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州海神祭連綿七天,最後一天的夜間是火把節。


    葉空桑坐在海邊的大石上,已經喝的有三成醉意了。


    他那天拿著龍貉買的捧子骨回家給草兒吃,草兒這幾天吃的太多了,隻能躺在自己窩裏麵哼哼。


    第三天空桑找人查了查名字叫王冥貉的封國商人,如果完全查不出任何資訊,那這個人就非常非常可疑了。結果有一些隱約的情報,不比別的大膽的異國商人多,也不比別人少。


    他的商行做皮貨人參生意的,還有偷運一些藥材,他們甚至在新州軍中也有一些所謂的朋友,送出的賄禮出手很大方,很得官員人心。


    「王冥貉......」


    空桑申吟一聲,繼續喝酒。


    這幾天趙蓮德忙著準備迎接天下掉下來的欽差大臣的雜事,沒空答理自己,而老爹雖然好,也不能拉著他陪著自己喝花酒,算來算去,就自己一個閑雜人。鬱悶的想著,拿著酒葫蘆灌了一口,低頭的時候看見大石下麵站著六天不見的王冥貉。


    「真巧。」空桑說。


    一次碰麵是巧合,兩次也可以是巧合,當第三次碰麵的時候應該算什麽?


    緣分?還是某些心機?


    他從大石上跳下來,龍貉雙手抱臂,看著他說,「不巧,我一直在等你。」


    「今天又是什麽名目呢?」


    「我給你家的草兒買了那麽多好吃的,我想聽聽有什麽回音。」


    空桑沒想到他這麽說,又想起草兒吃撐的樣子,笑著說,「它非常非常喜歡,全吃完了,讓我謝謝你呢。」


    「全吃完了?那可是整整十斤的捧骨。」


    「嗯。」空桑也不感覺有什麽不對,「它平常吃的比這不少,要不怎麽長的胖胖的,我爹也喜歡它呢。」


    「喜歡她好生養?」龍貉的臉色被月光一照都發青,一想到葉空桑喜歡那個胖胖的女人,他心裏麵就堵的難受。


    「好生養?生那麽多做什麽,我們家也沒那麽多地方。」


    那個狐犬簡直太孤獨了,一定要霸占整個後花園後麵的草地,別的狗狗都不能靠近它的勢力範圍,要是家裏麵再養兩隻,估計他爹練武的地方都要讓出來了。


    「冥貉,你真奇怪。」


    「你才奇怪呢。」


    「冥貉,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問吧。」


    「你,來新州想要我做什麽?「


    龍貉看著他,眼睛稍微轉了轉,又看了看空桑身後的海麵。


    也許漲潮了,月光下的海浪很不平靜,一次一次衝刷拍打著岸邊的沙礫。


    「我對你一見鍾情,我喜歡你,這個回答怎麽樣?」


    空桑笑了,看著龍貉一直笑。


    「不是,這不是你真正想的。我感覺你現在不過是對我印象還不錯,可以做談的來的朋友,卻還不到傾心的地步。」


    空桑說,「不過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我不勉強你。」然後看著他,斟酌的說,「你知道我是誰吧。」


    像這個異國商人這麽聰明的人,肯定已經在這幾天摸清了葉空桑這個名字的底細,也不用隱瞞。


    然後他又說,「我想交你這個朋友,如果以後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你的,我會幫。」


    葉空桑可以幫他開一些通行令,或者不扣押他的貨什麽的,而相對的,他會得到一些好處。這原本是不錯的建議,隻不過龍貉次行的目的不在這裏,他一開始就希望得到更多。


    龍貉認為,葉空桑在小處表現了足夠的寬容和糊塗,他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貪財好色,甚至有些目無法紀,但是他在大節麵前卻異常堅決,他已經明確表示了對封王的厭惡,這點令人耗費腦子。


    龍貉的手搭在葉空桑的肩膀上,「好。我請你喝酒。」


    快接近半夜了,麵前的火堆把空桑的臉烤的紅紅的。


    龍貉看著周圍很多的小火堆,還有唱歌跳舞的人們問他,「這裏怎麽會有這樣的習俗?」


    「據說原先是巫師祈福的時候跳的舞蹈,後來就逐漸留下了這樣的傳統。其實靠近雍京那邊的人是不喜歡總吃烤肉的,還在野外這樣烤,他們很斯文。新州這裏是邊關,風俗和雍京那裏不一樣。」


