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以為我恨他,但是那天開完會跟他站在一起,發現他比我矮了那麽多,我出國之前還不是這樣的,”杭遠自嘲般地笑了一聲,“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恨他特沒意思。”“小時候他很少回家,每次回家也是查我的成績,但我那時候覺得他很厲害,還傻兮兮地想,要長到多大才能比他還高。”童樂心安靜地聽著,安靜地被杭遠抱著,半晌,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阿遠,你不需要恨他,我也沒有怪他。”“媽媽都不怪他,我更沒有資格。”他有意撇開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低著頭,輕輕拽了拽自己親手打好的領帶,“而且我為什麽要不高興啊……阿遠穿西裝很帥,我很喜歡。”默契是刻在骨血裏的,杭遠不可能讀不出童樂心主動撩人的用意,但更被他的小動作招得喉嚨發緊,想起昨晚什麽都沒做就睡著了,一陣不甘心,把人按在玄關親了好一會兒才離開。趕著早高峰來到公司,杭遠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杭誌行的秘書喊了過去。百葉窗全部拉開,百平米的會議室敞亮無比,杭遠推門走進去,忽然覺得這場麵很像他剛來公司報到那天。他照例微微躬身,盡管杭誌行和那天一樣背對著他,“爸,有事找我?”杭誌行站在窗前,指縫間夾著一支未燃的煙,言簡意賅道:“明天開始來十七樓辦公。”杭遠一直在八樓的市場部實習,頭銜換來換去也隻能是個打工的,而十七樓不一樣,它是整棟大廈的心髒,代表著權力,說得好聽點是舵手的決策和運籌,說得難聽點,無非是上位者之間的掠奪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杭遠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沒有回答,等杭誌行繼續往下說。“你現在住在哪,跟誰在一起,我不會幹涉,但是你必須記住,我培養你二十多年,是為了把腳下這棟樓,”杭誌行轉過身,眼神裏是不容置喙的銳利,“都交給你。”並不是沒有旁的選擇,隻是杭誌行不做考慮。杭家家大業大,其餘產業杭誌行從來無心爭搶,多少年來以退為進,隻守著自己最想要的那塊餅。隻可惜親緣關係可以疏遠,利益卻做不到各自守己,從前年他身體出了問題開始,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看,房地產公司是他奮鬥一生的心血,倘若不能做到毫無差池地交到杭遠手上,他不敢合眼。杭遠靜靜地聽他交代工作,一句意見都不發表,臨了要去準備工作交接了,杭誌行忽然叫住他:“和我說說,你是怎麽想的。”“如果不留在杭氏,你準備去哪?”杭遠聽著稀奇,腳步立即頓住了,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麽一天,他爸主動要了解他的想法。皮鞋鞋尖碾過一個角度,杭遠側過身,嘴角勾出一個玩味的笑,“爸,如果我說,我想當個裁縫,您信嗎?”杭誌行眉心一跳,攥緊了手杖:“……”杭遠強忍著不笑出聲來,“開玩笑的,我去找常秘書拿資料。”最近杭遠回家越來越晚,杭誌行有意帶他應酬,他連心心做的晚飯都沒得享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酒桌上周旋也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必須具備的能力,無奈杭遠還是太嫩,幾瓶啤酒都能爛醉如泥的水平,實在搬不上台麵,隻能從現在開始練。今晚的酒局定在杭誌行名下的高端會所,表麵是生意夥伴聯絡感情,實際上是幾家公司在爭一個城中村改造項目。