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消息靈通,擔心地問:“我聽別人說薑諾上台前哭了,什麽情況?”“我也想知道是什麽情況,”宴若愚真的不知道,“可能那個王招娣太猛太硬,把薑諾嚇哭了。”林淮:“……”“算了,先吃飯吧,晚上還得回來選人。”林淮勾住宴若愚肩膀想把人帶走,宴若愚一動不動,誰都帶不動。“我知道你擔心薑諾,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林淮歎了口氣,嘴皮子也勸不動了。解鈴還須係鈴人,他湊近,偷偷告訴宴若愚:“製作人的休息室全在二樓,給薑諾留的那個房間靠近一個大陽台,要不……你去哪兒看看?”宴若愚眼眸都亮了不少,感激地握了握林淮的手,轉身快步往樓梯走去。休息室並不難找,但現在正值飯點,回音頗為明顯的整個樓層都沒動靜,他小心翼翼往盡頭的大陽台走去,越靠近,被夕陽拉長的影子也越來越近。宴若愚原本苦悶的臉上終於有了欣喜,都想好要怎麽突然跳出來嚇唬薑諾,又上前一步,才發現影子不止一個。宴若愚連忙退回來,貼著牆壁隱藏自己,偷聽薑諾和梁真的談話,梁真沒有責備薑諾的意思,就是特別無奈,無奈到無力。梁真說:“你知道你現在臉上寫著什麽嗎?”薑諾慢吞吞的:“……什麽?”“就在這兒,快淘汰我!”梁真戳了一下薑諾的額頭,這個動作宴若愚能從兩人的影子分辨出來。“宋舟那孩子雖然也喪吧……但他願意來參加比賽,肯定是想鬥爭一番,所以在歌裏喪出風格喪出風采,但是你、你是整個人垮掉。”梁真長歎一口氣,感概道,“你們倆簡直是大小喪神。”薑諾內疚,輕輕地說:“對不起。”梁真不是來聽道歉的,複雜又糾結:“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啊,你以前多狠啊,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算看不到表情,宴若愚也能從梁真的語氣裏聽出無限的懷念。按梁真的說法,不真誠禱告者這個馬甲他在更早之前披過,後來傳承給別人,就像別人傳承給他一樣,兜兜轉轉到了薑善和薑諾手裏。三年前他們因為這層關係有了短暫的私交,他專程來嶺安找薑諾買伴奏,薑諾無償送給他,唯一的要求是別把noa的水印加進去。那時候的薑諾對音樂是有敬畏心的,寧要曲高和寡也不願意和商業化搭上邊,對金錢往來非常排斥,所以隻給薑善做歌,別人拋來的橄欖枝一概當沒看見。在這一點上他和宋舟很像,兩人都很理想化,但他沒有宋舟那樣良好的家境,沒受過精英式的教育,同樣聰慧善良,但矜持內斂和他搭不上邊,那個會寫出《makeitshit》的薑諾更像今天的王招娣,充滿憤怒,再用說唱做載體宣泄憤怒。“你的憤怒呢?”梁真百思不得其解,覺得眼前這個沒什麽情緒的薑諾很陌生,像個落了一層又一層灰的木偶躺在角落,再落一層也沒事,反正它是空心的,毫不生動的。“……憤怒沒有用,”薑諾不像是說給梁真,更像是說給自己聽,“沒有意義,也什麽都改變不了。”宴若愚有些站不住地貼著牆壁滑落,手腳冰涼,一顆心在胸膛裏撲騰撲騰的跳,後知後覺自己跟薑諾相處這麽久,作為離他最近的人,卻沒發現薑諾的消極和逃避,還美滋滋以為姐姐本性溫柔,遠不如隻同他見過幾麵的梁真一針見血。但這又怎麽能怪他呢,他缺席了薑諾大半個人生,他們一相遇,薑諾就已經留了大半年長發了。“那你為什麽會哭呢?”梁真問,i說你從一開始就對王招娣很上心,也很關注她。”“因為她真的好凶啊,什麽都敢說,才不管能不能播出別人又怎麽看她,她想說,她就說了……”薑諾笑了一下,又笑了幾聲,宴若愚聽他笑得那麽輕鬆,捂住嘴替他高興,眼淚卻憋不住差點湧出來。可惜那些發自內心的笑轉瞬即逝,不一會兒,薑諾就又安靜了,跟梁真記憶中那個在出租屋裏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判若兩人。