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哲看人來這麽齊差不多明白是什麽意思,隻見他一個挺腰坐起來,抓了衣服就往身上套:“有點發燒,不過沒大礙,說事吧。”這四個人有個習慣,隻要在外頭動了手,哥幾個都得碰個頭分析分析,當然最直接的目的還是想著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吃虧下次不犯;再一個,這年頭混社會很不容易,想好好混就更不容易了,九幾年正是中國上千萬工人下崗的大潮,經濟體製的改革,這邊的老工業基地經濟發展不好,連買賣都難做,待業的找不到工作,失業的人又多,導致本市混混人數激增。混的人多了,也便有了江湖,到處都是成幫結隊的團夥,其中不乏窮凶極惡之輩,從剛出獄的老刺頭到初生牛犢的小混混,沒一個省油的燈。這幫人整日裏摩擦不斷,廝殺不休,混戰中誰都想當老大,頗有點武林爭霸的意味,對手眾多,公安局又開始嚴打,前狼後虎的,一個閃神,不是死去就是進去,所以這四個人沒事就搞戰術提高,揚長避短,試圖為日後的成名之路打下堅實理論基礎。這裏麵年齡最大的肖亮比較有主意,按他的意思就是出門在外混,惹了事就不能怕事,他尋思讓兩幫人好好會一會,打了這麽長時間也夠意思了,再打都要跨年了,還讓不讓人辭舊迎新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張驢兒跟艾金一直在旁邊罵他,那意思要不是他把人王達吹的小姘頭給撬過來了,哥幾個也不用遭這罪。肖亮聽了自認不樂意,三個人就‘真愛’和‘破鞋’爭論好半天,吵的鄭哲腦仁兒疼,但又實在懶得跟他們說這些沒用的,隻木著臉看窗外那個紅彤彤的人影在院子裏跑來跑去。屋外的陽光很好,顧銘蹲在地上玩的十分開心。爹媽那點事早就給他忘在腦後,他這會兒正興致盎然的喂肖亮提過來的一隻活山雞。顧銘在家裏從來見過這樣的雞,羽毛鮮豔,尾巴奇長,還以為是一隻大鸚鵡,顧銘先教它了說會話,誰知道教了半天‘鸚鵡’也沒動靜,惱怒之餘,顧銘抬手就在它屁股上拔了一把毛,隻見那受了虐的山雞咕咕大叫,連撲騰帶打鳴的,驚恐之餘還跑到鄭哲前天刷的鞋上拉了一堆雞屎。顧銘一看它好像是雞,立刻就沒興趣了,悻悻的站起身,抬腿去找別的樂子去了。屋裏的幾個人辯論正酣,一開始還都強忍著心平氣和,到後來也有點急頭白臉的趨勢。肖亮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你們幾個沒處過對象,根本不懂什麽是愛,什麽是愛?你們知道麽?”“不知道,”張驢兒搖了搖頭,“你都知道我沒對象為什麽還要問?”肖亮越說越來勁:“愛就是你明知道她讓狗操了,還把她當處女對待,這就是愛。”“拉倒吧,還愛呢,這是傻逼吧,”艾金掃了一眼發呆的鄭哲,若有所思,“我覺得吧,愛就是哪怕你脫了她的褲子發現她其實是個男的,還長十八厘米,你也能吃的下去,那才是真愛。”鄭哲起初咬牙強忍著,忍到最後實在受不了:“你們能不能說點正經的?老子發著燒強打著精神就是為了聽你們仨在這閑扯淡嗎?”說完又搡了一把往他身上黏糊的艾金:“還他媽有你,你最惡心,還什麽吞下十八厘米的那玩意是真愛,你怎麽不吞十八厘米的屎呢?那才是真本事。”艾金臉不改色,甚至還帶著笑:“鄭哲,你其實不懂,愛情有時候,真的好卑微。”張驢兒轉向肖亮:“媽呀,大哥,我這輩子也不想愛了。”肖亮膈應一身皮疹,趕忙開口打斷這個話題:“行了,鄭哲,那咱不說你嫂子了,說點正事,我們這次過來主要有三個事,第一,給你帶了一隻雞,你自己在外頭不容易,當然我們中午飯也打算在你家解決;第二,就是跟你說說咱們四個結拜的事,這事我跟驢兒和艾金都說過,就你不知道,排位也商量好了,就是老大老五老六老七,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這都怪艾金;第三,就是就是想商量著把王達吹這事兒了解了,今天你是病號你最大,說說吧,你對啥感興趣?”鄭哲這才消了火:“我選雞,但是我怎麽沒看見?”“我扔外麵了,是個活雞,我總不好給你拎屋裏來,”肖亮眉頭一皺:“行了,時間不多,咱們先說一下王達吹的事吧,這個比較著急。”幾個人先是強烈批評了張驢兒,說他都讓人揍那麽長時間了,也沒發現人家是團夥作案,沒有及時提醒趕來營救的艾金和鄭哲,導致鄭哲負傷,下次務必留個心眼。完事還表揚了大家逃跑時隊形很好,分散對手力量,分而襲之,下次還這麽幹,但注意別跑死胡同裏去。最後又提出鄭哲功夫不過硬,出來一趟屬他最慘,沒事在家多練練習,打打沙包,揍揍外頭那個穿紅棉襖的小崽子啥的,別幹一架就得在家出一個星期血,比女的來事還費勁。看鄭哲臉色難看,艾金馬上又起了個新話題,大概就是怎麽約王達吹出來談談這事。