線。
秋玻偶爾會像這樣──針對戀愛這回事說出意味深長的話語。
比如說，她那天在拉麵店說出的話也是如此。
『──不過……這也確實是個難題……這件事有可能……會破壞他們之間的關係，或是讓某人……深深受到傷害……』
此外，她在咖啡廳說過的那句話亦然。
『──我現在非常幸福……真的很開心。在能夠這麽想的時候，我想好好珍惜這樣的時光……』
如果要說這些話都沒有太深的含意，應該也不成問題。
她可能隻是誠實說出當時的感想。
即使如此……不知為何──
我還是覺得那些話──是秋玻內心不安的體現。
為了遲早會受傷的自己，也為了這段遲早會結束的快樂時光。
彷佛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讓我不曉得該對她說些什麽。
「──咦，那麽，廣尾你也一起去嘛！」
突然──教室裏響起的聲音傳入耳中。
「這樣男女生的人數就剛好了。你隻要當成自己是去湊人數的就行了！」
肯定是這句話裏的「廣尾」兩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當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修司早已結束跟須藤之間的對話，正在跟班上一位很有存在感的女生──古暮千景說話。
她有著嬌小的身體，以及一頭發梢鬆軟的長發。
五官精致又端整，臉上掛著開朗的笑容。
──隻就整體條件來看，會讓人覺得古暮同學跟須藤很像。
然而，她還化了完整的妝，感覺起來也充滿自信，給人的印象跟有些脫線的須藤大為不同。
她身後還帶著幾個女性朋友。
看來……她似乎正準備邀請修司出去玩。
可是，修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我就算了吧。我不是很喜歡聯誼那種場合。」
「咦～～別這麽說啦。你就去看看嘛！我知道剛開始都會對這種事情感到抗拒，但去了之後就會玩開了！」
我大概搞懂狀況了。
古暮同學──用聯誼當作藉口，想跟修司一起出去玩。
她從以前就很喜歡修司，這件事連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隻要找到機會，她就會去跟修司說話，趁機黏在旁邊。
她的朋友們似乎也都很清楚她的目標，一直在找機會幫助她。
至於我──則是茫然想著這種關係到底會有什麽結果。
雖然修司一直委婉地拒絕她，但她也一直勇敢地發動攻勢。老實說，看到她那副模樣，我也曾經想要替她加油。
然而──就在今天……
這次事情的發展跟過去有些不太一樣。
「不，我還是要拒絕。」
「咦～～為什麽！」
「因為我現在沒那種心情。」
「為什麽～～」
「因為我正在等待告白的結果。」
聽到這句話──古暮同學的表情僵掉了。
連她身邊的朋友都在瞬間石化般一動也不動。
「……咦？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過，修司毫不留情地把事實告訴古暮同學。
「我向人告白了，現在正在等對方答覆，實在沒心情在這段期間去參加聯誼。」
──我覺得這是修司的善意之舉。
他應該也有隱約注意到古暮同學對自己懷有好感。
當然，應該還有其他更能讓事情和平落幕的拒絕方式。
像是說自己有事，或是身體不舒服之類。
可是，他卻明白說出這樣的回答──就是為了不讓對方懷有不必要的期待。
修司總是像這樣，不時對異性展現出嚴厲的溫柔。
也許這就是他在過去經常麵對異性好感的過程中學會的處世之道吧。
──我偷偷看向須藤。
她似乎──也注意到在修司座位那邊發生的事情了。
為了避免過度反應，她裝出一如往常的表情，隻有嘴角表現出緊張，默默注視著古暮同學等人的一舉一動。
「……那個人是誰？」
古暮同學如此詢問時的表情也明顯變得緊繃。
雖然語氣沒有太大起伏，隱藏在水麵下的激情卻讓聲音的表麵出現詭異的波紋。
「廣尾，你是向誰告白？」
「這我不能說。畢竟我還沒得到答覆，說了或許會給對方帶來麻煩。」
「是嗎……」
古暮同學點點頭。
不過──她也偷偷看了須藤一眼。
古暮同學肯定也隱約知道修司可能對須藤懷有好感。
雙方的視線交錯了好一陣子。
須藤也堅持不從古暮同學身上移開視線。
然後──這股彷佛有某種東西即將爆炸的緊張感──
「……你還沒得到答覆對吧？」
「嗯，對方說會在後天答覆我。」
「是嗎……總之，我明白了。」
在古暮同學丟下這句話，離開修司身旁的同時，平安地被消除掉了。
不過──看到這幅光景的每個人應該都這麽想吧。
──這件事情絕對不會就此結束。
＊
「……哦，電影啊……」
當天放學後，在社辦裏。
一陣閑聊後，我無意間把星期天的事情告訴春珂──結果她不知為何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怎麽了？這有什麽問題嗎？」
我還以為這隻是單純的約會邀約，沒有想太多，內心頗為雀躍……難不成其中還藏有什麽我沒發現的意圖嗎？
「啊，嗯～～……沒什麽，沒那麽嚴重啦……」
說完，春珂像名偵探般眯起雙眼。
「我隻是有些在意……」
六月也已經接近中旬了。
社辦裏籠罩著前所未有的濃厚熱氣。
窗外是看起來隨時都會下雨的陰暗天空，濕氣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塞在書架上的舊書、蘇聯還在的地球儀，以及貼著外星人貼紙的收錄音機，要是擺放在這樣的空氣中，總覺得好像轉眼間就會沾上濕氣發黴。
「嗯～～……」
說完，春珂看了看智慧型手機。
「你們是六月十六日星期六要去對吧？」
「嗯，是啊……」
