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好歹還是顧銘的大哥,架子還是要拿一拿的,他甚至想進來就拿槍指著顧銘的頭,逼他服軟,然而他知道顧銘是軟硬不吃的,他也隻想東山再起,好好賺錢,不想把事情搞大,於是他隻是立在門口,怒目金剛似的,令人望而生威,瑟瑟發抖。隻可惜由於沒有實質性的東西,他震住了別人,卻沒震住當事人,顧銘垂眼菩薩一樣,該幹嘛幹嘛,根本沒有要給他麵子的意思。顧銘當然不會給黑皮麵子,他現在已經混起來了,而且兄弟已經不是兄弟,雙方早就已經撕碎了臉,他還給什麽麵子。顧銘在心裏盤算著鄭言的事什麽時候問合適,所以說這句話的時候就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黑哥。”黑皮順著台階往下下,嘴裏依舊是教訓的架勢:“你可以啊,顧銘,翅膀硬了,新仇舊恨,怎麽著?這是要把你黑哥弄死麽?”顧銘從來就不是個繞彎子的人,所以便開門見山,隻見他搖搖頭,蹦出兩個字:“不是。”“那你叫我來什麽意思?”“跟你解釋一下之前的事,還有補償。”顧銘來之前已經在心裏盤算好了他談的底線,以及動手的底線。黑皮聽這句話輕鬆不少。他自然要輕鬆,眼下顧銘像個要認錯的小弟一樣,他別說輕鬆,簡直要喜不自勝,於是黑皮找了地方坐下,身後站著三個人,一字排開。張春天也跟著鬆了口氣,想自己的預料還是沒錯的,出來求財,和氣為貴,於是他也漸漸的放鬆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盒芙蓉王,給黑皮點了一根煙:“黑哥,也不是什麽深仇大恨,咱們好說好商量,該怎麽解決就怎麽解決。”黑皮沒搭理張春天,隻是望著顧銘:“解釋就不用了,都已經這樣了,我聽聽你要怎麽補償我。”顧銘眼看著張春天訥訥的收了手:“我給你錢,當初你那些東西的錢,我還會在上麵給你加一成。”“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不叫給,叫還。”“可以,還,”顧銘懶得跟他玩字麵遊戲:“但是你得帶著你的人走,”他盯著黑皮凝固的嘴角,“以後都不要出現在這裏。”張春天在旁邊抽開了煙。他太了解顧銘了,也明白顧銘說這句話背後的含義。而且他認為顧銘是有資格,也有底氣就這麽讓黑皮滾的,畢竟以他倆現在的身份,顧銘跟黑皮算舊賬,黑皮怎麽算都是底氣不足,難免不公平,而且不公平也得忍著。隻是張春天覺得顧銘的話說的太硬了,於是他又張了嘴,緩和氣氛:“哎,其實吧,我看這也不是什麽事,有錢在哪兒發展不一樣,在這邊其實也不好混,黑哥,你說你之前好歹也是老大,現在要給跟在田二後頭當馬仔,我聽了都替你不甘,真事兒,不如在外頭風光,而且你倆不在一個地兒挺好的,也省得以後兩邊一有點什麽事都愛往對方身上尋思,省心。”黑皮受了刺激似的,臉都黑成了鍋底。顧銘不但不給他臉,占了他的便宜還要打他的臉,當著他小弟麵前像打發要飯的一樣打發他,扔一塊肉包子就叫他滾。黑皮當然不願意走,他要能在外麵混下去,又何必灰頭土臉的回來,可他人都回來了,也拉下臉來重新拜了山頭,可屁股還沒坐穩,就這麽給之前的小弟攆走了,他要是真這麽不要臉,那他也不用再混了,拿錢出去開飯店行了,這輩子都要被人笑話。黑皮氣極反笑:“不可能。”顧銘很痛快,直接開了底牌:“要麽給你錢,你走,要麽沒有錢,你走。”話說到這份上就很難聽了,黑皮強忍著火,保持冷靜,盡量把話說的緩和:“你抓了老華,我抓了你相好的,這筆新賬,你看咱倆這麽算如何,兩邊放人,我不要你的錢,我走不走你也別管,咱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就當不認識吧。”說道這裏他頓了一下,“至於舊賬,咱倆現在也沒法算。”顧銘耐著性子聽完這句花槍:“你走。”這麽一說雙方的意思也很明顯了,兩人都是痛快人,上來談也不繞彎子,總之就是各壓著一個人談條件,互不讓步談不攏。