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怡安眼前一亮,接過巧克力,蹦蹦跳跳地去找遊小雨,兩個人一塊吃了巧克力,臉上都重新掛上了笑,五分鍾後,她又蹦蹦跳跳地跑回來,牽住父親的手,歡快道:“爸爸,我們回家吧!”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童樂心恍然間憶起自己的童年。他沒有父親,母親也不能經常陪著他,他很早就學會自己睡,學會踩在板凳上做飯,後來母親給他找了一個繼父,但還是沒能為他完整“父親”這個概念,隻是讓他和母親身上多了許多消不掉的傷疤。他看著看著,竟挪不開視線,因為他太羨慕了。除了羨慕,他還在想,假如遊小雨也擁有一個這樣父親,他會不會也和謝怡安一樣開朗自信,原生家庭帶來的影響真的太大了。忽然,杭遠扯住他的胳膊,讓他轉過身麵向自己,他的怒氣來勢洶洶,甚至不惜用上點力氣,捏緊童樂心的肩膀,讓他吃痛,這樣他的視線也隻能黏在自己身上了。“你為什麽總是在看別人?剛才是同事,現在又是學生家長,他們都比我好嗎?”杭遠被嫉妒燒昏了頭腦,低頭緊盯童樂心,啞著嗓子發問:“心心,我到底哪裏不好?你就不能也看看我嗎?”這個問題在童樂心看來完全是無理取鬧,那邊的遊小雨剛被他媽媽接到,還沒走遠,他不想驚擾到別人,隻是低聲勸阻,“阿遠,你別胡鬧了。”“我胡鬧?”杭遠嗤笑一聲,“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在胡鬧?”“心心,我的喜歡在你看來就這麽不值錢?”童樂心不說話,隻是抬頭看著他,眼眶慢慢紅了,杭遠一下子慌了,放開童樂心的肩膀,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他傻乎乎地攤開手掌,想讓童樂心懲罰自己,“心心……你別哭,我……我說錯話了,你打我吧……”童樂心低下頭,“不早了,回去吧。”童樂心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進了臥室,無論杭遠在外麵怎麽敲門都不應。“心心,你生氣了嗎?”“不要生我氣好不好?”杭遠在門邊焦慮地踱步,憋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口不對心的承諾:“我……我會改的。”顯然這句承諾隻是空殼子,至於改什麽,怎麽改,杭遠概不考慮,下一次童樂心看別的男人,他還是會像個差脾氣的中學生,幼稚無禮,滿腦子都是如何和人幹架,但他此刻還是迫切地伏低做小,什麽好話都能說,隻要童樂心能原諒自己。“沒有,我沒有生氣。”童樂心說。他把額頭貼在冷冰冰的門板上,好像這樣就能自欺欺人地汲取到一點點杭遠的溫度,是熱的、永恒的、無可取代的。自從搬到童樂心家,杭遠再也沒有被失眠困擾過,但今晚,他看著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他豎著耳朵留意臥室的動靜,直到過了一點童樂心才出來,浴室的燈亮了,水聲隻持續了一小會兒,很快,燈又滅了,杭遠再一次沉入漫長的夜。他始終無法溫順地走入這夜色,月光下不成體的華爾茲是紮在他心裏的一根刺,絆住他的到底是那月色還是勝似月色的白色裙擺,其實都不是,隻是童樂心而已。杭遠一夜未眠,天擦亮的時候實在躺不下去了,決定起來做一頓早餐。在國外獨居久了,杭遠從對廚藝一竅不通,到現在能做些簡單的西式早餐,他翻了翻冰箱,決定給童樂心做培根滑蛋三明治。第一次雞蛋炒得老了,他嫌賣相不夠漂亮,直接端著盤子,站在灶台邊囫圇地吃光了,接著又重新做了兩份,光是擺盤就考慮了好半天,從冰箱裏翻出芹菜和胡蘿卜,把胡蘿卜切成心形,芹菜葉擺在旁邊做裝飾,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浮誇。工作日裏,童樂心通常是六點半起床,但他今天五點鍾就起來了,聽著廚房傳來的聲響,不知道應不應該出去。