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長的一生裏/為什麽/歡樂總是乍現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時光。——席慕容】


    「小鹿,終於見到你了。」蕭明軒的雙眼如九天的烈陽,灼得人疼痛。


    林雨陽錚錚地看著他,半響,忽然抬起手給了他一耳光,聲音清脆,讓周遭的人全部安靜下來,呆呆地看著突如其來的一切。


    似乎沒有感覺到疼痛,蕭明軒卻急切地抓住林雨陽的手:「你的手怎麽了?」


    「被你的玫瑰刺的!」林雨陽憤然抽出自己的手,轉身投到駱依磊的懷裏,「我累了,帶我回家好嗎?」


    他的聲音怪怪的,因為長久不說話之故,說幾個字就覺得口幹舌燥起來。


    駱依磊環抱著林雨陽,撥開人群向外走。


    「慢著!我想我該讓你明白一件事!」蕭明軒這次轉向了林雨陽身後的依靠。


    「有事以後再談,現在我的愛人身體不適,我們要回家了。」駱依磊昂然站立著,絲毫不遜色於蕭明軒的霸氣,直覺和經驗告訴他,蕭明軒絕不簡單。


    「你的愛人?」蕭明軒冷笑,他一把抓住林雨陽的肩膀,直逼著他問:「他是你的愛人嗎?你愛他嗎?」


    林雨陽怔怔無語。


    蕭明軒張開懷抱:「今天隻有一首主題曲——我依然愛你!鹿兒,你聽到了嗎?我回來了,帶著對你的承諾!」


    林雨陽有些傻傻地看著他,主題曲?


    駱依磊明白了,林雨陽隻是聽覺能力喪失,說話能力卻並未失去,而這麽久他卻從不曾對自己說一句話……他覺得心都寒了……


    「雨陽聽不到歌曲,他聽不到任何聲音的!」


    「什麽?鹿兒,你聽不見了?真的聽不見了?」蕭明軒發瘋了般的搖晃著林雨陽,看不下去的駱依磊從他懷裏強行把林雨陽抱過來,看著那雙淚光盈盈的眼睛駱依磊已經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麽滋味:先把他救出去再說吧!


    隨著駱依磊林雨陽走出來的是商洛和駱雨寧,商洛抱著林歌,向蕭太太告辭一聲就匆匆走了,留下一屋子心懷叵測的人。


    周月綺臉色蒼白的看著如一頭受傷野獸的蕭明軒:「明軒?來招待客人吧?」她小聲細氣地說。


    蕭明軒甩開她的手:「用你的謊言招待客人吧!哼!」不顧奇奇在後麵喊著:「爸爸!爸爸!」蕭明軒甩袖而去。


    林雨陽的頭疼欲裂,雖然早有預感,真正麵對時的衝擊力還是把他擊垮了。


    「磊哥哥,蕭先生和你長得真象,雖然他是金色的頭發金色的眼睛,可是你們的外貌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耶!」走進大廳,駱雨寧就開始叨叨不休,出來個第三者,嘿嘿,有好玩的了,磊哥哥就要是他的了!「對了,那個男人還真像他的小說裏的主人公耶!人家都說作家的第一本小說很多是自傳的,哦哦哦……有問題哦,磊哥哥啊,你說某人是不是在拿你當替身呢?」


    「住嘴!」駱依磊第一次對他疾聲力喝,駱雨寧想反駁,可一看他嚴肅的眼光便也不敢造次,過了好大會才喃喃地說:「我是說實話啊……這誰都看得出來的……那麽情意綿綿的,一定是老情人了……」


    林雨陽坐在駱依磊的身邊,幾乎沒了喘息的力氣,他想開口,他想說話,他想告訴駱依磊事情的原委,可是——他又說不出話了!


    他用手按著喉嚨,那裏疼痛欲裂,他無論怎麽咳嗽怎麽使勁,憋地臉都紅了,一如以前一個樣子:他再次失音了。


    「別勉強自己。」駱依磊拍著他的背,示意商洛去倒杯水,「說不出來就不要說,看你這樣比說話還難受。」


    看著駱依磊力圖鎮靜自己而安撫著他,林雨陽真想一頭撞死,事情怎麽會發展到如此的地步?