    「我們也不喜歡這樣,我們也很斯文。」


    空桑過了一會才明白龍貉說的意思,他笑著從前麵的羊腿上割下一塊肉,放在嘴裏嚼了嚼,還有些生。


    這才說,「我不是說你們野蠻。」


    「那你什麽意思?」


    空桑縮了縮脖子,「我沒什麽意思。」


    「哼。」


    葉空桑連忙貢獻了一塊肥油油的羊腿肉給龍貉,「看看,這個烤的怎麽樣了。剛才咱們搶購了半隻羊很明智。你看那邊,那些生羊都買光了,現在要在這裏買一隻羊,要付出比平時多三倍的價錢。」


    龍貉接過來,其實他不喜歡吃這麽粗糙的東西,即使偶爾跟隨封王龍泱大軍出征,他也會帶兩個廚子,做一些精細的菜肴。


    他拿過烤的羊肉隻小口咬了一口,空桑問他,「吃不慣嗎?」


    「還好。」


    「那就是不習慣。給我吧。」


    空桑抓過龍貉手中的羊肉,遞給了他一塊絲巾擦手,自己一個人吃了起來。


    「你想餓死我呀?」


    「不是,看你吃不習慣就別勉強。就這點肉,我一個人還不夠吃的,所以不能浪費。」


    龍貉看他吃的很香甜,一口一口又一口的,嘴角邊上的油油的,自己都吞了口水了。於是雙手抓住空桑的手,把他到嘴邊的羊肉拉了過來,自己咬了一口,好像也沒那麽難吃。忽然想起什麽,抬眼就看見空桑的眼睛近在咫尺,他連忙放手。


    「好吃嗎?」


    他們一看,龍貉咬掉的正好是空桑剛才咬的那塊。


    「不好吃。」


    「哼。不好吃你還咬這麽大一塊?」


    「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空桑看著他生氣,忽然把手中的羊肉放在龍貉手中,自己用手指抓住龍貉的嘴角,同時用力,向兩旁一裂,把龍貉美美的嘴巴拽成了一字.


    「我看看,要是不好吃,你就把我的羊肉吐出來。」


    「啊,啊,啊。」龍貉隻能發出類似啊的怪異聲音,腮幫子被抓的生疼。


    空桑看著他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夜空中綻放出絢麗的煙花,不遠處的人們喝的氣氛越來越高漲,已經有人把三弦琴都拿了出來,吱吱啞啞的唱了起來,還有人和著拍子還是荒腔走板唱起來,都是一些古鄭流傳下來的民歌。


    空桑把手鬆開了,見羊肉涼了,就把羊肉放在火上重新烤一下。


    龍貉在旁邊動動嘴巴,腮幫子上有些酸疼,他有動了動下頜骨,用手指捅了捅空桑,「下次別這麽鬧,怪疼的。」他又看見空桑用自己的匕首割了一小塊肉遞了過來,就說,「你的匕首真好用。」


    雖然看不清楚,但是從上麵一顆大的紅色寶石上就能看出來,就是那天抵在自己喉嚨上的那柄短劍。那種紅色寶石可以發出神秘的紅色光芒,據說可以在遠處殺人,葉空桑的紅色骷髏旗軍隊用的就是這種配有紅色寶石的長劍。


    「這個呀,這個是我爹一個朋友送的,除了鋒利之外還說可以辟邪.」


    「你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嗎?」


    空桑斜著眼睛看著龍貉,眼神有些陰。


    「我不認為這是無稽之談,就好像我不認為你們崇尚那種長了翅膀的肥龍很滑稽一樣。」說著還用油油的手指戳戳龍貉的衣服,雖然知道龍貉已經把那件暴露他身份的衣服換掉了。「不過我一直奇怪,你們怎麽會用那種肥胖可愛的龍做圖騰?它長的和我家的草兒很像。」


