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我很好養活”的意思,他說完便在餐桌旁坐下,懶洋洋地疊著長腿,把玩一顆桃子,全然把這裏當做了自己家。晚餐是涼麵,童樂心準備了兩種澆頭,甜口的西紅柿雞蛋,還有口味偏辣的茄子肉末,是專門給杭遠做的,放了辣椒和郫縣豆瓣醬,另外切了清口的黃瓜絲。結果杭遠卻舀了一勺西紅柿雞蛋,童樂心忍不住問:“你不是喜歡吃辣的嗎?”杭遠的筷子頓了頓,“在國外吃辣吃得少,退步了,現在就不怎麽能吃了。”他當然不敢說,是他把自己的胃給搞壞了。杭遠在國外念書的時候太拚命,既要拿獎學金,又要跑好幾個兼職,在這種情況下還在抽空做裙子,而且似乎越忙,他就越被繆斯女神眷顧,他把這定義為心電感應的活躍期,睜眼閉眼,都能有好幾件裙子在他腦海裏成形。久而久之,因為作息時間不規律,再加上西式餐點很難做到養胃,杭遠犯過幾次急性腸胃炎,在醫生的建議下戒掉了辣。晚飯後,杭遠打開行李箱,將家居服和日用品拿出來,他帶來的裙子都放在深色的防塵袋裏,乍一看隻是普通的衣服,他暫時還不準備讓童樂心發現。另一邊,童樂心剛和學生家長通完電話,盡管學校的同事們都很包容他,也肯定他的工作能力,但他還是會因為資曆不夠而被家長質疑,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掛斷電話,童樂心舒了一口氣,整理好心情,回到客廳,見杭遠蹲在地上收拾衣服,走過去問:“阿遠,需要我幫你整理行李嗎?”杭遠沒有一丁點的少爺脾氣,不過也確實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這也要怪路姨把他照顧得太周到,念高中時,他甚至連衣服都很少會自己疊,更別說其他的家務了。此時的童樂心還沒有意識到,記憶在時過境遷以後很有可能淪為錯誤的線索,在他眼裏,杭遠依舊是粗心的弟弟,是會每日幫他泡好檸檬水的小愛人,是當年那個沒有碰過針線活的十七歲男孩兒,笨拙且執著地對他好。他習慣性地想要照顧杭遠的生活起居,就像高三一起住在出租公寓時那樣。但杭遠卻說:“不用了,哥,我自己來就好。”他直接當著童樂心的麵脫下了身上的襯衣,套上帶來的家居服,童樂心沒有想到他會不說一聲就脫衣服,看到杭遠形狀分明的腹肌才匆促地錯開了視線。有那麽一瞬間,童樂心覺出了隱隱的失落,不過他仔細想想,其實這樣才對,杭遠一個人在國外生活了那麽多年,是該習慣自己打理生活了,如今他的阿遠已經成長為了更好的樣子,他不能自私地希望保留這一份照顧弟弟的成就感。“那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我幫你鋪床。”杭遠點點頭,拿著睡衣和洗漱用品去了浴室。杭遠之所以會信誓旦旦提出讓童樂心“收留”自己,是因為童樂心家的沙發不大,隻比雙人沙發的尺寸大上一點,於是等他洗完澡回來,看到童樂心將那個其貌不揚的布藝沙發展開成了沙發床時,頓時感覺自己失策了。他愣在原地,差點就要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頭發還在往下滴著水。而童樂心也並不好受,他擔心自己生活得太寒酸,怕杭遠會不習慣,他甚至拿出了一套新的床品,將床單鋪得沒有一點皺褶,等他確認完美後直起身,發現杭遠就在旁邊看著自己,他下意識背過手,莫名有種接受審閱的既視感。“我等下要改作業,你……要不要看會兒電視?”杭遠胡亂擦著頭發,暗自懊惱沙發床的事,“沒事,哥不用管我。”童樂心租的房子是兩室一廳,一間是臥室,另一間小一點的被他改造成了書房,平時他就在這裏備課、批改作業,他教的是二年級語文,作業的內容很簡單,但改起來比較繁瑣,他要給小朋友們把不美觀的筆畫和寫錯的拚音都挑出來。然而今天,一想到杭遠隻和他隔著一扇門,童樂心就很難集中注意力,他批改了幾本作業,還是覺得有些不在狀態,緊接著又翻開一本,裏麵夾著的紙條掉了出來,還有一顆紙折的愛心。