    格外勤快的駱雨寧咚咚跑到書房,把那個寫字板拿下來扔到林雨陽麵前:「呐!有什麽話要對我們解釋你就說吧,哼!反正你也不過是找些可憐的理由來為自己辯解罷了!」


    林雨陽拿起筆,手顫抖地劃不出一個橫豎,駱依磊拿下他的筆:「你現在需要休息,什麽也不要說。」


    林雨陽臉色蒼白的點點頭,走到臥室裏,他表示要先洗個澡,然後把駱依磊關在了外麵,許久,許久,在外麵覺得有些不對勁的駱依磊開始大聲敲門,可是這對一個聾子來說等於白費,反而聽到動靜的商洛和駱雨寧趕了上來。


    「把門撬開!」商洛抱住發瘋一樣撞著木板門的駱依磊,「依磊,你冷靜些,在這個時候,你可不能再出什麽差錯!」


    駱依磊怔怔地看著商洛和駱雨寧撬門,門一開他就闖進去,林雨陽已經倒在了血泊裏,輿台上的小玻璃鏡碎在地板上,身上被劃的一道一道,已經分不清哪是傷口哪是血流了。


    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拿玻璃劃破了自己的喉嚨,鮮血汩汩地流。


    體質孱弱的駱雨寧已經暈倒了。


    駱依磊嚇得手足無措,他要去抱已經成了血人一樣的林雨陽,卻被商洛一把抓住:「別動他!我立刻叫急救車來!」


    他生怕萬一碰到血口會加速血流,那就完蛋了,隻是流血就足夠要了林雨陽的命。


    可是不能等,那血流太迅速了,傷口也很重,天哪!


    在上一次林雨陽摧毀書房裏的一切的時候,駱依磊的心底就已經留下陰影,沒想到這次他傷害的居然是他自己!


    駱依磊拿了一條幹淨幹燥的毛巾小心的捂住傷口,血很快染紅了雪白的毛巾,似乎毛巾觸到了傷口,林雨陽睜開了眼,他裂嘴笑:「依……磊……對……不……起……」


    駱依磊的淚撲嗒嗒就滾落下來,第一次,他第一次聽到林雨陽喚他的名字,卻是在這種情形下,如果可以,他寧願一輩子守著寧靜的他,隻讀他的眼神,隻感受他的手指,他不要他這樣說話啊!


    當醫生趕來時,商洛已經用人工呼吸救醒了駱雨寧,他把駱雨寧抱到駱雨寧自己的臥室,駱雨寧真的嚇壞了,他開始尖叫,不停地顫抖,像個孩子一樣在商洛的懷裏大哭:「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是我害死的嗎?我不該說那些話!啊……雨陽,我不是故意說那話的!他要死了……」


    「好了!不關你的事!乖!沒你的事!沒你的事!」商洛的心揪著,他開始憎恨駱依磊帶林雨陽到這個家裏來,一直在祥和幸福中長大的駱雨寧這次為林雨陽吃盡了苦頭。


    駱雨寧還在不停的掙紮哭喊,就像怎麽也擺脫不了的噩夢,那血色從一片向四周蔓延,漸漸整個世界都成了血紅之海,他哭叫,他掙紮,他顫抖,他要死了,世界好可怕,世界的上人也好可怕……


    「乖!我陪著你呢,不要怕……不要怕……」像安撫著受驚的孩子,商洛一遍遍地在他耳邊低語,怎麽也不見效的他急中生智地用唇封住了駱雨寧哭喊的嘴巴,終於駱雨寧漸漸安靜下來了,身子也軟綿綿下來,剛才緊蹦要斷的弦也鬆弛了,可是他緊纏著商洛不放,不!他不能失去他的保護神……


    駱依磊的臥室改成了臨時的急救室,先掛上吊瓶給他輸血,然後醫生才開始處理一個個的傷口,還好喉嚨部分割傷不深,沒有割到血管,身上傷口大大小小竟然有二十九處,整個身體真的是體無完膚了。


    最後醫生看到他的手指,解開上麵的紗布,那裏已經發炎了,傷口也張開著,觸目驚心,再耽擱下去恐怕一根手指都要報廢了。


    醫生邊處理完才對駱依磊說:「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麽會讓一個精神不穩定的病人獨處?他這個征兆是抑鬱症的極端例證,再不小心,他還會再次複發自盡。」


    駱依磊唯唯諾諾地聽著,越聽越心驚,以前林雨陽說過他自己的精神狀態不好,可是他都當作了耳旁風……誰會拿一個十分理智的人當做病人呢?!


