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沒進院子,前頭便有下人迎上問安:「大太太。」


    韓氏擺擺帕子,讓他退到一旁,皺眉:「如此大聲做什麽,擾了少爺們讀書。」


    下人唯唯諾諾:「小的該打。」


    韓氏進了屋裏,誰想隻見長子,不見次子,頓時不滿:「莫非又去湖裏了?」見李瑾賀桌上整齊,手裏拿了一卷書翻看,不由抬手,將書拿過,平放桌上。卻不見書卷起凹凸,頓時冷笑,「裝什麽?你若真看了半日的書,這書早就皺的拱身了。」


    見被母親識破,李瑾賀也懶得裝了,癱在椅子上叫苦:「這大熱天的,哪有心思念書。我晚些再看吧。」


    韓氏將酸梅湯給他:「那吃些冰再看。」


    「吃了也不看。」


    韓氏氣道:「方才嬤嬤說,二房那邊男子看書女子女工,他們那難道就是涼風習習,唯有我們這是酷暑難熬?你可給我長點心眼,早早考個狀元,好早些離開這裏。」


    李瑾賀輕笑一聲,對母親說的這麽輕巧十分嘲諷。同個學堂中他尚且不能奪得頭籌,又如何在殿試得狀元。況且通過秋闈緊接著又是來年春闈,那麽多的書,那麽多的考試,還得去跟別人爭個頭破血流,他倒是寧可隻得個舉人回濱州,也自在。


    韓氏哪裏知道她這兒子如此不上進,在旁邊嘮叨了許久,直到見他打了個哈欠,才停下,歎氣:「可別怪娘如此嚴厲,都怪你爹去的早。」


    李瑾賀聽見這話,微有不安,終於是安慰道:「母親放心,兒子定會努力。」


    韓氏這才笑著點頭:「好好,這樣你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


    安心二字尾音剛落,就見個下人突然闖進來,嚇的韓氏眉目瞪圓,罵道:「不長眼的東西,就沒一個能讓人省心的嗎?!」


    那漢子臉青唇白,哆嗦跪下:「大太太,二少爺他……他……」


    韓氏頓覺不對,李瑾賀也忙起身,那漢子顫聲:「二少爺他、他溺亡了。」


    前年夫亡,韓氏一夜老了十歲。如今子去,韓氏年不到四十,卻已如老婦人般。她身著灰長衣裙,發髻一朵白花,已有些零落。麵上無妝,更顯蒼老無力。長子李瑾賀攙扶著她,同她一樣看著在院子裏做法事的道長,偌大的院中,隻有黃袍道士舉著桃木劍咿咿呀呀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周圍的下人、親人無一出聲。


    這日是李瑾璞的頭七,李老太讓莫管家請了道士來超度,失了親孫子,又想起英年早逝的大郎,又是臥床不起。


    法事做完,道士囑咐了管家一番,將手上的符交給他,讓他們貼在宅子四處。


    韓氏聲音喑啞,沉沉問道:「道長可否賜幾張平安符,好讓我們母子三人隨身攜帶,保一世安平。」


    道長將手中桃木劍收好,皺眉沉吟:「這符怎能與天抗衡一世,除去禍害根源才是上策。若我每月初一十五前來做法,不消半年,便能將邪靈驅逐了。」


    韓氏連忙點頭,沈氏微擰柳眉:「不知道道長需要我們備多少香燭錢?」


    道長說道:「開壇做法耗費天命,利人損己,因此會高些,每次十兩。」


    沈氏心頭一噔:「當朝五品官的俸祿不過十六石,折合白銀八兩。道長這……」


    道長麵色不改,略顯冷淡:「這宅子邪靈甚凶,做法可是耗損我天命的事,隻是十兩,並不貴。」


    沈氏未立刻作聲,讓下人收拾好院子,送道長出去。韓氏哽聲道:「若是早些請道士來,我可憐的兒也不會被水鬼索命了。」


    沈氏略有尷尬:「隻是實在是過高了些。」


    韓氏冷笑:「二弟的俸祿確實算高,可朝廷的補貼不少,總不會出不起這二十兩。」


    沈氏賠笑:「倒不是說不請道士來看,隻是這道士看起來並不太穩重,怕虛喊高價又無用。我待會便和嬤嬤去請幾個有名氣的。」


    周姨娘雖然是那種富裕到丟了千百銀子也不會皺半分眉頭的人,可聽韓氏說話就是不痛快,插話道:「我們二房素來安和,大房不安,那邪靈對我們倒沒什麽。而且既然大嫂覺得這價格公道又堅持要請,那跟我們好似並無關係。大嫂愛請二百兩的道士我們都無妨呀,是吧,姐姐。」


    沈氏還未開口訓斥,韓氏已抬手狠狠扇了周姨娘一巴掌,怒喝:「隻不過是個賤妾,哪裏輪得到你說話。」


    周姨娘脾氣上來,旁人登時拉不住,氣得冷笑:「賤妾?我的納妾文書如今還在衙門裏,李二爺唯一名正言順的妾侍。況且這裏是二房的宅子,你若要耍威風,回你濱州去,何苦要來用我們的穿我們的,你留在這,不過是想省下自己的錢給你兒女鋪路,這府裏上下誰人不知!」


    李仲揚剛放衙,探望完老太太,進後院看看情形,結果聽見周姨娘這話,沉臉走過來。周姨娘一見他,嚇的三魂不見七魄,韓氏立刻哭倒在地,直嚷著自己命苦到處受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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