各種名貴的酒擺在大理石台麵上,紅的白的混著喝,杭遠到後麵幾乎嚐不出這些酒的味道,隻是機械性地舉杯,微笑,說幾句場麵話,最後把酒往嘴裏灌。他縱是有些醉了,也強撐著不失態,舉手投足間有那麽點穩重的意思,談吐間邏輯縝密,挑不出大的錯漏,杭誌行觀察了一晚上,勉強還算滿意。酒喝得七七八八了,作為東家自然要親自送人離開,杭遠起身時差點沒站穩,用力掐著虎口才捱過那陣眩暈,他代表杭誌行,和幾位前輩,同樣也是競爭對手,挨個握手道別,從頭至尾表現得體,高定西裝襯得他風度不凡,沒人看出他的襯衫早已經被冷汗浸透。一套頗為講究的流程走下來,隻剩下杭遠和杭誌行。今晚是杭遠第一次作為杭誌行的兒子露麵,自然成了其他人眼裏的靶子,推脫不掉的酒杯接連遞上來,他也隻能仰頭咽下,杭誌行倒是沒怎麽喝,現下精神還算不錯,他問杭遠:“你回哪?讓小劉送你?”杭遠用力按了按鼻根,“不用,有人來接我。”他半小時前給童樂心發了消息,這會兒應該快到了。杭誌行心裏猜得八九不離十,但他並不準備過問,隻是拍了拍杭遠的肩膀,十分簡短地寬慰了一句:“辛苦。”杭遠笑了笑,和他說話的時候神色如常,借口拿手機,轉身往包廂走。走過一個轉角,確認自己已經走出了杭誌行的視線範圍內,杭遠緩緩地,用手扶住了牆。他另一隻手按著胃部,暗罵一句髒話:操,再喝下去是真他媽要死了。包廂裏的頂燈被調暗,酒味和煙味混在一起,杭遠剛走進去就感到一陣強烈的不適,胃部翻攪般地疼。手機掉在了沙發縫裏,杭遠閉上眼睛,咬著牙忍痛,沒注意到手機屏幕亮了又暗。另一邊,童樂心被會所的保安攔住了,杭誌行名下的會所隻接待內部預約,他沒有賓客證,也沒有人領著,自然進不去。給杭遠發消息打電話都沒有回應,童樂心正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正麵碰上,童樂心隻能硬著頭皮問候,他對著杭誌行鞠了一躬,“您好。”抬起頭時,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有底氣一點,起碼不能露怯。童樂心緊張得出汗,但杭誌行似乎並沒有對他的出現感到意外,他隻看了童樂心一眼,隨後和保安交代了幾句,保安便不再攔著童樂心。“他在1106,喝多了,估計連路都走不了,你照顧不了就打電話給路姨,電話是……”杭誌行說著拿出手機,調出路姨的電話。童樂心咬了咬牙,打斷他,“不用了,我能照顧好他,謝謝您。”杭誌行抬起頭,似乎有些驚訝,饒有興致地眯起眼,上下打量片刻,對童樂心點了點頭,“上去吧,他在等你。”童樂心顧不上思考杭誌行反常的態度,又說了聲“謝謝”便急匆匆地往電梯跑。推開1106的門,看到杭遠仰頭靠在沙發上,眉宇間盡是疲態。“阿遠,很難受嗎?”他走過去,想去握住杭遠的手,冷不防被桌腿絆了一跤,順著慣性壓在了杭遠身上,頓時被濃重的酒味包裹起來,“我們回家好不好?”杭遠睜開眼,把童樂心摟在自己身前,長長地舒了口氣,他強撐了一晚上,終於能鬆弛下來,一挨到童樂心的味道就變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蹭著童樂心的臉頰,含糊著說:“心心……我疼。”童樂心心下一緊,從他懷裏掙出來,緊張地問:“哪裏、哪裏疼?”“這裏,這裏好疼,”杭遠拉過他的手覆在胃部,又偏過頭討吻,“你親親我,親親我就不疼了。”童樂心急都急死了,哪有心思聽杭遠撒嬌,捧著他的臉親了兩下作為安撫,便架著他往外走,本想直接打車去醫院,但杭遠說什麽也不肯去,非說自己有藥,吃了藥睡一覺就能好,童樂心拗不過他,隻好把人扶回了家。把杭遠安頓在沙發上,衝了杯蜂蜜水讓他解酒暖胃,童樂心去杭遠帶來的行李箱裏找藥,有個袋子裏麵裝滿了藥盒,但上麵密密麻麻的都是英文,他實在看得眼暈,分不清哪個是胃藥,隻能上網查。他輸入單詞,一點一點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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