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殘酷現實,現在的說唱太低俗了,何塞轉型不做hiphop是正確的選擇,而他還願意響應節目組的邀請來當大魔王踢館,吃水不忘挖井人,實在是太高尚了,和那些diss來diss去的同行相比,高下立判。”宴若愚扭頭看向那位頭頭是道的大眾評審,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舞台上,何塞開始表演歌唱。前奏一響起,宴若愚就覺得不對勁,何塞換了首獻禮歌,開口就是“眼望無盡五千年……”他選了個絕對的製高點,那就是愛國。別人愛國是因為眼裏常含淚水,對土地愛得深沉,他的愛國是門生意,潛台詞是他都歌頌祖國了,不給他投票就是不愛國。宴若愚快給惡心吐了,薑諾則一言不發看向舞台上穿中山裝的何塞,雙眸冷漠麵無表情,全程注視舞台右側的大屏幕,那上麵寫著他和何塞的名字。五分鍾後表演結束,何塞名字下方的票數高達521,這些人隻有一次機會跳票,如果跳票的人和原本就打算給薑諾投票的人數加起來沒有超過300,贏的就是何塞。*何塞從側方下台,剛好和等候著的薑諾麵對麵。何塞把麥克風遞給他,在鏡頭下頗有傳承感,薑諾沒接,何塞就安慰:“年輕人別緊張,輸贏常有,但未來是你們的。”薑諾這才接過麥,他知道周圍有攝像機,但他不在乎了,就是想對何塞說:“你可以滾了。”何塞尷尬一笑。隔著一層屏幕的世界一直是他的主場,在他遊刃有餘掌握規則後,他很少感受到如今日這般的挫敗感。因為薑諾不跟他玩那一套,跳脫出來的人隻要有一個,就夠他頭疼了。他又客套地在鏡頭下表演了幾句,就找了個理由離開,不打算在之後宣布票數的環節再回舞台。宴若愚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扭頭跟薑諾說:“我出去一下。”“就一會兒,”他補充,“你上台表演的時候,你肯定能在台下看到我。”薑諾點點頭,宴若愚離開後,他重新看向舞台,工作人員正在重新布置現場,他默默等著,總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麽在壓抑,在恐懼,同時又在叫囂,在呼喚,引領他睜開眼看看——他看到工作人員在對麵把幹冰往燈光下傾倒,泛著瑩瑩亮光的泡沫在繚繞的煙霧中穿梭抵達他眼前,折射出他的臉。他伸出手揮動,想把泡沫抓住,它們卻在下一秒無聲破裂,變成細小的水珠。再下一秒,更多更大的泡沫出現在舞台和他周圍。他側過臉,發現自己身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指著自己鼻子像抓住什麽把柄,說:“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口是心非,愛說別人幼稚,自己還不是玩得起勁。”薑諾看著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情緒激烈喘不上氣,薑善連忙上前擦拭他情不自禁落下的眼淚,心疼道:“怎麽哭了,馬上就要上場了。”薑諾控製不住,哭腔明顯道:“我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怎麽會……”薑善笑,陽光又燦爛,而且健健康康。很多時候薑諾想起薑善,刺入腦海的永遠是他在病床上的模樣。久而久之他的大腦啟動了某種保護機製,他幹脆什麽都不回憶觸碰,也把自己永遠困在了過去。但現在閘口失靈,過往的一切泄洪般湧現在他眼前,也帶來了永遠二十七歲的薑善。“我一直都在。”他捧著薑諾的臉,也捂住薑諾的手摸自己的臉,說,“我會在人群裏陪著你。”第89章 薑諾站在了舞台上。燈光刺眼,他看不清其他觀眾,但能在耳返裏聽到《追憶》的伴奏,有一個全新的聲音從他的軀殼中滴水般冒湧而出,他提到了平薌,他和薑善出生的地方。同一時間,宴若愚跟著何塞來到停車場。兩人一直保持著五六米的距離,何塞上車後,宴若愚繞著他的那輛奔馳轉了一圈,再站在車燈前,手裏玩弄著一把小刀。