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荻吹櫻發呆地看著天花板,眼角滑落豆大的淚珠。


    此刻的心情,分不出痛苦多還是快樂多,她深深地感到煩惱不已。


    真美和其他四名死者,現在還躺在冰冷的冷凍櫃裏,希望能早日入土為安,她怎麽能夠在這種時候對愛情產生憧憬,實在太對不起真美她們了。她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咬著自己的手心肉,不讓喉嚨發出痛苦的呐喊聲……


    可是,愛使人身不由己,她發現在自己根本無法壓抑胸口如火燎原般的熱情。


    半年前,教會舉辦資深神職人員研習會,她威脅院長要帶她來觀摩,否則她保證修道院永無寧日,院長拿她沒辨法,隻好讓她濫竽充數。


    當然她是絕不會安分守己地坐在椅上,聆聽無聊的布道;一下飛機,她便立刻鑽進前來接機的神田雪子車裏,把行李箱扔給院長拿。


    就是在她住在雪子家時,她看見在門外淋雨的衣笠雅人和雷騭,原以為兩人有緣相識,沒想到那家夥突然丟下雷騭不管,自個兒回家睡覺。清晨她跑去登門拜訪,他卻在太陽還沒出來時出門,直到研習會結束,她都無緣再見他一麵。


    真沒想到他們竟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她實在想不透上帝在想什麽,如果真美沒遭遇不測,她和他會有重逢的可能嗎?如果能夠讓她選擇,她寧可這一生做修女,換取真美平平安安地活到一百歲。


    窗外的天色漸漸地呈現熒光般的藍色,想著、想著,悲傷和疲累終於使她進入夢鄉;夢裏有對令人癡迷的眸子凝視著她,還有兩片性感的薄唇似笑非笑地糾纏著她,等到她睡醒之後,她不但沒有覺得通體舒暢,全身的肌肉反而又酸又痛。


    套上粉紅色的毛衣,穿上深黑色的絨褲,她在鏡前審視自己,忍不住拿起口紅往唇瓣上輕抹;她知道她不該打扮,可是她的手卻沒有力氣將紅印擦掉,反而是她的雙腿強勁有力地拉著她的身體走出房間。


    “其他人呢?”客廳一片寧靜,隻見他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被你害去指揮交通了。”衣笠的臉仍然在報紙中,聲音十分冷淡。


    吹櫻以慣用的命令口吻說:“我肚子餓了,你還不快去弄早餐給我吃。”


    衣笠嗤鼻道:“你有手有腳,你自己不會弄嗎?”


    “可惡!你的任務不是來服侍我的嗎?”吹櫻走向沙發。


    衣笠懶洋洋地說:“我是來防止你逃跑的。”


    吹櫻忿忿不平地大叫:“我犯什麽罪?為何我不能自由行動?”


    “這是今天的早報,你自己拿去看。”衣笠把報紙放在桌上。


    吹櫻拿起報紙,眼睛冒出怒火,“什麽?竟然把我當誘餌?”


    “為了將凶手繩之以法,隻好委屈你了。”衣笠無可奈何地攤攤手。


    “我爺爺會殺了你們。”吹櫻氣得把報紙揉成一團。


    “快去做早餐吧,我肚子餓了。”衣笠反過來命令她。


    “你會有報應的。”吹櫻的腳不聽使喚地拉著她乖乖走進開放式廚房裏。


    她低著頭,胸口劇烈起伏,雙手撐在流理台上,責怪自己不該有想為心愛的人煮一鍋熱騰騰的味噌湯的念頭;其實她根本不知道味噌湯怎麽做,她隻會吃。更慘的是,她連吃進哪些材料,現在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此刻她的心仿佛正被一條毒蛇啃蝕,她不能忍受他對她的冷漠態度,她可是千金小姐,不是歐巴桑,他對她這麽不溫柔,令她心生報複——