杜拉斯在《情人》裏寫精神上的衰老,說十八歲的自己還沒到酗酒的年齡,就有了一副多年酗酒的容顏,薑諾也是如此,他才二十四歲,還沒到將人生參透的年紀,就有了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消極,看透其本質的虛無和無意義。“那宴若愚呢?”梁真又問,幫薑諾找羈絆,“我看你和他關係挺不錯,還以為你多多少少能被他感化,一起開開心心。”“你說他啊,”薑諾若有所思地說,“他很好……”宴若愚踉蹌站起來,耳朵高高豎起,正襟肅然如虔誠的信徒等候神諭。無數與薑諾有關的畫麵浮現在他的眼前,記憶的畫卷鋪開,他們回到阿姆斯特丹的教堂裏。明明都沒有宗教信仰,他們在木質長椅上坐了很久,沒靠椅背,而是枕著對方的肩膀。時間的流逝看不見摸不著,亙古不變如彩四壁的聖像圖,他們沐浴在透過彩窗照**來的金光裏,像是在那一瞬間鐫刻進永恒。“不真誠禱告者這個馬甲是怎麽來的?”他當時這麽問薑諾,薑諾告訴他,這個馬甲不是他和薑善創造的,他們也不知道第一個披馬甲的人是誰,可能和給他們馬甲的那個退圈rapper一樣,很多年沒活躍了。他於是又問:“為什麽取名字叫不真誠禱告者?”薑諾答:“因為說唱誕生於貧民窟,發明hiphop的黑人兄弟都好窮啊,窮得生活沒有希望,隻能向上帝禱告。”而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怎麽忍心讓他們過這種苦日子呢。巨大的十字架就在他們正前方,釘在上麵的屍體雕塑聖潔沒有任何腐爛痕跡,他們雙雙想到的卻是瑞士美術館裏的那副《墓中的基督屍體》,基督是凡體肉身,基督是人本身。“個人奮鬥比寄托禱告有用。”薑諾說,“好好為自己活著,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上帝。”宴若愚還記得自己當時油然而生出的崇拜之意,他覺得薑諾很通透,懂比他更多更透徹的道理。而現在,當他站在1vs1的選人現場,被總導演林哲叫到號次要求選人,他拿著麥克風站在人群中間,第一句話卻是想問安安靜靜站在最後麵的薑諾,為什麽你懂那麽多道理,還是選擇沒有鬥誌的活。麥克風近得捕捉到他的呼吸,他直直看向薑諾的方向。站在薑諾前麵的幾位選手原本以為宴若愚要選自己,兩眼一抹黑怕自己的賽季就要結束了,宴若愚卻遲遲沒說話,讓他們漸漸滋生僥幸心理,慢慢往兩側挪,還站在原地的隻剩下原本被擋住的薑諾。宴若愚嘴唇動了動,說出自己的選擇:“薑諾。”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在他們眼裏,宴若愚的選擇是十足十的碾壓,實力派頂流vs消極比賽的製作人,勝負顯而易見。而薑諾沒有懊惱,很輕地一笑,沒覺得特別驚喜,反而有那麽一絲慶幸,自己終於能被淘汰,跟這個操蛋的由資本而不是“real”運轉的世界說再見。“宴若愚啊……他會有很光明的未來,有屬於他自己的路要走。”他在一個小時前這麽對梁真說,很是為宴若愚自豪。但是他自己走不動了。宴若愚做了八個月說唱,他也做了八個月的歌。八個月來,他沒有在任何一首裏加入noa的水印,從海選到現在,他也從未自稱過noa。因為noa早就不在了。從薑善離世的那一刻起,薑諾作為noa的那一部分也死掉了。“薑諾,我選薑諾。”宴若愚正式說出自己的選擇。他們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一個星期後,他們需要交出一首兩人合作演唱的歌曲,表現更出眾的那一個晉級全國20強,另一個人淘汰。主持選人進程的林哲問薑諾:“有什麽想對宴若愚說的嗎?”薑諾搖了搖頭,沒有異議,主動往其他配對好的選手們所站的地方退。林哲也把手再一次伸進放著選手號次的小黑箱裏選出下一位來做挑選,宴若愚沒舞台從正中間挪動,拿著麥,宣戰般當著所有人的麵:“我有話想跟noa說。”這個環節隻是選人不是對決,氣氛一直輕巧鬆懈沒火藥味,宴若愚卻僅用一句話就把大家的神經都提了起來,氣場壓得其他人大氣不敢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