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麵而來的冷風灌進鬱染的身體裏,可呼出的卻是赤誠,是滾燙的情緒,是十多年起夢想,是難以言喻的悲傷與喜悅。  鬱染想起第一次與秋楓見麵:不是在比利時布魯日的晚上,也不是兩年前看他的巡演,是更早的時候。早到十年之前,早到鬱染還是個孩子,早到他自己也時常忘記。  那時的鬱染十二歲,圓圓的臉,在嬰兒肥的襯托下十分可愛。本應是天真爛漫的年紀,過著不管不顧的少年生活。可鬱染卻在十歲時經曆了一場改變他人生的綁架,隨後的生活混沌惶恐,另全家人都陷入噩夢。  綁架發生的突然,而各方反應及時,萬幸之下,孩子救了回來。原以為一切將回歸平靜,可小孩子受了驚嚇,創傷後應激障礙讓他恐懼黑,讓他無法入睡,讓他成日將自己鎖在屋子裏......  鬱染無事可做,不敢閉上眼睛,不敢離開房間。他坐在窗前發呆,看著窗外被細雨淋濕的旅人,鬼使神差帶上了耳機。  音樂可以治愈人心,音樂可以驅散黑暗。  ---  那是一個沒有陽光的午後,窗外的天空就像鬱染的心情,籠罩著青灰色,壓抑陰沉。  鬱染原本應該吃兩顆藥,可那會讓他頭暈,會讓他感覺無法控製自己的雙手。那些藥片還會讓鬱染的意識模糊,有些時候會讓他記不清發生了什麽。於是,在那個並不怎麽特殊的下午,鬱染的小腦瓜轉了一下,偷偷藏起了一顆藥。  他將藥片扔進馬桶裏,重重按下衝水。聽著嘩啦的響聲,他笑了。  那天的鬱染沒有按時進入午休,他戴上耳機開始播放自己隨機下載的音樂。這也是他的治療之一,是他唯一喜歡的治療。  音樂可以影響人的決定,也可以舒緩緊張情緒。  一首又一首,大多數在聽過前奏之後便被鬱染切掉、刪除。偶爾有一些能挺過第一段副歌,然後保存下來。  直到《苦甜頌》......  那時的鬱染聽累了,摘去耳機往衛生間走。音樂開始功放,而他卻停下了腳步,心口一悸......  “亦苦亦甜,苦是甜的見證,亦甜亦苦,甜是苦的希冀......”  “苦從心來,念著甜嚐盡苦。甜自心生,賞著苦忘卻甜......”  鬱染望向窗外,恍若看到天邊雲海的罅隙之間,一道光灑下來。  “嚐盡苦”之時,亦是“忘卻甜”那一刻。剛剛經曆過生死劫難的鬱染雖是個孩子,可他卻已不再少不經事,眼中也落了些傷痛的痕跡。他不似一個成年人那般咀嚼這幾句歌詞,可隱約有個聲音在心口處訴說:有了苦,一定會有甜,一切都會好起來,一切都與“心”有關。  鬱染的左側遭到撞擊,噗通噗通。他呆站在原地,不知怎得竟麵頰濕潤。他的心口有一個巨大的窟窿,再多的藥片都填補不了。可這幾句歌詞卻像是溫柔的網,裹挾住鬱染不斷下落的身體,帶著他在虛無中飄蕩,直至找到最閃耀的星辰。  天邊的那道光順著窗戶來到他的身邊,淌過他的腳麵,緩緩將他籠罩......  ---  《苦甜頌》是秋楓寫給施炎的定情之作,旁人皆將它係予“愛情”。  可對鬱染來說,那是比愛情更為厚重的倚靠,是比愛情更為原始的追逐,是如氧氣與水一般的需要。  秋楓的音樂讓鬱染在那個下午,重獲新生,而他與秋楓的邂逅,完全是一場美麗的意外。  自從出事之後,鬱染每天都由專職司機接送上學。那天他逃了一節自習課,混出校門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自己呆一會兒。家裏的三個人所有事情都圍著鬱染轉,壓得他透不過氣。那種帶有心疼的視線,無時無刻都在提醒鬱染曾經發生的事情。  一陣風吹過,幾片幹枯的樹葉落在鬱染麵前。他輕輕用腳踩碎,低頭踱步後繼續往前。  不知是什麽聲音吸引了鬱染的主意,他抬起頭望去。餘光看到一個背著吉他、背影沒落的人。  鬱染瞧著他有些熟悉,像極了視頻中的偶像男神。不知不覺,他跟著那男人走了好些距離,直到對方停下腳步回過頭。  四目相對,果然是秋楓。  