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剛一推門,湯小年就從廚房探出頭來,朝門口快步走過來:“回來啦?傷口還疼不疼?”嘴上關切地問著,她伸手撥開湯君赫額前的頭發,“明天帶你去醫院看看能不能拆紗布,總是捂著啊,我覺得對傷口也不好。”


    湯君赫一邊脫著校服,一邊轉頭朝楊煊看過去,他看到楊煊換好了鞋,然後單手提著那盒蛋糕朝自己的房間走過去。


    “看什麽呢?”湯小年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楊煊手上提著的那盒蛋糕,稍稍抬高了音量說,“我今天去你們學校了。”


    湯君赫立時轉過頭問:“去幹什麽?”


    “還不是問你這身傷是怎麽回事兒,我都問清楚了,是你們班那個馮博給你使絆子是吧?”趁著楊煊進房間之前,湯小年說出了這句話,等到楊煊關了房門,她又看著那個方向,低下聲音冷笑道,“故意裝沒聽見。”


    湯君赫知道湯小年又誤會了,蹙起眉替楊煊開解道:“媽,不是你想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是哪樣?”湯小年白了他一眼,壓低聲音數落他,“你怎麽那麽喜歡替他說話?哪天被他賣了你還替他數錢是吧?趨利避害你懂不懂,還每天屁顛兒屁顛兒地湊上去,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本來就跟他沒關係,”湯君赫冷著臉小聲道,“馮博是馮博,楊煊是楊煊,他倆什麽關係都沒有。而且,是我自己要跑到那座山上的,跟我哥一點關係都沒有……”


    湯小年一口氣差點沒順下來:“你哥什麽你哥——”一句話沒說完,楊成川推門進來了,湯小年聞聲扭過頭,沒好氣地朝他白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罵出聲,楊成川搶先好言勸道:“小年,這件事情咱們今天先跳過不談,孩子好不容易過一次生日,你總得給我點麵子,明天再說好不好?”


    湯小年忍氣吞聲地轉過頭,咬牙切齒道:“你就這一個兒子啊?”


    楊成川裝沒聽到,朝廚房看了看,拉著湯小年的胳膊問:“喲,周嫂今天怎麽來了,你沒跟她說我們晚上出去吃啊?”


    “誰說要跟你出去吃了,”湯小年甩開他的手道,“我跟君赫我們倆在家吃,你帶著你大兒子出去慶祝生日吧。”


    楊成川聞言皺了皺眉,語氣微變道:“都快40歲的人了,跟一孩子你至於這麽置氣嗎?”


    湯小年別過臉,出言譏諷道:“我不像你,有兩個孩子,我就這一個。”


    楊成川見勸說湯小年無望,伸長胳膊攬住湯君赫的肩膀,將他朝自己的方向帶了帶:“君赫跟我們吃飯去,你哥今天過生日,咱們去吃個西餐,好好慶祝一下。”


    手剛落到肩膀上,湯君赫就拿起書包朝自己房間的方向走了,將他尷尬地晾在原地。


    湯君赫回到自己的房間,合上門,坐到書桌前,開始做今晚的功課。他不喜歡事事敵對楊煊的湯小年,但更厭惡虛偽的楊成川。


    他聽到楊成川在外麵喊,楊煊,穿好衣服我們就走啊。緊接著,湯小年就推門進了他的房間,走過來說:“我們不跟他們一起吃,你先寫一會兒作業,等等我們就吃飯。”


    湯君赫“嗯”了一聲。毫無疑問,他內心其實是有些想跟著一起出去的,如果是跟楊煊一起吃飯的話,那楊成川也並非那麽不可忍受。


    湯小年聽出他的猶疑,語氣不快道:“吃什麽西餐,那些什麽牛排啊生魚片啊,對你傷口恢複都不好的,楊成川哪會想到這個啊?我特意讓你周阿姨做了幾個清淡的菜,咱們就在家裏吃。”


    “我沒說不好。”湯君赫低頭寫著作業說。湯小年對他的一腔苦心他如何感受不到?真要跟楊成川一起出去了,留他媽媽湯小年獨自在家裏吃飯,他也有些於心不忍。


    “嗯,”湯小年這才緩下語氣,“你先寫作業吧,一會兒我們就吃飯。”


    客廳傳來關門的聲音,應該是楊成川帶著楊煊出門了。他們會在路上買一個更大的蛋糕嗎?湯君赫有些不安地想,如果楊煊吃過了蛋糕,那他還有機會幫他慶祝生日嗎?