「然後，電影是晚上十點二十五分開始的場次對吧？」
「嗯……」
我點點頭，春珂滑了一下手機。
「……啊～～」
她露出彷佛想通了什麽的表情，從喉嚨擠出聲音。
「怎、怎樣啦……怎麽了啊？」
「嗯～～就是啊……該怎麽辦才好呢……」
春珂傷腦筋地皺起眉頭，交抱雙臂。
「要是我說太多，對她也過意不去……」
「嗯……」
「秋玻她八成是……」
說到這裏，她沉默了一下。
「……啊～～不，還是當我沒說吧！」
「咦～～你為什麽不說啦！」
「對不起！你忘了吧！這真的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你絕對是騙我的吧！」
「不過我還是不能說，這樣我會對秋玻過意不去──」
──就在春珂話說到一半的時候……
「……嗯？」
我從坐著的她身後看到了。
透過社辦門上的毛玻璃窗戶──出現了某人走過去的身影。
雖然那身影模糊不清，沒辦法明確看出身分……但八成是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和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
「……怎、怎麽了？」
春珂似乎注意到我的變化，轉頭看向自己身後，然後不安地如此問道。
「呃，我隻是……好像看到有人從那邊走過去……」
我有些在意。
我們擅自使用的這間社辦，也就是前文藝社的社辦，就位在社辦大樓的四樓，很少人會經過這裏。
那對男女為什麽會在放學後經過這種地方──
而且那種身影……
「也許是我想太多了，可是……」
「嗯……」
「……那兩個人看起來像是修司和古暮同學。」
想到在教室裏發生的事──就覺得他們從這邊經過讓人有些放心不下。
然後──
「……啊！你是說修司同學和古暮同學嗎！」
春珂也不知為何慌了起來。
「等、等一下會不會出事啊……唔哇哇……」
整件事情至今的發展，我已經在日記裏全部告訴她了。至於在教室裏發生的事情，也是剛剛才說的。所以，她應該想不到事情會突然在她麵前演變成這樣吧。
「會演變成……感情糾葛嗎？」
「也許會……」
「嗚哇……」
春珂一邊發抖一邊重新轉頭看向門。
──然後……
她突然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
「……我們走吧！」
她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猛然起身。
「去看看會發生什麽事！」
「咦、咦咦……」
她那種興奮的模樣讓我不由得被震懾住了。
雖然我確實很在意事情的發展……但這麽做真的好嗎？
人家明明就是為了找個沒人的地方說話，才會專程跑來這種地方……
然而，在我提出異議之前──
「快，你也一起過來……！」
春珂就衝過來抓住我的手。
「走吧！動作快！」
「咦，喂……等一下啦！」
……從以前就是這樣，隻要是關於戀愛的事，春珂總是比別人更感興趣。
當她知道我有喜歡的人時，也是急著打聽情況。
還一直想把我和秋玻之間的進展問個水落石出。
其實，我覺得這麽做不太好。
這肯定不是值得誇讚的事情……但我也無法繼續抗拒，就這樣被她拖往社辦出口。
＊
──我們偷偷摸摸地把門打開，看向人影走去的地方。
在走廊上跟了一段時間後，我們來到走廊盡頭，這裏隻有通往校舍外側樓梯的門。
他們兩人──正準備走到外麵。
然後，我看到他們的背影。
「……噢，果然沒錯……」
「是修司和古暮同學……」
錯不了。
就是今天早上差點在教室裏發生衝突的那兩個人。
既然是古暮同學走在前麵，修司跟在後麵──這樣肯定是古暮同學把修司叫來這裏的吧。
不過──一旦他們出去外麵，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因為我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正當我放棄跟蹤，準備轉身回去社辦時──
「……你在做什麽啦！」
春珂壓低音量，拉住製服阻止我的行動。
「快，我們去能聽到聲音的地方！」
「咦，不會吧……」
春珂沒有等我回話就小跑步衝了出去。
因為不能放著她不管，我逼不得已隻能跟上。
然後來到鋁門前麵，我跟著整個人貼在門上的春珂，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實際來到這裏後……嗯。
確實好像能隱約聽到門外的聲音。
雖然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可是……
看來修司他們就在門的另一側，停留在外側樓梯的樓梯間。
從周圍確實看不到那裏，他們應該很難被其他人發現吧。
「……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呢？」
──春珂的聲音從意想不到的超近距離發出，讓我心頭一驚。
「古暮同學到底打算做什麽……」
回過神時，我才發現她的臉就在離我隻有十幾公分的地方。
洗發精的甘甜香味搔弄著鼻腔。
不光是這樣。
當我發現時，我們的身體已經緊貼在一起──我能隔著薄薄的夏季製服感受到她柔軟的手臂與肩膀。
此外，現在碰到我背後的這種感觸……
這兩個又圓又軟的東西，八成就是──
「──那個……」
我隔著鋁門聽到古暮同學的聲音。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嗯……」
修司的聲音就跟平時一樣平靜。
然後──
「──我喜歡你。」
我清楚聽見這句話從門後傳來。
我真的聽到了。
「廣尾──我喜歡你。」
