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滿臉橫肉光頭的劉源卻已大嗓門地叫開來,因為過於激動而顯得滿臉通紅,“我說大少爺,你怎麽大半夜一聲不吭地就把我兒子抓走了呢?就算是給老爺子麵子,就算你是將來一把手,今天沒給我個理由,我是絕對不能眼下這口氣!”沈叔倒也疑惑地問道,“是啊,這劉恒怎麽回事?”紀澤在沈叔那邊呆了三年,自然知道沈叔與劉源的明爭暗鬥,料想他不是那麽好心的一個人。果然,劉源粗野地朝地上吐了口水,“呸,沈狐狸,你可別貓哭耗子了,你不給我兒子落井下石我就謝你八輩子祖宗!”沈叔方要開口,陸梟卻接著道,“二位叔伯都先進去吧,外麵風大的,你們都上了年紀,不好一直呆著。”紀澤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很大的一塊地,被分割成了各種種植園和玻璃溫室。一眼望去,都是塑料大棚,白色的塑料布在冷風下呼呼作響。陸梟打頭,領著一群人進了一個玻璃室內,整個空曠透明的房間,幾張偌大的桌子上擺放了各式各樣的仙人掌,中間也是一塊種植仙人掌的土地。室內溫度陡然上升,外麵還是冷風作響,寒氣逼人,此刻,紀澤卻覺得自己身處春暖花開中。陸梟冷笑了下,麵上已經不再是方才的和煦如春風,碧綠色的眸子帶著淩厲的微光,在劉源身上掃了下,開口道,“劉叔,沒有知會您一聲將劉源帶走,我是有錯,但是事出突然,等真相大白,我想,您也會諒解的。”劉源被噎了一下,甩了甩手,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麽,直直地坐下,不再看陸梟。自己刀槍箭雨打打殺殺一輩子,好不容易打下點事業,卻要拱手讓給一個毛頭小子,劉源本來就十分不服氣,但礙於身份,實在不好發作。卻沒料到,陸大少爺剛回s市就拿自己兒子開刀,此刻更是怒氣衝天到極致。陸梟卻瞧也不瞧,隻淡淡地開口道,“把人帶上了。”正是劉源的兒子劉恒和他的一個親信,不過,讓紀澤沒有想到的是,另外一個卻是沈叔的侄子。於是,方才還穩穩坐在椅子上的沈叔老狐狸拄著拐杖猛地站了起來,指著發抖的沈全怒道,“你小子犯了什麽事,讓大少爺給逮住了?”沈全是把軟骨頭,嘶喊道,“伯父,救我,我真不是內鬼!”陸梟笑了笑,和氣異常地說道,“是不是內鬼,我也不知道,隻能問你自己。”冷不丁地聽到“內鬼”二字,紀澤隻覺得自己放在褲側的手抖了下。但想到自己剛剛到陸梟身邊,以及,他對自己的態度。深知自己絕不可能現在暴露,於是靜下心神靜觀事情發展。這下來的人都清楚了,這大少爺,看來今天是要揪叛徒了。陸梟拖了張椅子,悠閑自得坐了下來,好像他今天不是出來處理黑幫事務,而是衣冠筆挺地去看一場歌劇。卻又支著下巴對站在自己身邊的紀澤問道,“小紀,站著會不會很累,要不要也找張椅子坐坐,你要知道,今天這場戲不知會演多久。”在場坐著人可隻有陸梟,沈叔和劉源,紀澤可是那種不懂分寸的人,他搖了搖頭,委婉地拒絕了陸梟的“玩笑話”。殊不知,陸梟他可沒在開玩笑。將注意力從紀澤身上收回,陸梟的嘴角扯出一絲冷笑,麵上已不再是剛才同紀澤說話時的親和,仿佛蒙上了一層冰霜,“阿達,拿個桶過來,我們給花收點肥料。”話音方落,阿達就拎著一個小鐵桶走到了劉恒的那個親信麵前,紀澤僅見過他兩三次麵,但他記憶很好,何況這個人臉上有個三寸長的刀疤,平時凶神惡煞的,讓原本就破相的臉看起來分外猙獰。但倒也還有幾分膽量,雖然被人壓著,卻還能對著陸大少爺硬氣地回道,“大少爺,警察抓人也要講證據,何況……”陸梟隻是淡淡地看著他,麵上一絲表情也無。話還未說完,阿達卻已拽住他的手,一把匕首在左手腕處一劃,鮮血噴湧而出。原本還有些嘈雜的溫室陡然安靜下來,似乎隻聽到溫溫的熱血湧出來的聲音。紀澤隻覺得自己心頭一驚,額角仿佛被人頂住,突突地疼著。陸梟帶著一絲殘酷的意味緩緩開口,“阿達,小心點,接好,用這玩意兒澆花,肯定很不錯。”饒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沈叔劉源也麵色一沉,扯了扯嘴角,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刀疤強死命地掙紮,卻讓阿達等人死死按住,左手按進桶裏,隻能聽到“啪嗒啪嗒”的聲音。是鮮血,濺在桶壁上。原本還猙獰的臉此刻血色褪盡,還不到一分鍾,紀澤知道,這是由於極度的驚嚇,而不是缺血形成的。陸梟懶洋洋地開口道,“阿達下手一向很精確,這個傷口,可以讓你得生命持續二十分鍾。刀疤強,要是,你現在開口,從這裏到最近的醫院還來得及。”紀澤強忍住心驚肉跳的感覺,從陸梟的麵上淡淡掃過一眼。那一刻,他差點以為自己見到的是魔鬼——淺碧色的眼睛,鋒銳犀利的眼神,毫無溫度。