照著道兒上的規矩,談不攏就可以開始打,但眼下雙方都沒動手,那也暗示了這個打的代價可能很大,值得猶豫。事情陷入僵局,可此時出現的第二個巧合,卻打破了僵局,或者說,用一個死結,徹底解決了談不攏的難題,讓整個事情朝著另一個意料之外的,不可挽回的走向發展下去。黑皮當然是有備而來,不過他槍不在自己身上,他給了原子,他的算盤打的好,想著原子比他自己更知道該如何運用這把槍,什麽時候拿出來,而且即使真的出了事,這槍是原子開的,跟黑皮也沒關係。趕巧原子今天心情不好,他忍了很久,忽然騰的站起來,拔槍指著顧銘:“我操你媽你是不是有點給臉不要臉?你知道什麽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麽?”顧銘這個人,跟常人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膽量,無懼。而且原子指著他的頭他就更不怕了,原子早早就回來了,如果想殺他何必等到今天,再者說,在黑社會裏,尤其是談判中,槍的角色一般代表恐嚇,極少代表殺人,既然願意談就是想小事化了,而且這幫混子到了真本事前大多犯慫,隻要不是亡命徒,誰也不會閑著沒事給自己找事。顧銘知道原子是老人兒,他不是亡命徒,原子也知道他對麵的才是,所以兩個人在麵兒上是原子脅迫顧銘,在心裏反而原子更有壓力。顧銘比原子更懂得選擇使用槍的時機。他的手始終搭在衣服的下擺,往前十厘米就能摸到藏在裏頭的槍,雖然他對於用槍的知識也僅限於開槍,但隻要會這個就夠了,他太了解眼前這幾個紙老虎,隻要他敢開槍,就能掌控局麵,於是顧銘手指跳動,正要望衣服裏伸,張春天站起來了。所有以上的巧合都比不過最關鍵的疏忽,也就是第一個巧合——張春天正好就在原子旁邊,離他最近,張春天還喝了酒,比平時出格,如果換成平日裏的張春天,興許也就不會有如此反常的舉動。張春天是第一次看見顧銘被人用槍指著,他忽然怒從中來,血液上頭,抄起桌麵的煙灰缸打算砸過去,然而他裏原子實在太遠,還沒等他跑上去,原子的槍口就已經反射性的指向他。原子真是本能的反映,基本不受意識支配,因為驚嚇和恐懼,他甚至不知道是他開了槍,還是槍走了火,以至於等他被槍震的虎口發麻時,他才麵色慘白的扔了槍,舉起手,麵朝黑皮,嘴唇都是顫抖的。張春天是背對著顧銘的,顧銘眼看著他腦袋上的頭發一飄,打噴嚏似的,接著就直挺挺的往後倒,後腦磕在地板上,咚的一聲。這一槍才真正起到了絕對得震攝作用,所有人都呆呆站在了原地,除了顧銘。顧銘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垂眼去看躺在地上的人。張春天的臉跟平時很不一樣,他眼睛半睜著,目光呆滯,是一個剛睡醒的模樣,口鼻出血,槍傷在左邊眉骨上,炸開一個鋸齒大洞,凹陷的頭部使得他半邊臉都有點塌陷,腦子混著血液濺了大半張臉,黏黏糊糊的,像是有人吐了一口嚼碎的下水在他臉上。而這種模樣的張春天,根本就不像張春天,顧銘總覺得躺在地上這個四角歪臉好像是別人,是誰也不是張春天。顧銘伸腳踢了踢張春天的胳膊:“哎。”張話癆睜著眼,望著天花板,一句話也沒有,氣兒也沒有。顧銘動手動的很突然,黑皮連同意讓步的那句話都沒說完,他就忽然撿起原子扔在沙發上的槍開了火。一見顧銘動手了,幾乎所有人都上來抱他的腰,推高他的手。包廂裏的人亂成一團。顧銘在槍響裏,在周遭凶狠壓製和搶奪的手臂裏,艱難尋找原子沾血逃竄的身體。他遍身的汗毛乍起,頭上一陣一陣的發麻,簡直是神經質的狂躁,黑皮見他打光了子彈,衝出來拉著他的頭發往外推,他伸不出手腳,於是便探出頭,吭哧一口咬在黑皮的脖子,任憑周圍人怎麽打他也不鬆口。湧上喉頭的是熱血,湧出眼眶更熱的,是顧銘的眼淚。人生千回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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