    待林雨陽的傷勢稍微緩和一點之後,他被送到醫院最好的加護病房,駱依磊整夜在他病床前守護著,連值班的護士都看不下去,勸他放心休息一下,他還是坐在病床前動也不動,下意識地握住林雨陽的手,他的手腕比他要小一圈之多,他的手也駱依磊的小一圈,蒼白、脆弱,仿若一碰就碎的水晶,看著林雨陽毫無血色的容顏,無邊的恐懼包圍著他,他怕自己一合眼林雨陽從此就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


    他給護士要了支筆,在林雨陽的拇指畫著娃娃,還記得上次在病房裏,林雨陽驚恐地拉住他的手,好象他是他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拇指娃娃就是駱依磊送給他的祝福,伴隨他度過了手術危險期,希望這次也會,老天保佑!一定會!


    從一開始見麵,他就知道林雨陽身上有故事,隻是……他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這種結局:他隻是個替身!


    他又想起了林雨陽寫的故事:


    【如果不是遇上他的話……在我18歲生日那天,院長給我引見了一個人。


    然後我就看到了他:好耀眼……那時的感覺,至今為止還深深地刻在心中的某處。


    陽光般耀眼的燦爛金發隨意的披在肩上,仿佛是從天而降的陽光;他的眸子也是金黃色的,熾熱眩目,隻是盯著看,就好像要燃燒起來;還有他的笑容,我從來不知道,笑容可以像陽光般燦爛,像陽光般溫暖,因為,那是我所沒有的東西……


    他就象是太陽神阿波羅,散發著無與倫比的熱力與光芒。


    院長告訴我,他就是黃金的騎士。】


    小鹿兒,蕭明軒就是你的騎士嗎?那個金發金眼睛的騎士!


    小鹿——是他對你的專署稱呼嗎?所以你喜歡我叫你小鹿?


    林雨陽半夜發起了高燒,被燒得一直囈語不停,他一直在說:『原諒我!我好髒!我說過等你一輩子!我好髒,我好髒,好髒……』


    他說一句,駱依磊的心就被砍一刀,被撕裂一寸,他整個人僵硬住,林雨陽在說什麽?他說他髒……是因為他占有了林雨陽,林雨陽才覺得他自己變髒了?


    死寂中,能聽到心碎裂一地的聲音,他第一次明白被所喜愛的人傷害的感覺,他笑起來:「報應,真是報應……我以為自己滿腔的愛,卻成了汙染你的肮髒物,嗬嗬……」


    他出去買了一杯熱牛奶,那是林雨陽最愛喝的純奶。


    當他回來時,隔著窗戶,他看見有個人正坐在床前,一頭金發的騎士手裏端著杯牛奶,已經睜開眼睛的林雨陽一雙烏黑的瞳眸中溢滿晶瑩的淚花。


    騎士似乎在對他說些什麽,他的淚珠就不停地滾落下來,騎士用溫柔的手指為他擦拭去淚,然後親口喝了牛奶嘴對嘴的喂他——看著手中端的東西駱依磊竟然感覺自己很多餘,他實在沒有勇氣進去,轉身離開了。


    正主兒都來了,他這個假冒偽劣商品還呆在這裏幹嗎?


    轉身離開的他不會看到,林雨陽癡癡地看著拇指娃娃流淚,也隻是看著那個拇指娃娃流淚。


    他把拇指伸直再彎曲,那娃娃就隨著皺起鼻子或是翹翹眉毛,憨態可掬,惹人憐愛,駱依磊的畫畫技巧顯然不怎麽高明,娃娃醜醜的,和上次一樣醜,他看著手上笑著做鬼臉的娃娃,鼻子一直發酸,淚水就一直不停地流下來。


    「我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你。」蕭明軒看著臉色蒼白的林雨陽,他不知道他離開的這四年裏,到底出了什麽事?難道林雨陽也被遺傳了瘋狂的因子?而這遺傳的病終於開始發作了嗎?