    用力地拉開櫥櫃的門,她記得她昨晚把安眠藥粉藏在櫥櫃裏,可是怎麽找都找不到。


    “你在找什麽?是不是在找這個瓶子?”衣笠的聲音從客廳傳進來。


    吹櫻從空隙中望向客廳,“沒錯,把鹽瓶拿過來給我。”


    “這裏麵裝的安眠藥,你不可能不知道吧?!”衣笠冷笑。


    “你少得意,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自食惡果。”吹櫻惱羞成怒地警告。


    她這個人絕不是君子,君子為了報仇可以忍耐三年,她則是一刻也不想忍。她打開水龍頭,將鍋子裝滿水,背對著客廳,往鍋裏吐口水,這時衣笠雅人突然出聲,嚇得她打翻鍋子,“別把口水吐在鍋裏,很不衛生的。”


    吹櫻怨憤地看著被濺濕的毛衣,“你到底長了幾隻眼睛?”


    “四隻,臉上兩隻,腦然兩隻。”衣笠伸手枕在腦後,一派自若地蹺著腿。


    “我倒要瞧瞧。”吹櫻走出廚房,濕冷的雙手,想請他吃冰淇淋。


    衣笠警覺地站起身,“你別靠近,男女授受不親。”


    “原來你是個處男。”吹櫻突然大笑,很高興他沒女朋友。


    衣笠誇張地說:“我才不是,我經驗豐富,足以登上金氏記錄。”


    “哦?真的嗎?你通常做一次需要幾秒鍾?”吹櫻眼中露出促狹的光芒。


    “一萬秒,你滿意了吧?!”衣笠沒好氣地撇了撇嘴。


    “非常滿意,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人?”吹櫻好奇地打探。


    衣笠潑冷水地說:“我最討厭像你這種女人,喜歡問男人的隱私。”


    “我不問就是了。”為了討他歡心,吹櫻乖乖地閉嘴。


    這就是愛吧!好心裏明白,愛這種緣分很奇怪,誰先愛上誰,誰就成了溫馴的小綿羊;所以她決定委曲求全,降低身份,乖乖地進廚房,為他煮一頓溫暖的早餐——


    唉呀!她又忘了,她連開瓦斯爐的經驗都沒有,隻好大叫:“瓦斯爐怎麽使用?”


    衣笠走進廚房,冷冷地朝她瞪了一眼,“豬是怎麽死的?”


    “被屠夫殺死的。”吹櫻毫不考慮地回答,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


    “瓦斯開了,接下來要做什麽,你會嗎?”衣笠早知道她不曾洗手做羹湯。


    “不會,你教我。”吹櫻聳了聳肩,一臉的天真,其實是扮豬吃老虎。


    衣笠雖然明白自己上當了,不過他真的肚子餓了,隻好自己動手。熱鍋倒油,接著放兩片吐司到烤麵包機裏,再把咖啡機放下濾紙,裝一人份的水,倒一人份的咖啡豆,然後從冰箱裏拿出兩顆雞蛋,往鍋沿輕輕一敲,蛋白和蛋黃完美地落入鍋裏,立刻得到吹櫻的鼓掌聲。


    他邊煎蛋邊問:“你們從修道院溜出來時,是不是穿修女服?”


    衣笠武斷地說:“我懂了,你們在路上就被凶手盯住。”


    衣笠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他專殺處女。”


    吹櫻想了一下說:“這麽說,我應該是他下一個目標。”


    “你是目擊者,又是處女,他當然會鎖定你。”衣笠讚同她的想法。


    “太好了,我正期望他來找我。”吹櫻眼中透出熾烈的殺氣。


    “你認得出他嗎?”衣笠小心翼翼地探她的口風。


    “認不出。”吹櫻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毫無隱瞞之嫌。“所以他如果混在人群中,極有可能輕易就殺了你。”衣笠關掉瓦斯。


    吹櫻頗不以為然地挑動嘴角,她如果那麽好殺,她就不會姓西荻;而且她剛才扯了一個小謊,她並非全然認不出凶手,隻要凶手站在暗處,她有自信能認出他!但衣笠並沒注意到她的眼神,他忙著張羅餐具,準備享受美好的早餐。


    拿著盤子,把烤好的吐司和荷包蛋放在盤內,再將咖啡倒進馬克杯裏,不過等他要從冰箱裏拿出起司片時,一隻大老鼠已經毫不客氣地拿起叉子,堂而皇之地在享用他辛苦工作的成果,他氣急敗壞地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是豬啊!”