肖亮的意思,談判肯定的找個膽大不要臉的,畢竟跟那種人談判也挺危險,就王達吹那德行的說急眼了容易連談判代表都揍,至於不要臉這條也非常重要,不能人家說自家嫂子是破鞋你這邊就掛不住了,必須用強大的語言攻勢讓對方相信真愛,並願意攜手給真愛共同尋求一條出路。說完大家又開始犯難,上哪兒找這麽個人呢,張驢兒膽小,鄭哲又太好麵兒,艾金倒是挺符合,可是不太會說話,肖亮覺得這種場合又不適合自己去,四個人一時半會也找不著這麽個膽大又不要臉的人。幾個人正犯難,就聽外頭門板一動,邁進屋的少年帶進來一股子寒氣兒,白臉兒尖下巴,嘴唇瑪瑙似的紅,看的屋裏的那幫老爺們一愣一愣的。鄭哲在整個過程一直昏昏欲睡,聽這動靜倒是清醒了寫,看顧銘還在,就忽然想起來似的:“哎我說,你怎麽還在我家?”顧銘在外頭玩兒的兩手都是泥,本來是要進屋擦手,結果聽鄭哲忽然來這麽一句,也覺得很倒黴。不過顧銘倒是臉不紅心不跳:“等你好利索的再說,總得有人照顧你。”說完還怕鄭哲跟他沒完沒了,快速的擦了兩把手就又出去玩了。鄭哲憋了一肚子髒話沒噴出來,有點內傷。倒是旁邊的艾金咬牙切齒的開了口:“哎呀我操,真好意思。”張驢兒抬了抬下巴:“我早就想問了,這誰啊?長的跟小姑娘似的。”鄭哲還在內傷中:“撿的。”“你長點心,你連養活自己都費勁,養他太不靠譜,”肖亮抽了口煙,把煙屁股摁在鞋底上,“不過話說回來,他這麽小就這麽不要臉,我咋有點欣賞他呢……”第4章鄭哲發現這小子鐵了心要跟著自己了,怎麽攆也攆不走。鄭哲為人好麵子,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後來也煩了,什麽難聽說什麽,可這小孩左耳出右耳冒,臉皮奇厚,就文文靜靜的在那兒該幹嘛幹嘛,隻是偶爾視線觸碰,能覺出來那對丹鳳眼帶股子狠勁兒,仿佛是想把自己撕了,等下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這小子又扭過頭蹲地上摳土坑兒彈玻璃球去了。顧銘的確是很想宰了鄭哲,特別是鄭哲攆他走的時候。但想歸想,顧銘不傻,知道鄭哲相當能打,自己完全不是對手,所以顧銘一般都選擇忍著,頂多氣急眼了就偷著把鄭哲的杯子的水漱口,或者讓院裏的山雞往鄭哲鞋裏拉拉屎啥的。兩人就這麽折騰三天總算消停了,一方麵是鄭哲實在攆不走顧銘,另一方麵鄭哲也覺得這小子長的挺順眼的,特別是對著自己展顏一笑的時候。鄭哲就覺得他不應該叫顧小紅,而是應該叫‘姑’娘,因為他生的就像個姑娘一樣,俊俏雪白的,偶爾頑劣,但基本不妨礙鄭哲腔子裏那顆心左右為難,七上八下的。所以即使白天鄭哲煩的恨不得把人踹大門外去,可一到了晚上照樣給身邊的小光膀子騰地方,掖被角。鄭哲的高燒第二天就退了,但手卻好的很慢。當時是去診所,大夫還讓他去醫院縫針,因為在醫院補刀的事很多,所以鄭哲就強撐著沒去。幸好眼下手也的確是往好了長,但在徹底痊愈之前,作為一個單手俠,鄭哲基本上什麽活也幹不了,吃飯都成問題。而顧銘就似乎是一把幹家務的好手,特別是在做飯上,給他一顆白菜他都能叮叮咣咣的剁碎了包出一蓋簾餃子來,沒什麽肉還吃的鄭哲滿口留香,就這還不算完,來這兒第二天顧銘就把鄭哲塞在牆角兒床底下的衣服褲子都扯出來,泡了滿滿一大盆,吭哧吭哧的給洗了,回頭還用投衣服的水把鄭哲家擦的窗明幾淨,連地都刷了,幹淨的鄭哲一愣一愣的,尋思這也就是個小子,這要真是個大姑娘這麽能幹,鄭哲非娶了她進門不可。顧銘自己也挺納悶,怎麽這娘們的活計在自己的生活裏就沒完沒了,當初他媽身體不好,自己像個丫頭片子一樣床前床後的伺候,沒辦法,誰叫他就那一個媽呢,結果等他媽過去了,他爸過來了,他又像個大閨女一樣給他爸洗衣做飯,還沒洗兩天他爸讓人捅了,然後他又開始伺候這小子,伺候的煩不勝煩,但也隻能忍著,反正他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尋思著幹點活就幹點活吧,總比露宿街頭強。種種原因,鄭哲暫時是放棄沒完沒了的攆顧銘走了。艾金基本上是每天都往這邊跑,之前鄭哲還不住這兒的時候這小子就騎個破自行車上天天鄭哲家樓下去等他,這回倆人做了鄰居,更是一天三次的往這邊竄。話說這倆人打小學起就認識,他們相識於一場群架裏,當時鄭哲因為他弟的關係,在班級裏很受排擠,一放學就給班長拎學校後麵的大野地裏練,一幫小崽子把小書包一甩,七八個人就開始揍鄭哲,艾金純屬於路過被誤傷那個,那時候他不喜歡上課,有一天跑學校後麵的大草甸子裏躺著望天,正看的入神沒成想一塊磚頭子從天而降,砸的艾金眼冒金星,費挺大勁緩過神來,起身就看見鄭哲正在那發瘋,空手王八拳對磚頭。艾金因為腦子剛被砸過,正是不好使的時候,嗷一聲就草叢裏竄起來撲上去了,反正最後倆人聯手被揍的跟豬頭三一樣,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