──古暮同學告白了。
她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修司，直接到令人訝異的地步──
因為這句話太過震撼──我的身體完全僵住了。
腦袋停止運轉，讓我不知該如何思考。
「……是嗎……」
修司低沉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這樣啊……嗯，謝謝你。」
「所以，你別管須藤了，跟我交往吧……」
古暮同學的聲音在顫抖，即使隔著鋁門，依然能聽得一清二楚。
腦海中清楚浮現出她那張好勝的臉因為不安而皺起的景象。
古暮同學心中的動搖連我都感受得到──讓我差點就忍不住要替她加油。
她的這份心意如此誠摯，如此殷切。
就連待在這種詭異距離下的我都清楚感受到了。
然而──
「抱歉，這我做不到。」
沒有間隔太久，修司便明白地如此斷言。
「我喜歡的不是別人，就隻有須藤。所以，我沒辦法跟你交往。」
「……要、要不然這樣吧！」
即使如此，古暮同學依然再次提議。
「讓我當你暫時的女友也行！隻限於須藤答覆之前的這段期間，要是她拒絕你，我們就真的交往……」
「這我也辦不到。」
「那個，如果須藤答應跟你交往，你要把我甩掉也行！怎麽樣？如果是這樣，你不就沒有損失了嗎！」
「……這我也辦不到。」
「……」
「我沒辦法跟你交往。」
──無情的答覆讓沉默籠罩現場。
這種沉重的寂靜甚至讓人感到呼吸困難。
然後──
「……為什麽？」
古暮同學如此詢問的聲音已經激動到近乎崩潰的程度。
「那家夥……到底哪裏好了？就連告白的答覆，她也遲遲不願給你不是嗎……？」
話語中開始逐漸帶刺。
「這樣不是很卑鄙嗎？她是不是不把你的告白放在眼裏啊？」
古暮同學──絕非會傷害別人的那種人。
雖然因為她個性剛強又充滿自信，讓她有時候說話比較不客氣，但她並不是那種會隨便攻擊別人的人。
即使如此──
「……古暮同學，你的心意讓我很高興。」
「我現在不是在說那種事！須藤到底哪裏好了？像她那種對任何人都嘻皮笑臉……假裝每個人都是朋友的女生……！」
古暮同學的聲音中開始蘊含著怒火。
我覺得她隻是在遷怒。
古暮同學在這種時候說須藤的壞話──既不光明磊落，也八成不是真心話。
即使如此，她肯定……沒有其他宣泄情緒的管道。
在殷切的心意被人果斷拒絕的現在，她也隻能這麽做了。
所以，她現在才會對腦海中的敵人發動攻擊。
「正因為她是那種人，才沒人曉得她私底下都在想什麽不是嗎！既然這樣，你還不如跟我這種──」
「──等一下。」
然而──修司插話時的口氣強烈得讓我倒抽一口氣。
那個總是用溫和語氣說話的修司──居然稍微加重了語氣。
「不管要我說幾次都行，你的心意我很高興。我是說真的，能夠被像你這種聰明伶俐的女生喜歡，是我的榮幸。不過──」
說到這裏，修司大大地吸了口氣。
「──我隻希望你不要說須藤的壞話。」
──古暮同學無言以對。
「須藤……她確實很會迎合別人，也會因此搞砸事情，也會因此傷害到別人。而且她還挺任性的……」
修司開始斷斷續續說了起來。
「這點她本人應該也有自覺。可是，她也改不太過來吧，不是犯下同樣的過錯，就是經常惹別人生氣。」
不管是跟須藤共度的十年歲月……
還是對她懷有的好感、憤怒、友情、失望與敬意……
我總覺得全都蘊含在那些話語之中了。
──就在這時……
有人突然在我背上敲了幾下。
回頭一看──春珂正把她手上的「某個東西」亮給我看。
──該輪到這東西出場了！你覺得如何？
春珂微微歪頭，把「那東西」塞了過來。
我馬上就明白──她的意圖了。
……的確，如果現在使用「那東西」，肯定會幫上修司的忙。
說不定還能解決他與須藤的問題。
可是……我們真的可以這麽做嗎？
擅自使用那種東西是可以被允許的嗎？
麵對春珂大膽的提議，我實在無法馬上付諸實行。
「不過，我……就是喜歡那樣的她。」
在我煩惱的期間，修司繼續說下去──對我們如此宣言。
「不管是你還是她本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這件事。」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髒猛然一跳。
──不管是你還是她本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這件事。
……既然如此，照著春珂的提議去做或許是可行的。
就算那麽做是錯的──或許也不該現在就退縮。
我緊咬下唇，向春珂點了點頭後，她便迅速操作「那東西」。
在門的另一邊，修司繼續說下去。
「每個人都會犯錯，沒辦法麵麵俱到，所以……那個每次做錯事就會大哭，在情緒低落時一個人跑去拉麵店反省自己，勇敢麵對自己行為的女孩……我是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不行。所以……」
──說出這樣的開場白後……
修司總算找回原本溫和的口氣了。
「我想要陪伴著那個一直在煩惱的女孩，希望自己能為她盡一份心力。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說她的壞話。」
聽到這番話──古暮同學陷入沉默。
現場安靜得不得了，彷佛連呼吸聲都會被門後的人聽到一樣。
我隔著製服感受到春珂的心跳。
然後──
「……是嗎……」
古暮同學小聲地如此說道。
「這樣啊，抱歉……我錯了……」
這句話似乎成了導火線──古暮同學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
在門的另一邊，古暮同學開始發出啜泣聲。