    “你做得很好吃。”吹櫻故意讓蛋黃留一滴在嘴角示威。


    “你這副德行,保證以後絕對嫁不出去。”衣笠皺著眉,尖酸地嘲諷她。


    “你真可惡,連我的咖啡都不放過。”衣笠氣得肺快炸開了。


    “把起司給我。”吹櫻伸手要搶起司。


    “門都沒有。”衣笠握緊拳頭,把起司從塑膠袋捏出來,粘了他滿手。


    吹櫻火上加油地說:“你現在不學侍候我,以後怎麽樣嫁給我!”


    “我對你惟一的興趣是,從你身上捉到凶手。”衣笠回複冷靜。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勾不起你的欲望?”吹櫻展露迷人的笑容。


    衣笠無動於衷地說:“不,你的身體很有魅力,但你的身世卻太爛了。”


    “我爺爺聽到你這麽說,會把你大卸八塊。”吹櫻冷聲威脅。


    “不跟你說了,我要去上大號。”衣笠一肚子的氣需要發泄出來。


    吹櫻忍無可忍地罵道:“你好髒,我在吃早餐,你幹嗎要說讓我反胃的髒話。”


    “撇大條是生理正常現象。”衣笠故意走進離餐廳最近的一間。


    “你為什麽不關門?”吹櫻沒聽到關門聲。


    衣笠理直氣壯地說:“防止你逃跑。”


    “臭死人了!”吹櫻捏著鼻子,把早餐端進房裏吃。


    衣笠雅人左想右想,越想心裏越不舒服。


    那個可惡的女人有柔軟的大床可以睡,他卻必須坐在沙發上幹瞪眼。


    憑什麽她有公主般的享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而且還吃掉他親手做的早餐。


    這棟房子太大了,稍微一個不留神,極有可能讓她逃之夭夭,雖然屋外仍有便衣刑警在監視,可是難保她不會趁他睡著,喬裝打扮,摸黑逃走。


    他不大信任屋外的防線,甚至他對自己也失去一點信心,因為今天早上他真的是差點被她氣出心髒病,到現在他還在心疼自己親手做的早餐被她吃掉。


    拿起電話,跟鬆本溝通之後,他誆她說監察官要找她,把她騙上車,帶她到單身警察宿舍。


    那是一棟鐵灰色的大樓,有十五層樓高,每個房間都是套房,附設衛浴。房裏有一張床、一張暖桌、一個冰箱、一台電爐和一個流理台,簡單明了,非常適合用來保護像她這種不知死活的目擊證人。


    吹櫻環顧四周,麵露不悅地問:“你帶我來這間鴿子籠做什麽?”


    “這裏是你的新居。”衣笠接了半壺的水,然後將水壺放在電爐上煮。


    “有沒有搞錯?這裏簡直像監牢!”吹櫻大表不滿。


    這時,門外突然有敲門聲,有位便衣刑警送來兩隻行李箱。衣笠打開自己的行李箱,取出茶罐,把她的抱怨當成耳邊風,“這是為你的安全著想。”


    “我換衣服怎麽辦?”吹櫻像隻困獸,在籠子裏無聊地走來走去。


    “去廁所裏換。”衣笠將一小撮的茶葉,放進暖桌上的茶杯裏。


    “你該不會想跟我擠一張床!”吹櫻忽然以為他別有用心。


    衣笠麵無表情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我睡地上就行了。”


    “我擔心我的處女膜不保!”吹櫻有意暗示他。


    衣笠正色地說:“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對處女沒興趣。”


