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佑?”書房就在房間旁邊,那道清瘦的身影正立於書架前,專注在手中的東西上,聽到徐涿的聲音後一個激靈,有些心虛地抬頭轉過來看他。 “看什麽呢?”徐涿瞄到他手上的大本子,是自己從家裏帶來的家庭相冊,才翻到前幾頁,一個丁點兒大的小崽子抱著參天大樹自不量力想往上爬,開襠褲將他白花花的小屁屁展露無遺,在黝黑粗糙的樹皮映襯下,像黑夜的圓月一樣顯眼。 徐涿難得一見地老臉一紅,自己最糗的事跡就這樣大大咧咧地呈現在心上人麵前,臉皮再怎麽厚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啊!千錯萬錯都是徐有材的錯,非要他帶上這本相冊離家,說是不讓兒子忘了家中留守的老父親。 “咳,”徐涿清咳一聲,不動聲色地翻到下一頁,避開糟心的開襠褲,直接進入小學時代,“你男朋友從小帥到大,有沒有更愛我了?” 隨著他的動作,杜子佑垂眼看向相冊,左邊的中央有一張照片,長大一些的小徐涿站在小學校門口,背著比他的人還大的書包,小臉倔強,叉著腰,雄糾糾氣昂昂地盯著相機的方向。 不像是去上學的,倒像是去炸學校的——如果忽略他綁著白繃帶吊在肚子上的胳膊的話。 杜子佑盯了一會兒,又抬眼看向旁邊真人版的徐涿。 該死! 徐涿暗罵一句,怎麽就忘了這張照片,我高大雄偉的形象被毀得差不多了。 “你斷了手的骨頭也能上學嗎?”杜子佑問,關注點似乎和徐涿想的不一樣,“會不會不方便?寫字怎麽辦,上廁所怎麽辦?如果不小心被同學撞到或者嗑到哪裏,豈不是很危險?” 明明是過去了十多年的事,他眼神裏卻流露著擔憂,殷切的話語全在關心徐涿的身體,沒有絲毫嫌棄和調笑。 徐涿心裏瞬間暖哄哄的,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喜歡杜子佑了,卻沒料到還能一天比一天更喜歡。 “沒上學,”他緩聲解釋,“我是開學前幾天斷的胳膊,我媽為我上學準備了很長時間,結果全泡了湯,隻好逼我在學校門口拍拍照過過癮。因為上小學推遲了一年,所以我後來都是班裏年紀最大的那幾個,他們很多人也開始叫我哥。嗨,倒是方便我收小弟了。” 杜子佑陰轉晴,被他的話逗得露出笑容,道:“看出來了,今晚聚會的時候他們都圍著你叫徐哥。” 他笑得好看,徐涿又一個沒忍住,湊上去啄了一口,接著立馬若無其事地翻開下一頁。還是小學的照片,有生日派對,有運動會,有藝術表演,還有在家裏和在野外的幾張。 他把杜子佑圈在懷裏,坐到椅子上,一張張看過去,瀏覽那些珍貴的時光。 “這張……”杜子佑指著舞台照,猶豫不決地,“你演的是王子嗎?看不太清楚。” “我在這兒呢,”徐涿點了下王子後麵角落的一處,“ 那座山的布景是我舉的,全班就數我最有力氣,我自然當仁不讓。” “可是根本沒露臉啊。”杜子佑貼近了些看,還是看不到他帶著稚氣的小臉。 徐涿聳聳肩,告訴他:“老頭兒說我第一次上台表演,怎麽也得多拍幾張留個紀念,結果拍出來的全是我被擋在山後麵,沒一張合格的,被我媽臭罵了一頓。” “那這張呢,”杜子佑又問,“為什麽背景全是土坑?” “我媽是考古學家,暑假帶我去發掘現場工作。別提了,無聊透頂,他們整天說些聽不懂的名詞,後來我就偷跑到村外的河裏遊野泳,還救了一個落水的小屁孩。” 杜子佑眼睛裏滿是敬佩,甚至有些不可思議:“你也是小孩子吧,竟然也能救人?” 徐涿被他看得渾身舒坦,稍稍挺直了腰杆道:“那小女孩瘦瘦小小,流浪貓兒一樣,不過勁兒挺大,在水裏撲騰得厲害。