    林雨陽呆呆地看著他,這是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男子,現在終於出現在他的麵前了,他卻覺得是那樣的不真實。


    「鹿兒?」蕭明軒在他眼前晃晃手,「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林雨陽點點頭。


    「那麽再像以前那樣叫我傻瓜。」蕭明軒微笑著說。


    林雨陽張了張口,喉嚨一陣劇痛,蕭明軒急忙握緊了他的手:「好了好了,不要叫了,我知道你心裏還有我就行了,等你好了,我再聽你嘮叨這些年是怎麽過的。」


    林雨陽咧咧嘴,想笑,笑容牽強。


    他再舉起拇指,彎一彎,拇指娃娃又在笑眉笑眼的了。


    ***


    駱依磊沒有去上班,他踉蹌著回到『朝顏』,意外地看到站在門口的商洛和駱雨寧。


    一等到他下來車子,駱雨寧就撲了上去:「哥哥,你沒事吧?」


    駱依磊拍拍他粉嘟嘟的小臉,苦笑了一聲:「沒事,我還能有什麽事呢?」


    「都是那個該死的家夥!都是他害的哥哥整天鬱鬱不樂的!我要把他趕走!」


    「不用你趕,恐怕他也會走了。」商洛抱著胳膊倚在石柱上,用一種挑釁般的目光看著駱依磊,「你可別給我裝孬種,今天好好睡一覺,晚上就去店裏玩玩!」


    「不去!」駱依磊沒好氣地一口回絕。


    「不去也得去!你當你自己是杜十娘啊?!」


    「哈哈!哥哥真的不適合做潘金蓮那樣的委屈樣子呢。」駱雨寧是個恢複最快的小鬼,雖然……咳……咱們為他遮掩一些吧,雖然他被吃的精光光……咳咳……


    自然依駱依磊目前的心情,也不會聽出他稱呼中細微的改變:『磊哥哥』已經升級……咳咳……也可能是降級為『哥哥』了。


    「我暈倒!」商洛愛憐地敲他的腦袋,「笨笨,那是秦香蓮,包公鍘美案的原告人,哪裏是那個風流無比的潘金蓮啊!」


    「有什麽大不了的嘛,反正都帶一個蓮字啊!」


    「那可差十萬八千裏了,孫悟空十個筋鬥也翻不到。」


    駱依磊聽著兩個人在一邊聒噪,長歎一口氣:「別當我是傻瓜好不好?隻不過是恢複以前的日子嘛,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們該做啥就做啥去,別擾亂我休息。」


    「真的沒事?」駱雨寧抱著他胳膊問。


    「沒事才怪!」商洛從身後變出一粒藥,「特意給秦醫生要的,包你乖乖地睡一覺,煩惱盡消。」


    駱依磊倒也聽話,很順從的就吃了。


    等駱依磊一覺醒來時已經天近黃昏,閃著金輝的夕陽把房間染得燦燦的,又讓他想起那個一頭金發的男子,他是林雨陽一直夢寐求之的騎士啊……


    覺得有些怨憤,覺得有些氣苦,覺得有些麻木,覺得世界一片灰調。


    想一想,他有什麽好呢?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自己和自己辯解,就像小時侯玩的雙手遊戲,左手和右手打架,他的理智和他的情感也爭吵起來。


    「他是男的。」理智說,剛說出口就被情感踢跑,踢得遠遠的。


    『笨蛋!也說個象樣的證據!』情感大咧咧地狂囂。


    「他並不算很漂亮。」理智說。


    『那又有什麽關係!』情感說。


    「他精神不好,他很神經質。」理智說。


    『那又有什麽關係。』情感說。


    「他欺騙我,他把我當作別人的替身!」理智說。


    『那……』情感猶豫了一下,去立即又站起來說:『那又有什麽關係!』


    「完了,你完蛋了!」理智產生一種恐懼,一切都完了,什麽都毀了。


    情感卻依然屹立不倒,揮著他的大旗:『那又有什麽關係!』


    對!那又有什麽關係!


    駱依磊終於從床上一躍而下,一陣發暈,差點跌倒,他晃晃悠悠地想:那又有什麽關係!我去,去找他親口問個明白!


