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韌聽得訕訕一笑,隨即沒什麽技術含量的打岔道:“不過你這刷臉神功,還真挺讓人望塵莫及的,那麽大一冰坨子都能被你搞定,對了,話說我發現自從他被你拿下之後,好像是變了一點點,就前天下午,我還在操場上看見他了呢,之前不是說他連體育課都不上麽?”“對,但他那天確實是去上體育,”李子超接口說,“我們兩班不是一塊上體育課麽,開學這麽長時間了,我都是頭一回在課上見這人,當然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那天自己一人拿了個籃球,站在三分錢外一共投了十下,然後你們猜怎麽著?十!投!全!中!”“你丫吹呢吧!”彭軒第一個跳起來表示不信,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李子超,“你別總覺得他跟你差不多高,要是能進校隊,就跟你自己上場了似的,兩碼事啊!”李子超不服的嘖了一嗓子:“不信是吧?那你問我們班人去啊,我值當替他吹牛逼嘛,再者他都明確說沒興趣了,我還管他進不進校隊呢,愛進不進!”“等等,”王韌沉吟片刻,這會兒兩眼倒是有些發亮,“這麽說他確實挺不一般的,要是能勸得動的話,我倒覺得還是應該爭取一下的。”“誰能勸得動啊?反正人家鐵定不會鳥我的,”李子超搖了搖頭,“除非向榮上吧,他倆關係還不錯,我看周少川滿學校也就認他算個朋友了吧。”……算麽?朋友!?向榮沒有回應,並且覺得這個問題此刻還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但自從經過了那一晚,他心裏確是已經拿周少川當朋友看,乍聽見朋友小露一手,還當場豔驚四座,他倒也挺為周少川感到高興的,隻是對方不願意做的事,他終究不能去勉強,也覺得沒有必要非得勸來勸去的。然而此時此刻,周少川卻已經把這段對話全都聽進耳朵裏去了。——那會他才剛剛走出門,忽然就有些後悔了,感覺與其去辦公室聽輔導員的諄諄教誨,倒不如留在房間裏繼續聽四大金剛吹牛胡侃,盡管後者的那些對話,多半隻是無營養的扯淡,可他就是無端覺得好像還挺有意思的,猶是站在樓下想了半天,他便直接給輔導員發了個承認自己翻牆的短信,繼而又補充說明了一下當時的情況,表示自己現在有事暫時過不去,隨即又返回了26樓。站在房間門口,他清楚地聽到了那幾個人正在議論自己,果然一群人聊天就會有這個效果——誰不在就專說誰,他嘴角含笑著聽完了所有關於他的討論,內心卻罕見地沒有一絲一毫的煩躁感,隻是聽到後來,才隱隱生出一點說不大清楚原因的失望——可能是因為他並沒有聽到,向榮答應其他三個人會盡可能地勸說他加入校籃球隊。可如果他當時答應了呢?周少川又默默地反問自己,隻怕那時候,他心裏又會產生一絲被人逼迫了的反感吧?輕輕哂了哂,他也有點搞不懂自己現在的心理狀態,究竟是希望向榮說點什麽,還是希望他隻字不提呢?就像個冷靜客觀、尊重自己選擇的局外人那樣,假裝什麽話都沒聽到,什麽事都沒發生。於是當晚吃過了一份外賣,周少川打開了一扇窗,對著室外的空氣慢慢地在放一根毒,腦子裏縈繞著下午聽到的那些話,他背對著向榮,毫無征兆地忽然說道:“對不起。”向榮隻聽得一愣,旋即就覺得有點新鮮——這詞從周少川的嘴裏蹦出來,除了令人感覺新鮮驚訝之外,恐怕也不太可能產生別的效果了,他默默琢磨了一會兒,抬起眼笑著問:“幾個意思,為什麽突然說對不起?”“是我害得你不能參加聯賽,”周少川臉依舊衝著窗外,聲調十分平靜地說著,“你們假期裏集訓了那麽長時間,現在,你應該挺遺憾的吧?”向榮微微牽了下嘴角,語氣輕鬆地應道:“是有點可惜,但談不上遺憾,缺了我,球隊照樣能運轉,就當是沒緣分吧,明年有機會再上唄。”周少川默默點了點頭,這回答倒很符合他之前的猜想,也透著一股符合向榮氣質的隨意和豁達,吐出一圈白霧,他問道:“隊裏現在還缺人麽?”聽他忽然這樣問,向榮頓時又覺得他話裏有話了,眼望著其人的背影,向榮忽然有了一種這人連後腦勺都跟別人長得不一樣的奇妙感覺,盡管也說不上來哪不一樣,但就是那個弧度,好像也隱隱透出了一股傲岸的卓爾不群感。“不缺人,”向榮欣賞了一會,這才開口作答,“但缺技術好的人,怎麽,有興趣了麽?”周少川掐滅了煙蒂,轉過臉,麵對著他:“沒有,但想問問看,你希望我去麽?”這種事跟我希望有關係麽?而且我希望難道就會有用麽?向榮被問得有點莫名其妙了,想了想,還是很坦率地告訴他:“得看你自己,好比說,假設此刻你被人盯防,前後左右都有人夾擊,跟著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想想看,類似這樣的場麵你能接受麽?”