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了搓疲憊的臉頰,抬頭環顧四周。  潔白的牆上掛著鮮豔的紅色條幅“掃黑除惡,利國利民,舉報黑惡,人人有責”“打擊黑惡勢力保一方平安,為人民群眾建立美好家園”……  再扭頭看一眼身邊這幫吊兒郎當,不修邊幅,恨不得連鼻孔都鑽個眼的不良少年,頓時覺得警察把人一並帶過來是有理由的……  這他媽不是收保護費的是什麽!  “我看起來像黑社會嗎?”鍾未時感到相當疑惑,他這輩子什麽都幹過就是沒幹過什麽缺德事。  顧禮洲心說你倒不像黑社會,像神經病。  一位年紀稍大的警察捧著茶杯走了過來,“都是幹什麽的啊?”  一幫人頓時跟鸚鵡似的吱哇亂叫,逛街的,遛彎的,去網吧的,買夜宵的什麽都有……  顧禮洲就蹲在鍾未時旁邊,忽然聽見他說:“路過的。”  “……”智商掉地上沒撿起來嗎!  “一個一個來。”捧著茶的那位好像是準備好了通宵審問,慢條斯理地往椅子上一坐,笑得可以說相當慈祥。  邊上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開始做筆錄。  “先從你開始。”老民警指了指顧禮洲,“叫什麽名啊?”  “顧禮洲。”  “哪裏人啊?”  “本地人。”  “你呢?”老民警衝鍾未時努努嘴,一連串地問了過去。  除了鍾未時以外,所有人都是本地的,年紀在二十來歲左右,最大的二十六,有些還是周圍職教院校裏翹課的學生黨。  這時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囂張與陰鷙,恨不得跪在地上磕頭,“求求你別告訴我爸媽啊警察叔叔……”  “你呢?幾歲了。”民警看了一眼顧禮洲。  “三十二。”顧禮洲垂著腦袋,感覺有些難為情。  “嘖嘖嘖 ,”老民警歎了口氣,“你這歲數,按道理都能當他們監護人了,怎麽還這麽鬧騰呢?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別人家小區裏去準備幹什麽?是不是你帶頭搗亂的?”  “……真不是。”顧禮洲真是有苦難言。  “政治麵貌呢?”小民警問道。  顧禮洲:“黨員。”  老民警又是連續好幾聲失望的“嘖嘖嘖”,“虧你說得出口。”  “下一個,政治麵貌。”小民警指著鍾未時。  鍾未時還在和強子他們小聲串供,隱約就聽見麵貌兩個字,和民警對視一眼,自信滿滿:“相當帥氣。”  “噗——”老民警一口涼茶噴了出來。  一屋的人全都笑得前仰後合。  輪到強子的時候,“我覺得我麵貌也還行,就是比他稍微差了點。”  小民警笑得肚子疼。  鍾未時看見顧禮洲的腦袋埋在臂彎裏,肩膀一直抖個不停。  “笑屁啊!”  “他問你的政治麵貌,是黨員嗎?”顧禮洲有點勻不上氣。  “我也不知道啊,”鍾未時有些無語,覺得顧禮洲應該會理解他的,便轉向他一本正經地解釋說,“應該不是吧,我真不了解這個。”  一幫人笑得更停不下來了。  這情況就好比在課堂上回答出了一個錯誤的答案全班人輪番取笑一樣,鍾未時紅著耳根改口:“那我是黨員行了吧。”  顧禮洲扶著額頭:“求求你還是別了吧。”  笑成鵝叫的民警緩過氣來,又開始提問:“那個手上紋牡丹的!你是幹什麽工作的?”  “這是玫瑰!”皇甫強梗著脖子。  民警改口:“那個玫瑰,你是幹什麽工作的!?”  “……”皇甫強無奈道:“網管。”  民警指指鍾未時。  鍾未時沒有猶豫,“我的主業是演員,副業的話……平麵模特,服務生,校園跑腿,美食鑒賞員,農副產品推廣大使……”  “農副產品……怎麽推廣?”顧禮洲陷入了知識盲區。  “他們說我吃相看著很有食欲……讓我拍廣告啊,就一直吃吃吃,五娘大米你知道嗎,那個袋子上,印著我的頭像!”鍾未時興奮道。  民警一愣,“這麽多?那你還有空演電視?”  鍾未時:“魯迅先生說了,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擠擠就有了。”  “下一個。”民警看了一眼顧禮洲。  “自由職業。”  鍾未時好奇地豎起了耳朵。  小民警一愣,“自由職業是什麽職業?總得有一個範圍吧?”  “暫時沒定。”顧禮洲說。  果然是被人包養的小白臉嗎?  鍾未時笑著挨過去,“原來你是無業遊民啊,早知道你就跟我說啊,我分你一個職業。”  顧禮洲覺得好笑,“謝謝啊。”  “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嗎!都32歲了,還沒份正經工作,還好意思笑?”老民警一看他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就忍不住教育。  