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到,那個被他泡在福爾馬林溶液裏、企圖永久續航賞味期限的夏天,在第七個仲夏裏,在清晨漸響的蟬鳴聲中,掙紮著複活。第六章 再多漫無目的的尋找都是在繞路,抵不過上帝在雲端眨了一眨眼。杭遠無比確定,那個背著雙肩包的身影,就是他要找的心心。杭遠踉踉蹌蹌地從駕駛座裏衝出來,顧不得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他前一天下午跟杭誌行去了新樓盤的招標會,穿得正式且老成,在車裏窩了一夜,身上的西裝再被壓得皺皺巴巴,扣子解開了兩個,暗紋領帶也亂纏著。苦等六年的夏天就近在眼前,杭遠忽然產生了一種可以歸咎於近鄉情怯的猶豫。童樂心背著一個黑色雙肩包,不知道是因為背包太重,還是他仍舊沒有改掉含胸駝背的壞習慣,隻看背影的話,和高中時的他並無二致。那麽瘦,那麽小,那麽乖,叫人想把他狠狠揉進懷裏,就算被自己弄壞,總也好過看不見、摸不著。杭遠想開口喊一句“哥”,或者是“心心”,卻發現喉嚨幹啞到發不出聲音,他費力地吞咽口水,五指捏緊,關節發出悶響,就在這短短幾秒鍾裏,他看到童樂心上了一輛停在路口的銀灰色suv。駕駛座上坐著一個男人。杭遠猛踩油門,跟上那輛車,二十分鍾的車程裏他一直在和自己較量。他想心電感應不會失靈,過去五年裏,每一次他摟著輕飄飄的裙子,想象這是一場主角欽定、僅有月光作陪的舞會,他都能感受到一種不受控製的牽扯感,那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共振,來自於血液中洶湧著的本能,他篤定童樂心還愛著他,一比一地愛著他,從未變過。可他分明看到從駕駛座上貼過去的那個人影,他不知道是在幫忙係安全帶,還是在接吻,再猜測下去,杭遠就要瘋了。銀灰色suv停在了一所小學門口,杭遠也跟著停在附近,他像個跟蹤狂,一路躲躲藏藏,視線時時追隨著那個身影。正是上學的時間,校門口都是背著書包的小學生,忽然,童樂心的衣擺被一個小女孩拽住了。童樂心側過臉,杭遠連忙閃到一旁的樹後,他聽到,小女孩叫童樂心“童老師”,叫童樂心身邊的那個男人“樊老師”,她一手牽著一個,蹦蹦跳跳地往學校裏走,從背後看,像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杭遠竟挑不出任何違和感。夏日的暴雨總是來得毫無預兆,雷聲悶響,蓋過尖銳的上課鈴,萬裏晴空被無情劈開,豆大的雨點砸下來時,校門緩緩合上。杭遠站在冷清的校門口,忽然想起司哲告訴他的,高考那天下了雨,童樂心沒有帶傘,一直低頭看他整理出來的知識點,跟寶貝似的護在懷裏。杭遠以為,童樂心拒絕了司哲的傘,是因為他在等他。那現在呢,已經有另一個人給他撐傘了嗎?“小夥子,你在等誰啊?”門衛大爺見杭遠渾身濕透了,撐著傘走過去勸他,“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快找個地方避一避吧。”“我在等……”杭遠仰起頭,嘴唇動了動,嚐到雨水潮濕的味道,“在等我的公主。”大爺以為這個穿著體麵的年輕人有什麽精神問題,這就不是他能管的閑事了,大爺搖了搖頭,踱回了門衛室。梧桐葉留不住狂妄的雨水,順著葉片的脈絡盡數往下掉,杭遠站在原地,視線早已模糊,他在想,這場雨還要下多久,泡發六個夏天夠不夠,淹死一個杭遠夠不夠,把他櫃子裏那些昂貴的裙子全部打上黴黑的印記,這樣夠不夠。原來,怎麽也等不來它們的主人,那個長大以後的公主。少年人愛做綺麗的夢,而夢總有結束的時候。