然後──
「……該道歉的人是我。」
從修司回答的聲音──聽得出他的溫柔。那是發自內心的關懷。
「對不起，我沒辦法回應你的心意，難得你喜歡上我……真的很抱歉。」
我和春珂默默看向彼此，從門邊離開。
然後，我們放輕腳步回到社辦，躡手躡腳地把門關上──
「……唉～～春珂，你還真是大膽耶。」
「嘿嘿嘿，我也這麽覺得……」
說完……春珂把她手上的「那東西」──智慧型手機拿到我麵前。
「不過……到這個地步，我們就是共犯了。」
我深深吐了口氣，總算死心了。
「事已至此，看來我也隻能做好覺悟了啊～～……」
＊
──須藤打電話過來了。
那是把檔案傳過去，大約過了十分鍾後發生的事。
「……須藤，你聽完了嗎？」
我詢問電話另一頭的她。
「修司說的那些話，你都聽見了吧？」
『……嗯。』
須藤拘謹的說話聲從擴音器傳來。
「這樣你明白了吧？修司是真的喜歡你。那家夥的心意──是貨真價實的。」
──當我們偷聽修司說話時，春珂拿給我看的東西正是「智慧型手機」。
而且還是──已經啟動錄音程式的智慧型手機。
換句話說，她是如此向我提議的。
──我們把這些對話錄下來，讓伊津佳聽聽看吧！
那果然是用智慧型手機與秋玻共享記憶的春珂會想到的主意。
然後……聽到修司顯露感情的聲音以及那些發自真心的話語，確實應該能把他的心意傳遞過去。
隻不過……擅自錄下別人的對話還是讓我感到十分抗拒。
這種利用古暮同學的手段也令我有種罪惡感。
可是，這確實是唯一能夠打破目前局麵的方法。
而且我無論如何都想讓她知道。
修司的這份心意貨真價實。
我想讓須藤知道那家夥有多麽喜歡她。
因為那種無法傳達自己心意的痛苦，我已經在今年春天體會過了。
……因此──
我跟春珂才會用錄音程式開始錄音，隻從修司的聲音裁出需要用到的部分，放到一個檔案裏麵──然後傳給須藤。
『每個人都會犯錯，沒辦法麵麵俱到，所以……那個每次做錯事就會大哭，在情緒低落時一個人跑去拉麵店反省自己，勇敢麵對自己行為的女孩……我是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不行。』
『……嗯，我現在……非常……清楚了……』
就算隔著手機，我也能感受到須藤的動搖。
那家夥這麽驚慌，或許是頭一次。
正因如此，我才能清楚感受到。
修司真正的心意也傳達給須藤了。
在須藤心中，修司的愛意已經成為現實──
「所以啊……你就好好接受這份心意，在星期天做出回答吧。」
我感到放心的同時，再次向電話另一頭的人說話。
「事情就是這樣。不好意思，突然打擾你。那我要掛電話了──」
『──等一下！』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急切地打斷我。
『矢野，先別掛電話！』
「咦？怎、怎麽了啊……」
『那個……我想見你！掛斷電話後馬上見麵！』
「咦……好、好啊。那我們要在教室碰麵嗎？現在過去的話，春珂應該也在──」
『──不是的！』
須藤的聲音再次打斷我。
『我想和你……兩人單獨聊聊！』
＊
──我來到約好碰麵的公園。
她已經坐在長椅上等我。
「……對、對不起，讓你特地跑一趟。」
須藤邊說邊走向我。
「我、我有些話……無論如何都想告訴你……」
她穿著一件有些鬆垮的針織衫，以及質地看起來很柔軟的短褲。
正字招牌的雙馬尾也放下來了，變成普通的中長發。
看來她已經回到家，又慌慌張張地跑出來。
不曉得是因為急忙出來，還是因為內心動搖──
她的雙眼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一樣紅潤，臉頰微微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
「這倒是無所謂啦……你找我有什麽事？」
雖然我能理解她為何心生動搖，但那副模樣實在太過慌亂了。
我們一起坐到長椅上，同時我忍不住探頭看向她的臉。
「等等，我現在沒化妝……別這樣盯著我看。」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吧…………你覺得怎麽樣？你已經明白那家夥的心意了吧？」
「……嗯。」
須藤點點頭，臉龐也變得更為紅潤。
那雙眼睛已經紅潤到快要流下淚水了。
「我完全明白了……」
看到她這副模樣……我不禁想到。
說不定須藤才剛明白他們兩人的心意。
不光是修司的心意──也包括她自己的心意。
「……那你心中有答案了嗎？」
我緊張地如此問道。
須藤垂著眼，注視著眼前的地麵。
「……應該有吧。」
「……是嗎？」
我自然而然深深地歎了口氣。
須藤到底得到什麽樣的答案──我現在還是別問了吧。
頭一個聽她表白心意的人必須是修司。
可是……須藤心中肯定對修司懷有好感才對。
他們兩人會經常混在一起，毫無疑問是因為對彼此有著強烈的正麵感情。
然後再看看眼前的須藤現在的表情……
如果是這樣，須藤得到的答案肯定是……
「……我、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矢野──」
須藤先是輕輕地吐了口氣。
然後抬頭仰望我。
那是有些不安，像是在刺探的表情。
「……你怎麽想？」
「……什麽意思？」
「……要是我跟修司交往，你會怎麽想？」
聽到這裏──我確信了。
我已經明白她得到的答案以及將要告訴修司的話語──
幸福感讓我不由得揚起嘴角，差點就要大聲笑出來。
不過，在此之前──
「──那還用問嗎？」
麵對這樣的她──我挺起胸膛，明白地如此回答：
「我會獻上──滿滿的祝福。」
她肯定是感到不安了吧，擔心他們開始交往，會改變跟我們之間的關係。我記得當我剛開始跟秋玻交往的時候，也會在意這種事情。