    ***


    晚上,湯君赫做完功課,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吃水果,楊成川和楊煊回來了。


    楊煊手上提了一個黑色的紙袋,上麵應著很顯眼的英文logo,那是楊成川送他的生日禮物。泛著啞光的壓紋紙袋低調而奢侈地展示著自己的身價,楊成川對自己的兒子向來出手大方。


    一個小時前的飯桌上,他送了楊煊一身西裝和一隻手表,並且和顏悅色道:“楊煊啊,你也長大了,還有一年就18周歲了,爸爸花幾萬塊送你這些身外之物,不是讓你穿著出去顯擺的,就是想告訴你,該成熟一點了。爸爸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也是真的希望你能朝好的方向發展,別因為你的一些幼稚的想法就耽誤了自己的前途,一個成熟的男人絕對不會通過逃避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也許是感受到他話裏的用心良苦,楊煊罕見地沒再挑戰他作為一個父親的尊嚴,隻是說了聲“謝謝爸”。楊成川見他聽進自己的這番話,臉上流露出些許欣慰的神情,心裏暗自舒了口氣。


    吃完水果,湯君赫去浴室洗了澡,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邊心不在焉地背英語單詞,一邊聽著外麵的動靜。


    已經十點多了,按照慣例,楊成川和湯小年已經睡下了,所以門外傳來的腳步聲應該是楊煊的——楊煊去洗澡了,湯君赫迅速判斷出來。他合上英語課本,放到書桌上,然後從床上起身,坐到最靠近門的那個床角。


    等到腳步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他立刻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伸手拉開門。


    楊煊果然剛從浴室出來,正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想要伸手推門。


    “哥,”湯君赫小聲地叫他,走到他身邊說,“我來給你過生日了。”


    “一個生日而已,沒什麽好過的。”楊煊話音平常,直截了當地回拒他。


    “可這是我陪你過的第一個生日,”湯君赫有些著急地脫口而出,繼而低下音量,幾乎是乞求道,“而且,我今天特意翹課去定了蛋糕,起碼你也要打開看看吧……”


    “那進來吧。”楊煊並不堅持,轉動門把手,推開門道。


    湯君赫如蒙大赦,跟在他後麵進了房間。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到楊煊的房間,以往在門外,他隻能看到身後這扇緊閉的門,所以這時他忍不住對著這個神秘的房間左看右看。


    這是一間很大的臥室,床正對著的那麵牆前,立著一個幾乎大到有些誇張的木質展示櫃,除了最上麵的兩排擺放著密密麻麻的書,其他每個格子間都放置著不一樣的東西,籃球、手辦、杯子……還有一些別的。


    湯君赫忍不住走到展示櫃前麵,仰頭看著那兩排書問:“哥,你看過這麽多書啊?”


    “都是我媽留下來的。”楊煊簡短地說。


    “你媽媽讀過好多書啊……”湯君赫發自內心地歎道。


    “蛋糕在冰櫃裏。”楊煊用下巴示意冰櫃的方向。


    “哦……”湯君赫聞言,把目光從書架上收回來,走到牆角的冰櫃前,蹲下來打開門,然後將那盒蛋糕抱了出來。


    楊煊坐在陽台前的單人沙發上,低頭擺弄著手機,對湯君赫的舉動不聞不問。


    湯君赫將蛋糕放到書桌上,拆開包裝,拿出贈送的蠟燭,數了十七支,圍著蛋糕邊沿依次插上去,插好之後他抬頭四下搜尋一番,轉頭看著楊煊問:“哥,你的打火機在哪兒?”


    楊煊拿過沙發旁邊方桌上的打火機,一揮手朝湯君赫扔了過去。


    湯君赫伸出雙手接住了,一隻手拿住打火機,拇指劃開蓋子,然後撥動滾輪打著火,一支一支地將蠟燭點燃。這些都做完之後,他跑到門邊,伸手摁下牆上的開關,頂燈應聲而熄,偌大的房間隻剩下書桌方向傳來的微弱燭光。


    楊煊將手機放下來,在黑暗中笑了一聲:“這麽正式?”