順著他的話想象了一下,周少川幾乎是脫口而出:“除非撞我的那個人是你,否則,我還是會有點……膈應。”是麽?那可真是有點……令人受寵若驚了!向榮挑了挑眉毛:“那隻能說明,你對我已經沒有排異反應了,不過往好裏說,對其他人也應該是早晚的事,也許很快你那股子不能讓人碰的勁就徹底過去了,所以……我覺得也不妨一試,當然最後參不參加,還得由你自己來決定。”所以,你其實是傾向於讓我參加的?周少川沒等來明確的答案,腦子裏即刻湧上一股十分不常見的、亟待打破沙鍋問到底般的執念。他定定地凝視著向榮,目光炯炯,漆黑的瞳仁就像是兩顆閃著花火的黑曜石:“我怎麽決定是我的事,現在就要你一句話,你想我去參加麽?”第22章 三章合一這執念好像有點深,注視著周少川,向榮在心裏想,而且何必非要問完別人的意見,之後再加上一句“我怎麽決定是我的事”呢?純粹多此一舉嘛!然而周少川的眼神有些灼人,明顯就是要從他口中套出一個答案,麵對如此咄咄逼人的態勢,向榮倒不得不認真思考一下該怎麽作答了。按說依著他的本心,他最不喜歡幹的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更何況到了這會兒,他還是對周少川為什麽會“感染”不能與人近距離接觸病毒的原因一無所知。既然什麽都不清楚,他又該以何種立場來進行勸說呢?“沒事的,不就打個球麽,大家都是男的,磕一下抓一下的怎麽了?”“又不是真得了什麽病,別老自己慣著自己,噢,你還能一輩子不和人有身體接觸了?”“想那麽多幹嘛,有興趣就參加唄,技術那麽好,到時候肯定是主力得分手,加油吧,我看好你呦!”諸如此類的話,向榮可以不走心且不重樣的一次說上十好幾打,可有什麽意義呢?不知道周少川經曆過什麽,就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亂作評價,這種行為在本質上,無異於是耍流氓!更別提用腳趾頭去想,也知道那背後的故事或令人唏噓、或教人咋舌,總而言之,一定不會是什麽愉快的回憶。否則,又怎麽能讓一個在籃球比賽中拿過冠軍的人,一下子就自閉成一個連體育課都不想上,最後隻能抱著籃球在三分線外獨自耍帥的獨孤求敗?可惜籃球畢竟是集體項目,一個人再厲害也不可能玩得轉,這就像人是群居動物,天然具有社會屬性一樣,周少川孤標傲世的活了一段日子,如果想重新融入人群,確實是可以先從加入籃球隊開始……驀地裏想到這,向榮便覺得終於找到了一個談話切入點,不由得精神略略抖擻了一點。他仰臉看向周少川,眼神誠摯,順帶還清了清嗓子:“我覺得……”“不用說了,”周少川倏地垂下眼皮,語氣疏懶地打斷他,“我知道了。”向榮:“???”知道什麽了?老實說連向榮自己都不太清楚接下來該采用哪種套路來攻堅他,而且這才說了三個字,他怎麽就都知道了呢?周少川當然不知道,他隻是忽然沒興趣再聽了,或許是等待的時間過長,把他好容易燃起的熱情全消耗光了;或許是因為他有點害怕聽到那些不痛不癢的說法,好比“說一千道一萬,還得你自己拿主意,不過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堅決支持你”……那太沒意思了,盡管這一類的套話,也的確能算是符合向榮性格的標準式回答。老話都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周少川自己就最討厭被人逼問,同樣的,他也能感覺到向榮方才一直在試圖回避他的眼神。向榮的性情當然應該算隨和,但中庸、不出錯也並非放之四海皆準,就像對待因傷不能打比賽這事,向榮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冷靜平和、樂觀隨緣,往好了說當然可以稱之為豁達,往壞了說就應該是不執著,一個不執著的人是不會有強烈情緒的,自然,也就無法用情緒、語言去感染、影響他人。所以他一定要讓向榮說點什麽,再據此去影響他做判斷,其實,是在強人所難。周少川自嘲地笑了下,抽出一根煙點上火,再度轉過身,對著那扇窗口放毒去了。這到底是一什麽人呐!向榮盯著他的背影,憤憤然地想,合著剛才那感情都白醞釀了,人家不耐煩聽,一句話就給他全噎回來了,端詳著周少川那個與眾不同的後腦勺,向榮此刻根本想不起“卓爾不群”這類詞,隻覺得那八成是生了塊反骨,斯人實在太難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