當然，事實證明我隻是杞人憂天──所以須藤也隻是杞人憂天罷了。
須藤默默注視著這樣的我。
「……這樣啊……」
說完，她眯起眼睛。
「那你……那個……」
「嗯？」
「對這件事……」
「……？」
須藤緊咬下唇，默默注視著我。
「……抱歉，沒什麽。」
說完，略顯疲態的那張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
「我隻是想問這個而已。謝謝你……」
在那之後，我們在公園前麵揮手道別。
星期五的黃昏時分，空氣中帶有一點濕氣。
……噢，對了。
下星期在學校見麵時──這家夥就會變成修司的女朋友了。
我看著須藤逐漸消失在傍晚住宅區的背影，思考著這種事情。
＊
──在我眼前有三個鑰匙圈。
一個是迷你天球儀鑰匙圈。
一個是外觀有如可愛機器人的鑰匙圈。
一個是造型單純的心形鑰匙圈。
然後──
「這三個鑰匙圈……你覺得哪個比較好？」
──在這些鑰匙圈的後麵，是秋玻納悶的表情。
「……嗯～～這個嘛……」
我為那表情感到心動，同時也不由得交抱雙臂，低聲沉吟。
「這些鑰匙圈很好看，我覺得都不錯……實在不想馬上做出決定。秋玻，你有比較喜歡哪一個嗎？」
「讓我想想……」
她用右手重新拿起鑰匙圈。
「天球儀很漂亮……機器人也很可愛。」
「對啊。」
「……不過，其實……」
說完，她難以啟齒般含糊其辭。
「……我最喜歡這個……心型鑰匙圈……」
「……啊～～……」
──晚餐時間就快到了。
我們所在的時尚生活雜貨店裏擠滿了年紀與我們相仿的高中生與大學生。
有獨自拿筆試寫的大姊姊，還有兩位拿著國外的詭異人偶說笑的男生，以及幾組和睦地肩並肩的情侶──
……在旁人眼中，我們也是一樣。
正在找尋成對鑰匙圈的我們看起來也像是「感情很好的高中生情侶」吧……
──仔細想想，這是我們正式交往後的第一次約會。
雖然我們經常在社辦裏獨處，也會一起上下學，或是約在咖啡廳見麵，但那些行為感覺起來就隻是「日常生活的一環」，話題也總是圍繞著修司與須藤。就感覺上來說，並非「兩人獨處的時間」。
所以，這次以看電影為藉口來到池袋，對我們來說可算是頭一次約會。
是我第一次跟「女朋友」共度的悠閑時光。
──矢野同學，這兩件連身裙，你比較喜歡哪一件？……這、這件嗎？要我露出肩膀，我可能會有點難為情耶……
──這是什麽……要我把這種跟鐵絲一樣的東西……戴在頭上？嗚啊哇哇哇，啊，這、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啊？感覺好可怕……
──甜點就不用了……因為我最近胖了一點，正在減肥。我、我是說真的啦……啊，可、可是！你可以分我一點點嗎？
跟女朋友之間這些微不足道的互動，都讓我感到無比開心。
我真心希望這種時光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心型好像讓人有點害羞耶。」
我煩惱了一下，提出自己的意見。
「啊，我是覺得那個鑰匙圈不錯啦！隻是我們這樣好像放閃放太大了……」
「說……說得也是！身上帶著這種東西好像有點丟臉……」
「我沒有說得那麽嚴重喔！不過，感覺好像會被人拿來尋開心……」
在那之後，我們兩人也猶豫了很久。
結果，因為我最近讀了跟星星有關的小說，便選購了天球儀型鑰匙圈。走出店裏，我們馬上就把鑰匙裝上去。
「……嗬嗬嗬，總覺得做這種事很令人開心呢。」
我們漫步在人潮中。
秋玻說出這句話後，微微一笑。
「有種特別的感覺……嗯，真的很開心。」
「……是啊。」
我簡短回答的同時，也無法壓抑自己的笑意。
家裏的鑰匙就塞在褲子的口袋。
平時完全不會去意識到的那東西，現在卻讓我覺得莫名重要。
「……希望──」
秋玻依偎在我身旁，用作夢般的表情如此說道：
「這種跟你成對的東西，今後能越來越多……」
「……嗯，我也希望。」
「希望就算我們升上三年級，變成大學生，就算出社會，也能一直持續下去……」
秋玻眯細眼睛，像是在想像著我們的未來。
我望著她走在池袋夜景當中的身影，也想像起長大成人後的我們。
希望我們都能自己住在外麵，最好是能讀同一所大學。
希望我們能一起去遠方旅行，或是過著半同居生活……
然後──想到一半的我突然發現。
……對了。
到那時候……
當我們成為大學生的時候……
春珂──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彷佛被潑了一頭冷水，感到一陣寒意。
幸福感瞬間反轉，內心的苦楚讓我緊咬下唇。
然後──
「…………」
我發現秋玻正盯著我看。
剛才掛在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露出有些悲傷的表情。
「……你怎麽了？」
「……那是我要問的問題。」
說完，秋玻探頭看向我的臉。
「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不，我沒事。」
我有一瞬間差點就實話實說了。
這可是難得的約會，我不想聊那種事破壞這種幸福的氣氛。
「我隻是……想起最近讀過的書罷了。」
「……是嗎？」
也許是被這個破綻百出的謊言騙過去了，秋玻重新麵向前方。
「那就好……」
說完，她再次看向自己手中的鑰匙圈。
又小又圓的鑰匙圈在路燈照耀下，反射著金色的光芒。
＊
「──啊，對調了。」
兩個人一起吃完晚餐後，我們前往電影院。
當我們坐在位子上等電影開始時，她──春珂這樣叫了出來。
看來人格似乎是在這個時間點從秋玻對調成春珂了。
「你出現得正好，電影就快開始了。」
說完，我把這部電影的介紹小冊子拿給她。
