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衿記得她愛看言情狗血劇,裏麵的女人也狠毒,馮蔓深夜看得饒有興致就會自言自語,說些“幹得不錯”“壞男人就該殺”之類的話。阮衿感覺自己腦子一直是昏沉的,他好像聽進去了,但是又什麽都不想,鼻翼間好像能嗅到李勝南描述中濃烈的鐵鏽味。他隻是兩眼發直地盯著李勝南口袋露出的護照的邊緣而已。他想,請問這些關我什麽事,馮蔓都死了多久,愛她的,恨她的,怎麽全都走了又來,就像吸血的螞蟥一樣。死人真好,什麽也不必承擔,全都找到我頭上了。“你以為挖完腺體之後就完了,你那個媽媽,我必須說她道德敗壞。”李勝南撫摸過自己的後頸,蹙起了眉頭,“她還偷東西,偷走了我保險箱裏的最重要的文件。”李勝南那張銀行卡丟出來,薄薄的一片啪嗒落在地上,正是馮蔓那張銀行卡。他冷笑著一腳踩上去,“她把我的東西賣給別人。”現在阮衿也清楚了,他家裏失竊是因為李勝南,而不是什麽小偷,阮衿幾乎不用那張銀行卡,被替換掉他也絲毫沒察覺。阮衿覺得自己的語言很幹澀,“我,我隻用過一次裏麵的錢,但是……已經存回去了。”不管說什麽都是徹底無力的,牙齒磕碰著牙齒,他有種自己再難脫身的感覺,危險就像潮水一樣,已經蔓延到脖子之上,頃刻間就要把他淹沒。“不,現在不是這筆錢的問題。我找到買家了,但是她很狡猾,她沒把真的文件交出去。真的被她藏起來了,還把錢都騙到賬了。這是一個多聰明,多貪心,多惡毒一個女人。”李勝南朝他走過來,阮衿則是往後退了幾步,他的恐懼令李勝南很滿意。這種滿意令他圍繞著瑟縮的阮衿打轉,他就是喜歡看別人怕他的樣子。阮衿感覺那手按著他的肩膀,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吐息全都噴薄在耳廓上,宛如惡魔般的低吟,“你是好孩子,你跟你媽媽不一樣,你現在好好地,好好地再想一想,她認識哪些人,她可能會把東西藏在哪裏?你見過什麽檔案袋嗎?”“不知道……”阮衿想,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根本不清楚馮蔓每天在跟哪些人有來往,甚至大部分時候,她都不在家,阮衿都不知道她那些灰色收入是從哪兒來的。“別回答的這麽早,現在想不出明天想,明天想不出就後天想,我這個人比較有耐心。”李勝南也不急,雙手背在後麵,腕表閃閃發光,“我都讓你和你妹妹過了這麽久太平日子了,不差那麽一會兒。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對你有些很矛盾的心情。客觀來說,我是很喜歡你的,也並不想傷害你。”阮衿整個人在發抖,他搖了搖頭,雙手攥緊又抻直了,“您能不能放了我……我會努力學習,然後賺錢還你……”“有些東西是拿錢換不來的。”李勝南刮了一下他的臉,那觸感像黏液的蛇遊走而過,“我的腺體也沒能回來,我接受了,你也得接受現在的命運。你得接受你的命在我手上這件事,要恨就恨你的媽媽,你投胎投錯人了。”接受……阮衿直愣愣地盯著李勝南,那眼白過多,顯得駭人,而那些濃鬱的黑褐色,延伸向一個深不見底的遠處,瞳孔最深處像個黑洞,吞噬著所有的光和熱。那他眼角周圍有著無法掩蓋的皺紋,慢慢變成一個向下的,正在微笑的弧度。不可能接受的,他努力了那麽久……就是為了……李勝南猝不及防被當胸推了一把,沒站穩便摔倒在地,他口袋裏的護照被阮衿迅速抽出來奪走了。然後阮衿奔向窗戶,他企圖從翻越過去。然而也隻是徒勞,他動作再快,從窗戶翻出去,就像個紙團一樣滾到滿是塵土的地上。那些保鏢不僅僅隻是聚集在門口而已,他的出租屋實在是太小了,就像老鼠洞一樣,不,比老鼠洞要更清晰可見。他跳下的瞬間崴了腳,聽到骨頭開裂“哢吧”一聲脆響,剛咬牙爬起來跑了沒幾步,就被幾個人迅速架住了,把他七手八腳往地上按。