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裏等到了秦戈。和陳棲葉的錯峰就餐不同,秦戈永遠是撒腿就跑那一個,回回能排在窗口隊伍最前麵,他在看到陳棲葉後收回邁開的大長腿。兩人站在走廊上,身側全是人流,全都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白壓壓一大片往同一個樓梯口湧去,他們的時間卻恍若靜止。然後秦戈握住陳棲葉的手,兩人逆著人流、如果私奔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目的地是那個之前沒去成的天台,他曾站在那兒遙遙望見陳棲葉被職高的學生欺負,時光流逝,那處山腳下也已經裝好了攝像頭。那個天台就像是秦戈的秘密基地。如果沒有度假區裏的那段插曲,秦戈說不定早就帶著他來這個地方。陳棲葉再赧然不好意思,也會在秦戈的慫恿下像以前的學長學姐一樣在牆壁上留下兩人的名字,把柿子樹下的那個日子記在下方,短橫後麵沒有跟著期限,好像這麽一筆一畫留下了痕跡,他們就真的不會分開。可惜啊,他們活在現實裏。夕陽在五點的潭州落幕,華燈還未亮起,天地間一片昏暗,唯有眼前人的輪廓清楚不模糊。起風了,陳棲葉的臉卻不再埋進衣領。他或許是這所學校裏為數不多穿高領毛衣的,這種毛衣款式太過時了,絕大多數學生都要風度不要溫度,實在覺得冷就佩戴圍巾。陳棲葉說:“這樣做是不對的。”他這話突兀沒有前文,秦戈卻清楚地知道他在回答哪個問題。“不就是個貼吧投票嘛,都是別的同學私底下鬧著玩的。”秦戈避重就輕地挑開話題。他背靠天台上半人高的圍欄,雙臂向兩側舒展開剛好架在欄杆上,看向陳棲葉像是在無聲地索要擁抱,離他兩步遠的陳棲葉並沒有上前。秦戈意識到陳棲葉變謹慎了,不再像過去那麽大方。如果感情可以借取,之前的陳棲葉如同秦戈的自動取款機,別說利息,連本金都不需要還回去。陳棲葉現在拒絕吐款了。而陳棲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當他連夜離開那片碎著夢的亂子草叢回到現實的家,那個古街小巷內的破舊老屋並不是他永遠的港灣。如果他沒突然回來,他或許得等到挖掘機開到家門口才知道南洋街要被拆遷了,而不是躲在樓梯口偷聽街道主任跟自己母親理論,希望她快點在拆遷同意書上簽字。但陳悅那份合同上的賠償和其他人的截然不同,她分不到安置房,能拿到的錢也少的可憐,根本不夠再找一處住房。陳悅不會說話又沒有其他親人,隻能指望名義上的丈夫給予些幫助。所以不是本地人的陳望才來到潭州。可陳望再怎麽伶牙俐齒,也隻能暫且同相關人員周旋著不簽字,那位主任每次來也都是咬定陳悅和陳望已經結過婚,女兒家嫁夫隨夫,和他們街道再無瓜葛。陳望也有理,跟主任說:“但我兒子考上杭城中學不需要當地戶口後,我們倆就離婚了。”主任麵露難色,和稀泥地隻有一句話:“可她的戶口跟著你遷去杭城了,跟我們街道沒關係。”“那還不是因為你們街道作梗不讓她遷回來,”陳望敢跟那位主任發火,恨不得找父老鄉親們都來評評理,“都說你們潭州有錢,這時候怎麽沒錢了!淨欺負他們孤兒寡母……你一個主任肯定知道潭州的房價現在有多高,合同上那點錢連旁邊舊樓盤的一室一廳都買不到。”房間裏的爭執還在繼續,陳棲葉也繼續坐在漆黑的樓道裏,沒弄出動靜將感應燈弄亮。捫心自問,如果現在房間裏的人不是陳望而是自己,他肯定一句話都說不出,不知該如何同那些當官的上位者打交道。他也覺得自己很可笑。時隔十二年,他才終於明白那個雨天,秦戈找過來時為什麽煞氣騰騰像是要殺一人。他得知過往的真相後也有殺陳望的衝動,就當是為秦戈報仇了,可如果沒有陳望,他說不定又要和母親露宿街頭無依無靠。