    不相信這一段共度的日子是白白浪費的。


    ***


    那是一所古老的師範院校,寬闊而整潔的路的兩旁,是高大挺拔的白樺,微風吹過,『沙啦啦』地響,仿佛翠綠的風鈴。學生們便在這怡人的聲音中留下了太多的記憶,處處都有美麗的傳說。也許,是因為千百年來的浪漫沒有變;也許是人們年輕的心沒有變,故事總喜歡在細雨飄灑的丁香林中開始……16歲時,林雨陽開始用玫瑰編織自己的夢,那時的他,很喜歡白色的丁香花。每當春意漸濃時,他都會在傍晚來到丁香林中,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他成了一個大學生,夢寐求之的天之驕子。


    可是……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


    有一個人,那人有一頭金燦燦的頭發,金發男子和他在丁香林中翻滾,他記憶著那令人暈眩的吻,那是他第一次的親吻,他聽到有什麽在脆響,那是閃光燈,他被拍了照片,他和一個男人熱吻的照片,照片被貼在校園的各處,然後,許多人圍住了他,那些人化成了無數的舌頭,無數的手指,無數的厭惡的白眼對著他,他聽到有小孩在他背後叫:『林雨陽,是野種,不男不女小妖精,沒人親,沒人疼,媽媽是個神經病!』


    他伸出手尋求依靠,在一個令人窒息的小屋裏,他想尋求那個寬厚的胸膛的依靠,可是那人漸漸的離他遠去,他說:『等我!等我四年!等你二十歲的時候我就來找你!』


    可是——他不要等啊!他現在隻要他的擁抱,他的溫暖啊!


    所有的人都離開他了,那無數的聲音還在他背後指指點點,他在深夜裏像垂死掙紮的野獸一樣的哀號,他死命的搖頭,他不要聽,他再也不要聽那些流言蜚語了!它們殺死了他的媽媽,他不要也被那些惡毒的語言殺死!他拿起針,毫不猶豫地刺破了自己的耳膜……


    林雨陽猝然從夢中驚醒,醒來才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裏。


    清冷冷的月輝灑滿地,他奇怪的想,為什麽他每次遇到事情都會看到月亮?月亮也是天天都出來的嗎?這樣遠遠的遙望,明月是那麽的美麗、皎潔,令人心醉而神往,可是從月球近處拍攝的圖片卻顯示出上麵的一片荒涼和千瘡百孔。


    就像愛情。


    就像他的愛情。


    無數的人憧憬著美麗的愛情,但是當一切都已經來臨,當激情已經平靜,卻發現生活是如此的瑣碎,愛情竟然也是千瘡百孔。


    伏在案頭睡著的是蕭明軒,他的林歌呢?他好長時間沒見林歌了!


    他抬起手掌觀看,拇指上的娃娃已經淡了,隻留下幾條模糊的痕跡,是蕭明軒幫他擦洗手時擦去了嗎?


    門悄悄地打開,他看到穿著大大的外套,風霜滿麵的駱依磊。


    即使在大街上,即使去郊遊也要維持著纖塵不染的駱依磊如今風塵仆仆,胡子也沒刮,頭發也亂糟糟的,就象他畫的拇指娃娃,好醜!


    看到他的目光,駱依磊笑起來,眼睛深深地漾成了溫暖的海,他舉起手向他示意,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大包裏的東西取出來,安置在床頭桂上。


    是那個小小的精致的香爐。


    香爐裏有新鮮的玫瑰花瓣。


    他點燃了三根香,然後搓搓去買鮮花時凍得僵硬的手,今天下午突然來了寒流,天一下子冷起來,看那陰沉的樣,也許就要下雪了。


    「我知道你離了這睡不著。」駱依磊笑眯眯地為他整理散置在額前淩亂的頭發,「而你這家夥一睡不著就會心情不好,是不是?」


    林雨陽點點頭,眼睛紅紅的。


    「怎麽了?成小兔子的親戚啦?」駱依磊又拿出另一個包包,裏麵有個袖珍型的水果榨汁機,還有一些水果,「現在又不能吃東西了,你呀!總是讓人為你擔心,喝點果汁吧?不行,太涼了,等我明天再拿來保溫杯,還有啊,如果有想看的書……」他還要羅嗦,卻被林雨陽伸出手打住。


    就像第一次一樣,林雨陽在他手心裏寫:『等我好了,到格格屋去住,好嗎?記得看我,好嗎?每天還要拔了刺的玫瑰,好嗎?』


    駱依磊點點頭,那個房子他已經買下來,他自然不會告訴林雨陽,他會委托別人『租借』給他住,按林雨陽所想的,靜靜的,一個人。


    也許這才是他目前最佳的選擇。


    他不會逼他,他握住那個孱弱纖細的手,學著他的樣子,在他手心裏寫:『別擔心,我的都給你。』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然後又把自己的手放到林雨陽的心口,『這裏,留給我一個小小的空間就夠了,不要拒絕,這不算奢侈吧?你不答應我可會哭的。』他做出傷心欲絕的樣子,惹得林雨陽笑起來,駱依磊也就當作他答應了。