為什麽跟著我?秋楓如是問他,可看起來卻對答案不感興趣。  鬱染緊張激動,小臉一下憋得通紅。他原本就不善言辭,當下更顯笨拙。鬱染走到秋楓麵前,吞咽口水、舌頭打結:“我......我很喜歡你的音樂。”  秋楓自嘲笑了一下,接著又表示自己的音樂不掙錢,不值得喜歡。  ---  那個下午有些夢幻,有些模糊,是淡橘色的秋意,是被暈染的畫布。  鬱染回到家時拿著一把吉他,站在門口望著不知所措的一家人。全家人都被嚇壞了,以為他又出了危險,以為當初的厄運再次發生。  鬱染說自己見到了偶像,而哥哥卻擔心他是不是服用了太多的藥,產生了幻覺*。母親痛哭流涕,將鬱染緊緊摟在懷裏,說,不管是不是幻覺,回來就好。  “隻要你不放棄,我所有的零花錢都給你......”鬱染說了這樣的話,怎麽可能是幻覺?他還用身上僅存的五十塊錢,換來了秋楓的吉他,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秋楓看起來不太好,很不好。  他低頭絮叨,許久之後抬起頭看著鬱染說,我和那些歌沒關係了。  鬱染愣住了,無法接受,不能想象《苦甜頌》與秋楓無關。“為什麽?”他上前一步,靠近秋楓,眼中盡是驚訝與崇拜,“那些是你的作品,你作詞,你作曲。”  秋楓將身後背著的吉他遞給鬱染,“已經不是了,我不能再彈那些曲子。”  鬱染接過吉他,緊緊摟在懷裏,如獲至寶、愛不釋手。他用手指撫摸琴包,怕弄壞了。他抬起頭將視線灑在秋楓的臉頰上,仔細打量那俊朗深邃的五官。  我什麽都願意給你。鬱染想說,卻不敢說。  ---  回到家的鬱染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仔仔細細打量這把有些舊的吉他。  鬱染抬手輕輕撥動琴弦,嗡得一聲,讓他不自主心顫。震動順著指尖傳遞到五髒六腑,鬱染從吉他上感受到秋楓的氣息。  至誠深刻,不與濁世為伍。那是一種嵌入靈魂深處的痕跡,同時又被刻在脊髓與肋骨之上。  是甜,也是苦,是隻要活著便不能失去的信仰。  鬱染深吸一口氣,轉身拉開門走出房間,對著客廳裏得父母以及哥哥說:“我要學音樂。”  鬱盛愣住了,起身看向鬱染。自打鬱染出事之後,從沒見他這麽大聲說話。  “我想學音樂。”鬱染盯著地板又說了一次。  鬱盛從沙發一側走到他身邊,張開懷抱將弟弟摟進懷裏,“好,我給你找最好的老師,買最貴的樂器。”  秋楓若不能彈奏《苦甜頌》,那鬱染就要學會這首歌......或許終有一天,可以替他用這把吉他演奏。  因為秋楓的那把吉他,鬱染開始學習音樂,這才不曾辜負存在於他身體內的“天賦”。  因為音樂的數載陪伴,那些傷痕開始愈合,播撒的種子伸出嶄新的枝條。  因為當年的一麵之緣,這才有現在的羈絆,現在的鬱染。  ---  音樂結束,施炎走下舞台。  他看到鬱染一人呆立在走廊門口,滿眼是淚,“怎麽了?”  施炎剛剛經曆了久違的演出,情緒還有些激動,身上也冒著熱氣。他拉著鬱染往走廊深處走了些距離,怕他被冷風吹得感冒。施炎抬起手抹去鬱染的淚水,輕聲問:“怎麽哭了?”  鬱染搖頭,一雙眼睛就像水龍頭,“沒事,我就是很激動。”  施炎嗯了一聲,目光裏也是壓製不住的情緒浪潮,“我沒想過還能和他們倆一起演出。”  確定參與演出之時,也有激動和興奮,可真正到了合體完成歌曲的時候,心中還多了感慨,多了歲月變遷帶來的沉澱,多了世事莫測的悲憫與感恩。  “能看到你們一起演出,真好!”鬱染抬起頭看著施炎,抹掉自己的眼淚。他想笑,可想起剛才的畫麵,又哭了:“謝謝你,施老師。謝謝您願意來!”  施炎張開雙臂,將鬱染摟進自己的懷裏,手指伸進他的頭發間,壓低聲音在鬱染耳邊安慰道:“是我應該謝謝你。”  鬱染在他懷裏搖頭,哽咽著說:“有很多cash的歌迷,一直都在等這一天。”  