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很多我這個年紀的說唱從業者來說,vee都是繞不開的人物。那時候還沒有網易雲,我們在一個叫51555的網站上聽vee的歌,才知道押韻還可以這麽壓,flow可以這麽玩……”梁真的嘴唇和麥離得很近,略帶鼻音地說:“時代會逝去,而你父親永遠是一代人的英雄。”那個網站王招娣也用過,插講了一句:“不真誠禱告者沒開通網易雲賬號前,也會把歌發在51555上。”宴若愚聽到王招娣這麽一提,不由瞥了眼身邊的薑諾,薑諾卻目不轉睛看向台上的王招娣。宴若愚的心思瞬即就亂了,目光在薑諾和王招娣之間逡巡,怎麽看都覺得多餘的是自己。王招娣在這一場表演中將性格裏尖銳的部分完完全玩收了起來,導師表決前,她還刻意退了一步,像是在暗示梁真把他的那張票也投給vee,她不在意。但梁真還是把自己這一票投給王招娣,王墨鏡和湯燕關則選擇了vee。王招娣並沒有傷心失落,而是非常大度地鼓勵vee:“要贏啊大叔,你女兒看著呐!”然後她小跑著下台,滿腦子都是公司裏還沒完成的報表。路過薑諾時她有偷偷抬眼,但被薑諾發現了。也就是這短促的一對眼,從不對人主動的薑諾在王招娣身後,叫了聲她的名字。王招娣慢慢停下腳步,愣愣地扭頭,像是還在懷疑那聲名字的真實性。薑諾也沒追上去,毫無經驗地站在原地,問:“可以加個聯係方式嗎?”“……哈?”王招娣八百年沒被男人搭訕過了,沒能立刻反應過來。薑諾也挺慌亂的,改口道:“我們有個群,我——”他這才想起來掏手機,一抬眸,才終於注意到宴若愚。而就像他一直在觀察王招娣,宴若愚眼裏從始至終也隻有他,此刻委屈地微微眯起,像是在抱怨,薑諾為什麽就不看看他。“我……”薑諾拿著手機,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遲遲見他們倆還沒上場的林哲剛好趕來,不由分說將他們倆往台上推,王招娣在舞台的燈光打到薑諾身上前的一刹拽住他的手,將他手心攤開,用隨身攜帶的水筆在掌心的紋身旁寫下一串數字。那串號碼並不長,但王招娣書寫的手卻越來越抖,強調了句尾號不是7而是1。然後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連句加油都沒有,乘著臉隻是發燙還沒泛紅,逃也似地離場。薑諾目送著她的背影徹底消失,上台後怕把數字蹭糊了,所以用左手拿麥。導師席上,louis看了看選手席,問:“這是最後一組了嗎?”林哲給他打肯定的手勢,湯燕關關注網上的投票,知道排在榜首的宴若愚在人氣值上拉開第二名的一大截,說:“他們倆也是最輕鬆的一組。”“那就多留意伴奏,”梁真像個按捺不住的劇透者,吹噓道,“這首歌的beat非常具有實驗性。”“係5係真噶?”王墨鏡翻看《8month》的歌詞,暫時還不能把這首說唱和“實驗性”聯係到一起。實驗性意味著“新”,越新就越不耐聽,配上敘事性質的歌詞更容易尷尬,聽眾難以共情。王墨鏡不免為場上的兩個小夥子捏了把汗,但隨著單薄的鋼琴聲響起,他的擔憂漸漸消散。是他狹隘了,說到實驗性就隻想極具未來感的音樂氛圍,比如宋舟的那首《0577到2077》,而這首《8month》卻反其道而行之,不僅全程都使用鋼琴音色,還做了個徹徹底底的減法,舍棄了說唱音樂的靈魂——鼓點。這麽特別的想法當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薑諾剛開始其實想采樣爵士樂,直到幾天前的一晚,他和宴若愚一起回酒店,無意中發現一層餐廳裏居然有架鋼琴。當時是晚上九點,餐廳早已結束營業,天花板上隻有幾盞旁側的小燈亮著,正中間的鋼琴台最為昏暗。但宴若愚還是好奇地走了過去,翻開琴蓋按了幾個鍵,嘴裏冒出從林淮那兒學來的語氣詞:“歪日,有錢買三角鋼琴放這兒撐排麵,沒錢調音。”“很不準嗎?”薑諾問。宴若愚原本打算走人的,見薑諾也走了過來,立馬改變主意,“也沒有那麽不準,能彈!”屁股往鋼琴椅邊上一挪,拍拍空出來的地方讓薑諾快點坐下。“我又不會……”薑諾雖這麽說,但還是坐下了,宴若愚說沒關係,他會,他彈給薑諾聽。