你知道的,落水的人會本能抓住一切抓到的東西,很多施救者就是這樣被拖下水沒了命。我以前學遊泳的時候進度最快,所以教練閑著沒事教過我怎麽救人,我從後麵靠近那小女孩,隻讓她抓住我一隻胳膊,很順利便上了岸。” 杜子佑聽得一愣一愣的,徐涿繼續道:“我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回家——她家便在挖掘現場不附近的村子,父母都外出打工,隻留她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聽說我救了他們孫女,非得讓我吃了飯再走,還要殺了唯一的那隻雞表示感謝。” “唯一的雞?”杜子佑打小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貧窮離他太遙遠,隻存在書籍和新聞,“應該中是他們家最寶貴的財產了吧,你吃了嗎?” “當然沒有,”徐涿為自己正名,“那隻老母雞還要下蛋的呢,我也不缺那一口雞湯。後來我渾身濕透地回去,我媽以為我又闖禍了,擔心我被老頭兒家法伺候,還特意帶我去商場買新衣服換上,僥幸跳過一劫。” 杜子佑似是不解何為“又闖禍”,問他:“難道你以前很調皮搗蛋?” 徐涿怎麽肯在心上人麵前丟份兒,他到底還是有一點大男子主義的,努力維護自己的光輝形象。 “我是比較活躍,精力充沛,”他換了個美化了的說法,繼續翻相冊,下一麵的照片讓他眼睛一亮,“你看這裏。” 這張照片不算真正的照片,清晰度不高,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一個男孩前麵放著話筒,在接受記者的采訪。 “這是在幹嘛?”杜子佑問。 徐涿揚起一邊嘴角:“我12歲那年被綁架了。” 杜子佑倏地將目光投向他,眼睛裏的詫異和關切壓不住。 “都怪老頭兒太得瑟,發了點小財就到處炫耀,然後我就被綁了,”徐涿回憶道,“塞在一輛麵包車裏,那車太破,門都鎖不上,我趁他們不注意踏開車門跳進水裏。那群綁匪也是沒腦子的,開車想追,我潛到水裏拐個彎就甩掉了他們,一直遊回市裏,上岸便報了警,記者聽說後過來采訪,我爸媽才從新聞上知道這件事。” 杜子佑目瞪口呆,不知是應該為他驚心動魄的逃生鼓掌,還是應該為他父母的心大而感歎。 “我媽因為此事整整一個月沒讓老頭兒進家門,那陣子沒人管我撒開了玩,連作業都不用寫哈哈。” 竟然還挺高興? 杜子佑徹底無語了,隻能默默低頭翻相冊,看著小毛孩長成青蔥少年,再到意氣風發的大學生,每一步人生足跡都能見到徐涿家人的參與,卻從來沒有露出過正臉。 “這本相冊專門記錄我一人,還有幾本放在家裏沒帶過來,有我爸媽的照片。”徐涿說。 “我記得你父親,上次在老宅見過他。”杜子佑說。其實他委托別人做過調查,資料裏就有徐家人的照片,否則在老宅的時候也不能一眼就認出徐有材。 調查的事不能讓徐涿知道,杜子佑暗中咬牙,決不允許兩人之間存在一點嫌隙。 徐涿哪裏猜到其中的彎彎繞繞,將那冊子翻到最後,合上,對抱在懷裏的人低聲道:“我給你看點別的。” 杜子佑好奇地看著他神秘兮兮地打開電腦,點開桌麵的名為“study”的文件夾,再點開其中一個“step 1”文件,彈出視頻窗口,打著轉加載中。 “study?要學什麽?”杜子佑問。 他天真無辜的樣子讓徐涿一陣心虛,含糊道:“你看就知道了。” 終於加載完成,屏幕上出現風景如畫的地中海景觀,蔚藍的海水,如練的碧空,錯落有致遍布整片山坡的淡橙色平磚房,蜿蜒的街道上偶爾路過閑適的行人。 旅遊記錄片?杜子佑臥在徐涿懷裏安靜地看。 