    “鬼才知道!”吹櫻決定與其無謂地埋怨,不如找些有利她逃跑的工具。


    “你在找什麽?”衣笠將雙腿伸進暖桌底下,對她的意圖報以冷笑。


    “菜刀,我想宰了你。”吹櫻發現屋內毫無可利用的東西。


    衣笠潑冷水地說:“別找了,這裏連刮胡刀片都沒有。”


    “你真聰明,知道我會趁你熟睡時殺了你。”吹櫻惡狠狠地咬牙切齒。


    “西荻家的人都有暴力傾向,我當然要防著點。”衣笠一副看透她的表情。


    吹櫻感到胸口一陣窒悶,她才不暴力,隻是有點不守規矩,他卻老是把她當惡女看待。再說爺爺向來和藹可親,完全不像外麵謠傳得那麽恐怖,隻不過是會社裏有些員工長相凶惡,很容易讓人誤會罷了,她總不能因他們長相不好,就叫爺爺開除他們吧?!


    以貌取人是最不好的,就像凶手,他看起來多麽紳士,隻有老天知道他正直的外表下包藏一顆禍心;但她不想跟他理論,反正她說什麽都改變不了他對西荻家的誤解,畢竟事實勝於雄辯,總有一天他會發現西荻家(特別是她)可愛的一麵。


    對了,他越怕她,是不是表示他越在乎她?這個想法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她若不這麽想,她的心將無法承受他討厭她的打擊,她以玩笑的口氣威脅:“你最好每晚都不要睡覺,當心我用枕頭悶死你。”


    “你有膽就放馬過來!”衣笠為自己泡杯熱茶。


    “馬在馬場裏。”吹櫻決定放人過去嚇唬他,“人”指的當然就是她自己。


    “你在幹什麽?”衣笠突然咳了一聲,差點被熱茶哈死。“換睡衣,準備睡覺,不行嗎?”吹櫻故意換上性感睡衣。


    “你的身材不賴。”衣笠望著若隱若現的軀體,一時大意脫口而出。


    吹櫻在他的身旁坐下,“你心動了?”


    “你不是要睡覺!”衣笠趕緊正襟危坐,一股致命的熱流貫穿全身。


    “你是不是有舉不起來的困擾?”吹櫻發出如綢緞般柔軟的嬌聲。


    “我一隻手就能舉起電視機。”衣笠將視線走在前方。


    “你學得起我嗎?”吹櫻也把腳伸到暖桌下,腳趾在他腿上爬行。


    衣笠緊急抽出雙腿,頸後的寒毛不寒而栗地豎了起來,“你想幹什麽?”


    “查出你對我沒興趣的原因。”吹櫻一臉的嘲弄。


    衣笠斬釘截鐵地說:“我是同性戀,這樣你滿意了吧!”


    “上帝是反對同性戀的,我有義務救贖你。”吹櫻的手指輕掠過他的臉。


    “你改變不了我的。”衣笠眯起了眼,下巴的肌肉因緊張而微微抽搐。


    “你從沒想過跟女人做愛的滋味是什麽嗎?”吹櫻嫵媚地嬌笑。


    “沒有。”衣笠咬緊牙根,讓聲音從牙縫中透出。


    吹櫻不認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跨坐在他腿上,“你在說謊。”


    “你快睡,別再鬧了。”衣笠急欲推開她,但她卻伸手緊緊環住他脖子。


    吹櫻的唇貼近他耳畔,“我偏要考驗你的意誌力有多強。”


    “如果我控製不住自己,倒黴的會是你。”衣笠從耳根紅到臉頰。


    “能夠改變男同誌的性向,對我來說是種成就。”吹櫻吐了一口熱氣灌進他耳裏。


    “你來真的?”衣笠縮著頸子,但一股舒暢感從耳朵蔓延開來。


    “當然,越困難的事,我越喜歡。”吹櫻扭動著身軀,玩得很起勁。


    “你在我身上得不到樂趣。”衣笠仿佛看到自己的理智,像斷線風箏般飛遠。


    從她身上,他聞到誘惑的香味,她的胸部和臀部又十分不安分地在他胸前和大腿上摩挲,他感到一股強烈的欲望注入他的下身,他的血液在沸騰、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的雙手蠢蠢欲動……


