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先生再見。”鬱南上了出租車對他揮手,“提前祝您過個好年,春節快樂!”嚴思危微笑:“春節快樂。”鬱南對出租車司機報了家中地址,嚴思危站在路邊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視野裏。鬱南甚至想,如果不是嚴思尼,他或許能和嚴先生成為朋友。而那頭,嚴思危在原地佇立少時,臉上不自覺又露出一點微笑。他也攬了一輛出租車:“去希爾頓,謝謝。”*霜山市已經下過好幾場大雪,鏟雪車正在工作,交通擁堵。厚厚的大雪將霜山市裝點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與深城的景色完全不一樣,這裏更為純粹、自然。呼吸著寒冷的新鮮空氣,聽著久違的鄉音,鬱南一下子有了安全感,從沒哪一次回來能給他這樣獨特的感受。天快黑時,鬱南剛走到自家單元樓下,遠遠的就看見高個子的女人站在陽台上朝他揮手。這情景很像他高中時每個回家的夜晚。一進門,鬱姿姿就捧著他的臉:“瘦了、瘦了,小臉憔悴的,你們學校食堂是不是太摳了?打一勺菜還要抖幾下那種?”鬱南笑了,眉眼彎彎:“才不是,我們食堂的大媽是最好的,他們才不背鍋。”鬱姿姿嘖嘖兩聲,把行李箱替他收回房間:“該不是談戀愛談瘦的。”鬱南卡殼。他本來打算這次回家好好和媽媽說說宮丞的事,這下叫他怎麽開口。好在鬱姿姿因為兒子回來的興奮衝昏了頭,暫時沒發現他的不對勁,還以為真的是感冒所致。“今天暈機嗎?”家裏暖氣開得足,她替鬱南脫掉外套,像小時候一樣幫他拿拖鞋。布拖鞋是去年回家買的,浩克款,當時鬱姿姿還說鬱南幼稚。現在被鬱姿姿洗得幹幹淨淨,就等著他回來穿。“媽媽,我自己來。”鬱南不好意思,“今天沒暈機。路上遇到一個認識的人,他是一名醫生,送給我一瓶這個。”鬱南拿給鬱姿姿看。鬱姿姿動作僵硬了一下:“醫生啊。”鬱南說:“對。他們全家都是醫生呢。”鬱姿姿含糊應了聲,大概不怎麽感興趣,轉而叫鬱南去洗手準備吃飯。舅媽今年做了辣醬醃肉幹,給鬱南留了好多送過來,說吃不完的話叫鬱南帶回學校去吃,畫畫什麽的熬夜了拿出來吃一吃補充點熱量。鬱姿姿說了下過年的安排,問鬱南今年和高中同學什麽時候聚會。鬱南下飛機後還沒開機,之前同學們在群裏商議過,沒出個最終結果,現在應該討論得差不多了。鬱南打開手機,還沒打開微信群,手機就一陣震動。來電者:宮丞大老爺。為什麽改成這個昵稱,鬱南已經忘了。現在一看到這個名字,他下意識就按掉了電話,他不想接。昨天宮丞對他說的那些解釋,他其實是不太相信的,因為他不知道宮丞還有沒有什麽是瞞著他的。那幅畫也好、替代品也好、調味劑也好,他分不清楚其中千絲萬縷的關係。他所知道的就是宮丞選擇了不對他坦誠相待,宮丞的態度說明了他像個傻瓜。就算宮丞說的是真的,他也無法再做到毫不介意了。他所求的,不過是一份獨一無二的愛。鬱姿姿給他夾菜:“大年三十和舅舅家一起過,初二你可以去和同學玩,但是初一得空出來。”宮丞發了信息來。宮丞大老爺:[寶寶,你在哪裏?]鬱南眼眶酸澀,心中泛起怒氣回複:[不要你管。]兩三秒後,他又發了一排滴血的尖刀過去表達恨意。他扒拉了一口飯:“初一怎麽了?你們有什麽安排嗎?”鬱姿姿頓了頓,告訴他:“初一家裏有客人來。”鬱南好奇:“誰要來啊?”鬱姿姿不知道怎麽回答,就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鬱南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吃過飯,鬱姿姿拖著他看了下他的紋身,麵上的心疼掩都掩不住:“好看是好看,我都看不出疤痕了,就是不知道得多疼。鬱柯回來後,鬧了半天要去紋身,被你舅舅揍了一頓才老實,前幾天他偷偷跑去紋了個花臂,割線割一半就疼得受不住,逃跑了。”鬱南驚訝:“真的?”鬱姿姿說:“真的!現在他想不紋都不行了,過完年你舅舅要把他按著去紋完,手銬都準備好了呢,要是敢跑就把他銬起來紋完為止。”“噗!”鬱南終於笑噴,真正覺得好笑極了。他笑到肚子疼,還發信息去嘲笑鬱柯。鬱柯羞憤欲死,表示過年沒什麽麵目見人,誰敢提就和誰絕交。鬱南好久沒這樣開懷過,回來也是強撐笑容而已。鬱姿姿見他開心了,這才勉強放心,又講了些鬱柯和鬱桐做的二逼事跡,劇團裏的趣事,鄰裏的八卦,小小房子裏充滿愉快氛圍。