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說這個的時候是在睡覺前,顧銘怨恨的坐在床上,抓著後領子猛的扒掉衣裳,蹭的頭發登時就成了雞窩,他盤了腿,絲毫沒有躺下去睡覺的意思:“你怎麽總是喜歡按你的喜好來強迫我?”鄭哲本來在洗腳,聽他這話倒是笑了,他拿了擦腳布胡亂的抹了一下,後又扯著腿去夠拖鞋:“我什麽時候強迫你了?你說來我聽聽?”“太多了,”顧銘盯著他去倒洗腳水的背影,輕聲輕語的:“實在太多了,我喜歡幹的事你都不喜歡。”鄭哲倒完洗腳水,拎著盆子回來,往架子上咣啷一扔。他聽了這話很不是滋味,他是一心為顧小紅好的,但顧小紅明擺著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為他好,鄭哲豎著眉毛往床邊走,他高大的身體遮住了燈光,一時間顧銘眼前都是他黑黝黝的影。“你喜歡?你要是跟正常孩子的喜好一樣我也不攔著你,正常孩子哪有年紀輕輕就不上學喜歡玩刀玩槍的?我這是把你往正道兒上帶呢,你知道點好歹行麽?”說完了又反應過來:“你別看我,我他媽現在就是一個流氓,說不定哪天就讓人在街頭打死了,你要跟我學麽?”顧銘一看鄭哲又要生氣的趨勢,便很識相的躺下了。身後的人拉了燈,屋子裏陷入黑暗,顧銘閉上眼,身後的人猶猶豫豫的湊上來,蟄伏的猛獸一樣,貼在自己的後頸上一動不動,他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他的熱度也一並透了過來。“臭小子,不服管。”鄭哲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跟平時的破鑼嗓子不同,這種近乎低喃的語氣顧銘從來就沒聽過,簡直換了一個人,含著另外一些顧銘根本就品不透的東西。顧銘沒有說話,他實在懶得跟鄭哲再吵,而另一方麵,他也在心裏規劃著自己的未來。他是不可能跟鄭哲過長遠的,顧銘雖然年紀不大,卻想的很明白,他倆早晚會分道揚鑣,自己沒理由為了迎合他而不去工作,而且鄭哲又不是經常在家,所以自己白天出去幹點什麽,他也不見得知道。想到這裏顧銘翻了個身,明顯覺出鄭哲往後退了腿,腦門卻依舊貼在自己肩窩裏,顧銘被他的頭發磨的很不舒服,就抬手推了他一把:“你現在在幹什麽呢?怎麽一陣白天在家,一陣晚上在家?”顧銘的手搭上自己肩膀上的瞬間,鄭哲被燙了似的退縮了一下,他心煩意亂的皺了皺眉毛,喉嚨發緊:“我現在在客運站管車,不出車的時候就很閑。”顧銘盯著他,忽然覺得倆人離的實在太近,他本想好好的跟鄭哲把事兒聊一下,可鄭哲的呼吸噴在自己的臉上,像是下一秒就會張開嘴吃了自己,顧銘對他這種行徑說不上厭惡,但卻是有點別扭的,他倆都這麽大了,又都是男的,不應該像兩個小姐妹兒似的總是擠在一起睡覺,可鄭哲卻好像毫不在乎,還很熱衷於這個,奇奇怪怪的。不過鄭哲在顧銘心裏本來就是個怪胎,所以顧銘也懶得細究,他想的永遠都是最簡單的事:“我長高了,床太小,擠死了。”鄭哲靠著顧銘,聞著顧銘身上讓自己心猿意馬的皂香,他深吸口氣,抬手摟住了顧銘,身後是一大片空著的地方。“不擠,一點也不擠。”“我擠。”鄭哲單手在倆人下半身的空隙間摸了摸,做出結論:“你看這裏還有地方。”“那換兩個被吧,你不應該再抱著我睡覺了,很奇怪。”“等等的吧……再等等……”不知道鄭哲是困了,還是睡迷糊了,他答非所問,聽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語:“等你長大了的,顧小紅,你快點長大。”第14章雖然麵兒上不同意,鄭哲還是私下想著顧小紅是不是太悶了,他那麽喜歡玩,自己整天把他關在家裏,他肯定會煩。鄭哲現在不像之前那麽拮據,想著等過一陣子閑下來了,他就跟張春明說一聲,然後帶著顧銘出去玩玩。隻可惜鄭哲一直都閑不下來,天越來越熱,張春明跟別人之間的摩擦也越發升溫,哪怕是他手底下猛將如雲,還大手筆招兵買馬,卻依舊是有不少人想拿他立威。這其實很好理解,畢竟現在混的人太多了,敢打敢殺的人層出不窮,想混出來實在太難,不出名的小混混都得辦到幾個老字號的道上人才有可能嶄露頭角,就比如前陣子風頭正盛的鄭老六,還不正是因為王達吹跟李四這兩個墊腳石,才成了眾人口口相傳的後起之秀。然而鄭哲對此毫不知情,他整天忙於應對張春明跟別人的紛爭,而在這之間他還一直在處理客運站的事。