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會兒換上了新衣,玄色暗紋的外衫將他臉色映得更沉一些。


    謝聿抬手,旁邊的丫鬟連忙彎腰,將酒盞放了他的麵前。


    他倒上酒,略有笑意:「我看今朝總叫你穆二,既親切又隨意,你們真的是很要好。」


    小丫鬟拿了這盞酒放了穆庭宇的麵前,他接了過來,點頭:「嗯,我們很好。」


    顧今朝在旁偷笑:「小時候一叫就翻臉,必須叫穆二哥才行,我們從小就一塊玩的,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說著也舉起酒盞來,回眸瞥著穆少年:「是吧?小時候也是,我們家一吃飯他就來了,一吃飯就來了,可能蹭飯呢!」


    都是淺淺笑意,可穆庭宇拿著酒盞一仰而盡,臉色更是不好了:「我不是來蹭飯的,有事跟你說才來的,你姑姑現在在中郎府,為了告訴你特意來的。」


    一聽姑姑在中郎府,顧今朝手中酒盞忙是放了下來,一下站了起來:「她去中郎府幹什麽?什麽時候去的?」


    對麵還坐著謝聿呢,少年不想他知道太多,這就拉住今朝,給人又扯坐下來:「放心吧,沒事,景夫人也在,她們一起去的。外麵路滑,天黑之前應該能回來。」


    阿娘也在一起,當然放心。


    顧今朝並未放在心上,提起酒壺給這兩人倒酒。


    一盞下去,穆庭宇空盞示人,今朝隨即跟上,看向謝聿。


    此酒香甜,多半是果兒酒,謝聿不以為意,也是飲下,趁著倒酒的空,又想起不少往事,唏噓不已:「據我所知,小時候,你來世子府時,還不認識他。天天來尋我,讓我去你家裏當哥哥,可惜後來等了你又不來,等我第一次出門尋你時,就看見你跟著人家身後二哥二哥的玩得不亦樂乎。」


    對於這段記憶,可能是年紀太小,完全不記得了。


    顧今朝赫然失笑:「看來,世子對我頗有怨言,那既然都出府尋我了,就和我們一起玩好了,說不準那時候要也像我們上山下河的,這時候病早好了。」


    謝聿也勾起了唇:「是麽,那現在開始也不遲。」


    穆二在旁看著她們,你一句我一句,明明隻是再尋常不過的言語,聽著都有言外之意。


    他適當提壺,也來勸酒。


    謝聿一手搭在桌邊,淡淡目光瞥過少年的臉,再看向今朝,姿態慵懶。


    今朝一心將他灌醉,頻頻敬酒,三人坐了一桌上,可謂是各有心思。


    雪停之後,容華將景嵐叫了過去,當年事能記起的蛛絲馬跡都與她說了,此時真相就在眼前,卻不敢邁出這一步。


    在東宮時候,見到那些熟悉在腦海的東西,她就已經心如止水了。


    跟景嵐一說,更是傷感。


    多年來,她從未主動與景嵐一起說過當年事,因為傷疤每每掀開,都撕心裂肺,以至於神誌不清。


    今日忍不住了,將畫軸拿了出來。


    景嵐也是下了狠心要好生治治她的病根,帶著她這就出了家門。


    走到中郎府時,穆行舟剛好在府,此時無事,忙給人迎進了前堂來。


    此番大雪,到處都在除雪當中,外麵天寒地凍,景嵐和顧容華出來時候穿著不算單薄,進屋一著熱還是都狠狠打了冷戰。


    坐了前堂了,穆行舟還特意讓人點了手爐給她們。


    景嵐這個小姑子,他是知道的。


    從來都被嬌養的,以前也見過幾次,客客氣氣地,跟著景嵐喚他一聲大哥。


    容華今日也十分乖巧,坐了一邊。


    景嵐與他一同坐了桌邊,將腋下夾著的一副畫軸推了他的麵前來:「大哥看看,這畫上之人,可有見過?是不是認識的人?」


    穆行舟打開畫軸,將畫像拿起來細細地看。


    畫上人一身藍衫,手執長扇,長身而立。


    乍看一眼,還以為是太子李煜,可他眉眼間畫得那般傳神,一雙桃花美目含情脈脈,仔細一眼,穆行舟也是怔住了,他皺眉之餘,再定定地看:「這是哪裏來的畫像?」


    容華低著頭,在旁不語。


    景嵐知道她聽著呢,將手爐讓了桌上,雙手狠狠攪在了一起:「是與我有過幾麵之緣的人,早些年遇見了,尚還欠我些東西未還,今日去了東宮,竟也在那看見他的半身人像,所以想找個托底的人問問,此事還需保密不能外傳。」


    夫人過世之後,景嵐幫襯不少,穆行舟感念在心,自然點頭。


    看了此畫,他頓時皺眉,重新卷上了畫軸推送回來:「東宮竟還有先太子畫像,真是不可思議,這副畫回去也燒毀了吧,此人也不必再尋了,他如今不能再回來了,也是個不能議論的主。」


    這般直白地告訴她們說,這就是先太子。


    雖然心理已有準備,但還是不敢置信。景嵐拿回畫軸,聽他這麽一說,腦中也是嗡嗡作響:「大哥什麽意思,你是說,此人乃是先太子?」


    屋裏也沒有別人,穆行舟輕輕點頭:「是,看這模樣是先太子李琰,他與當今聖上乃是一奶同胞親兄弟,樣貌上有些相像。」


    容華指甲都要掐到肉裏去了,景嵐瞥了她一眼故作鎮定:「什麽叫不能回來了?先太子現在身在何處呢?怎麽從未聽說過。」


    男人一聲歎息,也是知無不言:「此話一聽一過就算了,先太子如今在大理寺出家,已有十幾年了,隻有鮮少幾人知道,當年我曾隨軍護送,是以知道。」


    這可真是,原來她們入了京,便一直在那人眼皮子底下。


    別說顧容華不敢置信地抬眼,就是景嵐也難掩激動:「你是說,他現在還活著?」


    穆行舟輕點著頭:「大理寺坐落在西子湖邊,皇陵之前,先太子出家為僧,守著皇陵,這麽多年了,應當還在,隻是無人得知而已。」


    景嵐收好了畫軸,當即謝過:「原來不知,他竟是先太子,那欠我們的帳便算了,此事可不能被別人知道,以免落了什麽不好的名頭,穆大哥,多謝多謝。」


    穆行舟知道厲害,當然應下了。


    天黑之後,路上更滑,還是趁著亮走才是。


    景嵐扶著容華,這就告辭,也幸好兩家距離不遠,走起來也沒有那麽吃力,巷子裏都是掃雪的小廝,二人相互扶持,誰都沒有說話。


    一路回到新宅,進了容華屋裏,緊關上了房門,才有真實感覺。


    顧容華坐了一邊,已不知是悲是喜:「我不會聽錯了吧?行雲……行雲他是先太子?」


    景嵐按著她坐下了,拍著她肩膀直拍著她:「你沒聽錯,而且他還活著,穆大哥說他在大理寺,十幾年了,如果他在大理寺,那咱們大哥,你說會不會也在?」


    容華撫著心口,已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能嗎?大哥能在大理寺嗎?大哥能在大理寺嗎?」


    景嵐來來回回在她麵前徘徊著:「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他怎麽能是先太子呢?一窮二白的,這事當年就蹊蹺,要不是他說要入贅顧家……他怎麽能入贅顧家呢?大哥就那天晚上出去的,然後……然後這麽多年了……」


    快走幾步停了容華麵前,景嵐已是迫不及待了:「容華,我們去大理寺一探究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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