晚上鬱姿姿幫他鋪床,順便從櫃子裏拿出洗過、曬過的公仔們往床上堆好,念叨著:“這麽大了,睡覺還要抱著東西才睡得著,這些玩具都多少年了,你不嫌累我還嫌累得慌。”鬱南說:“因為都是你買的啊。”鬱姿姿笑罵:“還好意思說,那會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上完一天班還是得去給你買玩具。”鬱南趴在床上裝死。柔軟的床鋪是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家裏很多年都沒換過牌子了,聞著特別舒心,他幾乎馬上就要睡著了。他滾了兩圈,鬱姿姿裝被子也不趕他,鋪天蓋地罩下來,把鬱南整個捂了個嚴實,真是親媽沒錯了。鬱南悶聲悶氣地講:“要是永遠都不長大就好了。”明明前一天,他還恨自己太小。哭著痛恨自己的年紀。他明明那麽想快點長到三十歲、三十五歲,足以以一個成熟男人的方式出對待世界,而不是被世界愚弄。可是回到家裏,回到母親身邊,他又想要是永遠都是小孩就好了。永遠都五六歲的樣子,足以幫媽媽做一些家務,可以寫作業、看動畫片,表現好的時候會得到玩具,玩具那時對他來說就是整個世界。他可以主宰他的世界。“你講些什麽傻話。”鬱姿姿突然有些哽咽。鬱南一下子從被子裏鑽了出來,頭發亂糟糟的,眼睛圓而明亮:“媽媽?”鬱姿姿又扯出笑容,拍他一下:“不長大還得了!你想媽媽永遠那麽累啊!”鬱南眨巴眼睛。鬱姿姿一邊給他整理床,一邊說:“以後啊,到了別人那裏,床上可不要擺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家看了會笑你沒長大,欺負你。”鬱南不解:“什麽別人那裏啊?”鬱姿姿頓了下,便說:“你不是談戀愛了嗎。難道你們以後不住一起啊,總不會搞什麽柏拉圖。”她說完,不確定地問,“”男生和男生談戀愛應該和女生沒什麽不同吧?我上網查了一下,好像差不多……”鬱南:“……媽媽!”鬱姿姿嘖一聲:“我又不是老古板!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我最近看了一些耽美小說,快弄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鬱南都沒看過耽美小說。不過他不想聊這個話題是他不想媽媽傷心。上次他對媽媽說,宮丞對他很好,現在他自己都還是一團亂麻,不敢那麽確定了。等他理清楚了,他會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媽媽的。鬱姿姿又繼續剛才的話題:“鬱寶貝呀,長大了就是這樣的呀,你都要長大的,你不可能一直都做媽媽的寶寶,你要去見識更寬廣的世界,認識更多的人。就像你畫畫一樣,一山更比一山高。”上次鬱南的作品賣了一筆錢寄給鬱姿姿,她逢人便誇。現在人人都知道鬱姿姿的兒子鬱南是個畫家,還給餘深當學生了。說起這個,鬱南咬著唇,將恐懼講給她聽:“其實我……最近狀態不好,好像怎麽畫都畫不出來了。”鬱姿姿問他:“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害怕超越不了上一幅作品?”鬱南搖搖頭,他眼睛裏有深深的擔憂:“不是的。那感覺……很像是有人掐著我的脖子,不讓我去思考一樣。”“我們鬱寶貝可是藝術家,藝術家都有需要克服這些問題的時候。”鬱姿姿摸摸他的頭,慈愛地勸慰,“沒關係,可能和你這場感冒有關係。等你感冒好了,那種感覺就過去了,靈感就會回來的。”鬱南若有所思。鬱姿姿隻當他犯傻發呆,鬱南從小就這樣,有時候說話說得好好的,就開始進行一場隻有他自己才懂的思考。家人早已習慣,一般這個時候都不去打擾他。鬱南的房間特別小,東西又多,行李箱得挪去外麵才有地放。鬱姿姿給他把外套、衣服等拿出來掛好,襪子內褲都分門別類,冷不防在箱子底部看到一張麵具,差點嚇一跳。鬱姿姿是文藝工作者,時隔多年,還是認出那是一個大紅色的儺戲麵具,她曾經和亡夫進行過一場下鄉表演與這有關。“你買的?”鬱姿姿刹那間回憶翻騰,思緒萬千,將麵具拿在手中把玩。鬱南回過神,看到那個麵具。他訝然,它怎麽會在箱子裏?應該是他暑假時收起來放在行李箱,昨天收拾行李時又未加注意。那個麵具是宮丞帶他去看藏品展時送給他的,可是他現在卻舍不得扔掉。這個麵具給他的感覺,更多代表的是父親的回憶重現。