「好像是呢。打擾你們難得的約會，真的很對不起……」
在接過小冊子的同時，春珂一臉抱歉地垂下肩膀。
「沒關係啦，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
在今天的約會，她們已經對調好幾次了。
雖然距今九十分鍾左右以前，我也是跟春珂一起度過，但她當時也是一副非常過意不去的樣子。的確，不得不像這樣打斷別人第一次約會，或許會讓她感到不自在吧。
不過，我並不討厭跟春珂在一起，反倒覺得這些時光真的很寶貴。所以──
「不知道這是部怎樣的電影，真教人期待～～」
我盡可能用開朗的表情對她這麽說。
春珂輕輕吐了口氣，轉頭看向銀幕。
「對啊……」
然後──
「……結果到底會怎麽樣呢？」
……總覺得她的語氣有些耐人尋味。
我不覺得那是在說即將開始的電影。
「……什麽結果？」
「……矢野同學，你真的還沒發現啊？」
春珂轉頭看過來，表情有些傻眼。
「咦？發、發現什麽啊……」
「……秋玻真可憐～～」
「為、為什麽這麽說！你到底在說什麽……」
「說什麽……這個嘛……哎，這件事也不是與我無關，所以，你自己想啦……」
「……可是我真的想不到。」
「算了，你不知道也好。要是你表現得太明顯，秋玻應該也會害臊吧。再說……」
春珂從我身上移開視線。
「我也會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跟你說話。」
「好吧……」
──就在這時，電影院裏的燈光熄滅了。
觀眾席籠罩在黑暗之中。
雖然很在意──但也隻能聊到這裏。
在心中有所牽掛的情況下，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銀幕上。
＊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拖到這麽晚……」
然後──電影開始後過了兩小時又幾十分鍾。
時間已經超過十二點，在深夜的池袋街頭，我們正快步走向車站。
秋玻的額頭露出汗水，一臉困擾地皺起眉頭。
身旁的路人都是身穿西裝的上班族以及大學生集團。
要不然就是職業不詳的凶悍年輕人──像我們這樣的高中生連一個都找不到。
「沒想到時間會這麽趕……」
「不，秋玻，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看到秋玻一臉嚴肅地緊咬著唇，我笑著向她如此說道。
「如果我再慎重一點，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心髒從剛才開始就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為我們正在趕路，還是因為秋玻的肩膀偶爾會碰到我。原因連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茶泡飯之味》比我想的還要有趣。
因為那是以前的名作，讓我有些不太放心，春珂也說她可能不是很喜歡那部電影。不過，簡單易懂的劇情與故事背景的四零年代文化都很有趣，當我回過神時，電影已經播完了。
也許因為這是秋玻喜歡的作品，我才會從一開始就對它懷有好感吧。
不過──問題發生在電影播完之後。
分頭去電影院的洗手間後，我們都搞錯會合的地點了。
當我們用手機彼此聯絡，好不容易在電影院門口會合時，已經過了十分鍾。
結果──我們隻能像現在這樣，趕往車站搭最後一班電車。
然後……
「──啊啊……」
就在我們快抵達車站時，看向手機的秋玻叫了出來。
「來不及了。最後一班電車好像在剛才出發了……」
「……真的假的？」
「是真的。那是三十七分開往涉穀新宿方向的山手線電車……」
聽到她這麽說，我也看向手機──發現已經十二點三十八分了。
我當場停下腳步，因為焦急而深深吐了口氣。
我還是頭一次沒搭到最後一班電車……
畢竟我從來不曾這麽晚還在外麵，也很少到無法走路回家的地方玩。
遇到這種情況……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在陌生的城市跟女友兩人獨處。
這種時候，我到底該怎麽做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絞盡腦汁想了一下──
「……我們搭計程車吧。」
我向秋玻如此提議。
「車錢我出就好。我們就坐計程車回去吧。」
我越想越覺得隻有這個辦法可行。
的確，車錢會遠比搭電車來得高，這對我絕對是個重大損失，而且說不定還得多付深夜加成費。
可是──仔細回想，春珂前幾天曾經說過：
「爸爸跟媽媽都知道秋玻交男朋友了──」
──也就是說……
秋玻的父母或許都已經猜到她今天出來是要約會。
要是女兒今天沒有回家，他們或許會認為「都是男朋友的錯」。
而且更重要的是──讓秋玻繼續待在不熟悉的夜晚街道，會讓他們純粹為此感到擔心。
如果是這樣，我覺得就算稍微逞強也應該想辦法回到西荻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看，那條街上有不少計程車經過，我們隨便找一輛搭吧。」
說完，我拉著秋玻的手準備走向那條街。
然而──
「……不。」
秋玻搖了搖頭，站在原地不走。
「我不能讓你這麽破費……」
「不，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現在這樣很危險，你父母應該也會擔心……」
聽到這句話，秋玻微微皺眉。
比起感到不悅，那表情更像是有罪惡感……
正當我對此感到疑惑時，秋玻怯生生地開口：
