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皇帝,可你是皇帝啊!」


    淳於文越大笑了三聲,「皇帝?大佑的軍權被三大軍瓜分……沒有軍權的皇帝就像傀儡……徐望山做了兵部尚書之後,又把皇帝唯一可以掌控的近畿軍掌握……朕哪還有什麽說話的權利……三大軍本來互相製衡……可這平衡被你打破……炎氏動手欲除你爹還有荀家軍,就找到了徐望山這個幫手……他們除掉你爹之後,立場又變為對立,恰好徐望山又能夠製衡炎氏軍隊……」他大聲咳嗽,伏在床邊吐了一口黑血出來,然後整個人仰躺在床上喘粗氣,「羅永忠和空禪都是朕的人……朕要死了,不能再做什麽了……朕要去見文英,向她請罪……還有你爹……朕最好的朋友……朕對不起他……朕……」他一口氣提不上來,急急地向荀香伸出手,好像急於把最後的一句話說完,「轉告翌兒……大勢已去,把國家交給蕭天蘊……換你們倆平……」他話還未說完,身子僵住,頭一歪,手垂下了龍床。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荀香上前推了推淳於文越,「皇上?皇上!」又把手放在淳於文越的鼻子下探了探,已經沒氣了。


    荀香低頭看著淳於文越,一時無法分辨他話中的真假。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她對這個人本來不屑一顧,甚至與他說話都覺得會玷汙自己的靈魂。可為什麽聽完他說的話,她心中如釋重負,甚至覺得他有些可憐?黃一全大概是聽到響聲,急跑進來,跪在龍床前麵,哭嚎到,「皇上!」


    寶慶二十四年,天氣乍暖還寒時,恭謹孝仁智皇帝淳於文越駕崩,享年五十一歲。


    宮中一片縞素,空禪進宮做法事,跪在靈堂裏頭一夜,沒人知道他跟皇帝說了什麽。荀香找到禁軍大將羅永忠的住處,見他頭綁白布,正往一個火盆裏頭燒紙錢。羅永忠看到荀香來,慌忙地想要把火盆藏起來,荀香卻阻止他,「皇上臨終前,我在身旁,他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你是奉了他的命,一直暗中保護太子的,對嗎?」


    羅永忠緩緩地點頭,「既然太子妃都知道,我也不再隱瞞。因為身份特殊,平日不能與皇上直接接觸,多是黃公公派人來找我。我接到皇上的最後一個命令,是要我布置兵力,去太清宮抓炎鬆岡和炎貴妃,務必保護太子殿下的安全。」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皇上病弱,太子執掌大權。炎鬆岡和炎貴妃因為皇後靈柩的事情,想要治太子的罪。太子妃知道,移動皇室靈柩,在大佑是天大的罪名。他們設計把太清宮的禁軍全部更換,想要拿下太子。他們沒想到娥皇宮的宮女偷聽到了他們的計劃,稟報給黃公公。黃公公要我早作準備,一邊按兵不動,以免打草驚蛇,一邊暗中部屬,請君入甕。其實皇上早就知道皇後的靈柩不在皇陵裏頭。隻不過奇怪的是,皇後靈柩不在皇陵一事還未傳到鳳都,炎氏那邊就知道了。」


    荀香的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有一個念頭升起來。原本她去鷹城,就是要佯裝攻打大佑,震懾一下大佑朝野上下。沒想到蕭天蘊卻命人在她射出的弓箭之上綁了皇後不在皇陵這麽一張白紙。她原先百思不得其解,他為何這麽做,現在仔細想一想,莫非他跟炎氏有聯絡,就是要除掉淳於翌,或者讓淳於翌逼反他們,讓大佑大亂?


    她忽然覺得呼吸困難,不知道那個朝夕相處的皇帝,到底有怎樣的城府。他所做的每件事,所走的每一步,都想得如此深遠,隻為達到他一統中原的目的。


    為了天下,他可以驅使無數的棋子。淳於瑾,黎雅夕,她,炎氏,或許還有當時攻打大佑的西涼。如果當時大梁不派兵助西涼一把,那麽敦煌城不可能那麽容易破,西涼和大佑也不會兩敗俱傷。而蕭天蘊所謂的,當時隻是他父皇的一意孤行,現在想起來就跟笑話一樣。蕭天蘊手中掌握的是大梁最強的飛鷹騎,他是受神庇佑的皇太子,皇帝有什麽能力能夠驅使大軍而不通過他?


    荀香不敢再往下想,她覺得不寒而栗。


    蕭天蘊和沈衝到達鳳都的同時,收到了一封來自南越的信。南越的皇帝慕容赫詢問他要不要聯合出兵,攻打已經亂成一團的大佑。


    沈衝說,「公子,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啊!」


    蕭天蘊冷冷地說,「不急,看看淳於翌要跟我說什麽,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大佑的皇太子要見公子?可我們來鳳都不是找沙……」沈衝一時不知道怎麽稱呼才對。


    蕭天蘊冷笑一聲,「你以為那個丫頭從我身邊跑了之後,還會主動來找我?除非是有人要她牽線搭橋。我都無法使喚她,這天底下除了淳於翌,還能有別人?」


    沈衝恍然大悟,「公子英明。隻不過慕容赫那邊,要怎麽回複?」


    「慕容赫生性懦弱,要他渡江北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何況你覺得慕容雅會袖手旁觀嗎?他跟淳於翌的感情可不一般。慕容赫隻不過借這件事想要討好我,他想知道上官綠珠的下落。」


    「屬下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四年前公子救了沙無尋的同時,也要把綠珠那個丫頭帶到大梁去。沒想到她居然是上官家的後人。公子深謀遠慮,果然是我等凡人望塵莫及的。隻是公子那個時候是怎麽知道綠珠是上官家後人的?」


    「一個丫鬟而已,談吐不俗,進退有度,你不覺得奇怪?」蕭天蘊解下披風,「我要查一個人,還不容易?」


    沈衝笑了笑,自歎不如。不過他有的時候真是無法跟上蕭天蘊的思維。當年蕭天蘊來大佑的時候,一邊假意與淳於瑾迎合,一邊寫信鼓動西涼王李昊出兵。後來荀香把李綏的手弄至殘疾,終於惹惱了李昊,可李昊怕自己兵力不夠,不敢貿然出兵。蕭天蘊就暗中寫了封信給大梁的皇帝,要他調動軍隊,幫助西涼,自己隨後就會回國主持大局。而後借著白馬寺一事,好像是為了救荀香,才不得不回國,讓淳於瑾所代表的炎氏和徐又菱所代表的徐氏都對荀香十分忌憚,勢必要把荀香拉下太子妃之位。有的時候,沈衝甚至懷疑,蕭天蘊到底是真的喜歡荀香,還是隻把她當成了一枚棋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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