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若愚又贏了一個,脖子額頭都是汗,工作人員給他遞了瓶礦泉水,他一口氣喝了大半後把剩下的從頭往下澆,摸了一把臉後喊:“suivant(下一個人)!”話音剛落,他正對著的人群裏走出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男性,戴漁夫帽,藍色無帽衛衣,工裝褲和帆布鞋。“加油宴若愚!加油!”薑諾盤著腿就坐在宴若愚身後兩三米的地方給他呐喊助威,宴若愚沒回頭,背了隻手在身後,衝他比了個“ok”的手勢。用於battle的音樂都是隨機的,但出名的舞曲也就那麽幾首,比賽進行了近兩個小時,過半的音樂宴若愚都曾聽過,且做過熱身或練習的背景音樂。他現在的對手估計也有這種經驗,動作連貫流暢,每個點都踩得特別準,是目前為止最強勁的攻擂者。很快,攻擂者結束了自己90s的freestyle。他充分運用了屬於自己的半個舞台,帶動了他那邊的人群氣氛。主持人將那段音樂重複播放,宴若愚不會傻到去爭取東道主的掌聲,就站在原地玩了好幾個poppin裏的技巧,雙手配合移動速度飛快,又恰好能在鼓點上做出停頓,帶給觀眾的感受更多是技術上的享受,並沒有帶來氣氛上的躁動。評委是中立的,一輪過後,其中一位棄權,另外兩位分別支持宴若愚和攻擂者,平局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並沒有時間稍作休息,主持人又放了一段新的音樂。兩人的實力不分上下,又平局了一次。戰況越來越焦灼,宴若愚體力不支地彎下腰雙手扶膝,薑諾看在眼裏,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揮動雙手衝那三位評委大喊:“mustchoose!”宴若愚直起身子,扭頭望了眼薑諾。記憶裏的薑諾永遠是安靜內斂的,語速慢聲音不大,思忖的時間多餘開口。他有過類似性格的同窗,那些人可以用英語信手拈來寫出一篇相對論的論文,卻不樂意談論昨天晚上去超市都買了什麽,更別提當著瑞士人的麵暴露自己並不標準的口語。宴若愚輕輕笑了一下,想到薑諾上一次情緒激動是因為薑善,就覺著自己今天就算拿不到三千法郎,也值了。“mustchoose!must!”薑諾固執地喊了不知多少遍,逼著主持人和評委協商。幾分鍾後,主持人宣布修訂後的規則,即之後的battle評定中,評委都不再有放棄權,舞者要麽贏,要麽被淘汰。宴若愚和戴漁夫帽的攻擂者再次站到人群中央,這一次他們握了手,然後往後退三步拉開距離。隨機的音樂響起,前奏的管弦樂剛響起來,觀眾的呼聲就響亮得足以淹沒音樂。薑諾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見觀賽者們全都小幅度扭動身子,甚至能踩準節奏鼓掌和跺腳。宴若愚長吸一口氣,聽出這首歌是瑞士本土民謠的混曲。攻擂者加入大量民族舞步,整個freestyle沒什麽難度,奈何觀眾太熱情,音樂結束後,還有幾個宴若愚對麵的觀眾向前伸平手掌後搖動手腕。那是法語區特有的輕蔑挑釁動作,宴若愚看得懂,但沒覺得生氣。歌曲肯定是隨機的,隻能說他運氣不好碰上這首。他本來就沒多少勝負欲,再加上體力確實耗得差不多了,這麽輸了也不算丟臉。他也不想跳了,就等著觀眾冷靜後直接棄權,有一個聲音夾縫求生般從一致的慶祝中鑽了出來——“notfair!(這不公平)”一個薑諾跟一百多個瑞士人比嗓門大:“thissong!notfair!”瑞士人出了名的有素質,迅速安靜了下來,百來雙紅的綠的棕的藍的眼睛齊刷刷看向宴若愚那位黑長頭發的同伴。瑞士人也講道理,主持人問他:“whatdoyouwant?”薑諾抿唇,沉默了兩三秒後和宋舟說中文,讓他幫忙翻譯自己的看法。他沒有懷疑這首歌的出現是暗箱操作,但這樣的歌曲風格太特殊,肯定會讓評委的判決失去客觀性。主持人非常禮貌地解釋:“請不用擔心,我們的評委隻有一人來自瑞士,其他兩位分別來自瑞典和愛沙尼亞。”“but……”薑諾水平有限,表達不出來。主持人於是提議:“或者我們換首歌,再來一局?”薑諾果斷搖頭:“他很累。”宴若愚就在邊上,剛撩起衣服下擺擦臉上的汗,順便抹了一把臉,然後拉住薑諾的手臂,跟他說算了吧。他確實疲了,剛開始還挺高興,為薑諾對自己的在意沾沾自喜。可薑諾太較勁了,宴若愚一冷靜,想到他這麽維護自己說不定是出於“拿錢辦事”,心裏頭又空落落的,覺得沒必要這樣。他也是這麽對薑諾說的:“沒必要,真的沒必——”薑諾掙開他的手,都沒回頭看他,往前一步直視身材高大的主持人,一字一句,緩慢、固執、堅定:“hedeservesfairness。”宴若愚的手停在空中,良久,才收回去。主持人不可否認薑諾訴求的合理性,退步道:“whatdoyouwant?”“你們放本土民謠的混曲,我們也用中國民謠的混曲,怎麽樣?”宋舟在翻譯前插一句,問薑諾:“你手頭有現成的歌?”薑諾沒正麵回答:“你先問他這樣行不行。”宋舟把薑諾的話翻給主持人聽,主持人點點頭,回到台前幕後先跟評委和工作人員商量,都取得同意後發動投票表決技能,問在場的觀眾和參賽者接不接受,舉手反對的隻有寥寥數人,其中幾個見自己是少數,默默放了下去。“ok。”主持人向薑諾招招手,意思是讓他把音樂拿上來播放,薑諾鬆了口氣,正要給宴若愚加油打氣,一轉過身,盯著他後背不知看了多久的宴若愚紅了眼尾。薑諾沒時間和宴若愚細說,掏出手機打開一個電子音樂合成器的應用。那是一個他自己編程的打擊墊手機軟件,上麵有很多個小方塊,每個方塊都對應一個音色和樂句,從鼓到弦樂器,古今中外一應俱全。宴若愚愣愣的,才明白薑諾的意圖是要給他現場打碟,現場混曲。“記住這個鼓點,”薑諾給他放了一段鼓聲,“來不及給你聽那首古風樂了,但鼓點就是這一段的重複,不會變。”他問宴若愚:“記住了嗎?”宴若愚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薑諾急了,抬手從後摟過他的脖子將兩人的距離拉近,額頭抵著額頭,低聲急迫道:“宴若愚!”宴若愚的睫毛翕動。“你不能這麽輸,你——”他竟一時找不到附和中文語境的說辭了,用英語對宴若愚說,“youdeservefairness。”“……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宴若愚跟薑諾說實話,他心裏根本沒底。“那是因為你之前沒遇到我,你現在終於遇上了,你的硬氣呢?”這句話最先是宴若愚對他說的,現在被他重新提起來,宴若愚一愣之後笑了起來,人也放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