「……其實──」
「……怎麽了？」
「我可能有一點點故意。」
「……故意？」
我聽不懂她突然說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喝得爛醉的上班族笑咪咪地看向這裏，從如此詢問的我身旁走過。
可是，秋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不用擔心我父母……」
「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告訴他們，今天要去朋友家玩，說不定會在那邊過夜了。」
「……咦？」
「所以……我今天不回家也行。」
──聽到這句話，我總算開始理解秋玻說的話。
「那、那個！我、我並沒有……想說絕對要這麽做！」
秋玻紅著臉開始辯解。
「隻是試著稍微動了點手腳……看能不能讓事情變成這樣，所以去完洗手間以後才會跑到有點難找的地方……」
「呃，等、等一下！」
我打斷忸忸怩怩地說個不停的秋玻，向她問道：
「呃，那個……就算你是有點故意……你之後到底打算怎麽辦啊！那個……我們回不去了喔。」
「嗯……可是……」
說完，秋玻抬起頭──用不安的眼神看向我。
「這附近……應該有可以過夜的地方吧？」
──聽到這句話，我環視周圍。
這裏就位在鬧區附近──確實可以看到不少「可以過夜的地方」的看板。
仔細想想──自從我們開始交往後，秋玻就出人意料地一直相當積極。
先說想接吻的人是秋玻。
先說想牽手的人是秋玻。
規劃這次約會的人也是秋玻。
當我悠閑地想著「真是幸福～～」的時候，秋玻一直在努力推進我們之間的關係。
而現在──秋玻正準備往「下一站」前進。
「……對不起，我擅自做出這種事情。」
秋玻說著緊咬下唇。
也許是因為不安，她的聲音抖得很厲害。
然後──
「你是不是嚇到了……？可是，我比自己想的……還要擔心，心中有些焦急……」
「你何必那麽焦急呢？」
「你說得對，對不起……可是，不光是因為這樣……我隻是……」
秋玻用纖細的手指──揪住我的襯衫衣襬。
「純粹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
──我頭一次踏進名為「賓館」的建築物。
裏麵的裝潢莫名華麗，讓我嚇了一跳。
盡管違反條例，高中生還是輕易租到房間這件事也讓我感到驚訝。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看到房間裏隻有一張雙人床，我還是嚇了一跳。
我放下隨身物品，坐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發現自己──這輩子不曾這麽緊張。
難道……事情真的會變成那樣嗎？
我跟秋玻等一下就要做那種事了嗎……
腦海中浮現出……有著意外直接的性愛描寫的小說、漫畫與電影。
在那些作品之中，男人和女人互相渴求著彼此的肉體。
我想起作品中描述的女性肉體，以及那些煽情的性行為。
然後，在對那種事有些許罪惡感的同時，我也感到十分憧憬──
我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秋玻看起來莫名成熟。
描繪出柔和曲線的肩膀，以及雕刻般的纖細脖子。
相較於纖瘦的身軀，藏在針織衫底下的雙峰顯得意外地有存在感。
穿著船型鞋的腳就跟肥皂一樣白皙滑嫩，從看起來很柔軟的小腿與沒有瑕疵的膝蓋，一直延伸到裙底下的暗處。
我差點就想像起藏在裏麵的東西。
「……那、那個！」
為了打斷自己的妄想，我勉強叫了出來。
「呃～～……我該怎麽向春珂解釋？你們馬上就要對調了吧？大概還有多久？」
我想起前幾天在教室裏跟秋玻之間的對話。
『──而且前半段還得由春珂來看……因為這部電影將近兩個小時……』
換句話說，自從這次秋玻出現，已經過了將近一個半小時。
因為目前的人格維持時間是九十分鍾，春珂很快就要出現了。
既然如此，我就得先想好該怎麽向她解釋。
……然而──
「……大概還有四十五分鍾吧。」
秋玻看向手機，接著如此說道。
「咦……還有這麽多時間嗎？」
「……矢野同學，沒想到你真的沒發現耶。」
秋玻說完垂下眼眸，輕輕一笑。
「在電影開始之前，不是從我換成春珂了嗎？既然電影長度是一百二十分鍾……那我能看到的就隻有最後三十分鍾才對。」
「……咦？」
我有一瞬間無法理解……但確實是這樣沒錯。
秋玻與春珂上次對調是在電影即將開始的時候……沒錯，這樣的話，秋玻確實隻能看到三十分鍾左右的電影。
可是……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誤差？
這跟她在教室裏跟我說的對調時間並不一樣。
……難道說，人格維持的時間又大幅縮短了嗎？
是不是又有預期之外的變化發生在她們兩人身上……？
正當我對此感到不安時──秋玻露出不太高興的表情。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矢野同學……你真的……」
「……我怎麽了？」
「真的……很遲鈍……」
「我哪裏遲鈍了啊……」
「……因為……」
秋玻靜靜注視著我，然後下定決心般明確地說：
「……因為我想讓我們一起待在這裏的時間更久一點。」
「……」
「雖然可以一起待到早上，但我不想剛進來就馬上對調，所以……我才會說謊。」
「……真的假的……」
「嗯。我想春珂也察覺到了。」
說完，秋玻脫下自己披著的針織衫。
「她八成已經發現我動機不單純了。所以，我希望能得到她的諒解……那個，雖然我有些不安……」
聽到這句話……我想起來了。