何塞以為宴若愚用刀把車上的漆刮了一圈,大驚,急急忙忙下車定眼一看,車身完好無損,再抬頭,宴若愚勾著嘴角一臉嘲諷,像是在戲謔,他不過這點氣度。而他一下車,宴若愚就三兩步走上前將何塞整個人撞到車門上,另一隻手抬起,小臂極為挑釁的卡在對方的咽喉處。何塞嗆聲咳嗽,司機趕忙下車,舉著手機錄像取證:“打人了,打人了!”“我知道打人不對,”宴若愚讓那人別瞎嚷嚷,重新看向何塞,慢慢悠悠道,“但我今天打的是畜生。”何塞不再假裝咳嗽,與宴若愚直視。按照他一直以來的套路,他現在應該裝無辜,畢竟先動手的是宴若愚。但宴若愚敢先動手,就說明他根本不懼何塞和他背後的資源勢力。何塞最大的資本就是老丈人的鑫傳娛樂,這是一家近幾年爆紅的經紀公司,本身並沒有太多影視綜藝資源,但站穩了選秀的風口,旗下藝人全是一二線的流量鮮肉,確實狠賺了一筆。老板明麵上隻有一個女兒,那個女孩子比宴若愚大不了幾歲,是“北美白富美吐槽揭秘bot”的常客,宴若愚也曾經在別人攢的局裏見過她。盡管高中就出國,那個女孩子讀到大學快畢業都在找槍手寫論文,白天不去上課,晚上沉迷酒吧夜店,濃妝豔抹網紅妝。她也不是沒優點,宴若愚同專業有個拿獎學金出國的男孩接過她的論文單子,說她給錢多又爽快,也沒外麵傳得那麽綠茶心思深,本質還是個缺父母陪伴的孩子,漂漂亮亮的小傻瓜。所以何塞認識她後就一直噓寒問暖,提供成熟男人的安全感,聰慧如張愛玲都能在抗戰年代給胡蘭成匯三十萬稿費,二十歲涉世未深的富二代被他拿下完全是時間問題。“別打臉,我明天還要陪我愛人去看婚紗。”何塞說著求饒的話,卻頗為挑釁地側臉,宴若愚的小臂又往他喉結的地方抵了抵,低聲警告道:“別再出現在薑諾麵前。”“……原來這些天真的是你在他身後。”何塞笑得隱晦,奇了怪了,“他就這麽舒服?哦,對,不舒服……薑善也不會為了他,跟別人鬥毆進局子。”宴若愚聽不得他這麽羞辱薑諾,差點沒忍住拳頭,何塞繼續刺激他:“你爺爺跟政府間的合作項目未來不止一個,在那些人眼裏,同性戀就是性醜聞,你和薑諾的事兒要是兜不住,你覺得你還有資格接這個班嗎?”他的激將法反而讓宴若愚消了氣,宴若愚鬆開手,嫌髒地往衣服上撣了撣,說:“就這?”何塞一時不明所以。宴若愚見他格局就這麽點,隻能看到個人的利益得失,突然覺得他也挺可憐的。宴若愚不願意再費口舌:“管好你自己的一畝三分田吧,我不陪你玩兒了,大叔。”他說完,就轉身往livehouse走去。何塞看著他幹脆利落的背影,竟油然生出一種自己被欺淩侮辱的挫敗感。薑諾有句話說得很對,沒人能在何塞的那套邏輯中戰勝他,他完全可以自圓其說,把自己包裝成受害者,因為他白手起家,而宴若愚背後有大樹,所以傲慢乖張。但他又確實遭受到了某種從未有過的全新衝擊。他壓低帽簷從另一個入口進入現場,隱藏在人群裏聽薑諾唱那首《追憶》。那曾經是薑善寫給薑諾的,薑諾用同樣的曲同樣的名,又寫了首緬懷薑善的。何塞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就是敏銳和猜疑,他從不憚用最壞的惡意揣測其他人,當林哲告知他薑諾選了首跟薑善有關的歌,他第一直覺就是薑諾錙銖必較,要跟他算以前的老賬。他的心已經黑了,不相信也想不到,薑諾隻是單純又真誠地,想唱一首給薑善的歌,給自己一個交代。*那是首敘事歌,毫無炫技,僅僅是用白描的手法講述薑善去世後的一個月都發生了什麽。他們帶著骨灰回到平薌,當東部沿海欣欣向榮,生機勃勃,平薌就像一個被遺忘的孩子,死氣沉沉。村裏的男女老少隻要還走得動全都外出打工,隻有野生植被生生不息,連廢棄的寺廟牆壁都爬上藤蔓。這種村莊一年中隻有兩個時期會有人煙,一是過年,二是有人去世。隻要村莊裏有一戶人家死了人需要上山下葬,其他家庭不管在散落在哪裏打工,都要派一個壯丁回來幫忙。這種約定俗成的習俗或許是中西部欠發達山區對人文傳統的最後堅守,逝者家屬會把喪事喜辦,樂隊酒席樣樣都不能少。把骨灰送上山後薑諾蹲在山腳抽煙,卻意外發現連這埋葬生靈的山角旮旯,都立著“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的告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