鏡頭一轉,街角一個英俊的白人男子從遠處踱步而至,短衣短褲,背著雙肩包東張西望,是旅人。 男子走近了,從角落裏走出另一個高大的男人把他叫住。他們用英語簡單交談,無非是“你叫什麽名字”“來旅遊的麽”,最後以一句“有沒有興趣到我家作客”結尾,轉到下一個鏡頭。 杜子佑此時察覺到不對了,演員的對話和整個情節發展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他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 下個場景是屋內,高大的男人帶旅人參觀自己的家,把背包放在客廳,進了廚房,然後是花園,接著是臥室…… 杜子佑睜圓了雙眼,看見他們撲倒在床上,又不禁張大了嘴巴。待看見他們嘴巴湊到了一起,終於受不了似的把電腦一推,從徐涿腿上站起來。 “這、這是什麽!?”他結巴地質問道,臉紅撲撲地,成了鮮嫩可口的紅蘋果。 徐涿還沒回答,演員演出太過賣力,嘖嘖水聲從音響傳出來,回蕩在書房裏,杜子佑臉燙得能煮雞蛋了。 徐涿“啪”地將電腦關掉,心不跳臉不紅:“學習第一步應該是觀摩,這片子我找了很久,節奏和尺度比較適合入門,我還為它充了會員。” 竟然還這樣理直氣壯! 杜子佑又惱又好笑,瞪著徐涿好像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他嚐試著張了張口卻憋不出話,氣急敗壞地一把抓起一旁的睡衣落荒而逃:“我去洗澡!你必須把那東西刪了!” 刪了多可惜。徐涿嘟囔著,又不敢公然反抗,便愉快地決定陽奉陰違,暗戳戳地將文件夾隱藏起來。心上人第一次接觸這類片子,難免會不好意思,看來還是得慢慢來,先看點小清新的戀愛片,再慢慢過渡到大尺度。 不過今晚的計劃是泡湯了。他無奈地把相冊放回原位,打量了一番書房,阿姨今天剛來打掃過房子,地板窗戶一塵不染,所有器物都整潔無比,他是動也動不得,幹站著也沒甚意思,無頭蒼蠅地在自家地盤裏晃了一圈,最後找了衣服到另一間浴室洗澡。 洗完頭上頂著毛巾出來,杜子佑剛好也裹著一身水氣走出臥室,到客廳裏找手機。 “有新消息?”徐涿擦著潮濕的頭發問,不等回答就拐到廚房開冰箱,把西瓜切了幾瓣端出來放茶幾上,又把空調調高了一度,洗完澡後周身清爽,溫度太低容易感冒。 杜子佑背對著他看手機,一言不發。他也洗了頭,披著白毛巾,水珠順著發梢滴在肩背上,沿著背溝沒入睡衣圓領下,他卻渾然不覺。 “子佑?”徐涿上前低頭瞧他,杜子佑抬起頭,白著一張臉,神色算不上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浪了半個月回來,發現晉江出了新規(修改權受限),屏蔽詞也變多了,而且由於係統不穩定,更新有時也需要扣100月石……作者總共才300月石啊…… (作者號的月石靠自己簽到獲取,每天最多隻能得到10塊,而修改第一次100塊月石,第二次需要200塊,第三次需要晉江幣10個……露出脆弱的微笑.jpg) *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疏於你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40章 徐涿立即猜到是媒體挖到了一些不好的往事, 伸手輕輕抹開杜子佑額角滴落的水珠,柔聲道:“我可以看嗎?” 杜子佑似是有些意外他會問, 遲疑一下便把手機遞過來,自己坐到沙發上心不在焉地擦頭發。 