    湯君赫又跑回到書桌前,彎腰將蛋糕小心翼翼地抱起來,伴隨著他走向楊煊的腳步,蛋糕上的燭火輕輕搖動。走到離楊煊兩步的地方,他鄭重其事地看著他說:“哥哥,生日快樂。”


    燭火在他的眼中積聚成一個很亮的光點,楊煊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忽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才恰當。


    “放這兒吧。”楊煊偏過頭,示意他將蛋糕放到沙發旁邊的方桌上。


    湯君赫走過去,將蛋糕放下來。陽台上隻有一個單人沙發,湯君赫無處可坐,便在方桌前麵半蹲下來,抬頭看著楊煊說:“哥,你許願吹蠟燭啊。”


    楊煊看清了蛋糕上的那行“祝哥哥楊煊17歲生日快樂”,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湯君赫的字跡,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他的字居然跟小時候沒什麽兩樣。


    “你寫的?”楊煊問。


    湯君赫點頭道:“嗯。”


    楊煊看著他低聲問:“好學生也會翹課?”


    “好學生什麽都會。”出乎意料地,湯君赫這樣說,語氣裏流露出些許不服氣的意味。


    楊煊聞言笑了一聲。


    “哥,你許願吹蠟燭啊。”湯君赫又一次催促道。


    楊煊想了想說:“我沒什麽願望。”


    湯君赫有些怔愣——這是他沒有料想過的答案。他隻想著可以送給楊煊一個願望,卻沒想到楊煊會說他沒有願望。


    “怎麽會沒有願望?”湯君赫有些急了,甚至開導起楊煊來,“人都會有願望的,怎麽可能一個願望都沒有呢?哥,你好好想一想,隻要你有願望,我就一定能幫你實現,因為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送我一個願望?”楊煊有些失笑,“可我真的沒什麽願望。”


    看著湯君赫黯淡下去的神情,楊煊有些出神。要說願望,也不是一個都沒有,可是譬如“讓我媽回到十年前的樣子”這樣的願望,已經不算“願望”而算“願妄”了吧?


    “心意我領了,”楊煊淡淡道,“願望就算了。”


    湯君赫失落到無以複加,他怎麽就沒想到,他哥哥楊煊什麽有,卻偏偏沒有願望呢?他喃喃道:“可是,蠟燭總是要吹的呀……”


    “你許吧。”楊煊隨口道。


    “那我幫你許?”聽他這樣說,湯君赫的眼神又亮了起來,滿懷期待道,“哥,我替你許一個願望吧?”


    “可以啊。”楊煊說。


    湯君赫半蹲在方桌前麵,閉上眼睛,對著蛋糕虔誠地雙手合十。楊煊看著他那兩片覆下來的微顫的睫毛,腦中忽地冒出一個想法——他怎麽總也長不大似的?再過十年,他總不會還是這副天真的模樣吧?


    正這樣想著,湯君赫忽然睜開雙眼,眼神直直地落到楊煊眼底。


    “許好了?”楊煊看著他問。


    “嗯。”湯君赫點頭。


    “許的什麽?”


    湯君赫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開口道:“我許的願望是,希望哥哥楊煊每天都能比弟弟湯君赫過得更好一點。”


    這算什麽願望?楊煊幾近失笑:“我沒想過要跟你比這個。”


    “我知道……”湯君赫看著楊煊,語氣執拗道,“但這是我替你許的願望。”


    “那你倒不如直接說希望我過得好。”楊煊很不給麵子地指出他這個願望的漏洞,“如果你哪天過得不好怎麽辦?”


    “可是我又不希望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湯君赫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繼而又抬眼,神情認真地說,“哥,為了這個願望,以後我每天都會努力過得好一點,這樣,你就總是會比我過得更好了。”


    楊煊微微一怔,然後避開他的目光,側過臉垂下目光看著蛋糕說:“願望說出來就不準了。”


    湯君赫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篤定地狡辯道:“這是我替你許的願望,說給你聽也沒關係,隻要沒有別人聽到,就都會準的。”


    “也許吧,”楊煊沉默片刻,說,“吹蠟燭吧,你許的願望,那就你來吹。”


    湯君赫沒再推拒,鼓起臉頰,一口氣將17根蠟燭全都吹滅了,然後他彎起眼睛,笑意直達眼底,仰頭看著楊煊說:“聽說一口氣就能吹滅蠟燭的話,願望就一定能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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