這不是陳棲葉頭一回體會到貧窮所帶來的無力和渺小,隻是在這之前,他會用學生的身份安慰鼓勵自己。他以為自己還有時間,所以會去談那段戀愛,排名跌得一塌糊塗也不著急,還跟著秦戈去那個他靠自己肯定無法支付的度假區……他就是沒提前離開,也肯定逛不完那個偌大的度假區,別墅旁的亂子草都比他的小家精貴,那裏麵的孩子無憂無慮,高考對他們而言不是唯一的出路,而僅僅是一種選擇。陳棲葉最終摸著黑離開,假裝自己從未來過。那個晚上他是在一台24小時atm邊上度過的,那張用來收助學金的卡裏隻剩下三位數,他沒來得及療情傷,就不得不麵對現實中的巨大差異,除了物質金錢還有階級。陳棲葉對數字極其敏銳,不說大學學費,明年的三位一體和自主招生都需要錢,他沒拿到競賽獎學金又不想再花母親的微薄薪資,必須未雨綢繆。陳棲葉搖搖頭,無比堅決地和秦戈說:“我不想再分心了。”秦戈是自私的,主動走近,腦袋搭在陳棲葉肩膀上緩緩閉上眼。陳棲葉差點又要心軟,情急之下口無遮攔道:“我爸是陳望。”秦戈敏銳地睜開眼,不再是依偎地姿勢,變了臉色戒備地盯著陳棲葉。陳棲葉指甲幾乎陷進手掌,繼續刺激他道:“我是你爸出軌——”秦戈上前一步拽住陳棲葉的毛衣衣領,動作和力道並不比那天晚上溫柔多少,微微下癟的嘴角更是冷漠,仿佛片刻前的偏執和深情都是裝的,被陳棲葉一語中後原形畢露。陳棲葉站不穩地往後推了兩步,雙手早就不由自主握住了秦戈的手腕。他遠沒到呼吸困難需要咳嗽的程度,他輕輕地問秦戈:“你難不成……真的喜歡我嗎?”那聲音裏還帶著些許期許,好像隻要秦戈回答“是”,他們下一秒就能從頭來過。他依舊有引誘的籌碼,因為陳棲葉心甘情願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哪怕到了這一刻,秦戈依舊是被陳棲葉偏愛那一個。秦戈抿唇,長久沒有說話。陳棲葉凝視著他蠕動的喉結,不知道是該感謝秦戈良心發現,還是該悵然。釋懷和失落交織成五味雜陳,秦戈鬆開了手,陳棲葉整理好領口,微低著頭克製道:“我回去寫作業了。”話音剛落,陳棲葉就轉身離開,落在秦戈眼裏像匆忙的逃離。可隻有陳棲葉自己心知肚明,哪怕秦戈想要的僅僅是放任愛的涓涓細流將孤悶洗滌,而不是匯聚成集,他對秦戈的喜歡也經不起多一秒的猶豫。第37章 我當然舍不得啊秦戈回到教室後,他桌腿邊放了個紙袋子,那裏麵有他這段時間內送的所有零食,陳棲葉如數奉還。秦戈沒再送回去,陳棲葉不吃自然有其他人饞嘴,他在課間分發個精光,隻給自己留下一顆費列羅,取出巧克力球後那張鋁箔紙完好無損,他就沒扔,攤平後折成一隻鳥。林記湊了過來,“誒喲”一聲:“看不出來啊,你手還挺巧,會折千紙鶴。”秦戈睜眼說瞎話:“這明明是隻鴿子。”說完,秦戈用甩紙飛機的動作將折好的鋁箔紙扔出窗外,那隻紙鳥在走廊上空形成流暢的拋物線再落入旁邊的竹林,還真像鴿子俯衝進自由的綠野。林記看出秦戈心情不太好:“沒事兒吧?”秦戈看向他,有些突兀地問:“你為什麽不追陳小鴨?”林記眼神閃爍,急急忙忙地狡辯:“我為什麽要追一個男人婆啊,除非——”秦戈微微傾身,逼迫瞥開視線的林記和自己對視:“除非什麽?”“除、除非別人追她……”林記支支吾吾地,胸板都挺直了,一副為名除害的大義淩然,“那人要是看清陳小鴨真麵目肯定會謝謝我截胡,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秦戈勾著嘴角笑了一下,搖搖頭,握起筆寫試卷作業。他這幾天都挺認真,但林記還是少不了埋汰:“裝什麽好學生啊,你下學期都該出國了。”秦戈筆鋒一頓:“誰說的,我怎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