施炎嗯了一聲,輕拍鬱染的後背,安撫他的情緒。片刻之後,施炎重新開口:“其實我知道你心裏都是秋楓,裝不下別人。那個人如果不是他,我會不顧一切把你搶到我身邊。”  鬱染怔立在原地,這才意識到被施炎摟在懷裏很是不妥。之前施炎表達過些許“喜歡”的意味,可怎麽聽也像是開玩笑,像是在逗他開心。鬱染回過神,連忙抬起手臂,輕輕推開施炎,“施老師,我......”  施炎的呼吸平靜了些許,順勢緩緩鬆開鬱染,與他對視:“其實你的出現,從某種意義上‘緩和’了我和秋楓的關係,讓我們倆之間多了一個話題。這些年我們碰上了對方,打個招呼,總是找不到什麽可以說的。”  鬱染點點頭,心裏也明白施炎為了能促成這場“合體”演出,花費了不少力氣。經紀公司看重巡演噱頭,可說到底十年之間也有不少類似的“機會”,怎麽這次就順風順水呢?  “這麽多年之後,和他們一起演出的感覺還是最好的。我最開始唱歌,跟著姚躍嘉的鼓點,跟著秋楓的吉他。這麽多年,這些都沒有變。”有些話,施炎也不會說。比如,什麽都沒有變,就差了楊凱的bass。再比如,即使楊凱不在了,他也還是屬於cash的舞台。  “剛才你們一上台,我就開始哭了。”  施炎抬起手又揉了揉鬱染的臉頰,讓他放鬆心情,“聽說熾夜的歌是秋楓和楊凱一起完成的?”  “嗯,秋楓還將三首歌的收入都給了楊凱的家人。”  施炎點頭,後退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抬起右手,說:“還有幾分鍾就是新的一年了,希望明年你和我也有合作機會。”  鬱染與他握手,鄭重其事地點頭。  從“擁抱的距離”後退到“握手的尊重”,從親密到保持距離,施炎看著鬱染的眼睛,好似放棄了些什麽,亦或者也同時得到了些什麽。  隨即,兩人聽到了舞台上的倒數聲: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  辭舊迎新,鬱染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快九點。  他在床上睜開眼睛,一旁的田田第一個對他說:新年快樂。  田田蹭著鬱染的臉頰,拱進他懷裏,衝著脖子來回亂舔。  鬱染拿出手機,先是打開微博與所有粉絲說新年快樂,接著查看收到的消息。  早晨八點半,老羅發來信息:[醒了打給我。秋楓簽了解除戀愛的合約,元旦假期結束之後,你來公司商量一下今年的安排。]  鬱染睜大眼睛坐起來,大腦還因昨晚過度興奮而放空。  他愣愣看著手機上這一排字,尋思秋楓怎麽突然......簽字了?第66章   66  一月一日,新年應有新氣象。  秋楓和姚躍嘉沒有假期,中午就要趕飛機離開這座城市,朝著巡演的下一個目的地而去。  鬱染設了鬧鍾打算去送兩人,睜眼卻接到了“晴天霹靂”般的消息。鬱染本打算在秋楓過年回來休假的時候與他談談,可老流氓怎麽就突然簽字了呢?  “什麽時候的事情。”鬱染一邊起床一邊跟老羅打電話,完全清醒過來,“之前不是說他沒有看嗎?”  “誰知道呢,可能是這段時間都要跟著巡演到處跑,不想拖下去,所以看了一眼就簽字了。他昨天晚上說簽了,然後淩晨的時候發給我合同。”  “但是我還沒有跟他討論這個事情......”  老羅笑了,開鬱染的玩笑,“沒討論就沒討論唄,你們倆是‘合約戀愛’,也不是非得有個‘協商分手’的談判過程。”  鬱染走到廚房給自己衝了杯咖啡,深吸一口氣問:“他說什麽了嗎?”  “沒有啊,不就是一份合約嗎?簽了就簽了,還有什麽可說的?之前你們簽合約開始‘戀愛’的時候,也沒見簽完之後說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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