其實他也幾乎一夜未眠,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想到五歲那年,他第一次跟著母親去了杭遠的幼兒園,臨近放學時間,門口停滿了高檔車,他們像做賊一樣,躲在廣告牌背後,看穿得像個小少爺的杭遠被管家接到車上。想到大三那年,他攢夠了錢,鼓起勇氣去找父親詢問杭遠在哪,在得到一個敷衍的答案後,還是決定一個人出國去找杭遠,他的英語那麽差勁,每天都會迷失在燈紅酒綠的陌生街區,手裏攥著一本杭遠高中時為他整理出來的單詞本,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找到對的方向。那天是最後的期限了,他甚至已經不再奢望什麽,隻想像小時候那樣偷偷看杭遠一眼就好。黃昏的光爬上遠處教堂的尖頂,他捏著幾枚硬幣站在公交站旁,看到櫥窗裏映出的影子,瑟縮著肩膀,背著一隻舊雙肩包,和背後的繁華格格不入,以狼狽的姿態詮釋著不自量力。他知道今天過後,自己就沒有錢繼續在這裏做無謂的停留了。他是找不到杭遠的,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不存在勢均力敵的欣賞,隻有杭遠為他低頭,或者他攢足勇氣,拚命向杭遠走近,但喜歡的定義裏不應該隻有相互奔赴,更應該囊括最大限度的自由和舒適,所以在他和杭遠之間的兩種追逐中,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沒有結果。不是杭遠的喜歡不值錢,而是太奢侈,他時刻能感知到,但一旦捧住了,卻太燙手。淩晨四點半,童樂心輕手輕腳地下床,光腳站在瓷磚地板上,打開衣櫃,從最深處拿出一條白色的舊裙子。他換好衣服站在窗邊,看著天邊翻起一條白線,濃黑的夜色像摻了灰。他想,等天完全亮起來,就讓杭遠搬出去吧。時至今日,他對杭遠所有的感情,抬頭仰望的愚勇,低頭隱忍的溫柔,無論被時間的手摞成了多麽厚重的一遝,在麵對杭遠時,都揉碎成了一種最簡單的表達形式他將永遠對他心軟。但是這一次他下定決心,不管杭遠怎麽撒嬌賣乖,都不會再心軟了。天又亮了一分,仔細聽的話,能捕捉到清掃工具接觸柏油馬路的聲音,龐大的城市一旦蘇醒,每個人都必須停止做夢,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上,而他也必須脫下裙子,忘記童話情節,做平庸故事裏最渺小的童樂心。第十三章 城市是伴著雨聲蘇醒過來的,先開始下得並不大,雨滴順著車棚頂上的舊瓦片滴滴答答地淌下來,在牆角的玻璃魚缸裏積下淺淺一汪。杭遠壓根沒留意到天氣的變化,他將浪費了好幾個雞蛋才做好的早餐端上桌,站在一旁欣賞了好一會兒,估摸著童樂心快要起床了,進了廚房開始切檸檬,準備給童樂心泡檸檬水。結果發現他隻買了檸檬,忘了買冰糖或者蜂蜜,家裏應該是有,但他不知道在哪,又不想各處翻找,怕鬧出太大的動靜會把童樂心吵醒,便決定去找一樓的奶奶借。杭遠借到了蜂蜜,順便頂著小雨幫奶奶修好了三輪車,剛把車搬到車棚裏,雨驟然變大,他自然沒想著打傘,濕淋淋地回了家。童樂心在臥室聽到杭遠出門的聲音,猜測他應該是做好早餐後去上班了,杭遠總是這樣,每一次惹他生氣難過,事後都會像狗狗一樣笨拙地去討好,露出最無害的表情,而他明明知道這是壞蛋弟弟慣用的招數,卻還是一次又一次上當。今年夏天似乎有些過於涼爽了,雖然沒有預告的暴雨也算夏日的特點之一,但童樂心還是更喜歡熱烈一點的那種夏天,能在記憶裏燙下更為深刻的烙印。就像和杭遠一起度過的上一個夏天,遙遠到六年前。杭遠改裝了他的山地車,硬生生加了一個後座上去,每天載著他去奶茶店打工,柏油馬路蒸騰著高熱,撲麵而來的熱風讓人感到眩暈,隻有樹影構成安全區,他環著杭遠的腰,躲在他汗濕的衣衫後,等到了奶茶店,推開玻璃門,被冷氣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但又覺得這一刻那麽滿足。其實每一年的夏天都沒有什麽不同,隻是他固執地認為那個夏天的一切都是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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