    龍貉牙齒上麵的嘴唇有些抽筋。


    「不許你再這樣說。」


    空桑聳聳肩,「不說就不說。」


    一直隻有火焰燃燒木柴劈裏啪啦的聲音,後來龍貉才說,「有神話說,那條龍救過封的先王。」


    「這樣呀。我隻知道封國的先王救過鄭的先王,所以才會被分封在封地。」


    「這些你怎麽知道!」


    「太史官說的。他也是曾經看到一些陳年舊檔才知道的,這些現在已經是禁忌了。」


    因為兩國交戰,已經勢同水火,這些涉及往日恩怨的事情早已經不被任何人需要。


    空桑繼續說,「好像是六百還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亂講,大鄭開國到現在不過五百年,六百年前怎麽可能分封諸侯呢?」


    「這些事又不重要,誰記的清楚?一般來說,都是神話,傳說,曆史,最遠古的故事都是神話,就好像你們,我從來就沒有見過胖胖的龍身體上長翅膀,可是偏偏是你們的圖騰。這不就是神話嗎?」


    「空桑,讓我看看你這柄匕首。」


    空桑遞過去給他。


    「這紅色寶石真好看。」


    空桑自己烤著羊肉說,「上麵染了血,你就不會說它好看了。」


    龍貉轉動著匕首,左右對著火光仔細看著,寶石的光澤除了有些黯淡之外沒有任何奇異的地方。


    可是每次看見這種兵器殺人時候閃動著的耀眼紅色是怎麽來的呢?


    那種光線非常細,細到可以集中到絲線一般,龍貉從來沒有見過其它類似的光,簡直匪夷所思。


    空桑的手一把抓住了龍貉的腕子,把匕首拿了過來,然後繼續切自己的羊肉。


    「我聽說封王得到了神宮長劍的鑄劍圖,已經開始冶煉長劍了。凡是能出力的人,至少是一等候的爵位。」


    龍貉說。


    空桑聽他這麽說,手中停了一下,然後又開始繼續割他的羊肉吃。


    即使內心真的開始翻江倒海,他也盡量壓抑著。


    忽然周圍安靜了下來,遠處的河彎上火把流動,把水的顏色照了出來。


    從那邊傳來悠遠的歌聲,飄蕩在荒野上。


    葉空桑站了起來看河邊上,他說,「他們將魔杵從河水中取了出來,這是海神對新州的承諾,可以保新州一年的乎安。」


    龍貉看著他眼睛發亮,自己也跟著他笑了,雖然他心中一點都不認同。


    也許,明年的新州,就是封國的土地了。


    不知道那個時候,新州的百姓是否依然舉行這麽古老而滑稽的祈福儀式。


    「爹,還沒睡?」


    葉空桑照例迷糊回家,看見葉九天就在他的房中看書,這次老爹的手中沒有拿藤條。


    「又喝多了。」葉九天溫和的口氣中帶著責備,讓人端來了醒酒湯給他,「先喝了這個,睡吧。明天欽差大人就到新州了,你也別再胡鬧了。」


    「我哪有胡鬧?」


    「爹知道你心裏難受,想喝悶酒,所以也由著你鬧了幾天。其實這次海戰是你功勞大,可是文大人卻把這個功勞分一半給吳卓書吳參將,你肯定不服氣。」


    「這點小事,我在乎它做什麽?」


    「這不過是文大人要息事寧人。吳卓書和你素來不和,而你曾經打傷他的兒子,彼此素來有心結,如果此時爭功,一定會影響軍心。」


    葉空桑躺在床上,手晃了晃。


    「阿爹,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們這麽拚,究竟為了誰呢?」


    葉九天皺眉,「亂想什麽?」


    「真的。我們把頭顱都掛在刀尖上拚,可是一場仗打下來,功勞全是人家的。上次就是,前方這些死難的弟兄連撫恤的銀子都沒有,可是朝中外戚溫家的一個剛滿六個月的孩子都能為了那場勝利而封了侯。」


    這話說的葉九天也沉默了。


    「還有,這些年我們為了神宮長劍付出多少?有多少人責難,多少人嫉妒,多少人就想看著我們死無葬身之地?原先的那個東閣大學士周離,為了從岐山取出長劍,寧可背負一個毀天滅地的罪名推倒了岐山神宮,至今還是生死未知,下落不明。然後從先前的新州將軍左箴,陸風毅,再到如令的阿爹您,哪個不是具經天緯地之才的將軍?可是一直受製於人,為了幾十萬兩本該屬於我們的軍餉而和那些齷齪小人四處周旋,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構陷致死......」


