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嵐看著,卻微微合了雙目,低歎出聲。


    當年之事,他本就對路銘心沒有怨恨,隻是每當想到她如此不信自己,未免心灰意懶,黯然傷懷。


    如今看了這些事,若要他站在路銘心的境地裏想上一想,仍是會忍不住憐惜她,憐她那時也可算孤苦無依,先是痛失摯愛,又被重重誤解引得不能信任至親的師尊。


    路銘心之所以會選在那日動手,在她當日看來,應是已被逼到了絕處,師尊預謀要殺她取丹,她又被收繳了佩劍,可以說是背水一戰。


    當時他對她說下山之前就會還給她佩劍,在她耳中聽來,可能隻是他的緩兵之計,也是在用佩劍脅迫她,叫她聽從自己吩咐,不可輕舉妄動。


    或許她那時覺得,她的佩劍恐怕已是再也不能拿回,接下來若不動手,隻有任人宰割。


    若她不是那麽絕望,也不是那般衝動,等到第二日他們要下山之時,他真將重新鑄造後更增了一層威力的佩劍交還與她,他們之間這層誤解也就會頓時煙消雲散。


    可事已至此,又哪裏有那麽多如果。說到底還是他們之間的重重誤會,積累到這時,已將她對他的信任壓得搖搖欲墜。


    那時恐怕無論他說什麽,在她耳中聽來也是意有所指,稍有不慎,兩人就是血光相見的結果。


    夜衾一直陪他默然地看著,直到此時才輕聲開口道:“亦鸞,此人在你隕落八年之後,下山曆練時被魔修暗算,命喪當場。”


    顧清嵐輕合了雙目,低歎了聲:“是心兒做的?”


    夜衾點了點頭:“你隕落後,那丫頭知道當年之事乃是有人刻意安排構陷,她十幾年來漸漸將所有事都翻出來查了個一清二楚……除卻罪魁禍首月滄瀾她還暫且殺不了之外,但凡參與之人,都被她找到殺了個幹淨。”


    顧清嵐聽著唯有輕聲歎息,修士斬妖除魔乃是己任,不能算是造下殺孽,但當年曾參與暗害他的人,也未必人人該死。


    譬如汲懷生,此人一貫作惡多端、濫殺無辜,路銘心殺了他,能算除魔衛道。


    未景卻或許私通魔修,但是否罪已至死,也未能一言斷定。


    夜衾又望著他彎了唇角說道:“亦鸞,在你麵前我也不怕揭自家短處,我兒無印,還有這個不成器的孫女,大抵都不是什麽胸懷天下的聖人。無印當年行事太狠,落得僅剩殘魂附生劍上的下場,也是應當。


    “我那孫女之所以沒能走上那條路,也隻因她是你教導長大,總還以為自己是個正道之人,她也確實總想著你還會回來,她萬萬不能變成大奸大惡之徒叫你失望……”


    顧清嵐不由苦笑:“念卿是想說,若我真的不再回去,心兒也會重蹈無印的覆轍?”


    夜衾卻笑著搖了搖頭:“我倒不覺得那丫頭還能有無印那般韌勁。”


    **********************************


    他們一麵說著,廊外的鏡像中又已換了一日。


    顧清嵐看到那仍是在寒疏峰上,他的屍身已被清理幹淨,換上了雲澤山的雪雲袍,束了白玉發冠,被安放在冰室之中的那個他閉關打坐時所用的白玉台上。


    他屍身會被在這裏也好解釋,寒疏峰上除了這個冰室外,其他殿宇都被路銘心那把大火燒了個幹淨,也隻有這裏能安放屍體了。


    這時白玉台上也還沒有那個冰棺,室內也不僅隻有跪在地上守靈的路銘心一人,還有帶著弟子們來見她的淩虛。


    淩虛一眼看到他那具屍身,又是滿臉悲痛,忙抬手拭了拭眼角淚水。


    顧清嵐素來知道自己這個年長的師侄有些囉嗦,卻沒想到他還這般婆媽,堂堂一個雲澤山掌教,也不避開弟子們,就對著自己師叔的屍首一再哭哭啼啼,也不嫌顏麵上不好看。


    淩虛擦過淚後,才從身後的紫昀手裏接過來一柄長劍,那長劍通體朱紅,還有隱隱的火靈和冰霜之氣溢出,正是重新鍛造過後的業魂。


    路銘心原本木然端正跪著,看到自己佩劍,臉上的神色也終於動了動,微帶了些詫異:“掌教師兄,這是?”