    蕭明軒醒了,他一直冷眼看著駱依磊和林雨陽之間無聲的對話。


    「你好。」駱依磊終於發覺了身邊虎視耽耽的人。


    蕭明軒冷哼了一聲,並不理他。


    「你不覺得我們愛上了同一個人,況且長得這麽象,這不是很有緣分嗎?」駱依磊的心情不好也不壞,他想很紳士風度的解決一切問題。


    可是這世界上並非都是紳士。


    「我寧願沒有這種緣分!雨陽以前承蒙你照顧了,以後他的事由我全權代勞,就不必再麻煩駱先生了。」蕭明軒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是嗎?」駱依磊喝了一口冰冷的果汁,「我想,這應該看雨陽的態度才是,他願意見誰,或者不見誰。」


    蕭明軒轉向林雨陽:「雨陽,告訴他,你愛誰。」他並沒有用問句,因為他有把握自己在林雨陽心中的分量,「你不是因為太思念我才和這個長得象我的人交往的嗎?你不是一直期盼能住進隻屬於我們倆的水晶王國嗎?雨陽,那麽你就明明白白告訴他,你愛誰!」


    林雨陽如瀕臨沒頂之災的人,覺得連呼吸都困難了,他看看迫切地盯著他的蕭明軒,再看看用一雙海般深沉溫柔的目光看著他的駱依磊,最終閉上了眼睛,幹脆誰也不看誰也不要了。


    「讓他好好的養傷吧,一切問題等他好了再說,ok?」駱依磊心痛地看著掙紮在左右為難之間的林雨陽,「在此之前,讓我們和平共處,ok?」


    蕭明軒本想拒絕,可是看到林雨陽的樣子,也知道現在逼他太不通情理,便扭了頭不再看駱依磊。


    過了一會他說:「好了,今天由我來守護他,你可以回去了。」


    駱依磊這回並未反對,本想再囑咐他幾句照料林雨陽的細節,忽然想到他們之間彼此一定很了解,就一言未發的走了。


    從此,駱依磊和蕭明軒就象有了默契一樣,輪番地照料住院的林雨陽,很少打照麵。


    那天下了一天的初雪,本想回家了的駱依磊擔心他冷,其實加護病房裏四季如春,但他還是擔心,就回家取了條羽絨毯子給林雨陽送來,林歌又哭又鬧地要見爹地,也因為林雨陽的身體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駱依磊便把林歌也帶到了醫院。


    「爹地!」林歌看到林雨陽便歡呼著撲過去,卻在距離林雨陽幾寸之隔時被蕭明軒一把抓住。


    「不要碰他!」已經到來的蕭明軒緊鎖著眉頭嗬斥著林歌。


    「為什麽?我想親親爹地。」林歌怯怯地看著蕭明軒,奇奇的爸爸好凶,他不喜歡。


    「因為他會痛,你叫什麽?」蕭明軒依然皺著眉頭問。


    「他叫林歌。」駱依磊抱住投向他懷抱裏的林歌,「我想你不必要對一個孩子這麽嚴厲,雨陽也很想見歌子。」


    「林歌?」蕭明軒這次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轉向林雨陽,「你什麽時候有了個孩子?他是你的孩子嗎?」


    林雨陽已經可以活動自如了,他半躺在床上,在寫字板上寫字,沒辦法,他又不能說話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林歌的爸爸是你。」他拿給蕭明軒看。


    「什麽?」這回駱依磊和蕭明軒再次有了默契,幾乎同時吃驚地問。


    「三年前,也就是你離開的第二年,有個女子找到我,告訴我歌子是你的孩子,她要結婚了,不能再撫養他,於是我就收留了林歌。」當時他剛被外婆從家裏趕出來,獨自在風雨中掙紮,如果不是這個孩子牽絆著,他可能早已選擇了自殺了事。


    「那個女子叫什麽?」蕭明軒苦笑,他還是留給林雨陽一大堆的問題。


    「段晴。」那是個妖冶如夜來香神秘也如夜來香的女子,林雨陽記憶深刻。


    蕭明軒長歎口氣:「是我老大的女兒,她真的把孩子生下來了。」


    林歌終於聽明白了一點,他奇怪的看著三人,最後才怯怯地問蕭明軒:「你也是我爸爸?」


    小孩子搞糊塗了,別的小朋友都隻有一個爸爸,怎麽他就這樣獨特?一個爹地,還有兩個爸爸?!