他的後背被膝蓋頂著,右側顴骨貼著粗糲的地麵,磨得火辣辣疼,胸口貼著地麵劇烈地起伏著,那些飄飛起來的黃色灰塵迷住他的眼睛,又吸進了肺裏。他一邊咳嗽出眼淚一邊像個困獸般掙動起來,“放開我!放開我!”那些人不說話,隻是在用力掰他的手指,指甲縫好像流血了,實在是太痛了,每一根手指都好像要被擰斷,但那本嶄新的護照被他攥得死緊,揉爛了也不要放開。阮衿此刻忽然想起來聞川講的小時候的李隅,他從二樓窗台上跳下那一刻的感覺,被生生掰開手指的感覺。在這一刻,在護照被徹底奪走的那一刻,阮衿覺得自己和李隅產生了微妙的重合。他也變成那個死也不想放手的孩子,他虛幻的遊樂園也正在眼前逐漸崩塌,陷落,成為那些一揮即散的灰塵。眼前停駐了一雙鋥亮的皮鞋,阮衿努力把頭艱難地仰起來。頭頂正午的太陽隻是勾勒出那黑色的輪廓,完全看不清人形,一個小弟把搶來的護照畢恭畢敬地遞給李勝南。他卻要死死地瞪住李勝南,用眼神釘住他,“還給我。”護照上有阮衿手指上的血,李勝南渾不在意地擦拭幹淨了,沒有要還的意思。但是李勝南下一秒就覺得小腿上一痛,阮衿居然稍掙脫了那些大漢,他撲過去咬住了李勝南的膝蓋,依舊是那一句聲嘶力竭的“還給我!”阮衿的肩頭直接被重重踹了一腳,一口血沒有兜住,直接從唇齒間淌出來。李勝南感覺自己被盯著,阮衿的眼神就像是口中被奪食的流浪貓。但畢竟是貓,一種無力的動物,靠翻垃圾桶活下去。“那就還給你。”李勝南把那護照甩到他臉上去,又半蹲下來,既憐憫又諷刺地看阮衿,“不過拿去也沒用。你已經被限製出境了,再也出不了國了,a國b國c國哪兒都去不了。你以為你的申請材料都交到哪兒去了?真的自己覺得能走得了嗎?”眼前已經徹底放空了,全是碎的,崩裂的,灰塵在空氣中懸浮著,那些隻是虛假的幻夢。這種報複手段,阮衿不得不承認那很高明,當他想往左走,那就隻給他朝右的路;當他想前進,那就讓他走到頭才發現是斷崖。“還有你妹妹。”李勝南把手機裏照片一張張翻給他看,“她今天跳舞好像也扭傷了,你們兄妹還挺心有靈犀。”阮衿咬緊了口腔裏的軟肉,一直咬出了血,反正流的血已經夠多了,他不在乎再多留一點,“你敢動她試試。”李勝南用手掌拍了幾下他的臉,“所以你現在還繼續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嗎?我告訴你,那個被我找到的買家是怎麽死的。他是個alpha,但也被人徹底玩爛了,腺體和別的器官,但凡能被挖出來的全都被賣到黑市去了。你膽子大,你可以不怕,我想你妹妹那麽小,她應該是很怕的。”這次阮衿稍一動,李勝南的手下們還以為他又要伺機撲上去咬,這一次非常迅速地按著住了他昂起的後頸,就像磕頭一樣砰地那一下,擲地有聲。他那句“畜生”徹底咽進喉嚨深處,並沒有成功發出來。這是一個顛倒的視角,慘白的天,灰色的地,還有破爛的梧桐街,都是那麽的奇妙,從額頭上流下的血與汗為這些景致增添了一層詭異的濾鏡,而十字架的掛墜像一隻小鳥,正棲息在他的領口邊緣。不要緊的,阮衿感覺大腦在充血,眼球被灼燒得很痛,他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恥辱早已麻木,唯有忍耐,他這個倒黴蛋一直很擅長忍耐,是可以堅持下去的。但是為什麽有一種流淚的衝動呢?他此時此刻已經弄清楚了,縱然再怎麽努力,他企圖緊緊握住李隅的手還是被另一隻無形的巨手給生生掰開了。他不甘心,不甘心走到這裏才發現一切都是陷阱。對不起,他想,李隅,我失約了,我說話不算話,或許我能脫身,但可能也不能見你了。背上負著千鈞重,好多人的手,腳,還有那些本不屬於他的命運,全都一起壓在上麵,他實在是難以喘息,隻能跪倒在黑暗中。.“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