我想起開始看電影之前的對話，以及更早之前聊到看電影的事情時，春珂沒有說出口的話。
「──我隻是有些在意。」
「──要是我說太多，對她也過意不去……」
「──秋玻她八成是……啊～～不，還是當我沒說吧！」
原來春珂──早在那時候就發現秋玻要這麽做了嗎……
「……過來吧。」
坐在床上的秋玻──筆直注視著我這麽說。
「如果你不要就算了，可是……可以的話，我希望你過來……」
這句話讓我的心髒猛然一跳。
掌心冒出冷汗，呼吸也變得急促。
「嗯、嗯……」
即使如此，我還是站了起來，戰戰兢兢地在她身旁坐下。
保險起見──還在中間保留了二十公分左右的距離。
床墊的彈力讓我頭暈目眩。
擺在枕邊的小型鋁箔封套映入眼簾。
我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也曾經看過班上男生拿出來炫耀。
正當我被那股臨場感震撼時──
「……！」
秋玻她──拉近距離，整個人靠在我身上。
我能隔著襯衫感受到秋玻柔軟的手臂與體溫。
聞到從她頭發飄過來的甘甜香氣，讓我感到胸口一緊。
然後，她把腦袋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做這種事……其實我也有些不安。」
接著小聲地這麽說。
「……不安？」
「嗯。因為……春珂再過一下子就會出現了吧？」
「是這樣沒錯。」
「到時候……」
秋玻有些結巴地說：
「春珂跟你之間……可能會發生什麽事情。」
「……發生什麽事情？」
我有一瞬間──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我跟春珂之間會發生什麽事情……？
「所以，在事情變成那樣之前……至少我要先在發生什麽事情之前……」
不過，我很快就想通了。
理解她這些話的意義後──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我忍不住大聲叫了出來。
驚訝、焦躁、些許憤怒與動搖，讓我的心跳變得更快。
原來──
秋玻她是對我跟春珂的關係在這之後或許會改變感到不安──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那麽想！」
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我好像想通了許多事情。
秋玻擔心這種關係總有一天會結束。
因為焦慮而變得積極。
然後今天在大馬路上，她也一臉殷切地默默看著我──
「想也知道，我不可能會跟其他女生……跟其他女生做那種事吧！」
「可是……不管怎麽樣，你跟春珂整晚都會有兩人獨處的時間不是嗎？在這種地方，眼前又有她，就算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會有人發現……就算事情真的變成那樣也一點都不奇怪。而且，就算那種事真的發生了……」
秋玻低著頭，聲音有些沙啞。
「……我可能也無法責備你們。」
「……你到底在說什麽傻話……」
「因為，春珂她肯定……」
秋玻抬起頭，微微一笑。
「肯定是……」
那笑容──讓我很懷念。
其中蘊含著她在我們剛認識不久時便展現出來的那種姊姊替妹妹著想的慈愛。
「……不管要我說幾次都行。」
我緊緊握住秋玻的手。
「……那家夥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喜歡的人隻有你，這點我希望你能相信。」
一個月前，我應該已經清楚告訴她這件事了。
春珂是我重要的朋友，但也隻有這樣。
我喜歡的人隻有秋玻。
然而，秋玻還是一直對此感到不安──
而且就算擔心的事情成真──她也覺得自己無法怨恨春珂與我。
──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
想起不知道是誰給我的那一吻。
「矢野同學──我喜歡你。」
還有這句話。
「……那就好。對不起。」
秋玻重新想了一下後，如此說道。
「我隻是假設，萬一那種事情真的發生……」
「你不需要道歉……」
「是嗎？謝謝你……」
……對話到此中斷。
就在這時，擺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機震動了。
我對這道破壞氣氛的聲音感到不滿，斜眼看向手機螢幕。
然後，我看到螢幕上顯示──
通知：【修司】傳送了新訊息。
「……是修司！」
我從床上彈了起來。
「真……真的嗎……？」
秋玻也跟著跑向拿著手機的我。
雖然今天發生了許多事──我還是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今天是修司向須藤告白後的第十天。
也是須藤──必須答覆修司的日子。
「上麵寫著什麽……？」
「嗯，等我一下。」
我先用指紋認證功能解除螢幕鎖定。
焦急地輸入line的解鎖密碼，同時如此想著。
一旦須藤與修司開始交往──肯定又會發生許多愉快的事情。
這樣我們就能四個人一起來場雙重約會。
要是把細野他們也加進來，六個人一起去約會，或許也是個好主意。
那將是不久前的我所無法想像的愉快生活。
而那種生活即將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預感──讓我不由得揚起嘴角。
然而──
看到顯示在螢幕上的文字──那種心情瞬間就消失了。
修司：『我被甩了。』
＊
6月17日（日）春珂
戀愛還真難呢。
真的很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