    「應該是。」看著他酷似自己的臉蛋,蕭明軒沒有否定的理由,何況,林歌的眼睛也帶著金黃色的光芒,那是他的遺傳因子嗬!


    駱依磊越聽越不爽,怎麽蕭明軒的生活這麽複雜?林歌是他的孩子,他現在還有個老婆,還有個小孩奇奇,為什麽林雨陽會愛上這樣的他?


    「你在為雨陽不值?」蕭明軒看得懂駱依磊眼中的憤怒代表什麽,「我想我也不值得雨陽愛。」他雙手合抱住林雨陽的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駱依磊坐下來,把林歌抱到膝上,靜靜地聽蕭明軒的講述。


    「我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因為與眾不同的頭發和眼睛而倍受欺淩,自從國中畢業後,孤兒院不再負擔學費,我也不想再讀書,就走上了社會,在認識雨陽之前,我是個徹徹底底的混混、痞子,吃喝嫖賭、打架鬥毆是常事,因為我的狠,被段晴的父親收到旗下,段晴的父親是那個貧民區的地頭蛇,什麽壞事都做,什麽錢都賺,跟著他,自然不會學出什麽好,有一次,幾個弟兄喝醉了酒,在大街上遇到一個瘋婆子,大家無聊之極地上去戲弄她,吐她口水,後來林雨陽找來,瘋了的是他的媽媽,他保護著母親,任眾人的毆打漫罵嘲笑,小孩在旁邊喊:『林雨陽,是野種,沒人親,沒人疼,媽媽是個神經病。』他那種隱忍和眼光中的瘋狂怒火讓我第一次注意到他,再後來,在一次結群毆鬥中,我受了重傷,逃到了林雨陽所住的大雜院裏,他救了我,在一片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天使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是怎麽過的,明明比我還淒慘,卻依然有顆水晶一般晶瑩透徹的心,我們相愛了,可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他考上了大學,他的理想是做個教師,教會學生真善美,可是,段晴仇恨雨陽,她拍下了我和雨陽親吻的照片——雨陽因此被學校勒令退學,他的媽媽也在極度瘋狂中自盡,我離開了段晴的父親,我們的生活陷入泥沼,連吃飽飯都成問題,我去打工,在夜總會認識了董事長的女兒周月綺,她答應先給我一千萬美金,作為給雨陽的生活費,然後資助我去進修學業,加入周氏企業,這一去,就是四年,此後的每年我都寄給雨陽一千萬。」


    駱依磊終於明白一貧如洗的林雨陽怎麽會拿五千萬美金買他了,他吃驚地聽著,自小在優越環境下長大的他,雖然了解這世上有貧富之差,卻不料殘酷的生活可以把人逼迫如此,他無法說蕭明軒的選擇對錯與否,可是蕭明軒在那時候離開已經被逼到懸崖邊的林雨陽,還是讓他不能釋然,雨陽僅僅是毀了聽覺,而沒有發瘋簡直是天大的幸事!


    「你把自己賣給了周氏企業,是嗎?」駱依磊還是不能諒解。


    「我……」蕭明軒想辯解,看看林雨陽蒼白的臉色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房間裏沉寂下來,過了半響,「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雨陽的!」


    他的聲音很低沉,卻聽得出明顯的決絕。


    「我也不會。」駱依磊淡淡地說,「這是男人的決定,有時候,男人的一個決定就是一生。」


    林雨陽一震,恍惚中,他記得什麽時候聽過這句話,他隻是當作了甜蜜愛語,並沒有當真的話。


    他說,有時候,男人的一個決定就是一生。


    房間裏再次靜默了。


    林雨陽久久看著寫字板發呆,在無意間他畫了一個城堡,沙築的城堡。水來了,風來了,城堡也就要坍塌了……


    第二天,駱依磊再來時,房間裏空空如也,人已不知何處去,他呆呆地站著,水果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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