    但他還是克製住了,因為隻要想到“西荻”這兩個字,他就有種莫名的力量,驅使他和邪魔歪道奮戰到底,永不妥協。


    但是他從沒遇見過這種迷人的邪魔歪道,她並不強壯,相反地,她非常柔軟,簡直是柔軟到令他骨頭都酥了。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迄今碰到最難打的一場硬仗,更糟糕的是,他根本無心贏她。


    上帝快救救他,把這個被魔鬼附身的修女洗洗腦,讓她快停止這些舉動,快從他的大腿上滾開!他已經快受不了、快發瘋了、快變成色狼了。不,是快變成石頭了。


    “吻我。”吹櫻仰起臉、合上眼,微啟著唇等待。


    衣笠站起身,忿忿地推門出去吹風冷靜,“我寧可去吻巫婆。”


    才跟她在這狹小的房間相處一晚,他幾乎險些失身,他實在後悔遷來這裏,明明是想讓她不好過,結果不好過的人卻是他;一想到她玩他玩得那麽開心,他忍不住狠狠給了牆壁一記重拳!好痛啊,他甩著手,張大嘴,無聲地大叫:“媽呀!”


    這一刻,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她祈吻的模樣,真是美麗,任何男人見了都會想嚐一口,但他卻錯過大好機會,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懷疑自己正不正常?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緊閉的門,忍不住伸手抓住門把,開門往裏一瞧,這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他鬆了一口氣,如果她還在等他回心轉意,他肯定會滿足她的希望。不過這口氣並不甜美,帶有苦澀的味道,他明白他內心深處渴望親吻她,但他會將這份渴望拿塊大石頭壓住。


    老天,今晚已是如此危險,明晚、後晚、以後的每個晚上,他是不是都要提心吊膽才能度過危機?


    沉悶的氣氛激怒了西荻吹櫻,她無法忍受衣笠雅人一整天都板著臉孔。


    他氣她什麽?她不過是今天早上比他早起床五分鍾,偷偷從窗外拔起一根冰棒,放進他的衣服裏;她不過是捉了一隻蟑螂,放進他的茶罐裏;她不過是不準他在房裏抽煙,拿了一杯水潑熄香煙,不小心潑濕他的臉和上衣;她不過是在吃午餐時,一根頭發不巧飄進他的湯裏,害他沒湯可喝……


    這些都不過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他卻用冷戰懲罰她,還不讓她看電視解悶,實在太可惡了!西荻家可不是好欺侮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西荻家的祖訓,簡單明了,容易好記,若是她不好好地修理他,豈不是太對不起列祖列宗!


    雖然有點於心不忍,不過一想到昨晚,她那麽努力地擺出瑪麗蓮夢露的嘴型,他居然不領情,嚴重地傷害到女性自尊!新仇加舊恨,算他便宜,隻收一筆賬就好了。


    趁著他到房外抽煙,她快速地拆下一隻桌腳,連同幹淨衣服一起拿進浴室,關上門洗澡,洗好換上幹淨衣服後,殺雞似的扯開喉嚨大叫:“衣笠雅人!”


    “叫我幹什麽?”衣笠聞聲走進房裏,一眼就看見桌子不對勁。


    “我不小心踩到肥皂。”吹櫻躲在門後,嘴角有抹邪笑。“活該。”衣笠掀開桌上的被子,發現少了根桌腳。


    吹櫻裝可憐地哀求:“我站不起來了,你還不快進來扶我起來。”


    “我沒空,你自己慢慢爬回房間。”衣笠才不會笨到進去被她打腦袋。


    “你到底有沒有惻隱之心?”吹櫻的聲音凶得像母夜叉。


    “那要問你,為什麽要拿一根桌腳進去洗澡?”