高三年級在八月中旬開學,開學前一天,杭遠抱著童樂心,在客廳的沙發上專心接吻,愛情電影放了一部又一部,沒有人去注意。就是在那一天晚上,杭誌行發現了他的這對雙胞胎兒子每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著違背倫常的醃事,他把杭遠叫到書房,卻隻是坐在大班椅上,背對著他抽煙。杭遠不記得自己在旁邊站了多久,不記得父親重複了多少次點煙的動作,到最後,杭誌行隻說了一句話:“別讓我失望。”這句話幾乎時刻伴隨著杭遠成長的過程,像一場慢性的洗腦,意在將他變成傀儡。隻可惜這一次,他沒能聽進去。杭遠乖了十七年,遲來的叛逆野蠻生長,趁杭誌行忙著擴張事業,無心從中抽身,杭遠在五中附近租了房子,偷著給童樂心辦了退宿,他實在擔心童樂心在五中那樣亂七八糟的環境裏受欺負。去見童樂心,他總是跑著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隨便團一團塞進書包裏,來不及的時候就搭在小臂上,他在初秋傍晚的涼風裏跑得滿頭大汗,向著那個餘溫未盡的仲夏夜之夢。一邊平複呼吸一邊輸密碼進門,杭遠換上那雙整整齊齊擺在玄關地毯上的拖鞋,圖案是布朗熊,一看就是幼稚的情侶款,而另一雙,小兔子的主人正坐在樓梯上背單詞,杭遠懷疑前一秒他還在靠著扶手昏昏欲睡,現在卻像隻支棱起飛機耳的乖巧小狗,兩個台階兩個台階那樣地跳下來,撲進杭遠懷裏。“阿遠,你來啦。”杭遠把他抱起來轉了一圈,他在這樣的年紀裏,總有使不完的蠻力,在心上人麵前擁有可以無限預支的愚勇,他問:“哥想我了嗎?”童樂心摟住他的脖子,點頭,“想。”杭遠滿意了,就著熊抱的姿勢抱著童樂心上樓,上到一半忽然停下來,盯住童樂心的眼睛,說:“哥哥真的好漂亮。”童樂心被這沒頭沒尾的誇獎逗笑,他捧著杭遠的臉,湊上去吻了吻嘴角,順著臉頰一路吻到耳朵,順勢趴在肩膀上,用食指撥了撥杭遠的耳垂,“可是我們兩個長得一樣啊,眼睛、鼻子、嘴巴,還有耳垂的形狀,都是一樣的,所以阿遠是在自誇嗎?”杭遠糾正他:“不一樣的。”“哪裏不一樣?”“哪裏都不一樣。”杭遠不讓步,童樂心也不想就著這個問題跟他爭來爭去,畢竟這不是第一次了,到了二層,他從杭遠身上跳下來,去拿了練習冊,讓杭遠給他講題。轉到五中以後,童樂心更加擔心趕不上杭遠,怕高考會讓他們分開,所以他要再努力一點。他用紅筆勾出幾道化學題,捏捏杭遠的手心,“教教我這類題好不好,我老是做錯。”杭遠隻簡單講了思路,童樂心就說要自己想,於是杭遠隨手攬過一個靠墊,坐在床邊看童樂心認認真真算題,杭遠似乎是在心不在焉地轉著筆,然而被靠墊擋住的左手,不知什麽時候抽開了校褲的鬆緊係帶,伸進去,隔著內褲揉弄性器。隻要在童樂心身邊,杭遠恨不得每時每刻都是硬著的,無論他的哥哥穿著吊帶裙還是校服t恤,是在專心讀題還是在走神咬指甲,他都覺得是一種隱秘的誘惑,是他不得不臣服的向心力。他喚:“心心。”童樂心沒有抬頭,隻是“嗯”了一聲,杭遠輕輕扳過他的下巴,在他投來的略微不滿的眼神裏,含住了下唇不停吮吻,用舌尖將唇形完整地勾勒一遍,他分神想,他和童樂心的嘴巴怎麽可能是一樣的,童樂心的嚐起來那麽甜那麽軟,不需要任何刻意的弧度,都像是在討他的親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尼蘇達悖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分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分飽並收藏明尼蘇達悖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