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從店裏出來,他沒敢騎自行車,順著步行街甬路步行回家。路燈光影灑白,沙鷗微眯著眼睛,腳步稍顯虛浮。結果剛走到一個拐角處,忽然聽見身後有人輕聲喊了一句“看路!”陸?沙鷗愣住,有一瞬間,甚至忘記了今夕何日,他猛地回頭,隻見一個青年,攙扶著另外一個青年,兩人正晃晃悠悠地向前小步伐移動。那個被架著的男人顯然也是喝醉了酒,腳下步子飄得像是要直接起飛,大半個身子更是直接掛在旁邊人的身上,扶著他的那個人顯然沒有辦法,隻好用力環住他的腰,將人盡量穩妥地撈在臂膀之下,醉鬼一路吵吵鬧鬧,兩人就這樣從他身邊走過。但就在迎麵的那一瞬間,沙鷗卻清楚地看見,攙扶著那個意識混亂的醉酒男子的人,臉上沒有絲毫的憤慨不耐,隻有淺而淡的無奈,嘴角處,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痕。沙鷗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磕磕絆絆地走出了好遠,一動未動。直到兩個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幕中,他才忽然轉身,一彎腰,扶著路邊的綠化樹,吐了個天昏地暗。眼淚嗆了滿臉,流到嘴裏那麽苦。這場深夜中突如其來的酒醉,是掩蓋所有情緒的遮羞布。空曠寂寥的街道上,清冷岑寂的馬路旁,隻有在這麽安靜的空間時間裏,他才能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到底去哪了呢。我好想你啊。第二天,沙鷗找到洪哥,辭了推酒員的工作,重新回到隻拿底薪和小費的服務生崗位,並堅持,每天的上班時間縮短到晚上十一點以前。至此,他滴酒不沾。再後來,他買了一個帶密碼鎖的本子,將陸惟名曾經發過的那些“快樂源泉”逐條謄抄下來,設定好密碼,將本子放進抽屜最深處,而後在那個抽屜上,也掛了一把小銅鎖。就像親手埋葬了自己的青蔥少年時。高考前夕,楊光找到沙鷗談話,告訴他一個喜訊,說北大負責自主招生的老師聯係過他了,由於沙鷗的奧賽成績突出,可以對他降低二十分的錄取分數檔,這也就意味著,他心儀已久的高等學府,主動向他敞開了大門。可沙鷗說:“算了。”他對楊光直言不諱:“我不打算考北大,想考本地的傳媒學院。”楊光對此大為不解,素來溫聲和氣的人,險些跟他動怒:“放著唾手可及的北大不考去考傳媒學院?你怎麽想的呢!”雖然傳媒學院也是國內的一流院校,更是本省唯一一所雙“211”“985”高校,但是與金字塔頂端的最高學府相比,還是差距不小的。沙鷗倒是從始至終表現的非常平靜,隻說:“我爺爺年紀大了,弟弟以後也要去外地上學,所以我得留下,我不能走。”楊光深知他的家庭情況,但是這樣一棵好苗子如果因為家庭羈絆就要自降升學檔次,作為班主任他到底是不能坐視不理。於是楊光一邊勸沙鷗,一邊家訪做他爺爺和弟弟的思想動員,到最後,三個人再集結成隊,一起給沙鷗洗腦。但沙鷗這次卻非常執拗。一個多星期後,眼看勸導無效,楊光也認了。於是那一年的八月底,沙鷗以全市第一全省第二的成績,考進了坐落在本市的傳媒學院。十八歲的夏天終於結束了,連同著北大通往北體的717,105,814,205和特4,大概也到了最後一站。原本十五分鍾的車程,漫長的,像是再也沒有盡頭。隻有腳下的這座城市,和與那個離開的人留在這裏的記憶,成為了關聯他們彼此過往的方寸之地。沙鷗認為,如果一個人已經走了,那他順理成章地就得留下來。他不能讓這唯一的回憶,也散落在未來茫茫不可知的歲月裏。此外,他還存了一點僥幸。又或許,多年以後,還會再見呢?然而,時間給了他最真實而殘忍的回答。進入大學後,沙鷗主修新聞學,高等學府的課業繁重程度絲毫不輸高中,而且由於不在同一個區,所以他最終還是辭掉了酒吧的工作。突然沒有了經濟來源,手上的存款還要供沙雁還一個高中生讀書,那段日子的生活壓力可想而知。但他咬牙撐著,又在心裏默默慶幸。這樣狼狽難熬的生活,還好陸惟名不必參與。後來,受所學專業影響,他逐漸對新聞評論產生了興趣。大一下學期,他開始動筆,真正走進時評圈的世界。先是小網站投稿試水,眼見浪花一朵高過一朵,他又開始投筆主流紙媒。慢慢的,時評巨佬,聲名鵲起,隻是沒人知道,彼時那個以“二十四”為筆名,在各大新聞媒體,報刊網站上針砭時弊,以犀利文風論說時事的大佬,不過是一個還不滿二十歲的青年。等到大三的時候,沙鷗已經成為了多家頂尖主流媒體的特約評論員,更在多處自有媒體平台上設有專欄,曾經的寒門貴子逆襲成一朵被捧上時評界頂端的、眾人隻見其字不識其人的“高嶺之花”,報刊紙媒、專業網站的約稿每天不計其數,其筆名“二十四”可謂一字千金。至此,他終於可以徹底遠離一邊打工賺錢一邊讀書的生活,慢慢地,將自己的人生軌跡掌控在手裏。隻是,其物如故,其人不存。少年時期,總是心比天高,一身伶仃的傲骨錚錚,總是認為,要等有了可以說愛的能力時,再去好好愛人。可後來才明白,哪怕命運慷慨地由他自己撰寫劇本,可人生終究沒有什麽事事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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