    “我有先見之明,拿桌腳當拐杖。”門打開,吹櫻彎著腰,手拄著桌腳,像個中風的老太婆似的,行動困難地走出浴室,喘著辛苦的呼吸聲,來到床邊,倒頭躺下;邪惡的點子又迅速浮現在她腦海,手一揮,桌腳如飛鏢般射向衣笠雅人。


    “咚”的一聲,桌腳不偏不倚地正中衣笠雅人的腦袋,隻見桌腳跌落地上的同時,鮮血也隨即從他烏黑密實的頭發中流出來,他趕緊拿出手帕按住傷口;依據他經驗,這不過是皮肉傷,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桌腳朝他飛來時,他為何沒察覺出來?


    他是個走遍全世界的習武者,不管是日本忍術、中國武術、西洋劍術、美國拳術,他無不精通,照道理說他沒理由躲不過這麻煩精的偷襲,可是栽在她手上卻是不爭的事實,想來想去,惟一的解釋就是,西荻吹櫻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


    更可惡的是,西荻吹櫻在逞凶之後,立刻火速地衝出去,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從昨晚到今天,他可以說是吃足她的苦頭,若不是“黃色炸藥”中有一條不打女人的規定,他老早就把她一拳打到日本海,讓她成為鯊魚的午餐!可憐、悲哀、命苦,他的內心不停地感歎,當初實在不該接下這個鬼任務。


    這種苦日子還要過多久?他想,光是保護她,等凶手主動出現的策略是不對的,他的眼睛忽然如石破天驚般一亮。


    守株待兒沒有用,隻有引蛇出洞才是上策,這麽簡單的點子,他居然現在才想到?他真該去醫院照個腦波圖,看看腦漿是不是發黴了?


    就在他走進浴室,在鏡前撥開帶血的頭發時,從鏡裏看到身後西荻吹櫻氣喘如牛的表情,和她手中提的急救箱。原來她衝出去是為了借急救箱,是他誤會她了,但他並不打算原諒她。


    “你要不要緊?”吹櫻一臉的焦急和歉意。


    “讓你失望了,隻是皮肉傷而已。”衣笠不知自己為何要安撫她?


    “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參加世界射飛鏢比賽,為國爭光。”吹櫻急忙打開急救箱。


    衣笠杯弓蛇影地說:“我自己來,你別想把細菌偷偷送進我傷口裏。”


    “我像那麽壞心的人嗎?”吹櫻生氣似的嘟著嘴唇。


    “你看起來是不像,但西荻家的人天生就是壞人。”衣笠惡毒地刺激她。


    吹櫻忍耐地握拳,“我不跟你吵,讓你耳根清靜,算是對你致歉。”


    “我真該痛哭流涕,謝謝你開恩。”衣笠嘴角冷冷地拉起一條厭惡的弧線。


    吹櫻走到門口,但有句話卡在她喉裏,不吐不快,“對不起!”


    “你想殺我是不是?”衣笠邊消毒傷口邊問,顯然他不想讓她走。


    “我、我隻是在測驗你到底有沒有能力保護我?”吹櫻支支吾吾地扯謊。


    衣笠歎了口氣,“看來明天我該去向監察官請辭。”


    “你為什麽要辭職?”吹櫻如被雷擊,她仿佛聞到胸口有焦味。


    衣笠酸溜溜地說:“我連這麽小的暗算都躲不過,我哪有資格保護你!”