    淩虛望著業魂又要垂淚,忙收了收眼淚道:“你定然以為自己佩劍已被魔修拿走了吧?其實卻正好小師叔幾日前已將業魂交給我重新鍛造,也算躲過一劫。”


    淩虛一麵說著,一麵將業魂送到路銘心麵前,說著還又想要落淚:“路師妹你近年來進益太快,小師叔總憂心你靈根中的隱患壓抑不住,特地將自己靈根中的冰雪精氣抽出來鑄了七道咒符,交由我重鑄入業魂之中……若不是如此,小師叔又怎會真氣不濟,叫魔修偷襲成功……”


    他不用說,路銘心自然也已覺察到自己佩劍上已多了顧清嵐的冰雪精氣,她抬起雙手將業魂接了過來,也低頭愣愣看著手中的劍,隔了片刻才又抬頭望著淩虛道:“說起我靈根隱患,師尊總給我的凝冰丹我已用盡了,不知掌教師兄這裏還有一些沒有?”


    顧清嵐看她此時真氣流轉無礙,已知她此時大半已趁無人之時將他那顆金丹化用掉,會這麽對淩虛說,大半也隻是為了掩飾自己已用顧清嵐的金丹彌補了靈根隱患罷了。


    她顯是沒想到此話一出,淩虛卻愕然望著她,神色突然又顯得悲戚無比,隔了片刻才道:“雖說雲澤山靈丹無數……但小師叔竟從未告訴過路師妹?”


    路銘心看到淩虛神色,顯是沒料到他會有此一說,她也仿佛預料到什麽於她而言尤其驚心動魄的事,臉色霎時間變得蒼白無比,囁嚅了一下,才能又開口說:“怎麽?”


    淩虛又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中卻又帶了幾分同情和隱隱責怪,長歎了聲:“路師妹,雲澤山從未煉出過什麽凝冰丹。這名字大半也是小師叔隨口說來給你聽的,你靈根上的隱患,除非小師叔的冰雪真氣不能壓製,你所用的那些丹藥,也俱都是小師叔真氣所化……如今他人已不在,我又去哪裏替你尋什麽凝冰丹。”


    他這番話說完,路銘心卻仍是呆呆愣愣,好似並未聽懂他的話一般,卻又移開了目光片刻,重又看著他問道:“那師尊這些年來身子時時不好,又常閉關,可是他冰係靈根上的什麽隱患,也需我的真火靈根才可壓製?”


    淩虛看她突然問出這等言辭,神色卻似聽到了什麽可笑之極的話,卻還是笑不出來,又重新哀然地搖了搖頭,歎了聲:“小師叔竟是將你護得也太好了些……”


    他歎息完了,才又望著路銘心,目光中的譴責之意,也更多了幾分:“路師妹,小師叔的冰係靈根萬中無一,卻和你不同,從來也沒什麽靈根隱患。你未來雲澤山之前那百年,他時時下山曆練,連受傷的次數也寥寥無幾,也從未身子不好過。他這些年總是閉關,卻是為了給你彌補靈根隱患,煉製那什麽凝冰丹所致。”


    他說著看路銘心還是一臉呆滯,又覺得她剛沒了師尊,自己說話是否太重,忙又安撫道:“路師妹,小師叔既然從未同你說過這些,也不過是怕你內疚,不肯再叫他太過操勞罷了……他如此用心良苦,你也應在他身後好自珍重,莫要想得太多。”


    他這麽好言安撫,路銘心也還是蒼白著臉呆愣在地,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目光還渙散了起來。


    淩虛頓時又有些懊悔對她說了這麽多,又看了看白玉台上躺著的那具屍身,臉上一時痛惜,一時悲戚,也隔了許久才道:“小師叔已去了,路師妹你千萬不要多想,傷了自己他必會心疼不說,還令他一腔心血付諸東流……”


    他說來說去,看路銘心也隻是呆呆地捧著佩劍默然不語,就隻能轉身悄然吩咐紫昀,叫他留在此處好生照看路銘心,這才黯然離開。


    *****************************


    顧清嵐也不知當年他身死之後,路銘心是何時得知了那些事情。


    他當年瞞著她,開始也確實是怕她內疚,又覺師尊為徒兒做這些本就是應當,不必刻意提起。


    到後來她要得日漸多了起來,他支撐艱難,也想過同她說一說,叫她不要任性,給他些時日緩緩。


    可那時她已同他有了隔閡,也總冷淡地不想同他多言,他若再提起來,就顯得他好似是在對她攜恩自重一般,徒增幾分尷尬,也就遲遲未能言明。


    於是這些事,也就拖到了他身死之後,才由旁人對她說了。


    他如今在鏡外看著淩虛對她一一說來,還是覺得有幾分難言的尷尬,也暗暗歎息,想到他們二人也不知為何,最後會離心向背成這般模樣,竟是連這樣的事,都需得旁人來點明。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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