手機屏幕上是新聞報道的頁麵,已經拉到了最下邊的網友評論,徐涿掃了一眼,大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吃瓜言論, 也有指責秉優仗勢欺人的, 或者冷言冷語怪嶽來勇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足的。 但是畢竟出了人命,個別偏激的網友留言謾罵, 要秉優“殺人償命”。 鍵盤俠的言論非常極端,徐涿認為自己夠佛係的了, 一想到杜子佑剛才在看這些評論,便騰地升起了怒火。 他沉著臉手指劃到頁麵最上邊, 從文章開頭略略遊覽一遍。 報道非常長,由本地一家比較大的新媒體,回顧了整個跳樓事件的始末, 並發表了“知情人”透露的消息,以及筆者由此作出的推測。 文章的語氣及論調,其中摻雜了太多個人的“合理推測”,與其說是新聞報道, 不如說是八卦雜誌寫的故事。 徐涿把頁麵關閉,手機遞回給他:“聞總監已經在處理了?” 杜子佑神思不屬地點頭,一隻手抓著毛巾反複磨蹭同一處地方, 沒有接過手機。 “別擦了,”徐涿無奈地上前止住他的動作,“你這樣弄是嫌自己頭發太多?我去拿吹風機,你別亂動。” 毛巾拿開後,杜子佑一頭烏發亂糟糟的,平添了幾分少年氣,乖乖坐在沙發上像個等候家長接放學的小孩子。 徐涿拿來吹風機插上電源,熱風送出,一邊用五指撥弄頭發,一邊控製小幅晃動吹風機。 杜子佑似乎講了什麽話,但是聲音太輕,被呼呼的吹風機掩蓋。 徐涿將吹風機高低了一檔,問:“你剛剛說什麽?” 杜子佑兩隻手攥住他撥頭發的手,仰麵看他,提高嗓門又說了一遍:“媒體報道的不是真的。” 徐涿愣了下,他是終於要和自己開誠布公了麽? “我信,”徐涿輕聲道,“其實真相如何我並不在意,我隻在意你。” 杜子佑側頭看他片刻,像是下定了決心,說:“父親做過親子鑒定。” 徐涿注視他的眼睛點點頭。他對此沒感到吃驚,關係到財產分配,任何人都會謹慎對待,更何況是這樣大的豪門。 然而杜子佑作為親生兒子,也隻能從諸多產業中分到秉優一家公司,老杜總的偏心顯而易見。 “我母親發病的時候不小心抖落出來,我剛出生的時候就被抽了血做鑒定,”杜子佑移開目光看向虛空,語氣平緩似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她發病的時候神智不清,像換了個人,砸東西,罵髒話,把平時瞞得死死的事情全部抖落出來,恢複正常後便陷入悔恨之中,抱著我痛哭不已。” 那時他才八歲,也許是因為雷陣雨前的壓抑氣氛,範惠茹突然發病,把小兒子拖進滂沱大雨中。他拚命地想掙脫,反而被掐著肩膀對著耳朵大哄,鼓膜都要被她歇斯底裏的尖叫刺破。她用惡毒的詞匯將舊傷痕狠狠撕開,完全無視兒子驚駭無助的眼神。 她清醒後記起自己鑄下的大錯,抱著僥幸心理以為兒子年紀小不明白。然而杜子佑早慧,懂得的事情比她以為的多,甚至因為遺傳了她的敏感,她說的話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巨大的衝擊——被至親厭惡,對一個小孩子來說,無異於被全世界拋棄。 “從那以後,我總是注意到別人在背後的竊竊私語,”杜子佑的聲音縹緲,“也許以前也存在,但是是到那時我才注意到。後來母親去世,傭人們和圈子裏其他人更加肆無忌憚,即使沒有當麵明說,但是他們的神情和舉止……” 驚覺自己突然成為不被周圍人容納的棄兒,內心得多麽強大才經得起這些流言蜚語。 徐涿啪地關掉吹風機放到一邊,兩手掌捧起他的臉,四目相對地緩緩靠近,在他沐浴後紅潤的薄唇上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