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衡看他一眼,岔問他要哪間房。整棟酒店的裝修風格都與霓城風格相近,古色古香。酒店正鄰霓湖,推開陽台門就是落英長橋。若是下點小雨,橋身氤氳著煙雨氣,橋上五顏六色的油傘從橋上穿行,極目遠眺,便像是繽紛的落英與天與水一並蘊出了五光十色的風光。“都可以。”祝深對臥室倒是不挑,直奔書房,將畫具擺了起來。書房的光線極佳,一道落地窗隔著朦朧煙沙含著半口霓湖,遠山青灰,近水碧綠,祝深拿起手機隨手拍了一張,嘴角也慢慢地翹了起來。鍾衡站在門口,隔著一道屏風式的胡桃木書架朝祝深看去,眼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進來啊。”祝深笑對他說:“原來你的家鄉在霓城,我可算知道為什麽你要把桃源布置成那樣了。”鍾衡喉結動了動,腳步卻沒有動,低聲說:“不是這個原因。”“那是為什麽?”鍾衡也不解釋,就站在門口,問祝深:“你想吃什麽?”“我今天不想吃了。”祝深搖頭,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六點半了,居然又到飯點了。祝深在灩城呆的那一個來月,最怕的就是飯點。方姨會無所不用其極且無孔不入地監督他吃飯。祝深沒法拒絕那個年齡段的女人,尤其方姨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的時候,祝深就會默默走到餐桌前,眨巴自己的眼睛,“看好了啊,我在吃飯啦。”“不行。”鍾衡冷淡拒絕:“你胃不好。”“你怎麽知道我胃不好?”祝深歪頭看他。他八歲就去l國學畫了,往往一畫就是一整天,飯顧不上吃,飲食很不規律。他十五歲回國的時候,倒是在祝老爺子親自監督下定時定點吃飯,可後來去國外散心,就又開始放飛自我了。n國被炮彈襲擊,傷亡慘重,祝深住了很長時間的院,《廢墟》其實是在醫院裏畫的。倒不是因為他也受傷了,而是因為他胃潰瘍嚴重,不得不切除三分之一的胃。祝深自由,卻也孤獨,他身邊沒人管他,事實上誰都管不動他,於是久而久之大家就習以為常,實在看不下去了才勸他少折騰自己。也隻有在灩城,才會有人抹著眼淚或者寒著麵孔叫他吃飯。見鍾衡沒有說話,祝深臉又朝他歪了歪:“問你呢,你怎麽知道我胃不好?”這回鍾衡倒是走了進來,不由分說就走到了他的麵前,抓著他的手,把他揪了起來。祝深皺著眉頭剛要一掙,就聽鍾衡壓低了聲音道:“陪我去吃魚吧。”聲音溫醇,不似從前那麽冷硬。祝深心頭一顫,輕輕地打量著鍾衡。那一刹那,他都疑心鍾衡在說霓城話,不然怎麽會綿柔得像支歌,話音落了這麽久,那祈使的語調還盤桓在他的心尖。鬼使神差,祝深應了。“行啊,我陪你去。”鍾衡鬆開了手,給祝深腕上留了一抹溫熱。那一指的溫度經久不散,等祝深回過神來,鍾衡已經穿上了黑色的長外套。祝深搖了搖手腕,覺得暗自好笑,走向了衣架,也披上了自己的白色風衣。第17章 鍾衡帶著祝深去城北吃魚。霓城水路縱橫,當地人以霓湖為界,將小城分為城南和城北。城北建築破舊,還沒開發完全,所以不如城南遊人那麽多。但隻有霓城的本地人知道,城南商業化氣息太濃厚了,那是給外地遊客看的,而城北才是霓城的真正的老風光。兩人乘車過橋,駛向了對岸,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四周的光漸漸散了,隻剩下黑壓壓的雲團在天上,怪陰沉的。下了車,祝深看見城北的燈籠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與城南的綴連彩燈不同的是,城北家家戶戶高懸燈籠,也算是別有一番風味。一陣涼風從街頭吹到了街尾,吹得燈籠亂晃,可街上的遊客卻不見少。即便是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不少人見到了祝深總是要多看幾眼的。尤其是年輕的小女孩們,與祝深擦肩而過時,總少不得互相拉扯著小聲尖叫,好像誰能掙得他半分目光誰便算是贏。鍾衡穿著一身黑色,不緊不慢地跟在祝深後麵,就像是祝深的一道沉默的影子。燈影斜照,祝深自己的影子漸漸被拉長,鍾衡那擦得鋥亮的手工皮鞋踩在了青石板鋪成的馬路上,卻獨獨避開了祝深的影子。再後來,風變大了,吹得行人倉皇亂竄,鍾衡才走上前去,站在了小路外麵,將祝深隔在了他和青灰色的牆壁之間。又走了不長不短的一段路,鍾衡帶祝深來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祝深抬頭一看,左右兩個紅色燈籠中間掛著張匾額,方正的字體寫著“阿張魚店”。鍾衡撥開了門簾,帶著祝深走了進去。祝深以前還從來沒有什麽機會在國內造訪過這樣不起眼的街角小店,他拿眼新奇地打量著四周。這魚店不大,確很幹淨。裏麵擺了幾張方桌,三三兩兩地坐著人。祝深環顧著牆邊的菜單,手寫的字體與匾額一樣,不過有些斑駁了,看樣子已經有些年頭了。老板三四十歲,皮膚有些黝黑,見到鍾衡來了,眼睛彎彎,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笑著對他說了什麽方言。祝深沒聽大懂,聽著像是有日子沒見的寒暄。鍾衡則客氣地叫他一聲“阿張哥”。兩人坐到了小店的最裏麵,鍾衡熟練地拿起一壺熱茶給祝深燙碗筷。青芽茶的清香就縈繞在碗碟之間,祝深笑著與鍾衡說了一句“謝謝”。祝深見他對這個店這麽熟,不由得起了疑惑:“你經常來這兒?”“我阿婆家住在附近。”祝深點頭:“難怪了。”鍾衡十歲以前是和他外婆一起生活的,沒想到祝深陰差陽錯居然來到了這裏。於是他更是認真地將這小店打量了起來。這感覺很奇特,仿佛走過鍾衡從前生活過的地方,就能與從前的鍾衡重逢一樣。小時候的鍾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