    “別走,我保證以後不再有暴力行為。”吹櫻囁嚅地哀求。


    “跪下來,磕三個響頭,我就勉為其難地留下來。”衣笠有意刁難。


    “叩、叩、叩。”吹櫻雙指跪在地上,用力地從嘴裏發出三聲巨響。


    “你真是超級賴皮鬼。”衣笠拿她沒轍地撇撇嘴。


    吹櫻朝他吐舌,扮了個可愛的鬼臉之後,鑽進被窩裏。


    終於可以休息了,衣笠雅人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關燈之後,走向暖桌,腳伸進桌底,把座墊當枕頭,蓋上大衣,蜷身而睡,耳邊卻有些微微的埋怨聲響起;他睡過比現在更差的地方,在濕冷的雨天,為了監視疑犯,靠著樹幹而眠,但他那時並沒抱怨,此刻他卻極想、極想上床……


    跟她相擁的念頭,糾纏著他的腦袋,她不但有美麗的臉孔、姣好的身材,還有和他不相上下的聰明腦袋及不服輸的個性,這樣的女人曾經是他的理想,但她的姓氏使他卻步。


    衣笠跟西荻就像羅密歐和茱麗葉兩大家族,他們是勢不兩立的,他可不願變成羅密歐,跟愚蠢的愛神搏鬥,他想他必須盡快將她排出腦海。


    他轉過身,背對著床,用力地閉上眼睛,希望自己能快點睡著,但一陣急遽的喘氣聲從身後傳來。


    這麻煩精又在玩什麽把戲?他不想理會,將椅墊緊緊壓住耳朵,可是喘氣聲逐漸變成啜泣,他擔憂地走向床邊,發現她淚流滿麵……


    “醒醒!吹櫻!你醒醒!”衣笠搖動著她的肩膀。


    吹櫻困難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我夢到真美……”


    “沒事了,不過是個噩夢。”衣笠以輕柔的語氣安撫。


    “真美死得好慘,都是我的錯。”吹櫻雙手捂臉,喃喃自責。


    “跟你無關,是凶手沒人性。”衣笠想伸手給她溫暖,卻又不敢。


    吹櫻以雙臂撐起身體,激動地抬頭,“為什麽是真美?為什麽不是我?”


    這個動作看起來像是在問上帝,其實是在抑止淚水流瀉,衣笠雅人忍不住將她摟進懷中;他沒有任何邪念,隻是想單純地撫慰她的傷痛,“想哭就哭吧,我的肩膀借你當手帕用。”


    在他寬厚的胸膛裏,吹櫻感到無比溫暖,但她的心仍被痛苦包圍,真美慘白的遺容釘在她眼前,她沒有資格沉溺在他的懷裏。她倏地推開他,臉上有種想要發泄的怒氣,“你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麽連你都抓不到凶手?”


    “凶手留下的蛛絲馬跡並不多,除非你肯告訴我,他長什麽樣?”


    “我沒看清楚,不過如果凶手在黑暗中現身,我或許能憑直覺認出他。”


    果然如鬆本所說,她確實能分辨出凶手的模樣,衣笠雅人沉吟了一會兒,引蛇出洞的計劃在他腦中有了雛形;但這個計劃會讓她生命受到威脅,可是這也是惟一能保障她生命安全的計劃。


    “這個計劃很冒險,不過值得一試。”


    吹櫻迫不及待地問:“什麽計劃?”


    “要引蛇出洞,惟有晚上讓你出門。”衣笠指出。


    “隻要能將凶手繩之以法,我願全力配合。”吹櫻欣然同意。


    “這個計劃必須先經過監察官同意,而且要有很周延的保護措施。”


    “明天一早,就打電話給監察官,越快進行越好。”


    “我會努力說服他的。”衣笠正想起身,但手卻被她抓住。


    吹櫻情不自禁地央求:“不要走,能不能請你留下來陪我睡?”


    衣笠自欺欺人地說:“你要我上床可不行,我怕你會對我伸出魔爪。”


    “說得也是,萬一我夢到凶手,有可能會掐死你。”吹櫻緩緩地鬆開了手。


    其實,他們心裏都明白,兩人之間仿佛布滿了地雷,任何一方隻要一步不小心,就會引發爆炸,那種爆炸將會是肉體的毀滅;他們都不想要一夜情,捉到凶手是兩人心中共同的目標,不同的是,她以為那會是開始,但對他而言卻是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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