他坐在左側,雙手放置在按鍵上,纖長有力地手指穩穩摁下,月光就從鋼琴裏泄了出來。約莫半分鍾後他的左手開始照顧自己麵前音色低沉的黑白鍵,然後再跳回薑諾身前清脆的部分。眼見著那月色就要把藍絲絨的烏雲徹底撥開,他不小心按錯了兩個鍵,將手抽回,悵然若失道:“我把後麵的忘了。”“很好聽啊。”薑諾看著他,“這是誰的曲子?”宴若愚答:“德彪西的《月光》。”薑諾重新看向黑白鍵盤,沉默少頃後,又問:“德彪西是誰?”“德彪西——”宴若愚正要從人物生平著手介紹,他注意到薑諾小心翼翼將手放在鋼琴鍵上沒按下,突然改變了主意。“德彪西是我媽最喜歡的鋼琴家。二十多年前她和我爸在海邊辦了場西式婚禮,我爸在浪花將將能拍打到的地方放了架鋼琴,為她彈奏這首《月光》。”“你現在還能在網上找到那場婚禮的紀錄片,”宴若愚說,“我媽穿著白婚紗從擺滿沙灘的花海裏走過來,我爸在蔚藍的浪花裏等她。”薑諾說:“你爸真浪漫。”“浪漫個屁,”宴若愚告訴他浪漫背後的小秘密,“我爺爺年輕的時候沒怎麽讀過書,家業漸漸大了,就希望把我爸培養成文化人,送他去學鋼琴。但我爸一直不感興趣,氣走的老師沒十個也有八個,175萬的施威坦一擱置就是二十多年,直到遇上我媽,他才瘋狂重操舊業,反反複複隻練這一首《月光》。”宴若愚說著,又彈起《月光》舒緩幽靜的前奏:“我爺爺看人一向很準,老早就看出我爸對我媽有意,但不同意,知道我爸先斬後奏請我媽參加時裝周晚宴後更是怒不可遏,斷絕父子這種氣話都說出來了,強迫我爸和我媽必須在晚宴結束前說明白,結束這段偷偷摸摸戀愛關係。”“然後你猜怎麽著?”宴若愚還在慢慢地彈那首曲子,笑著問薑諾。薑諾不用猜也知道,他父親肯定沒屈服,不然就不會有宴若愚。“然後我爸在晚宴上彈了這首《月光》,當著所有媒體記者的麵走到我媽麵前,戒指都沒準備就單膝跪下,問她願意嫁嗎?”宴若愚說完,也按下了自己能記住的最後一個鍵。偌大的餐廳裏重歸寂靜,隻有他們倆人坐在鋼琴前,側臉相視。周遭全部窗簾都拉了個嚴實,天花板四周的小圓燈是唯一的光源,將身邊人朦朦朧朧的照亮,落在宴若愚眼裏,當真像沐浴在月光裏,恬靜溫柔到不真實——這種不真實感隻有在薑諾身上才有。越是凝視薑諾,宴若愚就越覺得不真實。倒不是懷疑這個人的存在,而是他們明明離得這麽近,薑諾卻總顯得那麽遠,不閃躲也不靠近,不像他,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傾湊,覺著一切都剛剛好,正正好用呼吸的熱度填補兩人之間的距離,和燈光打下來的陰影。然後四周的燈光突然全滅,又在下一秒全部打開,酒店的工作人員在餐廳入口處問:“兩位先生,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嗎?”宴若愚連忙抽身,仿若經曆了一場莊周夢蝶蝶虛無夢幻,跟工作人員說:“沒、沒事。”他和薑諾從另一個出口離開餐廳,回房間後,薑諾比他更冷靜,說要不采樣鋼琴曲吧,不一定是《月光》,也可以是其他柔和的曲子。這就是他對那個夜晚的所有回憶,沒有宴若愚的情不自禁,而是停留在曲子好聽,可以二次創作。《8month》的伴奏就是這麽來的。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首連鼓點都沒疊加的beat算不上說唱伴奏,但兩位選手的演唱方式又是最古樸的說和唱,沒有技巧,甚至不講究押韻和flow,平鋪直敘,娓娓道來那個陰差陽錯相識的夜晚。他們並沒有講太多隱私,而是注重於描繪景:棚戶區的煙火,出租房外的星空,阿姆斯特丹的修道院……沒等他們唱完,王墨鏡就小聲對梁真說:“這樣的音樂很好,但不像說唱,聽的我不知道該把它往哪種類型裏套。”“我個人認為音樂好到一定程度就沒有類型這個概念了。”梁真說出自己的看法,並舉例,“沒有人會糾結kevenkim的一些歌到底是搖滾還是hiphop,因為他太強了,真的要按類型分,他的歌不是搖滾風也不是嘻哈風,而是kevenkim風。”梁真說:“好音樂就是好音樂,不應該受類型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