按照張春明的計劃,鄭哲一行人整日開著一輛212跟在本市的大客後頭,護駕保航,如果有人趕攔路就開槍,起初大劉那夥人是犯了慫,可麵子跟利益的雙重驅使下,那邊不知從哪兒也買了兩杆獵槍,甚至還配上了鋼盔,雙方一觸即發,越演越烈,五月份的時候老孟打紅了眼,一槍崩斷了大劉兄弟的腿,大劉徹底憤怒了,也不知怎麽著聯係上了本市的一個小混子,給了兩千塊要張春明一條腿,那小混子樂不可支,出名又賺錢的買賣他怎麽算都不賠,很痛快就把這事接下來了。那小混子足足跟了張春明一個月,總算抓到了張春明落單的時候,揮著開山刀就要給張春明卸腿,那張春明也不是善茬,倆人抱團在地上滾,從泥路上滾進旁邊的臭水溝,各灌了一肚子泔水後,又紛紛遊上來吐,吐的雙方都無心戀戰,這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鬧了兩天肚子後,張春明氣急敗壞,查明原因後就更惱火了,因為大劉這事,他客車到後期基本不敢跑,本來年前光買線就花了一大筆錢,現在搞的連車都不敢出,幹賠不賺,氣的張春明當著眾多兄弟的麵在老孟頭上砸了半箱的啤酒瓶子,砸的老孟滿頭是血,當場昏迷不醒。就這樣張春明也不解氣,所以連鄭哲也挨了揍,雖然沒老孟那麽嚴重,但也是被揍的趴在地上站不起來,嘴角都被抽裂了,很是丟臉。因為這個,鄭哲臊的倆星期都沒敢回家,他自認為是個頂天立地的爺們兒,是罩著顧小紅的男人,哪能讓顧小紅看見自己這個鼻青臉腫的熊樣呢,而且鄭哲覺得自己也不是真熊,要是一對一的單挑,張春明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可自己在他那混飯吃,吃人嘴短沒辦法,挨了打也隻能受著。鄭哲好多天都不在家,顧銘過了他這大半年以來最悠閑自在的一段日子。他忽然發現自己一個人住這麽大的屋子實在是太好了,再也沒有人像個市井老媽子一樣跟在他後頭管教他,找他的事兒,而且到了晚上還能隨便的在床上滾,橫著睡都掉不下去,可在這之前的幾個月他都隻能並攏腿蜷著睡,現在叉開腿都夠不到床邊,實在是把顧銘給舒坦壞了。就這麽著,顧銘就像個大風箏一樣在床上攤開手腳,第二天睜開眼再從床的四角將手腳收回去,穿個小褲衩翻身下地,又變回了那個身長玉立的俊少年。他又長高了一點,與此同時,他的肩膀也開始變寬,不像以前一樣是個小窄肩膀,不過他的肩膀還是不夠寬,他穿鄭哲的衣服依舊是掉肩膀,但他就算穿的不好,也遮掩不住他是個天生的好衣服架子,隻是這架子現在還是小了一點,單薄了一點,卻也很有種纖長溫雅的美感。因為顧銘實在是長的太斯文了,他出門給自己找工作,那些大姐阿姨看見他都喜歡他,又是塞糖又是給皮豆的,接著就開始勸他回家好好上學,說現在外麵下崗職工實在太多,還是讀書考大學才是真出路。但顧銘不氣餒,他到底還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個水果雜貨店給人當小夥計。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寡婦,拖著一個啞巴姑娘,也是去年才下崗,全部的積蓄都拿來開了這個水果店,生意還算湊合,可是起早貪黑的很遭罪,她每天都要把上百斤的水果箱子從店裏搬出去,天黑在搬回去,結果累壞了腰,不得不出錢雇一個小夥子幫忙。薪水非常微薄,以至於寡婦很久都雇不到人,然而顧銘是不知道這個錢很少的,他隻覺得有錢就行,雙方一拍即合,顧銘很快就在那邊開始上班了。那寡婦的啞巴姑娘很喜歡顧銘,小啞巴今年十來歲,整天咿咿呀呀的朝著顧銘笑,她右嘴角有個很深的酒窩,她一笑顧銘就盯著看,他覺得很有意思,尋思這人臉上怎麽會有這麽深個坑,很想上去摸摸看裏頭是不是缺塊肉。鄭哲把臉養好了後,便急火火的回家去看顧銘,結果推開門,屋裏冷鍋冷灶的,顧銘根本就不在家。鄭哲一開始覺得沒什麽,想著顧銘肯定是出去玩了,就沒放在心上。他這些天在外麵造的灰頭土臉,這會趕忙趁著顧銘沒回來把自己洗刷幹淨,還換了一身新衣裳,完事又在家蒸了米飯,剁了一斤豬五花,齊刷刷的碼在菜板子上等著顧銘回來做菜。不成想鄭哲等到天黑顧銘也沒回來,鄭哲坐不住了,他開著那輛212開始滿大街找顧銘,總算在一個打了烊的水果店門口看見了。顧銘實在是很好辨認,鄭哲離老遠就在人群裏看見他,高挑單薄,短發淩亂,正彎著腰對著一個小姑娘,神態淡漠的捏人家的臉。今天水果店收攤收的晚了點,寡婦很不好意思,裝了幾顆香瓜給小啞巴,叫他給顧銘哥哥送過去。小啞巴連蹦帶跳的朝顧銘跑,逮著人了就使勁往他手裏塞,她說不出話,就隻能啊啊的跟顧銘比劃著。顧銘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他才不想要:“我不要,你們留著吧。”小啞巴還是啊啊的給他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