沈叔的侄子和劉恒就站在刀疤強旁邊,此時也是大氣不敢出一口,軟骨頭的沈全已經嚇得兩腿戰戰。“啪嗒”“啪嗒”的清脆聲音在暖暖的,帶有些許溫度的玻璃室內響徹著,稀薄的陽光透過毫無遮攔地玻璃,肆無忌憚地投射進來。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是不同表情,宛如戲台上的各種臉譜。任何一個人,聽著自己的血液不斷流走,眼睜睜地看著大量的鮮血流出來,都絕對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這不僅僅是生理折磨,更是精神壓迫。終於,刀疤強受不了恐懼般地開口道,“大少爺,我說,我說,我全都說!”陸梟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對阿達說道,“阿達,先按住他傷口。”這下眾人總算明白,最近一段時間為什麽陸氏的生意總是能在關鍵時刻被謝家搶走,並且有時候他們放貨的倉庫總是會引來緝私局的人來掃蕩。劉恒和沈全這兩個紈絝子弟除了遊手好閑不做事還酷愛賭博,一去澳門一夜輸個幾百萬沒有問題。然而,再多的錢也禁不起這種輸法,謝九安倒是非常熱心地替他們還了賭債,但是,代價就是要他們替他做眼線。而刀疤強,其實一早就是謝九安的人。沈叔和劉恒此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雖然平時仗著是元老,一向目中無人,自視甚高,但眼下卻沒了聲音。紀澤方才明白,抓內鬼不過是一層意思,陸梟真正的意思,應該是殺雞儆猴,敲山震虎。果然,陸梟倒是毫不在意地對沈叔和劉源說道,“沈叔,劉伯,沈全和劉恒的命,看在你們跟我父親出生入死的份上,我留下了。別的我也不說,相信你們也知道該怎麽做,對得起我父親,對得起陸氏這一幫出生入死的兄弟。我雖然剛回來,但是也不希望你們和眾兄弟的出生入死毀在幾個害群之馬手裏。”一番話說得沈叔和劉源毫無招架之力,更是麵麵俱到到讓幫派裏人的露出幾分欽佩之色。紀澤深吸了口氣,原本清亮的瞳仁更加深了一層深色,這個陸梟……陸梟卻沒有趁機說些樹立威信的話,今天的火候就到此為止了,過猶不及的道理他一向拿捏得很好。優雅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陸梟回頭見紀澤一聲不吭,麵色沒有來時的那麽好看,語氣關切地問道,“小紀怎麽了?溫室內不應該覺得冷啊?”紀澤努力放鬆自己,扯出一個笑容,輕輕按著自己的胃道,“沒事,隻是胃有點不舒服。”室內的溫度,氤氳著濃重的血氣味道,陸梟想到紀澤的胃病,於是對紀澤說道,“戲也完了,我們回去吧。”阿達冷漠地抬頭,“梟哥,那這個人怎麽辦?”陸梟溫和地笑了笑,“把他手筋腳筋挑了吧,丟到仙人掌地裏去。明天血就該流進了,毫無價值的罪人,留著也無用。”說罷,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帶著紀澤率先出去了。冰冷的空氣,卻讓紀澤如同久旱逢甘霖之感,他深深地吸了幾口,麵上的蒼白褪去幾分。前麵一步一步走向車子的身影,高大從容,仿佛走的不是鄉間小路,而是正在往世間最高處登臨。用還帶有人的溫度的鮮花澆花……那些美麗的鮮花沾染腥熱的鮮血……從未見識過的殘酷邪惡。紀澤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已經恢複往常的緘默淡定。陸梟,自己一定要親自將這種邪惡繩之以法。一路無話。車子開到學校門口,正是放學的時候,穿著校服的學生正騎著自行車嬉笑追逐著從車外擦過。還有接學生的車,三三倆倆步行的,不甚寬的路終於被堵得水泄不通。路邊,各種小攤小販也擺了出來,陝西涼皮兒,肉片,熱幹麵,還有剛出鍋的粽子。一個中年男人正戴著藍色尼龍袖套將一個個粽子剝好,裝進塑料袋裏遞給圍在周圍的學生,熱騰騰的白氣從那口鍋裏蒸騰開來,紀澤在車裏仿佛都能聞到那粽葉混合著糯米的清香。陸梟轉頭就看到紀澤的下巴窩在灰色圍巾裏,眼巴巴望著粽子攤的摸樣,柔柔的短發溫和地服帖著,讓人想要有輕輕觸摸的衝動。“可惜不好開車門,肚子餓了麽?我們就快到家了。”陸梟笑了笑,聲線帶著點沙沙的味道。紀澤靦腆了笑了笑,連原本沉靜的黑眸都帶上了一絲渴望,“確實有點,梟哥做的飯很好吃。”想了想又繼續說道,“來了s市才知道原來粽子有那麽多花樣,我有次一下子吃了五個,結果,胃疼得差點進醫院。”陸梟笑了笑,不知為何,他現在很有下車買一鍋粽子的,然後,就像討好貝殼一樣,討好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