    「空桑,你困了。」


    「阿爹,聽我說完,不然我以後不會這麽說了。」葉空桑從床上坐起來抓住葉九天的手,「我今天剛聽說的,封王要開始鑄造那種長劍,並且對任何有關係的人都會重賞。比起如今雍京王座上那個六歲的孩子,封王才算有見識,有眼光的國主。」


    「這些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我新認識的一個封國商人,他說給我聽的。這個人,我原本想殺了的,後來想到這一步就沒有下手。」


    「空桑,別亂想,你現在的想法是謀逆,你應該對鄭王忠誠。」


    他們的聲音都非常輕,可是字字卻力重千鈞。


    「把那個封國商人殺了吧,他已經擾亂了你的神誌,讓你開始胡思亂想了。」


    葉空桑又倒在床上,喃喃自言自語,「已經晚了,我已經開始亂想了。」


    微風吹過,蘭一早庭院中似乎有幾重落花。


    龍貉在睡夢中睜開雙眼,手中握住床邊的長劍,看著門口。


    外麵有人挑了簾子進來,跪在三步之外,說了一句什麽,龍貉起來說,「讓他進來吧。」自己披上衣服下床。


    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跪了下來開口就說,「殿下。」


    龍貉一笑,讓他起來,然後才說,「蓮德,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來的就是趙蓮德。


    他們父子兩個本來就是封國人,一直在大鄭做官,其實就是間諜。


    「殿下,事出緊急。方才在路上臣已經殺了幾個人,總兵府有嚴令,要刺殺殿下。」


    「是葉空桑的命令?」龍貉眼神淩厲。


    「不,是葉九天。」


    龍貉忽然感覺懸著的心放下來了,輕鬆一笑,「這樣呀。」


    原本最可能殺他的人就是葉空桑,他都沒有動手,看來也不是鐵板一塊,已經有缺口了。


    「對了,蓮德,我告訴葉空桑封王要鑄造長劍,他好像並不擔心。」


    「嗯?殿下,他難道沒有說嗎,那種劍是不可能被製造出來的。因為當時鄭開國的時候,由大祭司楚空放入了一種神秘的東西,並且好像用非常特殊的角度切割的紅色寶石,這些缺一不可,而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知道其中的奧秘了。即使按照樣子鑄煉了長劍,也隻是徒具其形而已。」


    「那就是說,沒有人可以再造一支紅色骷髏旗?」


    「是的,殿下,沒有。」


    「蓮德,你和葉空桑最親近,那麽你說,他們葉家父子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請恕臣無能,臣不知。葉空桑很奇怪,他不像有的人在高官厚祿麵前是克製,那些人其實內心極其渴望,但是克製自己不讓外人知道,葉空桑是表麵上表現非常想要,但是其實他就是麵上說說而已,除非日子過不下去了,否則不會想著自己手中沒錢了。」


    龍貉知道自己碰到一個比較難纏的人物。


    「我來的時候封王下了旨意,隻要葉九天降,就可以封異姓番王。」


    「其實葉九天還好辦一些,他至少是有所求的,他所求的就是葉空桑的前程。」


    「這就好辦。」


    「殿下,明天欽差就到新州,這是一個好機會。因為欽差是溫家的人,而外戚溫家素來就和新州的葉九天不和。葉九天不好控製,所以溫家一直想把新州換上自己的人。」


    龍貉笑著搖頭,「果真是危城中有重金呀。」


    「殿下,您要不要今夜離開這裏,即使總兵府已經下了命令,臣怕您再住下去會有危險。」


    「不用,葉九天還傷不了我。」


    趙蓮德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先回去吧,自己要小心應對。收了新州這裏,封王一定會獎賞你的。」


    趙蓮德從蘭亭庭院出來後,用輕功飛簷走壁回到家中,當他站在房簷上,剛好可以看見海麵上初升的朝陽,瑰麗的霞光把一片黑色霧水的新州撕裂開來。


    此一役之後,就算功成身退,就算可以和葉空桑同朝為臣,估計再也不會是朋友了,即使曾經是狗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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