全體竊笑,就連值班的小女警都抿唇偷笑。  顧禮洲特想理直氣壯地羞辱一句你一天的工資都他媽不及我銀行的利息高,有什麽可牛逼的,可話都到嘴邊了還是咽了回去。  沒必要,真沒必要置氣。  冷靜。  風度。  要審問的人數較多,花樣百出,弄了半天也沒什麽進展。  顧禮洲蹲得小腿發麻,也顧不上地板幹不幹淨,直接和大家一樣,坐在地磚上,偷摸著搜了一下那個什麽五娘大米。  天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好奇。  圖片出來的時候,他又笑得肩膀發抖,把頭埋進臂彎裏。  蹲他對角的男生小聲詢問:“你笑什麽呐?”  顧禮洲豎起手機。  照片上是一個巨大的農用黃底蛇皮袋,中央印著一個人像,正張著血盆大口吃飯,後邊還有個老大娘看著他,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雖說當時鍾未時拍這玩意兒的時候,年紀很小,再加上印刷模糊,難以辨認,但顧禮洲仍然依靠那對眼睛,認出了他。  他的麵前不知道被p上了好幾碗米飯。  廣告詞相當醒目:孩子不吃飯?打一頓?不!找五娘!  再往下翻的時候,發現這個廠子已經於兩年前倒閉了。  顧禮洲把這張照片截圖保存了下來。  鍾未時的沙雕日常可以說是他的精神糧食了。  九點多的時候,話題才終於轉入高潮。  “大半夜的翻圍牆進小區就為了找那個張苟?”  “對,他騙了人30多萬,我們是去要錢的!”強子說。  鍾未時頂了頂他胳膊,強子有些茫然,小聲道:“怎麽了?”  “我們是去勸人盡快還錢的。”鍾未時說。  “勸人還錢需要半夜翻牆?”小民警雖入行沒多久,但用腳趾蓋想也知道這幫人究竟是幹嘛的,“你們的頭頭是誰?給哪個高利貸公司做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話聽過沒有?”  鍾未時一聽高利貸公司,頓時緊張起來,指了指顧禮洲說:“我們真沒有幹過什麽壞事,被騙錢的就是他媽。”  一個女警走過去,小聲道:“李老,這些人我都查過了,沒有案底,三月底的時候的確有人報過案,說是被騙了30來萬,騙子名字叫張苟,不過這案子是中山派出所那邊負責的,具體進展的怎麽樣也不是很清楚。”  “這麽久了還沒解決?”那個被稱為李老的民警一愣。  事情算是水落石出,但大晚上的一大幫妖魔鬼怪聚集在一起還翻人小區大門,實在是很可疑。  李老語重心長地給大家科普:“《刑法》裏有一條,叫做尋釁滋事罪,是什麽意思呢?就是隨意毆打他人,追逐,攔截,辱罵,恐嚇他人等等,以及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造成公共場所秩序嚴重混亂的,可以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同時處罰金。”  一幫人嚇得連連搖頭,保證絕不會犯。  警察叔叔念在大家是初犯,還沒有造成什麽惡劣的影響,下完警告之後就允許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關於張苟的事情,他們表示會繼續調查跟進,也感謝他們提供相關線索。  鍾未時如獲大赦,心情美麗,跟著大非他們去取電動車,聊了兩句總覺得身邊少了點什麽東西,又退回去,看見顧禮洲正蹲在花壇邊按手機。  天色很暗,手機的燈光勾出一道淺淺的輪廓。  顧禮洲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散亂,衣服上還蹭到了一些灰塵,在夜色背景的襯托下,沾染著幾分狼狽。  “你跟我們一塊走嗎?”鍾未時低頭問。  顧禮洲張了張口,剛想說不用了,我叫朋友來接,鍾未時就已經拽著他衣袖說:“走走走,一起吃夜宵去,強子說要慶祝慶祝。”  “慶祝!?”顧禮洲相當詫異,“慶祝什麽?”  “去警局溜了一圈又平安出來了啊!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嗎!”鍾未時轉著手裏的鑰匙圈,走路都帶蹦,還好沒有留下什麽案底。  顧禮洲實在難以理解這種前功盡棄還要被拉進警察局審問到半夜的事情究竟有什麽好值得慶祝的,不過夜宵攤上,依舊有他的一個位置。  這個夜宵攤雖然隻有一小間,但這個點,生意紅火,桌子都快鋪到人行道上去了。  “來來來,”皇甫強直接用牙齒咬掉了啤酒瓶蓋,往桌子中間一放,“今晚上實行aa製,大家隨便吃隨便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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