紙條上用鉛筆寫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童老師,你真好看,我長大能不能和你結hun呀?童樂心被逗笑,一下子放鬆了許多,翻回封皮看了看名字,果然,是班裏最機靈可愛的小丫頭。批改完作業,童樂心從書房出來,看到杭遠正弓著背在筆電上敲字,長腿蜷在茶幾下,杭遠高中的時候就有一米八二了,分開的這幾年又長高了些,這樣的姿勢看起來有點可憐,倒顯得他在虐待弟弟了。“阿遠,你要是工作的話,進來和我一起吧,茶幾太矮了。”杭遠正專注地做市場分析,他沒戴眼鏡,不自覺地離屏幕越來越近,聽到童樂心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來,一臉受寵若驚,“好、好啊。”杭遠跟著童樂心進了書房,書桌不大,是原房主給自家孩子準備的,桌角放著一盞護眼台燈,因為書桌一邊靠牆,他和童樂心隻能並肩坐著。類似的場景是在高二那年,童樂心剛剛搬進杭家,杭遠還處在好奇心爆棚的階段,迫不及待想和童樂心親近,他經常會拿著作業敲開隔壁的房門,童樂心小聲問他有什麽事,他便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個什麽……哥,我們一起寫作業吧,你如果有不會的題可以問我。”然而那時的童樂心根本不會主動和他說話,隻有他在緊張兮兮地期待,寫幾個字就要偷瞄一眼。現在他們各做各的事,杭遠表現得格外規矩,注意力全放在自己的工作上,倒是童樂心寫完下一篇課文的教案,偷偷瞄了一眼杭遠的電腦屏幕,是他看不懂的軟件界麵,還是全英文的,他念書的時候就最頭疼背單詞,現在依然條件反射地抗拒。童樂心整理好一摞作業本,打了個哈欠,“很晚了,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我也差不多了,”杭遠合上筆電,圈住童樂心的手腕,把人帶到自己懷裏,並不過分狎昵,隻是鬆鬆地攬著,再將鼻尖抵著他的領口,像是在完成氣味記憶的儀式,用力嗅了一下,“哥,晚安。”擁抱是不越界的,隻怪撲在頸間的呼吸實在曖昧,童樂心縮了縮肩膀,手臂僵硬地貼在身體兩側。但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推開,要用什麽樣的動作和力度,才不至於讓杭遠露出受傷小狗似的神情,他很清楚,自己最招架不住那樣的杭遠,結果一定是輸得狼狽。他隻好暫且默許,等到杭遠放開他,才說:“阿遠,下次不許這樣了。”“嗯。”杭遠說。心心好香,下次要多抱一會兒。杭遠心想。杭遠很久沒有如此順利地入眠過了,沙發並不舒適,但空氣中充斥著童樂心的味道,比任何藥物幹預都有效,那種細微的、隻有杭遠能捕捉到的氣味,對他來說,無論過了多少年都是一樣的熟稔而安定。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他和童樂心在教室裏接吻,穿著高中校服,試卷散落在腳下,印刷的鉛字卻浮在半空中,不規則地排列著,所有的字母和數字都失去公式裏原有的意義,好像隻是為了凸顯他們正處十七歲,接著,他牽住童樂心的手,帶著他跑出教室。明晃晃的日光下,他們奔跑,把一切世俗的成規與偏見拋在身後,日子追不上他們,於是他們不需要長大就擁抱了自由。這是過去六年裏,杭遠求而不得的夢境。他不是沒有夢到過童樂心,但沒有哪一次像這樣明亮。他有許多次夢到穿著裙子的童樂心,大腿上的紅痣在裙擺之下時隱時現,而他隻能隔著一層豔色的毛玻璃,任憑沉痛的想念和焦灼的欲望交織又撕裂,卻怎麽都無法靠近童樂心一步。被雷聲驚醒的時候,杭遠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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